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盛宴的冷焰
“今天叫大家来帮忙,是因为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等把它们都换成虚拟币,我请大家伙吃碳烤鱿鱼!”
关山旬踩在一摞书上,身后是堆积如山的书堆。他身上贴满纱布和膏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拓跋霁随手拿起本身旁的小书,一摞书就倒了下去,厚厚的灰尘飞起,大家都咳嗽起来。
“乔瑟会同意?”阿米尔皱眉,“把他的书都卖了,就不怕他回来会暴走吗?”
“他这一次会离开很久,屋子里所有东西都送给我和小霁了。”关山旬瞥一眼拓跋霁,“这些书就没见他看过。”
“那老头收集这些干什么?”阿米尔问。
“可能是某种癖好吧。”拓跋霁说。
几天前,乔瑟爷爷在他昏迷不醒时候离开了,并把所有事都交代给了关山旬。他们不知道乔瑟去了哪里,但这样一来,他们就拥有了乔瑟两间房间的使用权。原来的房间实在太小,两个小伙子又像竹笋一样蹭蹭长高,那张上下铺躺着不是碰腿就是磕脑袋,已经容不下两个人了。必须有一个人搬到阁楼来睡,但是阁楼堆满了乔瑟的东西,必须先打理出来才能搬进来。
“为什么不直接搬到乔瑟的卧室去?”阿米尔不解。
“如果乔瑟爷爷突然回来了,他可以继续睡自己的床。”拓跋霁解释。
关山旬叫来了阿米尔和小豆子帮忙,回来的路上他们还遇见了姚倩羽,本来想躲开她,没想到姚倩羽主动上来打招呼,也说可以来帮帮忙。
“她怎么这么好心?”关山旬一路上都在嘀咕。
阿米尔倒是很开心的样子,一直在打圆场:“姚同学助人为乐,欢迎欢迎。”就这样生生把关山旬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姚倩羽路上一句话也没说,到他们的阁楼后,姚倩羽也只是站在一旁,不来搭手,像个来别人家参观的路人。
关山旬指挥着:“先把书全分类,要保留的放左边,拿出去卖的放在右边。”
说干就干,大家动了起来,除了姚倩羽。她倚着窗户冷冷地盯着他们几个,偶尔有意无意地朝拓跋霁投来目光。
拓跋霁躲着她,让自己不要和姚倩羽对视。姚倩羽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想在看某种笼子里的珍稀动物一样。拓跋霁摸摸脸,想着自己脸上没花啊,又不是什么大帅哥,这么老是感觉姚倩羽处处关注着自己,难不成这家伙看上我啦?
拓跋霁连忙摇摇脑袋,把这个自恋的想法甩出去。人家女孩人不傻眼不瞎,干嘛会看上自己呀?
打消这个奇怪的念头后,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乔瑟收藏的书上。这里的书非常杂,什么种类的都有,乔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它们都搜罗进这间阁楼。拓跋霁左手一本《哲学与人生》,右手一本《家常菜谱》,下一本是儿童连环画《狼外婆》……拓跋霁把这三本都归类在了右边。
“都是些老古董啊。”阿米尔拍拍手上的灰,“扔街上都没人捡。”
这些统统是审判日前印刷的书,书皮上积了厚厚的灰。方舟岛上已经没人看纸质书了,都用虚拟本看虚拟书库里的书,而虚拟书库里的书都是智能编程自动编写的,只需通过数据推演和分析,零点几秒就能编写出一本书。
据说审判日那天,有学者费尽心思将这些纸质书带上方舟岛,原本是希望在灾难后它们能变成人类的精神食粮。但是那时连生存都成困难,这些书反而成了累赘,所以很快就被淘汰了,流窜在各个地方,变得一文不值。
拓跋霁以前问过关山旬,乔瑟爷爷为什么要收集这些书。关山旬摇摇头,猜肯定是老头抠门,没钱买虚拟本,所以只能看这些老旧落伍的文章和小说。
拓跋霁很喜欢这些书,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喜欢跑到阁楼来,随意挑上一本,可以看上好几天。虽然大多时候他只能读个一知半解,但是每看完一本,他就会感觉心满意足。
“咦,这本书是什么?”阿米尔拿起本深蓝色的书,封皮上点缀着星星,附上白色的书名:《星愿书》。
阿米尔翻开第一页,随意念了上面的一段话:“如果用手指将星星连接成喜欢的人的名字,星星就能将你的思恋托付到对方的梦里……星星能实现人的所有愿望。”
“讲星座学的书。”关山旬说,“忽悠人的,星星哪能托什么梦?”
“也是,嘻嘻。”阿米尔偷偷瞄了一眼姚倩羽,把这本书扔在了右边的书堆。
“等等。”拓跋霁上前,把那本书揣进自己的衣兜里,“这本我留着吧。”
“咦,小霁你难不成有喜欢的人了?”阿米尔打趣道。
“哪,哪有!”拓跋霁结巴了一下,“我只是觉得这本书封面挺好看的。”
阿米尔是他们几个里心智最成熟的,最会察言观色。他早就注意到了,姚倩羽看拓跋霁和看他们几个的眼神都不一样,现在再看拓跋霁结巴的样子,分明就是情窦初开。阿米尔醋意满满,把拓跋霁拉到一边。
“你不会喜欢姚同学吧?”阿米尔眉毛耷拉下来。
“你说姚倩羽?”
拓跋霁脑海里晃过了姚倩羽那双银灰色的机械义肢,以及第一次见面时,她在水下那明亮的眸子……自己喜欢她吗?不会吧?她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小鲨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女,突然闯进他平静的生活里,想躲都躲不及。
“怎么可能!”拓跋霁摆摆手否认,突然他反应了过来,“阿米尔,该不会是你喜欢……”
“嘘!”阿米尔赶紧捂住拓跋霁的嘴,脸涨得像个红气球,“替我保密啊,不要让姚同学听见了!”
拓跋霁点点头,心里有一点小激动,窥见了别人的秘密,他觉得很刺激。
原本以为阿米尔只是个知道很多知识的小胖子,没想到阿米尔也有这么容易害羞的一面。关山旬也一样,每次和小豆子相处时关山旬也会变得很羞涩,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自己变得很奇怪啊。拓跋霁心里想着。
“话说回来,你这么快就恢复了,身上一点伤都没有?”阿米尔问到,“好几天不见你,听说你在爆炸中都晕过去了,还以为你会比小旬伤的重。”
拓跋霁摇摇头,那天的事情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说是化学物质发生泄漏,炸死了那三个人,我和小旬是运气好,才躲过一劫。”拓跋霁回答,“但是我总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
关山旬突然插在他们中间,打断了他们的话:“别去想了。”
拓跋霁回过头去看向关山旬,关山旬故意躲开他的眼睛。拓跋霁知道关山旬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太了解关山旬了。
记得几年前的一天,拓跋霁被蛏子窝里几个大孩子欺负,到了傍晚,关山旬浑身是伤回来了。拓跋霁问他怎么回事,关山旬说他爬楼梯不小心摔了跤。后来才知道,关山旬是去那几个孩子帮拓跋霁出气去了。那时拓跋霁发现了关山旬有一个习惯,他每次说谎话时,眼珠子都会往自己的右下角看。
“小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拓跋霁问。
“没有!”关山旬冷冷的。
在他醒来之后,关山旬对他的态度就变得有一些不同了,这几天关山旬都没有和拓跋霁说过话。而且关山旬整个人都阴郁了许多,似乎揣着心事。
“小旬,发生什么了,你可以告诉我。”拓跋霁说。
“不用你管。”关山旬转过头去,“你以后离我远一些。”
“为什么?我哪里惹到你了?”拓跋霁问。
“因为你让我很窝火!”关山旬突然瞪住拓跋霁,“够了你个烂好人!”
