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倒影中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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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双面 Chapter6

近来市局搞无烟办公室创建,但又不能将那一帮资深烟民统统开除公职,只好辟了个不常用的会议室,给这些人间烟囱当做吸烟室。

里面烟雾缭绕,活像一个熏制腌腊食品的工厂。

一般人进去,也就是呆个十多分钟,吸完一根烟过个瘾就出来。大不了待会瘾上来了,再去。毕竟再怎么无可救药的老烟枪也不会喜欢别人的二手烟,更无论让自己浸泡在二手烟的海洋里。

可谭西晨都在里面呆了快一个钟头了,为了避免被人说成消极怠工,他还特意带了一沓资料进去翻看。

吴新江的卷宗。

他这么一根接一根的吸法,怕不是嫌弃自己的肺太鲜嫩了,准备将之变成一块熏干?

其实谭西晨平常都算不得有烟瘾,和同事们混在一起,别人都抽,他也就跟着点一根,乃是标准的社交烟民。别的时候,除非是压力太大,或者心情烦躁到了极点,他其实也很难想起这一茬。

找了个机会过来摸鱼的汪州被谭西晨面前满满当当的烟灰缸吓了一大跳:“谭队,你这烟,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谭西晨幽幽的抬眼扫了汪州一眼,被浓厚的烟雾刷了一层滤镜,这道眼神看起来格外吓人。

不小心踩了顶头上司逆鳞的汪州,吞着唾沫后退了半步。

周围的同时觉得气氛不对,“轰”的一下作鸟兽散。

汪州不是不想跟着一块儿溜,只是他从谭西晨的脸上看出了“欲言又止”四个字,总觉得这个时候临阵脱逃未免太不讲义气,做好了被揍一顿的心理准备,硬着头皮的杵在原地。

谭西晨丝毫也不介意自己朝着烟囱的方向进化,又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摸了一根——他自己带来的早就抽完了,这还是某个乖觉的同事临走前留下的半包。

“谭哥,究竟咋了?”没有外人的吸烟室里,汪州选了张谭西晨对面的椅子,小心翼翼的坐下来。

队里的其他同事们也会称他为“哥”,但是不常用。白艺有的感觉,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有——一言以蔽之,谭西晨此人,表里不一。

不是骂人,就是字面的意思。

除了那种既吸引女人,又让女人退避三舍的“坏”之外,还有一种很难形容的疏离。并非冰山脸、扑克脸那一类用烂了的人设,其实乍眼看过去,都觉得谭西晨这个人很容易打交道,几句话聊开了,便能够勾肩搭背混成一片。他疏离的部分,或者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部分,是只有熟人才能看见的。

所以,刑侦队里有个未曾说破的共识,对于谭西晨,公事的时候自然是称呼“谭队”,其他时候也基本都是这么叫,再不济了,直呼其名似乎都没有叫他一声“谭哥”来的别扭。

汪州也是许久没有这么叫了,他毕竟从警校毕业已经一年,当初那个傻乎乎的小警员崇拜谭西晨崇拜的五体投地,哥长哥短,恨不能真的拜了把子,但如今的他怎么也该学着察言观色。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声有些越界的称呼,让谭西晨心头微微一软,加之吸烟过量,他似乎有了一点“中毒”的迹象,嘴上一松,便将昨晚与小芮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末了,谭西晨问:“你吻了自己的女朋友,却不知道她是谁,仿佛怀中抱着的是别人,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没有女朋友的汪州被狠狠的灌了一口狗粮,一时间他什么也不想说,只想把自己的姓嚎上三遍。但他也发现,这般颠三倒四的问话方式实在不像是平常缜密的谭西晨,又着实不忍心。

“你确定昨晚回的是自己家,家里除了宁姐之外,没有来外人?”汪州装作一本正经的分析。

谭西晨要抬不抬的挑了下眉梢,连“废话”两个字都懒得说。

汪州夸张的“哇”了一声:“既然确定不是别人,不就得了,多好的事呐,百变女友,你这享的是齐人之福啊谭哥!”

谭西晨听出对方是故意调侃,汪州再年轻,也是刑警,识人乃是刑警必备的基本功,他不会听不出其中违和的部分。谭西晨没有跟着他一块儿贫,而是将昨晚的故事讲完:“然后,我就问了她——你是谁?”

汪州简直听呆了:“你搂着自己的女朋友,居然问她是谁?好吧,就算她昨晚给你的感觉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人诶,但你竟然敢吻下去?正反两面,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送命题啊!”

被送命题折腾够呛的谭西晨,昨晚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要不怎么会如此烦躁?此刻他无比后悔同汪州说了这半天废话,不仅没能得到一点儿有用的建议,又被鞭了顿尸。

汪州瞅见对方又难看了几分的脸色,才想起自己是来负责疗愈的,而不是补刀的。讪讪的抓了抓后脑勺,试图找两句人话出来。

就在汪州快要把自己抓秃的当口,谭西晨的手机响了一声——不是微信,是短信。

谭西晨扫了一眼,只扔下一句,“我出去一趟。”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急匆匆的走了。

汪州没有多问,这是规矩。为了保密,有些事情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便是队里的同事们也需要瞒着。况且,每个刑警手上都有线人,其中不乏单线联系的。这种时候问多了,不仅丧失了界线,而且万一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纰漏,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汪州这回猜错了,短信并非来自线人,而是白艺,只有一句话——我在柏蒂咖啡厅等你。

