第三章 抒情诗研究【41】
普罗泰戈拉在柏拉图的同名对话篇中,曾勾画出一幅雅典正规教育的有趣图景。此备受讨论的图景重点在于对诗人的学习。【诗歌之学习: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
当学童们学会了文字,并开始理解书上的内容……老师们会将杰出诗人的作品置于坐席间,敦促学童高声吟诵、沉心钻研,诗中有许多训诫、故事、赞歌,颂扬古之贤者,鼓舞他们起而效仿……当学童修习齐塔拉琴cithara时,音乐教师们亦复传授他们其他杰出诗人的作品,即歌诗(1)【译按,古之抒情诗常以琴伴奏而歌】,渐通韵律后,学童之心灵全然熟谙于节奏与曲调,变得温柔敦厚,言行俱可富于优美的节度及和谐;因为节奏与韵律的调节为人生之所需。此外,父母会将孩童送至体育导师那里,使得其肉躯以更佳状态侍奉其心灵的德行,无人会因为身体虚弱而在战时或其他考验中成为懦夫。(2)
向诗人学习复在柏拉图的《法律篇》涉及教育的普通课程时得到强调:
(在对话中“雅典人”说)我们有众多的诗人,或作六音步体,或作(短长格)的三音步体,或作其他韵体,有的能严守规法,【42】有的止于供人讥笑而已。雅典人万众同声地主张正在接受正规教育的年轻人应接受这诗教的熏染,用心去记诵、研习,把握全诗要领;还有些人采撷编选诗人们的菁华,或是编订出演说文稿的全集来,他们说这些都是值得所有向善求智慧之人烂熟于心的,从中可以得到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学识。(3)
艺匠们曾展现过与以上画面类似的内容,【多理斯的陶器绘画】西元前5世纪早期多理斯Duris制作的一只阿提卡陶器,即以雅典学校的两幕场景修饰其外观。其一的中心是坐于椅上的教师,手中书卷半展,审听面前站立的学童功课,童子或许在聚神讲述所修习的内容,亦许是在记诵教师的垂训。书卷展开部分标记了一行传写错谬的古典颂诗:Μοῖσά μοι ἀμφὶΣκάμανδρον ἐΰρροον ἄρχομαι ἀείδειν【缪斯予我(诗兴),我将开始歌唱那奔流的斯坎蛮德河Scamander】。左有一长髯教师在弹奏七弦抱琴lyre,对面一个学生,手中乐器形制相同而略小,两人俱坐于石凳之上。其右亦有一石凳,坐一长髯男子,手拄一杖,想是那站立学童的教师或保傅仆人παιδαγωγός。另一幕里一青年教师坐于中央,左手托蜡版,右手执铁笔。其人显然是在校阅面前站立男童的作业。其左复有一青年教师正吹奏双笛【译按,指aulos】,教授立于前的另一学童。其右则与第一幕雷同,一长髯男子拄杖监看着授课。很多器具悬于墙上,包括一轴书卷,一对相互缚劳的写字板,一只柳条篮,一对扁杯,两块交叉的木板束成的十字尺(可能用于绘角与直线),还有一只竖笛包,三架抱琴。(4)
荷马史诗需用的弦鸣乐器是福明科斯琴phorminx、齐塔拉琴或称齐塔芮斯琴citharis。【43】【齐塔拉琴和抱琴】“抱琴”lyre【译按,异于第29章末附图“音乐学”化身旁边的里拉琴lyra,后者系拜占庭时期出现的乐器】一名最早见于赫尔墨斯颂歌中,其义所指即是齐塔芮斯琴。但在“抱琴”和“齐塔拉琴”之间并非没有分别。瓶画上描述的,和《法律篇》(5)中提到的是“抱琴”(其双“角”突出,并有一形制源自龟壳的琴体),而《普罗泰戈拉篇》提及的是“齐塔拉琴”(琴“壳”由木匣代替,双“角”更以琴匣的延伸臂来固定琴弦的另端)。有时也并称两种乐器(6)。虽则抱琴与“齐塔拉琴”,尤其前者,俱为教学中常用乐器,然而以之写作歌诗的诗人,在雅典时期并不被称作“抱琴”诗人“lyric”poets,【“抱琴”诗人与“歌吟”诗人】而是被称作μελοποιοί,即“μέλη”或“歌诗”的“作者”(7)。追溯“抒情的”lyric一词的源头,我们要寻至亚历山大里亚时期,阿里斯塔库斯的门人,语法学家“色雷斯人”第欧尼修(8),方首次提到“抒情诗人”;而首言“歌吟”melic诗人的则更晚,要推迟至普鲁塔克(9)(全盛于西元80年)的时代。