“你们俩怎么了。”阿米尔意识到气氛不对,“吵架啦?如果要打架需不需要我当裁判?”
“胖豚你别捣乱!”关山旬吼道。
一直埋头认真整理书的小豆子连忙挡在关山旬面前。她耳朵听不清,还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你们不要吵架!”
关山旬这才渐渐压下怒火,走到一边,不再理拓跋霁了。
他抱着一大摞书,走到了角落,开始一个人默默地把那摞书分着类,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越压越重。他一直和关山旬亲如兄弟,这是第一次关山旬用这种态度对他。
“小虾米独自在角落伤心?”姚倩羽蹲下来,打量拓跋霁乱糟糟的头发,“拜托,像个男人好不好,被人凶了当然应该凶回去啊!躲在这里真不像话,男人最不能输的不就是气势!”
拓跋霁把头埋得更深了。姚倩羽是来取笑自己的吗?现在没心情和她拌嘴。
姚倩羽吐吐舌头,“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他一顿?放心,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答应我一件事情就行。”
“不许你去伤害小旬。”拓跋霁抬起头。
“开玩笑的。”姚倩羽撅嘴,“你的性格真奇怪,跟棉花枕头似的,打在上面都不会回击,没劲。”
可能就是因为懦弱又纠结的性格,小旬才说自己是烂好人的吧。拓跋霁又埋下头。
姚倩羽顿了顿:“你真忘记爆炸那天发生了什么?”
拓跋霁很迷茫摇摇头。
“想不想知道?”姚倩羽眼睛一眨一眨,“我可以告诉你哦,但是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到底想让我答应你什么?”拓跋霁被她整的有些烦了。
姚倩羽神秘地凑到拓跋霁耳旁,拓跋霁能感受到她嘴里吐出的暖气。
“做我的小弟,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揭露这个世界的秘密!”
她该不会是中二病吧?拓跋霁捂住耳朵。
风吹着海面,海浪不停拍打在岩石上,白色的浪花溅起,在阳光下闪着光。
两个人影站在巨大的岩石上,黑色的衣服和岩石融为一体。
“久违的阳光。”男人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去拥抱太阳。
“以前,一到夏天父亲就会带全家去夏威夷的海滩,我十岁就学会了冲浪,我会在这种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带上冲浪板去海边,女孩子们都喜欢看我冲浪,然后漂亮的大姐姐们会邀请我帮她们在背上摸防晒油。那时候我还很喜欢大海,现在却很讨厌。”
他的声音温柔、沙哑又有磁性,脸上却戴着一副骇人的纯黑色的乌鸦面具,根本看不清面容,露出鬓边金色的头发。这种鸦面具源自中世纪,在黑死病流行时期,大夫们戴着这种样式的乌鸦面具四处行医,当时医生们认为瘟疫的病毒依附在鸟类的身体里,而乌鸦能驱散病毒,于是被人被称作鸦面医生,鸦面具就成了死亡与瘟疫的象征。
身后的另一个男人半闭着眼,呼吸均匀有力。他双手抱胸,似乎在等着鸦面男人接下去的话。他的双臂是一对粗大的机械义肢,身材高大魁梧,给人巨大的威压感。
“姚麟,你有后悔过吗?”鸦面男人回头,“这么多年来一直蛰伏在最阴暗的地方,你的未来本应该是光明的。”
“哪里有什么光明呢。”姚麟回答得很平静,“我的人生早就黑暗一片。”
“我一直觉得咱们很像,都是可以不顾一切的那种人。”鸦面男人笑笑,“别人都会觉得我们很疯狂。”
“康斯坦丁,你比我更不要命。”姚麟声音依旧平静。
“你是不是觉得这次行动我在与虎谋皮?”鸦面男人笑笑,“这是以前你们东方的成语。”
“和你交易的那个人不值得信赖。”姚麟说。
“我一开始就不信任他。”康斯坦丁说。
“方舟军部与雾原财团之间的纷争一直存在,蝰蛇参与进去会引火烧身。”姚麟说出了心中所想。
“方舟岛一直都是他们做主,其他人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康斯坦丁淡淡地说,“想要得到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就不得不参与到他们的纷争中。这次,我要让蝰蛇也获得站上这个角斗场的资本。”
这个名叫康斯坦丁的男人正是蝰蛇组织的首领。方舟岛上的普通人都没听说过“蝰蛇”这个名字,因为它是个秘密组织,一直不为人知。没人知道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只有极少人知道“蝰蛇组织”是怎样诞生的。
十五年前,方舟岛上突然爆发奇怪的瘟疫,感染人数在短短一个月达到二十万人。瘟疫的新闻都被压制了下去,医学家研制不出对抗这种病毒的药物,用“死亡”的单词“Dooms”将病毒命名为“杜姆斯病毒”。而蝰蛇组织的前身是当时对抗疫情的某个名间医疗组织。
但现在的蝰蛇不再是治病救人的“盾”,更像是进攻袭人的“矛”。
“你把女儿送去蛏子窝了?”康斯坦丁问姚麟,“托付给你曾经的教官——乔瑟·乔斯达,你就这么相信他吗?”
姚麟微微张开眼,“教官是岛上实力最强的人之一,倩羽在他身边我很放心。我只是担心倩羽性格太乖张了,会给他老人家添麻烦。”
“乔瑟的确不是一般人,有许多势力尝试巴结他,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帮派领头人甚至连乔瑟真容都没见到,就突然神秘失踪,过了几天再次出现时,他们统统都金盆洗手了。”康斯坦丁顿了顿,“像乔瑟这样的厉害角色,即使不能成为我们的伙伴,也不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我尝试过邀请他加入我们,但是他有自己的想法。”姚麟回想着那个大雾弥漫的午夜。
“听说乔瑟成功把那两个小孩抚养长大了。”康斯坦丁话锋一转,“他们现在和那丫头已经接触过了。”
“是的。”姚麟回答,“那两个少年暂时没任何异常。”
康斯坦丁摇头:“蛏子窝几天前发生一起爆炸,爆炸现场能量波纹发生过剧烈变化,而出现在爆炸现场的人就是那两个孩子。维和兵团的人突然出现,目标也是那两个孩子其中之一。我想,这些应该都不是偶然。”
姚麟瞳孔微微一动,康斯坦丁继续说下去。
“杜姆斯病毒只是暂时被抑制住,我们都被那次瘟疫夺去了许多。虽然没再次爆发感染病例,但是病毒没有完全消失。”康斯坦丁抚摸脸上的鸦面具,“我们并没有战胜杜姆斯病毒。”
“这和那两个少年有什么关系?”姚麟问。
“药物研制差最后的成分——源物质。”康斯坦丁说,“‘一切都是因为源物质而起,所以我们需要那两个孩子!”
