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罪者(全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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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共情术

1

“在吴芸这件事上,他们和蔡凤琴是站在同一边的,根本不存在矛盾,那么又是谁想要杀死他们?肯定不是蔡凤琴。因为,蔡凤琴跟他们一样,都是被害人。”

“蔡凤琴是被害人?”郭蓉蓉琢磨着丁潜的话,提出异议,“如果她是被害人,那为什么她要认罪?”

“因为她跟她女儿一样,都患有前行性失忆症。从案发到我们发现她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她已经忘记了案发经过,连自己是被害人还是凶手都搞不清楚。而杜志勋在审问她的时候,不断地提到案情经过,再加上下意识地诱导她认罪,这就让她相信自己才是凶手,而且是‘食人狂’。而这个结果,我想,或许正是真凶预见到的。”

“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个真正的凶手早就猜到了我们会把蔡凤琴当作凶手?”

“这正是凶手的诡计。他明明想对付的是蔡凤琴和她的6个学生,却完全采取了不同的做法。”丁潜拿着吴芸的日记,微闭双眼,神情有点儿恍惚。各个凶案现场的一幕幕,每具尸体的形态以及嫌疑人的神情,像零散打乱的碎片一样从记忆各处汇集一处,重新排列组合,活灵活现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他深深呼吸,数着脉搏,让整个身心都处于身临其境的状态。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从远处走来。

他身上带着慑人的杀意。

他就是凶手。

凶手站在了他面前,那个人的脸原本是空白的,慢慢地,在空白的脸上浮现出五官,越来越清晰……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自己的脸。

脸上还带着微微冷笑。

刹那间,他与凶手合二为一。

他变成了凶手。

他能感知到凶手的呼吸、心跳,感知到他内心深处那颗正在发芽的邪恶种子。

周围景物飞速旋转,当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他自身在另外一个场景中——

他正骑着一辆破旧的电动车,慢吞吞地在公路上开,闷热的斗篷捂得他浑身冒汗。但他不能露头,狼一样的眼睛窥视着身边有没有过往的行人。

这条路不是主路,比较偏僻,过往的行人不多,但也不易被发觉。

最先从身边经过的是一辆三轮车,车上坐着一个40岁上下的男人。他没敢动,劫持男人风险比较大,他不一定能成功。他决定再等等,这种事一定要足够谨慎,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否则没有人会相信。20分钟后,经过一辆小货车,车上有两个女人。他觉得可以试试,但是一直跟到101国道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他马上掉头往回开。

他知道国道上监控摄像头多,他不打算在那个地方下手。宁肯慢一点儿也不能出差错,否则功亏一篑。

一直跟到第七个人,天已经黑了,他终于等来了机会。

这个女人在快要驶上国道之前忽然停下车,走下公路,往路边树林那边走,这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偷偷看了一眼路口的监控摄像,距离不算近,能拍到自己,又不清楚,可以动手。

于是,他下了车,快速跟在女人身后。他故意绷直身子,想象着电影里“丧尸”走路的模样,膝不能打弯,双臂悬垂,拖着脚往前走。他心里想象着自己走路的样子不禁暗自好笑。

有人会相信吗?

他一定要让别人相信。

让他们不得不信!

他带着这个信念,在树林里追上了女人,把她按在地上,女人奋力挣扎,但没他有力气。他张开嘴,用牙齿狠狠地啃咬她的脸,听着她凄厉的惨叫,他把自己想象成一条狗,一头狼,一口接着一口狠狠地撕碎她,活吞了她……

这起匪夷所思的“丧尸食人案”就完成了。

当然,这只是第一案,小试牛刀。他接下来要沉寂3个月,他要给那些胆小守旧的市民和警察们一点儿消化的时间。

他接下来要制造一起轰动犯罪界的大案。

“食人狂之七人晚宴”。

名字够炫酷,够血腥吧。

他就喜欢这样。

他把每一个犯罪细节都想好了,他要营造一种残忍诡异的气氛,让那些自以为见多识广的警察和记者们目瞪口呆。到时候,不由他们不相信。

“丧尸食人狂”。

“变态食人魔”。

“人肉厨师”。

……

他脑子里想象着那些警察记者们会给他起哪种名字。不管是什么名字都好,只要他们相信有这样一个怪物存在就够了。

他希望这个名字起得越恶心越好,人们越痛恨越好,他期待着曝光那天的轰动效应。当然,曝光的不是他,这也不是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只属于一个人——蔡凤琴。