阿里斯托芬曾比较教育的故新之不同风尚,尝作一剧,【兰普罗克勒和弗里尼斯】时约在西元前423年前后,缅怀往昔年代里的塾师教学生唱那“帕拉斯【译按,即雅典娜】,诸城邦可怕的掠夺者”。歌是由兰普罗克勒Lamprocles(约西元前476年)写的,此人是品达的弟子、台蒙Damon的导师(10)。或是唱那居第德Cydides(或言是赫迈俄尼的居第亚斯Cydias of Hermione)的“高亢曲”。【44】——这些歌代表着往昔年代低沉、板重的旋律,与莱斯博斯的弗里尼斯Lesbian Phrynis代表的以花样繁多的装饰音取胜的时调形成对照(11)。在别的剧作中,阿里斯托芬还频频斥责酒神歌诗人基内希亚Cinesias,这个诗人也曾陪同外邦人弗里尼斯、摩兰尼庇德斯Melanippides和提摩透斯Timotheus被斐克拉底在一篇雄文中声讨,今得存于普鲁塔克的著作(12)中。
雅典时代对“歌吟”诗人的研究或可从章句摘引中推知一二。【阿尔凯乌斯和萨福】阿尔凯乌斯Alcaeus(全盛于西元前612—前580年)向萨福Sappho(全盛期在前612年)致意的一行诗和女诗人的四行酬答,今在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中得以保存(13);而柏拉图的《斐德若篇》援引了斯忒西考儒Stesichorus的涤罪诗(14)【译按,《斐德若篇》谓诗人曾因羞辱海伦而目盲,继而作一诗翻案,目力得以恢复】。【阿纳克里翁西蒙尼德】忒俄斯的阿纳克里翁Anacreon of Teos(全盛期在西元前530年)和刻俄斯的西蒙尼德Simonides of Ceos(西元前556—前468年)俱曾被希帕库斯Hipparchus延为雅典的座上宾。阿纳克里翁好吟哦的是醇酒与情爱,故作品不得施于教育,也不为刻板的哲人和演说家所征引。他是会饮中的诗人。阿里斯托芬(15)曾提到他的甘美韵律,将之与萨摩斯的伊比库斯Ibycus of Samos(全盛期在西元前544年)齐名并称。西蒙尼德关于正义就是“借人财物要归还”的说法十分流行,在《理想国》中则受到了批评(16)。《普罗泰戈拉篇》里,他的一首诗作还被普罗泰戈拉选来立论(17)。那智者声言在诗中发现一种悖论。诗人先说,“人欲为善诚难矣”;却又矛盾地责备庇塔库斯Pittachus所谓“善人难作”之言。苏格拉底提出解决矛盾的答案,他区分了“为”(becoming)与“作”(being)的不同,这方法或许是对智者们惯用的“阐释法”的“消遣漫画”,【45】是故这段对话大体可“被当作是柏拉图对盛行一时、冗长琐碎的阐释技艺的讽刺”(18)。莱克格斯Lycurgus(19)引述过西蒙尼德哀挽马拉松之国殇的诉歌体铭文,以及歌颂温泉关Thermopylae英雄的两则铭文之一,这两则都可见于希罗多德著作(20)中。虽则其中致占卜师美吉司提亚斯Megistias的一则铭文可确然归于西蒙尼德,但这些引语都未标明作者。他曾为骡车赛会的赢家,利吉姆的阿那克西拉斯Anaxilas of Rhegium或其子,写过一篇合唱歌ode,开篇的句子后被亚里士多德引为例句,以说明以庄语敷物称的修饰效用:“起初那骡车赛的胜利者给他很少的报酬,他便不情愿为其作合唱歌,遂以构思‘半驴’甚难为理由;可那人偿以丰酬之后,西蒙尼德就写道:——‘欢迎呀,如风暴疾走的神骏之女儿’【译按,参考罗念生译文】。”(21)