良久的沉默,空气似乎凝固,两个男人注视着海平面,就像两棵守望着什么的雕塑。
“让那两个孩子也加入花焰宴会吧,既然是宴会,自然是人越多越热闹。”康斯坦丁笑笑。
拓跋霁仰躺在床上,嘴里嚼着晒成条状的小黄鱼干,咕噜噜喝下盐汽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他们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整理出阁楼,整理出来的书卖给了中央走廊角落里收废品的阿伯,按照一公斤一虚拟币的价格,算是小赚一笔。拓跋霁搬到啦阁楼里来,他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但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和关山旬之间的关系还是没有缓和,关山旬貌似还在生气,依旧不愿意和拓跋霁说话,拓跋霁感到很郁闷。再加上姚倩羽今天一直缠着她,说什么“当我小弟,从此以后我带你混”之类莫名其妙的话,拓跋霁就感觉更心烦了。
他怀疑姚倩羽是个神经质,总想象自己是冒险家大姐大之类的,脑回路和普通人不一样。拓跋霁是个木头性格,应付不了姚倩羽那种热烈跳脱的个性,非常头疼。
拓跋霁叹了一口气,脑子里又蹦出姚倩羽那双鬼马精灵似的眼睛。姚倩羽其实长得很好看,头发黑黑长长的,眼角的小痣也有种说不出的可爱,怪不得阿米尔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拓跋霁同一时间想起雾原筱子来。
那个公主一样精致的女孩子,眼里总是有些忧郁,和姚倩羽形成鲜明对比。如果姚倩羽是充满活力的火,那雾原筱子就是温柔安静的水。拓跋霁虽然只和雾原筱子见过一面,但是他越来越觉得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这个感觉最近变得越来越强烈。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拓跋霁心里有一团火苗冒了出来,但是瞬间又熄灭下去。
雾原筱子可是雾原财团的千金小姐,是高高在上的女孩。而他呢,一个无名小人物而已,和尘埃一样渺小,连人家脚后跟都望不着,怎么配和雾原筱子心有灵犀呢?自己完全是在痴人说梦嘛!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拓跋霁觉得自己是只癞蛤蟆不要紧,但是癞蛤蟆没有自知之明就过分了。而且雾原筱子自己也说过,她的未来已经被安排好了,她注定要嫁给另外一个人。
拓跋霁心里的小火苗不仅熄灭了,还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真奇怪,为什么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雾原筱子呢?他开始揪自己的脸,直到脸蛋发红,但还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究竟还有机会再见雾原筱子一面吗?
拓跋霁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蹭起身来,打开床头那台老旧的调频收音机。它是这个房间为数不多的电子设备,只能听声音,不能弹出任何虚拟画面。拓跋霁倚着窗户,听着频道里滋滋的电流和播报人断断续续的声音,总算是有了些睡意。
窗外漫天繁星,拓跋霁忽然记起那本《星愿书》,立马找出来翻到其中一页。
“如果用手指将星星连接成喜欢的人的名字,星星就能将你的思恋托付到对方的梦里……
他伸出手指,默念着那个名字,从那颗最亮的星星开始,慢慢地,仔仔细细将星星连接在一起,一遍又一遍。
“滋滋”那台收音机电流声变大了一些,接着一个女声开始播报,字正腔圆。
“……灯塔新闻,二十周年庆典将在下个月召开,本次庆典由雾原财团承办。届时方舟军部领导人、雾原财团高层、以及社会各界精英人士都会莅临现场,共同庆祝人类战胜末日的二十年纪念日,见证新时代的开启,迎接下一个人类命运的节点……”
“雾原财团……”拓跋霁猫一样竖起耳朵。
那筱子肯定也会出现啰?拓跋霁心里的小火花又被擦亮了一下。
“叮咚!”虚拟邮箱里弹出一则消息。
每个居民都有虚拟邮箱,但是拓跋霁的邮箱堆满了各种小广告和垃圾信息,除此之外没有收到过任何消息。他好奇地看了一眼标题。
“花焰庆典邀约,收件人:拓跋霁。”
寄给他的?拓跋霁揉揉眼,疑惑地点开了那则消息,几排字出现在里虚拟屏幕上:
拓跋霁&关山旬:
请允许我先作自我介绍,我叫做维吉尔·康斯坦丁,是一名基因学研究者和医生。
这么多年来,或许你们都在疑惑,自己的身世究竟是什么?我与你们的父母相识,可以解答你们的所有疑惑,我希望能够与你们见面,当面告诉你们。
这次诚挚地邀请你们参加方舟岛的二十年庆典的宴会,我也会和你们一同出席。
当天会有专门的人到蛏子窝来接你们,你们的信息已经添加进了邀请名单中,到时你们只需要穿上我为你们准备好的服装,准时出席就行了。非常期待与你们的见面。
你诚挚的:维吉尔·康斯坦丁
拓跋霁脑袋发懵,邮箱又“叮咚”了一声,拓跋霁连忙点开,是一条快递的物流信息,上面显示有一份快递已经投递到了房间门外,需要他尽快取件。
拓跋霁立马打开门,一个黑色的大袋子就在门口。同时关山旬也打开旁边的门,从房间里走出来。看样子,他也收到了一样的邮件。
两人对视一眼,拆开了黑色袋子,两套精致的纯黑礼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刺绣工艺的衬衫和黑色细条纹吊带,袖口是鎏金纽扣,尺码正好合适。
这样帅气的衣服拓跋霁连碰都没碰过,更别说穿了。拓跋霁咽下口水,这个康斯坦丁是什么人,出手这么大方?
“他说认识我们的父母……骗人的吧?”关山旬说。
拓跋霁心里猛然抽了一下,酸楚涌上鼻尖。
从小到大,很多小孩都笑话他们两个是没有父母的野种,他们因此没少和其他小孩打架,蛏子窝里最不济的是像小豆子那样的单亲家庭,但是他们两个更惨,就像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似的,无根无源。对于他们来说,“父母”这个词太遥远,就像传说中那种虚无缥缈的人物,从未出现,只能靠着想象来虚拟出他们。但这封信又把拓跋霁心里那份微弱的光芒点亮,自己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野种,更不是被抛弃、无家可归的流浪犬!拓跋霁此刻想立即见到信里的那个康斯坦丁,把心里积压的所有问题都问出来。
关山旬眉头紧锁,不言不语,拿走了那套自己的礼服,回到房间关上门。
拓跋霁抱起礼服回到阁楼,在关门的瞬间眼泪流了下来,啪嗒啪嗒滴在怀里的礼服上,他们都是缺爱的焉小孩,渴望被关注、被其他人给予温暖,只要感受到一点点爱,就想要拼尽全力去抓紧它。
拓跋霁整晚盯着那套礼服,脑子里勾勒自己父母的模样,从前那种对自己身世的幻想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脑袋里。一直到天暮变红,星星褪去,他才沉沉合上眼。
对了,说不定还能遇见雾原筱子!怎么幸运的好事一下子全降临了,难道真的是星星听见了自己的心愿?
拓跋霁将那本《星愿书》也小心夹在了礼服里面,抱着它进入了梦乡。
方舟岛上最高山峰——卓玛拉姆山。
顶峰,一架光学隐形飞艇靠近山的一侧,隐藏的通道从陡峭的绝壁上出现,飞艇迅速进入其中,像是夜行的蝙蝠。
方舟岛建造时保留了部分原始地貌,卓玛拉姆山就是其中一座,它曾经是高原上的雪山,山脚下有着月牙一般的湖。在从前的当地的传说中,这座山寓意“来自雪域的仙女”,如今,这里是军事绝密地,全区域封锁,无人能闯进。如果有可疑飞行器靠近,隐藏在山岩中的数十门对空粒子炮会瞬间将目标击落,无声无息,像是引爆一束烟火。
整座山的中心都被掏空,在这巨大的山腹里有着这里有着最尖端的设备,以及数以千计的技术人员。这里绝大部分人都签署了绝密协议,后半生都不能走出这个基地。技术人员全心致力于维持这里所有设备都正常运转,而这里所有设备共同构成一个庞大的系统——“诺亚”。
飞艇降在停机台上,士兵跑下来,将一封纸质信递交给一位年轻的事务官。事务官仔细核验上面的烫金标志,乘着电梯直到达最高处中心的办公室内。
办公室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红木桌,满头银发的老人坐在真皮座椅上,十指交叉,宛如十根古藤缠绕。他的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基地全貌。
事务官是一名少年,金色短发,一身英挺的军装。他年纪轻轻已经是少校军衔,这样的年纪就已经身处高位,简直闻所未闻。如果走在街上,这样的年少有为的美少年很难不成为女孩子们目光的焦点。
老人盯着那封信,冰蓝色的眸子里像是有一团火在跳动。
“将军,这封信怎么会有乔斯达家族的烫金徽印?”少年开口。
“加有徽印的信只能由家族的家长打开。”将军用小刀挑开烫金徽印。
少年微微前倾,凝视信上的内容。
“将军,这封信的来历是什么?”