当警察们将她绳之以法,绝对不会想到她和他有什么联系。他也不会对蔡凤琴感到任何抱歉,这都是她罪有应得。

蔡凤琴,仅仅让你偿命远远不够,我这样大费周章就是要让你身败名裂。就像你当初所做的那样……

为了维护你的脸面和自私,不惜毁掉一个无辜的女孩。

对你的惩罚就是要撕烂你伪善的脸皮,扔在烂泥里,让所有人践踏、唾弃,让你被警察枪毙之后,你的名声仍然带着熏天臭气,让人谈之作呕……

蔡凤琴,我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哎——哎——你醒醒,你醒醒……”

郭蓉蓉连拉带拽,差点儿把丁潜胳膊扯脱臼。丁潜疼得一下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怒喝:“你干什么?”

“还问我干什么,你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郭蓉蓉瞪着眼,煞有其事地说,“闭着眼睛,问你话也不答应,自个儿在那儿嘿嘿嘿地诡笑,看着都瘆人。你不是被吴芸的鬼魂儿附体了吧。”

丁潜已经从恍惚中完全清醒过来。

“我不是让吴芸的鬼魂附体了,我是让凶手附体了。”

“凶手?那个‘食人狂’?你别吓唬人啊。”郭蓉蓉刚才就让丁潜吓得不轻,听他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觉得后脖颈子发凉,感觉他很反常。

2

“我说的是真的,我看见他杀人了。”丁潜严肃地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真扯!你还有特异功能不成?”

“这不是特异功能,这是Empathy。”

“好好说话,别拽什么鸟文。”

“共情术。”

“什么,共情术,那是什么东西?”

“是我根据人的情感心理中的共情能力开发出来的一种自我催眠方法,可以让心理医生设身处地体验到患者的感受。”

“那不是治病用的吗,你把自己弄得神志不清还能破案?”

“宋玉林让你找我帮忙查这个案子,没跟你讲过我吗?”

“他就说你是心理医生,擅长催眠,别的没说。”

“这个老滑头,哼……”

“别说别的啦,管你什么共情术还是催眠大法,你就说你神志不清的时候看见的凶手是谁?”

丁潜气得满脑门黑线,压住火道:“一个想彻底败坏蔡凤琴名声的人。”

“这和‘食人狂’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凶手明明都吃人了。”

“那只是一种误导,谁知道,也许凶手真的患有‘食人癖’,但这起案子的杀人动机和杀人过程跟‘食人癖’没有关系。凶手的目的就是要惩罚当年把吴芸逼的跳楼的人。他不想简简单单地杀人,对待那些欺凌过吴芸的同学,与其说凶手要吃了他们,不如说是要囚禁、折磨他们,不是为了吃掉他们,而是为了让他们在痛苦恐惧中慢慢走向死亡。我们在犯罪现场看到的不是食人的晚宴,而是处刑现场。”

“那凶手为什么不杀蔡凤琴,她不是罪魁祸首吗?”

“因为在凶手眼里让她简简单单的死实在是太宽容她了。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蔡凤琴身败名裂,活生生的忍受世人的眼光和精神折磨。”

郭蓉蓉想了想蔡凤琴现在的样子,不由得吃惊。

凶手的目的岂非已经达到了?将来再经过媒体传播,“食人狂”蔡凤琴的名字就会流传到大街小巷,妇孺皆知,她将彻底被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到那时,连她的亲人都不愿提她的名字,为此感到耻辱。

“真是可怕的惩罚。凶手得多恨蔡凤琴才会这样做啊。”郭蓉蓉惊呼。

“能如此恨蔡凤琴的人,只有一种人——知道真相的利益相关者。如果吴芸没有瘫痪,或者说她还活着,我会怀疑是她,她完全有理由这样做。”

“可是,吴芸已经死了。”

“但她的日记还在。这里面所记录的东西,除了蔡凤琴,恐怕连当年参与事件的常笑他们6个人也未必知情。”

“日记!”郭蓉蓉被忽然提醒,目光瞬间落在丁潜手中的日记本上,“我们来的时候日记本就放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如果说吴芸死后从来没有人翻看过这本日记……显然不可能。