忒拜的品达Pindar(西元前518—约前443年)在雅典一定是妇孺皆知的,【品达】原因不在于他赞美了阿尔刻迈翁家族的美伽克勒斯Megacles the Alcmaeonid在皮提亚Pythia的夺冠(22),而在于他称萨拉米斯是雅典人的光荣(23),而雅典是“戴紫罗兰花冠的耀目城市”,是“希腊的壁垒”(24)。据说品达的乡党因为这雅典颂歌要他缴罚金,然雅典人双倍偿还了诗人的损失,并为之竖立了铜像以示敬意(25)。柏拉图反复征引品达的诗句,例如《美诺篇》Meno,视其人为一位“神圣的诗人”,并引述了他哀歌dirges中的一段华章(26)。论法治的诗行似乎尤为柏翁所钟爱,在《普罗泰戈拉篇》《高尔吉亚篇》和《会饮篇》以及《法律篇》(27)都曾提及。【46】希罗多德(28)和修辞学家阿尔喀达马斯Alcidamas(29)复都引过此行。品达进而为整个希腊世界所崇敬。在色萨雷Thesaaly,以及故乡忒拜和奥科美那斯Orchomenus,他成名甚早;特内多斯Tenedos之人民至少知晓其一首合唱歌;在埃伊纳岛Aegina他的知名度更高些;居于阿尔戈Argos、西锡安和柯林斯Corinth的人亦知道他;在柯林斯地峡、尼米亚Nemea,在德尔斐和奥林匹亚,那些观临伟大的希腊赛会的人士一定常常提起品达的名字。他在伊奥尼亚海北岸,受到与伊比鲁斯Epirus接界的塞斯普罗蒂亚Thesprotia地方的阿卡亚民人the Achaeans的盛情挽留(30),他形容那地方“一片山区牧场,起自多多纳城Dodona,蜿蜒直至伊奥尼亚海”(31)。他的名声远播东西洛克瑞亚Locria;西南达至遥远的昔勒尼Cyrene,向西则远至西摩剌Himera、喀玛里纳Kamarina、阿克剌伽Acragas和叙拉古Syracuse。他的第六奥林匹克合唱歌,召唤世人“缅怀叙拉古和奥尔图基亚Ortygia,希伦Hieron以他清白的权杖和杰出的顾问治理着此地,不仅敬奉着红润足踝的得墨忒耳Demeter,也以节庆向她骑白马的女儿珀尔塞福涅Persephone致意,对于埃特纳山Aitna的神主宙斯更是礼拜有加”,这些诗行曾被发现刻录在叙拉古的一块古砖石上,可能是希伦命令为之的(32);而他的第七奥林匹克合唱歌是向希腊最伟大的拳斗手罗德斯的迪亚戈剌Diagoras of Rhodes致敬的,被镀金铭刻于林多斯Lindos的罗德斯城一座雅典娜神庙中(33)。品达写过一首胜利颂(encomium)(34),献给马其顿王“爱希腊者”亚历山大;一百五十年之后,在忒拜遭受屠城之时(西元前335年),这倒或许成为了另一位亚历山大王的胜利颂歌纪念,
那厄玛瑟亚的霸主,唯宽恕了【47】
品达罗斯的宅院,而让庙堂与塔楼
尽付齑粉。(35)
希腊九大“歌吟”诗人【译按,此为希腊化时期学者所列名单:Alcman, Sappho, Alcaeus, Anacreon, Stesichorus, Ibycus, Simonides, Pindar以及Bacchylides】,【巴居理德斯】余者最早如斯巴达的阿耳刻曼Alcman of Sparta(全盛期在西元前657年),最晚如刻俄斯的巴居理德斯Bacchylides of Ceos(西元前507—前430年),却皆未为雅典时代诸作家所引述。然巴居理德斯与其亲长西蒙尼德,据云曾被品达记恨,写入他向瑟伦Theron【译按,西元前476年时阿克剌伽御车赛会的胜者】致敬的第二奥林匹克合唱歌的名篇:“吾弯臂下的箭袋中全是如飞的箭矢,叫啸着蓄势待发,求那睿智者为目标(φωνάεντα συνετοῖσιν),然这一切尚需解释之人。生而能知者自是上智;但世人仅仅学会了些搬弄口舌的知识,好比是那对聒噪的鸦雀,烦扰着宙斯的圣鹰。”(36)【译按,鸦雀影射巴居理德斯与西蒙尼德,当时二人也在希伦的王庭做客,素为品达所恶】然时间也于巴居理德斯有所补偿。我们今日可知,即在瑟伦赢得比赛的同一年(西元前476年),品达的这位对手写过一首庆贺希伦在赛会上夺冠的合唱歌,在诗中自抒其志,高至鹰隼飞处(37);八年后(西元前468年),巴居理德斯再次为希伦的获胜赋歌,他复如是言:“吾歌惟诉与善虑者听。”(38)