“和在家里一样,叫我爷爷吧。”老人缓了缓,语气平静,“乔治,你自幼入伍,是我的骄傲。你是我的孙子,家族未来的继承人,私下不用墨守军规。”
听老人这样夸奖,少年昂起了下巴,眼里充满自豪。
“信是你的伯公寄来的。”老人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伯公?从未听说过爷爷您还有兄弟。”乔治问到。
“他消失快二十年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并没有那么深厚。”
老人将信放在一旁,点燃一支棕色的雪茄,整个房间瞬间充满浓郁的烟草酵味。
“他从小就十分叛逆,长辈们不喜欢他,他被家族安排去了东方,任由他做一个纨绔子弟。他虽然处处反对家族里的长辈,却十分优秀,自学成才,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在我之上。在审判日时,他违抗军令,背弃家族,带领反抗军想要攻进方舟岛,还放火烧掉了乔斯达庄园。那场大火烧了三天,我亲自带队抓捕了他,他的名字和所有信息也从家谱中被抹去。”
老人将信投进碎纸机里,同时摁熄雪茄:“这封信他是想跟我说,他回来了。”
他那冰蓝色的瞳孔忽然被点燃了,他就是乔瑟·乔斯达的同胞兄弟——乔恩·乔斯达,方舟中央军的将军,军部最高统领。虽然和乔瑟相貌相同,但是他看上去要苍老许多,如同一颗半朽的古松。
“最后一次得到关于他的信息是十五年前,据说他和两个孩子生活在一起。”
“是伯公的后裔?那理应是我们乔斯达家族的人。”乔治说。
将军摇摇头:“乔瑟从前有了完整的家庭,但是他在审判日失去了妻子和刚成年的儿子,他不可能再和其他女人结婚生子。这两个孩子是他在贫民窟里认领的孩子。”
“贫民窟的底层人?”乔治露出不屑的神情。
“这封信他还给我作了个警告。”乔恩说。
“警告?”乔治皱眉,方舟岛上谁会有胆子警告将军?
乔恩将军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慢慢站起身来,乔治紧跟在后面。
“也不知道我还剩多少时间,是时候带你看看它了啊。”
将军打开房间暗门内的私人电梯,瞳孔视网膜辨别身份成功,整个房间开始动了起来,地上的红褐色瓷砖开始移动,像是积木,将两人筐在其中。他们开始直线下降。
“乔治。”将军问,“方舟岛其实可以比喻成一座宏大的机械堡垒。不论是什么机械,都有属于自己的核心,那方舟岛的核心是什么?”
乔治立刻给出了答案:“是诺亚系统。
诺亚系统掌管整个方舟岛,它让方舟岛在海上悬浮了二十年,是整个岛的“引擎”。
“不错,没有了诺亚系统,方舟岛就成了孤城,就如同失去了鳍的鱼。”将军点点头,“那么诺亚系统又是靠什么运作的呢?”
“靠技术人员的操作。”乔治回答。
“他们并不能支撑起诺亚系统,他们日复一日,只能保证诺亚不出故障。”将军摇头。
“靠资金支持?”乔治又回答。
“雾原财团的确注入了巨大的资金,但再多的钱也不能突破技术的局限。”乔恩再次摇头。
约翰没有答案了,他盯着乔恩的背影,等待着答案的揭晓。
“能量不会凭空产生,人类无法改变规则。”将军说,“人类的力量终极是有限的。”
忽然乔治眼前一亮,四周豁然开朗,电梯下坠,他们已经下降了很久。这里接近地下五百米,按理说地底氧气稀薄,但是电梯配有空气循环系统,才让他们不至于缺氧,也让乔治在看见眼前这一幕时保持了清醒。
这里的空间只有一个庞大的圆柱储蓄装置,边缘嵌入山岩,墨绿色液体在其中翻腾,发出幽幽的光泽,宛如森林深处的冥火。肉眼可见的电流在液体中滚动着,液体中时而凝结出浅绿杂质,杂质又忽然绽开,沉淀进液体的底部,像是化为灰烬的花苞。储蓄装置的底部有着树根般的巨型能源管,密密麻麻的管子收缩鼓涨着,像在吸允液体产生的那微弱的光。
电梯最终停在了中央的位置,乔治看着脚下,此刻他们距离底部仍还有上百米距离。
“这是什么?”乔治脸上充满震惊。
“提取‘源物质’精粹的装置。”将军缓缓说,“那个装置里存储着稀释后的源物质,它是诺亚系统的核心,也是方舟岛的核心。”
乔治沉默了,他并没听说过“源物质”这个词,这个物质究竟有什么意义也一概不知。
“源物质是一种神奇的物质,人类第一次发现它是在赫格尼大裂谷中。”
“赫格尼大裂谷!”乔治惊讶,“所有灾难就是来自于它!”
将军凝眼,“起初发现源物质时,它既非液体也非固体,介于半透明与透明之间。后来我们发现,从一克源物质里萃取出的能量就能抵过整个纽约市五年的电能消耗。在那段时间里,人类的科技依靠着它突飞猛进。科学家叹于它的神奇,称它为‘第五元素’,神学家赞颂它为‘贤者之石’。不论它被称作什么,都没人能完全破解它究竟是什么物质,又由那些元素构成。”
“这么厉害。”乔治赞叹。
“但人类第一次接触到源物质后,地球的环境就发生了变化。气象专家推测出末日来临,责任推给了那次海底探测。为了避免恐慌,我们隐藏了源物质的存在。”将军顿了顿,“我们一直在寻求完美存储源物质的方法,但是源物质非常不稳定,极难保管。如今在你眼前的源物质,正是唯一一次开采所剩的,它所能产生的能量日渐减少,如果没有新的源物质补充,能源很快就要枯竭了。”
“还能支撑多久?”乔治问。
“不超过三年。”将军摩擦着枯瘦的手掌。
“失去动力的方舟岛会怎么样?”乔治的背上渗出冷汗。
“会直接坠入海里,在巨大的海压下碎裂,我们都会变成海里的沙子。”乔恩将军的背影苍老了几分,“乔瑟那家伙猜到了,就是在警告我这件事。”
“关于源物质的信息都是军方的最高机密,知道这些都人会一辈子呆在这座基地里,保守这个秘密。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孙子,年轻人承载着希望,而我已经时日不多。”沉默了许久,将军转过头来拍拍约翰的肩膀,“放心,人类比想象中更顽强,我决定方舟岛将开始新一阶段的航行,我们将驶向格陵兰海域,再次开采源物质。孩子,我希望有人能肩负起未来的重担,带着人类继续走下去。你是我的孙子,未来方舟岛的掌舵人,这个责任终有一天会落在你身上。”
乔治点头,瞬时间感觉有一种被命运选择的骄傲,以及天之骄子的优越感。
雨季来临,所有的街道都被雨水刷新,空气好像也比以往更清爽一些。时间已经慢慢过去了一个月。
拓跋霁和关山旬站在马路边,他们已经在这里傻等了两小时,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根本没一个人像是来接他们的。
“你们不会被骗了吧?”阿米尔在一旁吹冷风,“现在的诈骗可多了。”
拓跋霁摇头:“骗子会专门做一套这样的礼服给我们吗?”