至少有一个人应该看过。

郭蓉蓉激灵灵打个寒噤。

匆忙伸手掏枪,转身喊道:“吴宏胜——”

“……”

无人回答。

吴宏胜已经不在门外。

她冲出屋子,把厨房和吴宏胜的卧室搜了一圈,吴宏胜已不见踪迹。而大门敞开着,连那条狗也不见了。狡猾的吴宏胜一见情况不妙,就趁他们翻看日记的时候逃之夭夭了。

郭蓉蓉十分懊恼,凶手刚才就在眼前,居然让他在眼皮子底下给跑了。

“我们追,决不能让他跑了,没准儿还能追上。”郭蓉蓉身先士卒,斗志昂扬。也不等丁潜,举枪就往外跑。

“啊——”

就在她一只脚刚迈出门槛,从外面的死角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像钳子一样死死攥住了郭蓉蓉拿枪的手。

郭蓉蓉可是警校优等生,擒拿格斗也不含糊,可是这人出手实在太快,太突然,根本就没给她应变的时间。扣住她手腕的同时,那人借着郭蓉蓉前冲的姿势,脚下使个绊子,顺势绞拧她的胳膊,把她整个180度转个身制住了。

郭蓉蓉不甘示弱,另外一只手还往后抓挠几下,想要抓那人的脸。却一把将他头上的帽子拽下来了。

那人已经夺下了郭蓉蓉的枪,拿枪指着她的头,说道:“小姑娘,你千万不要动,我这人精神不太好。你万一刺激到我,我一枪就能把你漂亮的小脑袋打碎。”

说话声音分明就是吴宏胜。

他实在狡诈,非但没有逃跑,还故意设了一个圈套,一下就把郭蓉蓉制服了。

“你知道你现在是袭警吗,袭警罪加一等,你要是敢开枪,将来把你抓起来肯定是死刑,没跑儿。”郭蓉蓉无计可施,嘴上还不闲着,跟吴宏胜讲道理。

“我杀不杀你都已经是死罪了,也不在乎多杀你一个。”吴宏胜阴狠地说道。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你说呢?”

“大叔你看着面善,不像是能杀人啊。”郭蓉蓉来硬的不行,转而说软话。先稳住他,保住小命要紧。

“我脑袋被砸坏过,留下后遗症了,看着是有点儿病歪歪的,但是杀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我退伍前可是部队的特种兵呢。”

“特……特种兵。”郭蓉蓉脸揪成了包子,使劲儿挣扎了两下,才发现吴宏胜力气很大,胳膊跟钢筋似的纹丝不动。

她真着急了,大喊:“丁潜,你挺大老爷们躲屋里干什么,就让我一个人去送死啊,赶紧出来!”

丁潜总躲着也不是个事儿,这才好整以暇,慢条斯理地走出小屋。

吴宏胜看见他,三角眼微微眯缝,带着几分警惕,沉声道:“把你的枪交出来。要不然我就打死她!”

“我没有枪。”丁潜说。

“你少跟我扯,你们警察办案子,怎么可能手里没抢?”

“我不是警察。”

“你怎么可能不是警察,你再敢跟我耍花招,我就一枪崩了她。”吴宏胜枪口用力顶着郭蓉蓉脑袋,目透杀气。

郭蓉蓉疼得直叫唤:“哎呀,哎呀,他没骗你,他真不是警察,他就是个心理医生。”

3

“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会来查凶杀案?你当我傻是不是?”

“我们没觉得你傻,就是怀疑凶手有病,就是你心理有问题,所以派个心理医生过来帮忙分析你。”

“哦,哈哈……哈哈哈……我有病,我心理有问题。”吴宏胜爆发出狂笑,“是啊,心理没问题我吃人干什么?心理没问题,我啃人脸干什么?哈哈哈哈……”