亚里士多德《诗学》(39)提及“酒神颂诗体”dithyrambic poetry,与“供箫管及齐塔拉琴演奏之曲”;然此论著未曾言及当时的抒情诗体发展情况。但作者未必即对此种作品全然漠视。我们尚可得见亚里士多德所作一首庄严的美德颂(40)。
为方便起见,希腊之抒情诗系或可不仅包含“歌吟”体melic,还当【诉歌】有诉歌体elegiac与短长格体。皆能合于歌,且渐能以器乐伴奏,“歌吟”【推尔塔尤斯】诗之乐器有抱琴或齐塔拉琴,“诉歌”与“短长格诗”则谐以箫管(41)。最早【48】的诉歌诗人(依一般意见)是推尔塔尤斯Tyrtaeus(全盛期在西元前640年)。他的诗作《王道篇》Eunomia为亚里士多德所特别提及,然如此亦不比演说家莱克格斯,在法庭上引他激人奋进的《劝勉诗》Exhortations多达32行以上。柏拉图《法律篇》中曾复述过同诗的另外两部分,称作者是一位“最神圣非凡的诗人”,虽则对其关于作战勇敢是唯一可赞扬之美德的说法有些惋惜(42)。【闵纳穆斯】士麦那的闵纳穆斯Mimnermus of Smyrna(全盛期在前620年)虽好政治,却不失为一位多愁善感之诗人。他如此叹息复又祈愿道:“呜呼!死亡将要袭来,解脱我于病灾与苦虑,方在我耳顺之年。”(43)这般情愫,在梭伦拜访闵纳穆斯时,则受到强健不息之良善觉力的抗议:“纵如此,然请你接受我的建议吧,抹去这行字;若我可于此题思想胜君一筹,也莫嫉恨;理迦斯拓德Ligyastades【译按,此名大约为梭伦所杜撰,Λιγυαστάδης或是从Λίγυς利古理亚人生出】修改了这话,他唱道:‘死亡或会来袭,到我年已耄耋。’”(44)梭伦显然遂了愿,因为他似确然亡故于八十之年(约西元前639—前559年)。【梭伦】其诗则诉歌与短长二体俱堪为楷模。其诉歌有四十余行,生气充沛,宣扬向雅典的效忠,是故在控诉埃斯奇纳斯时,德摩斯提尼Demosthenes号召法庭文书高声诵读这段诗章;同样在这首诗中,亚里士多德摘出二三片段,录入《雅典政制》,并列于他35行论政治改革的短长格诗,与9行长短格的同主题作品。《修辞学》单引了一行警告克里底亚Critias的诗。柏拉图《吕西斯篇》引过一副对句couplet,未具作者姓名,但在别处提到了梭伦及其同时代人(45)。
在《蒂迈欧篇》,【49】克里底亚(殁于西元前404年【译按,这并非梭伦警告的那人】)详细地忆述了其十岁那年的一件事。其时正值阿帕图理亚Apaturia节,办理少年男子的注册;依节日风俗,父母出奖金举行朗诵比赛(ῥαψῳδία),许多诗歌被选读了,其中“我们很多男童都读了梭伦的诗,那时其诗尚未过时”(即谓方流入公众中,被他们朗诵为时不久)。这少年的祖父与梭伦同时代,素有交谊,有人与之言,谓梭伦“人中才俊,诗界显贵”。老者哂然,云,“若梭伦仅立诗歌为其终身事业……他会与荷马、赫西俄德,或其他诗人齐名。”