阿米尔早上一瞧见他俩身上的礼服,高呼毛驴配金鞍,穿着这件衣服两人瞬间变得不一样了。阿米尔一个劲摸着那面料,眼睛羡慕得冒星星。
拓跋霁昨晚一直没睡着,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便开始把礼服往身上套。但是他根本不会打领结,研究了老半天,始终没办法让领带服帖地套在脖子上,后来索性在脖子上绕几圈就算完事。这让他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黑绸材质的高级领带像根草绳一样搭在肩膀上。
关山旬却成功系着领结,是小豆子帮他系好的,也不知道小豆子是从哪里学会的打领结。拓跋霁本来也想请小豆子帮忙,但小豆子一早去领社区救助金了,再加上关山旬最近疏远拓跋霁,拓跋霁担心会更加引起关山旬的不满,于是就放弃了。
“记得带些好吃的回来。”阿米尔在一旁说,“听说有钱人餐桌上都有帝王蟹,蟹肉沾着芥末酱吃。”
“你就知道吃!”关山旬白了他一眼。
漫长的等待,过了大半天,暮色浅浅浮现,才看见一架纯黑色悬浮车的贴着地面高速飞驶过来,就像一只俯冲的黑色秃鹫。悬浮车在距离拓跋霁他们一百米的时候才开始减速,沙尘被压缩液氮推进器激起几米高度,车正好距离五米的时候才停下来,吓得阿米尔直接摔倒。
“开这么快,以为是战斗机吗?”阿米尔惊魂未定。
窗户摇了下来,司机穿着黑色斗篷,看不清脸。
“拓跋霁,关山旬?”司机盯了一眼他们俩,“上车吧。”
他们连忙坐上后排,司机轰动油门,推进器发出一声低吼,悬浮车像一支离弦的箭,瞬间飞射出去。拓跋霁被强大的后坐力压在皮质座位上,赶紧系上安全带。他们直直的朝着市区的方向驶去。
关山旬主动搭话,“请问康斯坦丁先生在哪里?”
“他在会场。”司机话并不多。
关山旬不再提问,拓跋霁也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
穿着这身衣服总让他感觉自己不像是自己,像是个伪装,他披上了某个和自己不相称的身份,去混进某个与自己不相称的场合里。这种心里没谱的感觉让拓跋霁很不适应。
“你们两个多大了?”过了一会儿,司机突然提问。
“十五岁。”拓跋霁不知道司机为什么突然对他们的年纪感兴趣,“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六了。”
“这样啊……”司机似乎叹了一口气,“和我的女儿差不多。”
对话再次结束,气氛有一些尴尬。司机不再继续搭话,而是熟练操纵方向盘,开始不停超车,将视线里能看见的所有交通工具都甩在后面。
拓跋霁开始怀疑这个司机是个退役的赛车竞速手,悬浮车始终处于超速和发生交通事故的边缘,好几次都差点擦上迎面而来的其他飞艇,这样的驾驶技术实在很难让车上的乘客安下心来。
“想和饮料还是咖啡?车里配有冲泡装置和内置冰箱。”司机说。
悬浮车的时速接近一百八十码,司机突然双手不握方向盘了,侧过身递过来两瓶冰汽水。
“啊!”拓跋霁吓得跳了起来,“大叔,刚才差点撞上了!”
“没事。”司机很镇定,“以前比这大十几倍的玩意儿我都开过,没问题的。”
大十几倍,你以前开的真的是战斗机吗?即使是战斗机,大叔你以前后排也不会有乘客和冰箱啊!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吧!拓跋霁手抚在座椅上。
两侧的大厦渐渐多了起来,虚拟投影的各种广告从他们头顶飞过,无数巨大的全息广告屏上,身材姣好的女模特正捧着某款奢侈品俯首弄姿,一辆紫色的浮空列车从广告牌中间钻过,天空投射着大字:“热烈庆祝登陆方舟岛二十年庆典。”
“市中心果然不一样。”拓跋霁暂时忘记了危险,发出感叹。
半小时后,悬浮车停在巨大的露天会场外,入口处已经有许多人聚集在一起。他们下了车,司机只甩下一句:“只要顺着红毯跟着人群就行了。”便离开了。
拓跋霁和关山旬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的身旁,一辆黑色加长豪华飞舰从天而降,几对年轻的男女走下来,一水的白色刺绣衬衫,皮鞋擦得锃亮,头发被打理得光可鉴人。他们不经意间露出名贵腕表,上面嵌着水晶和钻石,闪闪发亮。性感美丽的贵妇们穿着拖尾的百褶长裙,露出白皙的皮肤和清晰的锁骨,脚踩细长的高跟舞鞋,小腿绷出优美的弧线,脖颈上扑了一些金粉,在镜头下更加夺目。
侍者主动上前迎接客人,高声念出贵宾的姓名。宾客在红色的迎宾板上签名,接着五彩的礼炮炸响,埋伏在这里的记者们会扛着摄影机疯狂拍摄,镁光灯不停闪烁,让人睁不开眼。
就像是倒回上百年,掉进了浮华的百老汇秀场入口,通往浮奢和纸醉金迷,所有人身上堆砌着各种华贵的衣物和饰品,争美斗艳。
一个贵族少爷朝着拓跋霁和关山旬投来目光,轻蔑地笑笑,似乎是在嘲笑拓跋霁脖子上那根蹩脚的领带。拓跋霁赶紧闪到一旁,以免挡住了别人走红毯的路。
关山旬却鼓起勇气,朝着入口红毯走去,拓跋霁拉不住他,厚起脸皮跟在身后。
侍者打量了两人一眼,立马拦住他们,不失礼貌地问道:“请问两位的姓名,我会为两位核查是否在邀请名单内。”
拓跋霁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再看关山旬,也和他一样涨红了脸,不敢报上自己的名字。
一种难以言语的自卑感涌了上来。
上次进阿波罗大厦时,好歹有通风道让他们遛进去,这次竟然他们要堂堂正正走大门,拓跋霁怂了。他们在这里本来就是异类,举止投足都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即使穿上这身衣服又怎么样?他们依旧是混进凤凰群的麻雀,连名字都不敢报。
侍者识破了他们的窘迫,鼻孔都透着不屑:“如果不在名单内的话,请退出红毯,恕不招待。”
“哦好……”拓跋霁小心应声。
忽然一张有力的手轻轻托住了他的背,让他本想退缩的脚又往前踏出半步。一张英俊帅气的脸出现在他们头顶,男人身穿米白色西装,搭配酒红色的领结,纽扣上用金色的胸针与小朵的鸢花作为点缀。他的金色头发往后梳着,笑容看起来就像是某个明星在拍摄牙膏广告,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维吉尔·康斯坦丁。”男人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们两个是和我一起来的朋友,拓跋霁和关山旬。”
侍者一愣,连忙拿起一旁的平板电脑搜索,屏幕上弹出他们的信息,核对无误,这三个名字的确在邀请名单内,而且人像照片也是一致。侍者立刻转变态度,毕恭毕敬退到一旁。
男人凑到拓跋霁和关山旬的耳边低语,语气像个大哥哥带领没见过市面的小弟迈上成人礼的红毯。
“挺直腰杆,自信走进去。”
他们一脸惊愕盯眼前这个金子一样闪耀的男人,他就是康斯坦丁!他知道关于父母的事情?