吴宏胜的样子就好像随时都能失去理智,郭蓉蓉愁眉苦脸地看着丁潜。这书呆子关键时候就是不顶用啊,要是组长在这儿,以他的枪法没准还能瞅机会给凶手一枪呢。

现在剩个丁潜傻乎乎站在那儿,除了收尸,啥忙也帮不上。

吴宏胜发现丁潜盯着自己的脑袋看,稍稍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即了然笑道:“我这脑袋,在工厂干活的时候让门吊钩子给扫上了,一个钩子就400多斤,一下就给我脑袋撞了个稀碎,半拉脑袋都快没了。当时谁都以为我死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的魂儿飞到阴间了。就在我迷迷糊糊就差一口气儿的时候,我听见我丫头在很远的地方喊我,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家那口子临走之前把闺女托付给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拉扯成人,我答应过她的。我走了,可就剩丫头一个人了。我含着这口气没往出吐,愣是留住了这半条命。医生说我左边脑袋少了三分之一,只有正常人的一半多大,怎么看都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吧,可我就是命够硬,怎么样,够硬吧……可是……丫头却先走了……”

吴宏胜说着说着声音哽咽,眼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他五官扭曲,似乎努力要把眼泪憋回去。

“你女儿的事我都知道了。是你故意把她的日记放在床头让我们看的吧。”

“你们能找到我家,就说明你们已经发现了,我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了。”

“你肯定早就看过你女儿的日记,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儿拿出来。早点儿还你女儿一个清白,比你现在这样不是更有意义吗?”

“哼,什么叫有意义,什么叫没意义,我不懂。我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那帮畜生把我好端端的女儿毁成了这样,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你知道我女儿瘫在床上那些年,她心里有多苦吗?她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儿,脸摔坏了,四肢都动不了,连说话都费事,她就一天天地望着天花板发呆。一句话也不说,只有眼泪不停地淌,她是心里委屈啊……你知道我当时看着她这样,心如刀割,我恨我自己……”

“……我甚至在想我也是杀我女儿的凶手之一。当时我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偏要相信她班主任蔡凤琴的话,我为什么就不相信我丫头。我当时就认定了钱是她偷的,我觉得她给我丢人现眼,我骂她去死,骂她为什么不去死!我真浑蛋啊,我当时只图一时解气,我怎么能想到,一个星期之后她真能去自杀。她最孤独、最委屈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把她在学校遭受同学欺辱的事情告诉我,她是不想让我担心,可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居然站在了那帮畜生一边,帮着他们把我女儿往绝路上推。我就是个浑蛋,彻头彻尾的浑蛋。我也该死,我应该把我自己开膛破肚,掏出我的心肝看看还有没有人味儿。”

吴宏胜用力抽自己嘴巴子,硬邦邦的枪托把自己的脸打得全是血道子。

丁潜和郭蓉蓉看得都有点儿发傻。

郭蓉蓉明知道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可是面对这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她也不敢乱动。生怕哪一下刺激到他,开枪乱射。

“你是真想死吗?”丁潜看着他,忽然冒出一句。

吴宏胜停下手,仰着满是伤的脸,眼神阴森森的,带着困惑瞅着他。

“你什么意思?”

“你不敢死。”

“你再说一遍。”

“你懦弱,你不敢死,你只能通过暗中谋杀,不敢光明正大为你女儿洗脱清白。”

“你……你胡说……你再给我说一遍。”吴宏胜歇斯底里地朝丁潜怒吼,调转枪口指向他。

郭蓉蓉吓坏了,丁潜这家伙是不想活了还是怎么的,万一把吴宏胜刺激疯了,他们都得死。

“丁潜你疯了,别说了。”

丁潜就好像没听见她说话,面对吴宏胜摇晃的枪口毫无惧色,神情漠然。

“开枪吧,你随时都可以开枪,你不敢面对你的女儿,你就开枪。”

“我有什么不敢面对的,我做这些都是为她报仇。”

“这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那我还要怎么做?”

“你问她。”

“她在哪儿?”

“在你眼前。她一直都在你眼前,从来没有离开过。”

吴宏胜泪如雨下,哽咽地望着丁潜,通过那双深邃慑人的眸子,看见了一个亭亭玉立,巧笑嫣然的年轻女孩。她笑起来带着两个小小的酒窝,朝他招手,嘴唇轻启,却听不见在说什么。

“丫头,对不起,爸对不起你!爸对不起你呀!”吴宏胜几近崩溃,大声哭喊。

丁潜动动嘴唇,发出似有若无的声音:“我原谅你,你跟我一起来吧……”

“对,我应该去找你……我去找你……”吴宏胜喃喃自语,仿佛听到了一个好办法。

他面带微笑,慢慢调转枪口,指向自己的脑袋。

“没用,你的手动不了。”丁潜说。

吴宏胜的手僵硬在半空,面露惊恐,又带着恍惚:“我,我动不了了。”

“你全身都僵硬了,动不了,走不了路。”

丁潜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按在他肩头,用力一压,吴宏胜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丁潜对目瞪口呆,没有任何反应的郭蓉蓉说:“没看到他已经倒下了吗?剩下的交给你了。”

“他怎么了?”