诉歌体隽语诗人,【甫居理德斯】列洛斯岛的德摩多库斯Demodocus of Leros和米利都的甫居理德斯Phocylides of Miletus(全盛期在西元前537年),【忒欧根尼】分别为亚里士多德在《伦理学》(46)和《政治学》(47)中所引述,前者描绘了米利都人民的性格,后者说的是中等阶层的好处。麦加拉的忒欧根尼Theognis of Megara(全盛期在西元前540年)因歌颂政治之忠诚而为柏拉图在《法律篇》中所推重,《美诺篇》曾对他的诗作释义读解,色诺芬与亚里士多德复都援引过他的隽永名言(48)。其人之诗作多涉及政治,且强烈地带有贵族气,故难流布于民主风的雅典。他是一位典型的学究作家,可用这行格言诗为证:“信然为我所知晓者,系忒欧根尼生前事。”(49)以上俱足表明他的道德格言常得引述,却始终多陈腐之气。这些诗句似乎对于伊索克拉底的世俗智慧启发良多,伊氏称诗人(与赫西俄德、甫居理德斯并列)为英明的顾问,而相比于当日的喜剧诗人,则是被世人冷落了(50)。忒欧根尼有些轻松的韵句,显然是合于箫管曲调的歌诗,【50】为会饮宴乐所作,其中有一短句尝发现被刻于塔纳戈剌Tanagra的一只酒杯上(51)。
早期短长格诗人的先驱者,【短长格诗人阿基洛库斯】帕罗斯岛的阿基洛库斯Archilochus of Paros(全盛期在西元前650年),虽被古人班列于荷马身侧,然品达在其二世纪后称之为“乖戾暴躁的阿基洛库斯,常因恶语中伤其敌以求自利,而往往陷入悲惨境地”(52)。复言“阿基洛库斯的歌诗,正是响彻奥林匹亚的胜利颂,再三重复的副歌渐渐增强”【译按,出自《奥林匹亚颂》,ix,1】,这因为颂歌已然全无留存,姑且用我们今日的胜利曲来充样:“眼见英雄来征服。”【译按,似出自亨德尔的《犹大·马加比》Judas Maccabeus】阿基洛库斯为阿里斯托芬两度效仿(53),为亚里士多德两度征引(54),复两度出现在柏拉图对话中(55)。他的诗为诵人们所吟哦,如荷马、赫西俄德、闵纳穆斯及甫居理德斯的诗作一样得以谱曲成歌(56)。其他短长格诗人,还有阿摩戈斯岛的西蒙尼德Semonides of Amorgos和以弗所的希珀纳刻斯Hipponax of Ephesus,未被雅典时代文献所征。而梭伦的短长格诗作已见前揭。
雅典时代写作诉歌、短长格诗以及歌吟诗者,较少为人所知,自这有限的引文中必然难以得出什么结论。大多诗作皆为“即兴偶为之”;故多朝荣暮枯,极少有符合品达所言:“文辞久固于行动”(57)者。然这些诗作尝在雅典私人生活中有一地位,或助教学,或娱宴饮,或两者兼具。诉歌诗体延续16世纪,始自卡林努斯Callînus(约西元前690年),终于君士坦丁·刻法剌斯Constantinus Cephalas(约西元920年)的希腊诗文集。在希腊戏剧中,此韵体唯在安德洛马刻Andromache的悲悼词(58)中择用过一次;然短长格诗体于戏剧对话中显出一种新鲜生机,歌吟体在合唱部中亦复如是;而史诗体的叙述文辞则显现在希腊悲剧里信使的台词中。至西元前452年,希腊经典抒情诗宣告终止,【51】其时品达与巴居理德斯的合唱歌方为人所知。抒情诗人素重个人之兴发,至此独思默语之乐渐渐告退,代之发达的是广大戏剧观者所哄起的公众热情。前484年埃斯库罗斯赢得他的第一份悲剧奖金;索福克勒斯在前468年首度获奖,大约是这时,西蒙尼德亡故;而欧里庇得斯始在前442年得奖,品达大约在同时去世;而约前450年时,克剌忒斯Crates和克剌提努斯Cratinus的老派阿提卡喜剧获得成功,阿里斯托芬也降生人间了。
图3 出自阿里斯托芬的拉文纳Ravennas抄本(11世纪)
尺寸约为初版全摹本(莱顿Leyden,1904)的3/4
对埃斯库罗斯的攻击,《蛙》,1126—1136:
ΑΙ. Ἑρμῆ χθόνιε πατρῷ᾽ ἐποπτεύων κράτη,
σωτὴρ γενοῦ μοι σύμμαχός τ᾽ αἰτουμένῳ.
ἥκω γὰρ ἐς γῆν τήνδε καὶ κατέρχομαι.
ΔΙ. τούτων ἔχεις ψέγειν τι; ΕΥ. πλεῖν ἢ δώδεκα.