一瞬间许多话都涌上拓跋霁喉咙。
“请跟在我身后。”康斯坦丁领着他们慢慢往前走。
记者们见领头的康斯坦丁气质不凡,是副生面孔,猜测或许是某个隐形富豪,于是摄影机开始对他们狂轰滥炸。在闪光灯的不停闪烁下,拓跋霁脑子都懵了,面部微微抽搐,小心翼翼对着那密密麻麻的镜头作了个剪刀手。
康斯坦丁熟练地插兜,直面镜头微笑,像个时尚杂志上的特约模特,一边对着他们两个低声说。
“今天的庆典分别在两处进行,一个在城市中间的复兴广场,准备了传统的表演节目,五家电视台进行现场直播,观众是方舟岛上的普通民众。另一处就是这里的花焰宴会,是为顶层人士准备的,一般人根本没有资格进入宴会的正厅。你们刚才看见外面的那些人了吗?其实有很大一部分人都只是过来蹭蹭红毯,拍一些能提升身价的照片写真,拿回去作为自己吹嘘的资本,但是他们根本无法进入真正的宴会。”
他们走到一扇华丽的欧式大门前,侍者推开大门,宴会全貌展现出来。
充满奢靡的大厅分为两层,石英玻璃的穹顶闪闪发亮,绯色的晚霞透过来,往大厅投下一抹嫣红。十二根纯白大理石柱直通屋顶,巨型水晶吊灯照亮整个宴会。大厅两侧摆放两条长桌和数十张红木小桌,桌上装饰着大朵的紫罗兰。
在场的人统统身穿礼服正装,三两成群,低声攀谈着。他们身家显赫,今晚是绝佳的社交机会,大家都在互相交换名片,彰显人脉。大厅的中间空出一片空地,演奏家正在那里用大提琴拉着舒缓的歌曲,几名芭蕾舞蹈家伴着音乐,天鹅般双脚画着圆圈。
临近的几个人端着香槟,饶有趣味地盯着这三位新加入宴会的人。拓跋霁东瞅西看,又收回目光,眼珠子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才好里。他觉得自己像个过街小丑一样,这种浮华的地方他连想都没想过,怎么都适应不了,此刻假如自己有超能力,一定会让时间暂定,然后要找个角落藏起来,这样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注意自己了。
康斯坦丁把他们带到一旁的长桌旁,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银白色手表,镀金秒针安静地划过半圈。
“宴会就要开始了。”康斯坦丁俯下身,“我需要先去处理一些事情,你们可以去席座上等我。”
关山旬抓住康斯坦丁的手臂,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和拓跋霁一样不知所措。
“我们需要在这里呆多久?”关山旬问。
“放心。”康斯坦丁安抚他们,“你们可以先去吃点东西,我稍后就来。”
说完,他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宴会中央,年轻演奏家演奏的的乐器从大提琴变成古典钢琴,不一会儿又换成了鼓风手琴。他是知名的青年音乐家,在阿波罗音乐大厦每晚都有他的专场演出,出场费奇高,乐迷和爱慕者络绎不绝。在今晚这样的场合,他将看家本领都拿了出来。
拓跋霁在角落里捧着一支松茸小羊排,不露声色塞进嘴里,满嘴是油。他方才已经消灭了两只法式焗蜗牛、一份三文鱼刺身、以及十几块马卡龙小蛋糕。
这些食物他从前闻所未闻,为了不引起侍者的注意,他悄悄拿上一份想尝的东西,然后端到角落去吃,如此循覆往返,就没有人在意他了。
拓跋霁忽然理解了阿米尔那个小胖子,食物真的能够带给人快乐。食欲是所有欲望里最容易得到满足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块吃肉就是通往幸福的捷径,可以让人暂时忽略现实的不美好,所以快乐的胖子越来越多。
关山旬提出和拓跋霁分开行动,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拓跋霁有些难过,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样才能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他连关山旬不理自己的原因都找不到。
一个华贵的女士冲拓跋霁打了个响指,拍拍自己的桌子,示意让他把那盘刚煎好的法式鹅肝端过去。
“我看起来很像这里的服务生吗?”拓跋霁嘀咕着,还是乖乖地端了过去。
走在哪里都是这样的不起眼,也许这样也挺好,自己的存在就没人在乎了。
大厅的水晶吊灯忽然熄灭,音乐声骤停,光聚在了入口的大门上。人群安静下来,静静看着大门的方向。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士,穿着黑耀石般的鱼尾礼裙,睥睨全场,眉宇间透露着成熟与高傲。她貌似很注重皮肤的保养,肌肤丝毫不比宴会里那些二十岁的女孩差。她的鼻梁上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肩上披着灰色柔软的貂尾,每一步都好像有千军万马跟随着她。
有两个人在她身后一起进入,拓跋霁一看,差点把嘴里的肉吓得吐出来。那两人他都见过,甚至拓跋霁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左边那个穿着黑色制服的青年叫做杉木,腰间的那把黑色长刀上次差点就劈在了拓跋霁的身上。右边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叫雾原上野,他是雾原筱子的父亲!
拓跋霁赶紧把头埋下去,生怕被发现。
在场的人纷纷摘下帽子,齐齐把酒杯对着为首的女士,以表对她的敬意。
她是雾原财团的董事长——雾原樱。审判日前,雾原家族是东方岛国的百年家族,以轻工业和房地产发家,长期垄断当地产业。雾原家族重男轻女,历代董事长都是男人,但到这一辈情况发生了转变。雾原樱是所有继承人里最出众的一个,十岁熟读了市面上所有的金融资料,十四岁成为股票交易所最厉害的操盘手,十八岁时没有依靠家族支持,就已经是好几家上市公司的股东了,日进斗金,取得经济贸易博士学位。家族被她的魄力和能力折服,最终破例,她成为雾原家族第一位女董事长。
雾原樱任职董事长第一天,便成立了气象部和新能源科研部,同时宣布资助刚开始动工的方舟岛工程,为工程提供了大量资金和人力支持。审判日后,雾原财团顺理成章垄断了方舟岛上的所有产业和资源,无人能撼动其地位。
换句话说,这个女人几乎一手掌控了整个方舟岛的经济命脉。
雾原樱也端起一杯香槟:“感谢各位参加花焰宴会,一同庆祝人类度过黑暗的时光。未来的日子里,雾原财团将会继续与大家合作,互利互赢。”
人群里响起如雷掌声,雾原樱继续说道:“原本今天乔恩·乔斯达将军也会出席宴会,和我一起发言,但乔恩将军因为公事无法来到现场。尽管如此,他还是准备在这次宴会上发布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一旁的杉木调出虚拟操作屏,操作着漂浮在半空的虚拟键盘,接着,乔恩·乔斯达将军那低沉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
“诸位好,在这样盛大的节日里,我向大家宣布,方舟岛即将迎来划时代的阶段。军部的地质学者勘测到海底板块活动愈发频繁,为我们一直在准备的人造陆地计划提供了可实施性。多年来,诺亚系统一直处于半休眠状态,我们决定在今年将它激活,带着整座方舟岛往赤道以北前进,寻找改变地球生态环境的可能。相信不久之后,人类一定会战胜大海,重新回到真正的陆地上繁衍生息。”
短暂的沉默后,大家都开始兴奋地议论起来。“陆地”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很久远的存在了。人类在方舟岛上始终都像是戴着镣铐生活,没有安全感,只有实实在在的陆地才能弥补上那份空虚。
拓跋霁也激动起来,但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消息,而是因为他看见第四个人走进了大门。
雾原筱子!