别看取了一个洋气兮兮的名字,那咖啡厅就是一只土鳖。不管点了什么口味的咖啡,也不管价格几何,老板都是从同一个袋子里摸出一把豆子,扔进全自动咖啡机里打出来一杯就算完事。简餐也难吃的没法描述。唯独环境清幽,每个的卡座的私密性都极好。所以,即使去过的客人都大呼上当,但有时候为了找个谈话的地方,还是不得不送上门被老板宰。

二十分钟后,谭西晨一阵风似的刮到了柏蒂,在咖啡厅最隐蔽的角落中找到了白艺。

那卡座设在拐角中,座椅被有限的空间压缩的逼仄至极,白艺缩在里面,眉头也跟着缩成一团。

待对方落座,白艺直接开口:“谭队,你让我查的事,我实在没法完成。”

谭西晨自然记得曾经委托白艺帮自己弄一点小芮的血样,他摆摆手,“算了,那原本就是我强人所难。况且血型这种东西,也实在不能证明什么,除了熊猫血之外,人类的血型就四大类,哪怕确定小芮就是A型血,也不能证明什么。”

“正是这个道理。”白艺点头。但她也明白,这个疑问若是不解决,会成为扎在谭西晨心中的一根刺。

“搞不到血样,但我想了个办法——”四下张望了一圈,即使这样的环境下,白艺还是压低了嗓子,“宁芮她们单位上个月组织体检,所选的正好是我一个朋友的医院,他在化验科上班,我让他想办法看了一眼宁芮的体检报告,血型没错就是A。”

谭西晨没有追问那个朋友与白艺是什么关系,动这手脚是要担风险的,往轻里说是违背了医院制度,往重里说则是泄露他人隐私,关系一般的朋友很难担这种风险。

白艺大概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才会想出这么一招。她不仅给朋友出了难题,自己身为警察,也算是在打擦边球了。

谭西晨点点头,表示承了这份人情。“是我考虑不周,此事到此为止吧。”

没想到反而是白艺继续下去:“还有件事,谭队,那日你在百兴商超门口的监控,我调出来了。”

“怎么样?”谭西晨的急切,不仅超出白艺预料,连他自己都有点被自己吓着了。

白艺不愧是队里硕果仅存的姑娘,虽然平常都被当成汉子来使唤,但她女性天生的心细如发到底没有被残酷的环境腐蚀。曾经听谭西晨说过商超的经历,因为觉得异常,本能的觉得这大概也是一条线索,便自作主张的调查了一番。

谭西晨陡然意识到,比起四分之一概率的血型,超市广场的监控其实是个更值得抓住的线索,毕竟监控摆在那里,有图有真相,比他的主观臆断更能说明问题。

可是,为什么如此重要的线索会被他忽略过去了呢?

因为当下他正处于焦头烂额之际?也因为那监控中所记载的并非什么穷凶极恶逃犯的踪迹?

不,不仅如此。

谭西晨说不出所以然,但他知道自己的思绪中出现了一个不合常理的盲点。

有些被对方急切吓着的白艺,嘴唇开阖了好几次才勉强说出结论:“没有找到拉小提琴的,男女老幼都没有。根据监控画面,我还找了那附近的几个摊位,询问过几个商贩,他们都一致表示那里从来就没有什么人在那个广场拉小提琴。”

这番话,白艺是几经斟酌加了滤镜的。她还记得自己询问附近一个卖冰粉的大妈,对方的原话是——

“你说那人啊,我太有印象了,冲着人家卖糖炒栗子的直鼓掌,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可别是哪家精神病医院跑出来的吧?炒栗子的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没看到吗,吓得这几天都没敢出摊。”

白艺隐去让人尴尬的真相,字斟句酌的给对方编理由:“谭队,你当时是不是有了幻觉?毕竟你之前失血过多,才住了几天院,没那么快恢复过来。”

“幻觉?不可能有如此真实的幻觉,我甚至还记得锡铁盒这个细节。”

“盒子里还有零钱,你之前就告诉我了。不过,你也说了,没有看见转款的二维码。”

下面的话更加难以启齿,白艺越说声音越小——这个状态,别说是说服别人了,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这些细节,我通过朋友找了一个神经内科的医生问了——哦,就是化验科的那个朋友,谭队你放心,私下问的,而且就事论事,没有提多余的话。我那朋友传医生的话说,人们在编造幻觉的时候,为了逼真,会下意识的添加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不过,‘二维码’这一点不行,因为它不是无关紧要的,扫了二维码,手机里就会留下记录。和瞟一眼的零钱不一样,这件事会留下痕迹,也就是破绽,所以它不能出现在幻觉里。”

谭西晨耐着性子,认认真真的听了,他不是听不出对方的关切,也不是听不懂对方的暗示,但他全然没理会这些,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位神经内科医生本人的判断上。

这里面,仿佛隐藏了很重要的东西。

只可惜他一时间理解不透。

“绝对不是幻觉,我……”谭西晨蓦地卡壳。

白艺更加胆战心惊:“谭队,要不我还是给你请伤病假吧?”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白艺的头皮都快炸了,连忙检讨一番,是不是自己方才的措辞还是不够委婉?其中的某一句戳了自家队长的心?

不等她检讨完,就发现谭西晨的目光正直勾勾的盯着窗外,他手上本来掩饰性的端着一杯柠檬水,如今水杯就凑在嘴边,忘了喝,整个人仿佛被施了石化咒。

白艺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出去——由于是在角落中,窗户只得半扇,刷成灰蓝色的木头窗棂此刻化成了一个画框,框出外间的街景。

身着棕色暗格纹的中年大叔,旁若无人的拉着小提琴。

几乎只是一眼,白艺便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

“你也看见了,是不是?”谭西晨急切的声音钻进了白艺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