ἀλλ᾽ οὐδὲ πάντα ταῦτά γ᾽ ἔστ᾽ ἀλλ᾽ ἢ τρία.
ἔχει δ᾽ ἕκαστον εἴκοσίν γ᾽ ἁμαρτίας.
ΔΙ. Αἰσχύλε παραινῶ σοι σιωπᾶν· εἰ δὲ μή,
πρὸς τρισὶν ἰαμβείοισι προσοφείλων φανεῖ.
ΑΙ. ἐγὼ σιωπῶ τῷδ᾽; ΔΙ. ἐὰν πείθῃ γ᾽ ἐμοί.
εὐθὺς γὰρ ἡμάρτηκεν οὐράνιόν γ᾽ ὅσον.
ΑΙ. ὁρᾷς ὅτι ληρεῖς; ΔΙ. ἀλλ᾽ ὀλίγον γέ μοι μέλει.
译文:【按,下文中楷体字表示此本未注明的角色。参考罗念生以及Jeffrey Henderson译文】
埃斯库罗斯:地下的赫尔墨斯,我父王国的护卫,
请应允我的祈愿,做我的援手与盟者。
因为我方来此,返归我的故土。(出自《奠酒人》头三行)
酒神:你于此有何见解?
欧里庇得斯:有一打以上可以挑剔。
酒神:整个不过三行。
欧里庇得斯:而每行有二十处错谬。
酒神:我警告你噤声,埃斯库罗斯——否则,
你要遭的罪比这三句韵文得到的更多。
埃斯库罗斯:我么,要为他这人住嘴?
酒神:如你肯从我的建言。
欧里庇得斯:他犯的错立时可积累如山。
埃斯库罗斯:(对酒神)瞧你说的傻话!
酒神:少管我傻不傻。
(1) μελοποιῶν.
(2)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325 C–326 E。
(3) 柏拉图:《法律篇》,810 E。
(4) (以黑底红图)刊于《通讯社古物集成》Monumenti del Instituto【译按,即罗马的《考古通讯社未发表古物集成》Monumenti inediti pubblicati dall' Instituto di Corrispondenza archeologica】,ix图版54;另见于Michaelis的文章中,刊于《考古学消息》Archäologische Zeitung,xxxi p. 1。见本书卷首页。
(5) 809 E,λύρας ἅψασθαι.
(6) 柏拉图:《理想国》,399 D。
(7) 亦作κιθαρῳδοί(Bergk,《希腊文学史》,ii 117)。
(8) 《语法学技艺》,p. 6 l. 10,Uhlig本,λυρικὴ ποίησις(参看Smyth的《希腊歌吟诗人》Greek Melic Poets,p. xvii注释)。参看瓦罗的《遗篇》Relliquiae,p. 187,Wilamanns本;以及西塞罗的《演说家》,183。
(9) ii 120 C,τοῦ μελικοῦ Πινδάρου【品达的歌吟诗】,参看普林尼,《自然史》,vii 89,192;poëmatis melici最早见于西塞罗,《论演说之化境》De Optimo Genere Oratorum,1。
(10) Παλλάδα περσέπολιν, δεινὰν θεὸν ἐγρεκύδοιμον,ποτικλῄζω πολεμαδόκον, ἀγνὰν παιδα Διὸς μεγάλου δαμάσιππον 【扫荡城市的帕拉斯,激起烽燹的威灵,/冲洗了将士们,(她是)圣洁的/驯服马匹的大神宙斯之女】。(参看Smyth,前揭书,p. 340)
(11) 阿里斯托芬:《云》,966—972。
(12) 《论音乐》,p. 1141§30(关于弗里尼斯,参看Smyth,p. lxvi,关于摩兰尼庇德斯和提摩透斯,阿里斯托芬:《云》,454,462)。
(13) 《修辞学》,i 9(参看Smyth,p. 239)。
(14) 243 A;参看《理想国》,586C。
(15) 《地母节妇女》,161。
(16) i p. 331 D–E.
(17) p. 339(Smyth,pp. 54,309).
(18) Jowett的《柏拉图著作集》,i 113注1,124注3。
(19) 《反对列奥刻剌忒》,409。
(20) vii 228.