拓跋霁连忙放下手里的小羊排,把手上的油擦了擦,拨开人群努力挤过去。雾原樱依旧还在讲话,但是说的是什么拓跋霁一句都没听进去了。
拓跋霁努力蹦蹦,看见筱子今天穿着一件白色刺绣长裙,露出背部白皙的后背,下身搭配着白色筒袜和褐色小皮鞋,头发用金钗盘在一起,简约又端庄。拓跋霁小心地举起手挥挥,想让筱子注意到自己,但是筱子始终都低着头,浅栗色的头发盖住了她的脸和眼睛。
雾原樱结束了发言,围聚的人群散开,拓跋霁这才终于挤到前面,但是他发现雾原筱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拓跋霁左顾右望,心里着急。怎么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拓跋霁有些挫败,难道是自己看错啦?
他好像阉掉的气球,被自己一会兴奋一会落寞搞得很累。他又缩回了角落里,重新去找那根被他扔下的小羊排。
青年音乐家拘礼,将水晶般的小提琴优雅地架到脖子上,奏起名舞曲《Por una cabeza》。
衣着考究的绅士们开始巡视现场,邀约美丽的女郎作舞伴,拉着手来到中央,在旋律中尽情舞动着腰肢,众人纷纷喝彩。
拓跋霁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搜寻着那个白裙女孩。
筱子还记得自己吗?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万一已经把他忘记了呢?
拓跋霁赶紧晃晃脑袋,如果筱子真的把他给忘了,那就实在是太丢脸了。拓跋霁心里开始忐忑起来,或许筱子压根就不会想起他这样的无名之辈。
拓跋霁很沮丧,大咬一口刚端到的西冷牛排,咕噜一下咽下去,食之无味。
一个女人出现在舞会的中央,一出场便吸引走所有男士的目光。
她有着绝曼的身材,包裹在黑纱舞裙下,高挑又丰满,露出天鹅般洁白的脖颈,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那样,让人不禁联想到美惑众神的维纳斯。她淡金色的长发搭在右肩,黑色面纱遮住了整张脸,眼睛似朦胧黑雾中的月,巡视了一遍在场的男人,将他们的心统统勾走。
“小姐,请问能否与你共舞呢?”一个身穿军装的英俊少年迎上去问道。
女人根本没有理会他,在所有男人的注目下越过舞池,来到角落,那里蹲着一个不起眼男孩。
“我需要一个舞伴,请问你介意吗?”女人的声音充满魅惑。
但是那个年轻人却好像个榆木脑袋。
“我?”拓跋霁一脸茫然,“跳舞?我不会呀。”
“没事的,跟着我的步子就行了。”克莉丝汀放弃了魅惑,直接强势地抓住拓跋霁的手臂,将他拉到舞池中央。
拓跋霁不明不白被拉到了中央,站在舞池中央才发现,水晶灯将耀眼的光洒在了这里,仿佛他也跟着耀眼起来。
“还是算了吧。”拓跋霁摆摆手想退出舞池。
没想到音乐正好奏到高潮部分,女人直接抓住拓跋霁都手臂拉过来,拓跋霁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原地转了两圈,乖乖落到女人的手掌心里。
“哪有扔下自己舞伴逃跑的道理?”女人附在他的耳边,呼出的气绕过他的耳垂,“一旦站上舞台,就不是想退出就能退出的。你是男孩,终究会变成一个男人,男人就应该无所畏惧。”
她将手搭在拓跋霁的肩上,帮他系好了脖子上那根挂了一天的领带。
“领结最能展现男人的品味,成熟男人都会在自己的衣橱里备上很多条领带,用于不同的场合。你的这条很不错,料子是上好的绸缎。”
“衣服其实不是我买的。”拓跋霁实话实说。
“无所谓,这不重要。”女人说,“昂起胸膛,大家都看着你呢。外表只是伪装,你只需要将魅力展示,自会征服其他人。”
“啊?”拓跋霁没明白她在说什么,悄悄瞄了一眼其他人,发现好多在场的男人都怒视着自己,那眼神似乎就像是看见举世无双的艺术品被人拿来垫桌子似的,让人咬牙切齿痛心疾首。
“我的名字叫克莉丝汀·凯瑟琳。”
“哦哦,我叫拓跋霁。”拓跋霁小声回应。
“你不认识我?”女人有些小惊讶。
见拓跋霁迷茫地摇头,克莉丝汀内心翻了个白眼,心想老娘都救了你不知道多少次了,想要老娘签名的男人能排方舟岛好几圈,怎么这么倒霉,会沦为你小子的贴身保姆?
“你想就这样跟我一直站着不动吗?会更令人注目的哦。”克莉丝汀直接抓过拓跋霁地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拓跋霁脸红着跟着克莉丝汀的舞步开始踏起来,他根本不会跳舞,浑身僵硬不协调,完全是被克莉丝汀给带着走,一摇一晃像只笨拙的企鹅。他们两个站在一起非常不搭调,克莉丝汀比拓跋霁还要高一个头,浑身涌出成熟女人的魅力,拓跋霁却缩手缩脚的。
这支舞蹈完全是靠着克莉丝汀衬托起来,她是探戈舞和宫廷舞的专业舞者,第二轮音乐响起,她加快了步子,黑色的裙摆像夜晚贝加尔湖畔绽开的花朵,透着露水,随风旋转。而这支舞唯一的不足可能就是拓跋霁的存在了。
音乐声完,克莉丝汀提起裙摆致礼,小声说道:“小心带你们进来的那个男人。”
“谁?”拓跋霁问。
克莉丝汀没有回答,直接转身走开,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留下拓跋霁原地一愣一愣的。
音乐变成了舒缓的古典乐,拓跋霁赶紧跳出舞池,回到了放着自助糕点的长桌旁。
“拓跋霁。”有人喊出他的名字。
拓跋霁精神一振,筱子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他连忙挺直了腰杆,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紧张得手脚都开始发麻。筱子没有忘记他!
“好巧啊。”拓跋霁摸摸脑袋。
“是啊,很久不见。”筱子声音很小,“舞跳得不错。”
“你看见啦?我根本就不会跳,被那个人拉着强行跳的。”拓跋霁脸红着摆摆手。
“你怎么会来这里?”筱子问。
“受邀来的。”拓跋霁摸摸鼻子。
“这次不是小贼了吗?”筱子说。
拓跋霁脸红得像是烧红的锅底,心里面像是有成千上万只小鹿奔腾而过,每一蹄子踏得他心绪荡漾。
“这么大的房子都是你家的?”拓跋霁问,“你家真有钱。”
筱子看了看正走上二楼的雾原樱,声音低低的:“这些都是财团的资产,全由姑姑做主。”
拓跋霁仔细对比了一下她们两个的相貌,发现筱子和雾原樱长得的确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完全不一样。雾原樱锋芒毕露,像是花园里长在最高处带刺的玫瑰,而筱子就是一株白色的风铃花,安静又美丽。
“你姑姑看起来很凶的样子,好像母老虎。”
“没人敢这样说她。”筱子笑了,这是拓跋霁第一次见她露出开心的表情。
“谢谢你那天救了我。”拓跋霁掰着手指,“如果没有你,我就被他们抓住了。”
雾原筱子沉默了一会儿,端起自助桌上的果蜜茶,轻轻抿一口。
“你那天如果被他们抓住的话,会死的。”筱子说得很认真。
“死?我只是想和朋友们一起看场演奏会,逃票也不至于处死吧?”
“父亲不是什么好人。”筱子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讲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的事,“他冷血、无情,不会让落在手里的人生还。”
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拓跋霁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你说那天你是和朋友一起去的阿波罗大厦?”筱子突然问。
“对啊。”拓跋霁说。
“真好啊……”
“一点都不好,我半途就和他们走散了,还差点被枪杀。我回去把这些事情给他们说,他们都还不相信我。”拓跋霁哼哼。
“从小我唯一能接触到的外人是私人家教,是个严肃的老太太,一做错题就会罚我抄写。直到十岁的时候,我都没有离开过家的范围,最多只能在院子里玩。”筱子说。
“那你家一定很大吧?”拓跋霁问。
“有四栋楼,一个花园和一个湖而已。”
“湖……”拓跋霁咽口水,“那你一个人一定很无聊。”
“每天有很多事要做,上午学声乐和舞蹈,下午是绘画和文学课,傍晚学习贵族礼仪,睡觉前还需要练习两个小时的乐器。除此之外,还有物理、地理、化学、政治……”
拓跋霁已经头大了:“听起好麻烦,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
“发发呆挺好的呀,我连自己走出家门都做不到。”
“你可以和朋友出去玩呀。”
“我没有朋友……姑姑说玩没有意义。”筱子顿了顿又说:“我以前很少说话,也不哭不闹,躲着人走,女仆们私下笑话我,说我是个小哑巴,是个没有感情纸做的娃娃。姑姑惩罚了那些私下讨论我的女仆,然后找来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我是自闭症。”
“自闭症?”拓跋霁微微张嘴。
筱子点头:“现在已经好多了,不会像以前那样一见到人就害怕,只不过偶尔还是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会突然感觉很烦躁或者很难过。”
拓跋霁认真听着,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和筱子说话总是有些生硬了,筱子总是什么表情都没有,这是自闭症的后遗症状。书上说,自闭症患者就像独自生活在另一颗星球,透过望远镜观察着别人,却永远无法接近其他星球上的人。他们通常都在自己与自己对话,或者对着花、对着树说话,极少与人交流,久而久之,他们的内心变得更脆弱,也更难以接触。
“是怎么治好的呢?”拓跋霁问。
“是一只猫治好了我。”筱子声音变低了。
“猫?”拓跋霁疑惑。
“在我九岁生日那天,有只橘色的小猫从外面跑到了花园里,我就拿鱼子酱和小饼干去喂它,它吃完会舔我的手心,咪咪地叫,所以我就叫它小咪。它就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有什么心事都会和小咪说,它每次都会很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它听不懂,但是每次我说完它都会蹭蹭我的脸。”
“我住的地方的街上也有野猫,但是只会偷鱼和翻垃圾桶。”拓跋霁说。
“小咪不一样,小咪是独一无二的。但是后来小咪被姑姑发现了,说它身上携带有病菌和寄生虫,不允许和它接触。”筱子低下头,露出回忆的神色,“第二天,我在花园的角落看见了小咪的尸体,它被父亲养的黑背狼犬给咬死了,血肉模糊,女仆们把它扔进垃圾袋。我偷偷从垃圾桶里找到了它,把它悄悄埋在了花园的角落里。我躲进房间大哭,但是他们认为我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家里没人在乎。但我忽然变得能和别人说话了,姑姑认为是心理治疗起了作用,给了医生一大笔钱。”
“只有我知道,其实是小咪的功劳,自始至终只有它愿意认真听我说话。”筱子认真地说。
“女孩与猫咪的友谊”听起来很像以前看过的二流言情剧情,带着一点点的矫情与文艺。但是拓跋霁脑海里还是想象出一个黑漆漆的夜晚里,孤独的小女孩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缅怀一只小猫咪,对着月亮偷偷抹眼泪。
拓跋霁没养过任何宠物,平时里他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但是几年前有一次,拓跋霁看见垃圾桶里有个没人要的小火车头玩具,拓跋霁就把火车头捡回去冲洗干净,放在床头,一直舍不得玩,因为它是拓跋霁唯一的玩具,还是他捡回来的,玩坏了就没有了,所以他非常珍惜。拓跋霁那天晚上睡着,梦见自己就坐在火车头里,穿着列车长的衣服,在呜呜的蒸汽里驶到星空上,他非常快乐和满足。后来有一个月他和关山旬都没捞够鱼,为了填饱肚子,他用火车头玩具换了两块蚯蚓饼干,他一边吃饼干一边哭,关山旬还以为他是饿哭了又把饼干分了一半给他。
他不是饿哭了,他觉得自己失去了某个重要的东西,某个重要的伙伴,在你最需要陪伴时,老天爷派它降临,你却把它弄丢了。
所以听了筱子的话,他不觉得矫情,孤独的人像是有着共同的磁场,总是能引起共鸣。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莫明有种熟悉的感觉。你小心翼翼又鬼鬼祟祟的样子很像第一次我见到小咪时的样子。”筱子眨眨眼睛。
一个帅气的男生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礼貌地对着筱子鞠礼,轻吻她的手背。
“乔治少校。”筱子回以屈膝礼仪。
“上次筱子小姐的演出惊艳,让在下至今记忆犹新。”乔治说道,“樱董事长和我爷爷合作多年,相信未来,我们这一辈能有更亲密的接触。”
拓跋霁看了一眼这个少年,认出他就是刚刚邀请克莉丝汀跳舞却被拒绝的那个人。他看起来比拓跋霁要大一些,比拓跋霁高出一个脑袋,金色短发,眼睛是宝石一样的深蓝色,肩上的军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拓跋霁不太喜欢这个家伙,他语气里总是夹杂着满满的优越感,而且他为什么要亲筱子的手?他和筱子是什么关系,不能握手打招呼吗!
“这位是你的朋友?”乔治转头看了一眼拓跋霁,对着筱子问道。
“嗯!”筱子犹豫了一下,“他叫拓跋霁。”
乔治对拓跋霁伸出手:“你好,我是乔治·乔斯达,中央军少校,高级事务官。”
“你好。”拓跋霁以为他又要像刚才那样,于是把手背伸过去,“能不能不亲啊?怪不好意思的。”
乔治脸色阴了下去,一旁的筱子扑哧一声差点笑了出来。她一直闷闷不乐的,此刻终于像是阳光冲破了她脸上的乌云。拓跋霁觉得她笑起来真好看。
乔治抓住拓跋霁的手,握住他的手开始暗自发力,把拓跋霁的指节钳疼。
“阁下真是幽默,拓跋这个姓氏还挺少见,是审判日前的东方游牧民族姓氏对吧?”乔治语气不友好,“据我所知,审判日登上方舟岛的家族中没有拓跋的姓氏,今日能进入这里,阁下一定不是普通人,请问阁下是做什么的啊?
“我……没有什么家族。”拓跋霁底气不足,“我就是普通人。”
乔治轻蔑一笑,凑到拓跋霁耳边:“一看你就没有受过贵族教育,我警告你,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离筱子小姐远一点,否则对你不客气。”
拓跋霁缩回了手,背着身后轻轻揉着,眼珠子一下子就垂了下去。
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全息投影的大摆钟漂浮在半空钟,所有人都开始倒计时。当虚拟摆钟指向十二点时,一声清脆的钟声在整个方舟岛上响起。这场盛宴进行到了烟火表演的环节,随着几声尖锐的发射声音,无数朵巨大的烟火在大厅的穹顶外绽放,将整个天空渲染得花团锦簇。
拓跋霁望着天上的烟火,又偷瞄了一眼旁边站在一起的雾原筱子和乔治。烟火把筱子的脸照得五颜六色的,像是再她的眸子里又绽放了一次。筱子是那么的美,拓跋霁一下子看呆了。
不知为何,拓跋霁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沮丧又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