(21) 《修辞学》,iii 2,14,χαίρετ’ἀελλοπόδων θύγατρες ἵππων。
(22) 《皮提亚颂》,vii。
(23) 《皮提亚颂》,i 75。
(24) 残篇,46,αἵ τε λιπαραὶ καὶ ἰοστέφανοι καί ἀοίδιμοι, Ἑλλάδος ἔρεισμα, κλειναὶ Ἀθᾶναι,δαιμόνιον πτολίεθρον【噫兮,戴紫罗兰冠的耀目之都,为人所歌颂的希腊壁垒,著名的雅典,神圣的城邦。译按,“αἵ τε”今多写作“Ὦ ταὶ”,属于品达的酒神颂残篇】。参看《尼米亚颂》,iv 18;《地峡颂》,ii 20;以及阿里斯托芬,《阿卡奈人》,636–640。
(25) [埃斯奇纳斯],《书信集》Epistulae,iv(Donaldson的《品达》,p. 346);参看伊索克拉底,《论交换财产》Antidosis,166。
(26) 《美诺篇》,81 B。
(27) 残篇151,νόμος ὁ πάντων βασιλεὺς κτλ 【诸僭主的法令云云】。参看Schröder,在《语文学家》Philologus,1918(《美国语文学杂志》,1919,218以下)。
(28) 希罗多德,iii 38。
(29) 亚里士多德:《修辞学》,iii. 3§3。
(30) 《尼米亚颂》,vii 64以后。
(31) 《尼米亚颂》,iv 52以后。
(32) 《奥林匹亚颂》,vi 93–96;《德意志古学杂志》Zeitschriftfür deutsches Alterthum,1846,p. 616;Bergk,在当地【叙拉古】;以及Freeman的《西西里史》The History of Sicily,ii 539。
(33) Gorgon转引品达会注。参看A. Croiset,《品达的诗》La poésie de Pindare,p. 18。C. Graux,《语文学杂志》Revue de Philologie,v 117(=《书目叙录及其他》Notices bibliographiques et autres articles publiés dans les Revues critique,302),言称此合唱歌是以金墨水书写在一小卷羊皮或其他上好皮革的内面的(Gildersleeve的《品达》,p. 184)。
(34) 残篇,121[86]。
(35) 弥尔顿,《商籁集》之八;参看普林尼,《自然史》,vii 109;埃利安Aelian,《史林杂史》,xiii 7。
(36) 《奥林匹克颂》,ii 91–97;参看Jebb,《巴居理德斯》Bacchylides(1905),13–23。
(37) 《合唱歌》v,16–27。
(38) 《合唱歌》iii,85,φρονέοντι συνετὰ γαρύω。
(39) 1§2.
(40) 转见于阿特纳奥斯,695 A(Smyth,pp. 142,468)。
(41) 参看Jeeb,《希腊古典诗歌的生长与影响》Growth and Influence of Classical Greek Poetry,pp. 108,117,122。
(42)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v 6,2;莱克格斯,《反列奥刻拉忒》Against Leocrates,107;柏拉图,《法律篇》,629 A,E,660E。
(43) 《蛙》,6。
(44) 《蛙》,20。
(45) 德摩斯提尼,19§255;亚里士多德,《雅典政制》,c. 5及12;《修辞学》,i 15;柏拉图,《吕西斯篇》,212 E,《卡尔米德篇》,157 E,《蒂迈欧篇》,20 E及特别是21 B–C。
(46) vii 9.
(47) iv 11,9.
(48) 柏拉图,《法律篇》,630,《美诺篇》,95 E;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i 2. 20,《会饮篇》,ii 5;亚里士多德:《论理学》,i 8,x 9。
(49) τουτὶ μὲν ᾔδειν πρὶν Θέογνιν γεγονέναι(Dousa ad Lucil.,未明残篇102,转述自Gräfenhan,i 71);普鲁塔克,《道德文集》,ii 777。参看Schömann,《学术短著集》Opuscula Academica,iv 25以下。
(50) 伊索克拉底:《致尼古刻剌斯》To Nicocles,43。
(51) 1365,ὦ παίδων κάλλιστε,参看241以下;Christ,《希腊文学史》,§1004。
(52) 《皮提亚颂》,ii 55。
(53) 《蛙》,704,《和平》,603。
(54) 《政治学》,vii 6,3,《修辞学》iii 17。
(55) 《理想国》,365 C,《欧吕克雪亚篇》Eryxias,397 E。
(56) 阿特纳奥斯,620。
(57) 《尼米亚颂》,iv 6。
(58) 欧里庇得斯:《安德洛马刻》,103–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