“被我催眠了。”

“催……催眠?”

郭蓉蓉不可思议地看着丁潜。虽然难以置信,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

4

“劝你在他清醒过来之前戴上手铐,我只给他进行了第一阶段的催眠,他随时可能清醒过来。”

郭蓉蓉不敢怠慢,赶紧掏出手铐把吴宏胜铐上了,然后迫不及待地问丁潜:“刚才那种情况下你都能催眠?太夸张了吧?吴宏胜都像疯了一样,你怎么把他弄睡着的?”

“催眠不是让人睡觉,而是让人的意识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让被催眠者的自主判断、自主意愿行动减弱或丧失,感觉、知觉发生歪曲或丧失。”

“不管怎么说吧,你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吴宏胜这种人你都能催眠……”

“任何人都能被催眠,前提是找到他的心理弱点。”

“谁都有心理弱点吗?”

“谁都有。如果将人的心理意识比作一栋建筑,心理弱点,就是最容易让这栋建筑倒塌的那个承重点。吴宏胜外表看似强悍,其实他的弱点最明显。”

“你是说,吴芸就是他的弱点?”

“对。”丁潜赞赏地看了郭蓉蓉一眼,小丫头悟性还是蛮高的,“他伪装成‘丧尸’和‘食人狂’,残忍地杀害了7个人,把罪名嫁祸在蔡凤琴头上,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吴芸。作案本身对于凶手来说就需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吴宏胜同时还怀着对女儿深深的自责,这就是导致他疯狂的根源。他的疯狂恰恰是他弱点的反应,其实他已经有了必死的念头。”

“你是说他不想活了?”

“我刚才故意把话题引向吴芸,只是稍作暗示,他就想要拔枪自杀。这其实是他心里由来已久的念头,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郭蓉蓉忽然向旁边挪挪,与丁潜保持一定距离,说道:“好可怕,你还能让人自杀呀。离你远点儿。”

“不是我让人自杀就能自杀的。”丁潜没好气地说,“催眠只是根据这个人的弱点借题发挥。譬如说你,你这么乐观,大大咧咧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自杀的念头,我就没办法催眠你自杀。”

“那我就不能被催眠了?”

“可以。”

“那我被催眠以后能变成什么样?”

“一直傻笑。”

“……”

几辆飞驰的警车开进了老旧的居民区,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以往的宁静。

平时很少看见人影的窗户纷纷打开,一一探出脑袋,紧张又好奇地往楼下张望。

警员们纷纷下车,刑警队长孙建洲、特案组组长杜志勋都到了。

杜志勋面沉似水地钻出车,一眼看见站在楼洞门口的丁潜和郭蓉蓉。他径直走到丁潜面前,沉声问:“你说凶手已经抓到了,什么意思?”

“就是说,蔡凤琴并不是凶手,她也是一个被害人。只是凶手故意把她设计成了‘食人狂’的样子。”

杜志勋眼睛眯了一下,不置可否:“你有什么根据吗?”

“凶手就在房间里,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他会把整个来龙去脉统统告诉你的,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杜志勋冷冷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走进了楼洞。

吴宏胜没有任何隐瞒,把整个作案经过一五一十地向警方坦白了。他也说出了当年吴芸自杀的那段往事,这个事实震撼了所有人,颠覆了他们对这起“丧尸食人案”的所有看法。

“食人狂”被捕的消息迅速被平江市的各大媒体获悉,各路记者纷纷赶到刑警队采访。

公安局的领导也想借媒体渠道澄清真相,消除市民们的恐慌,同时趁机好好宣传宣传平江公安民警的形象,因此特别批准平江市电视台的记者参与拍摄警方审案的整个过程。

电台记者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个让市民恐慌了好一阵的“食人狂”,顺便等着警察审问完采访采访他,让市民们看看“食人狂”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面对警察的审问和电台记者的摄像机,吴宏胜的反应出人意料。

他心态平和,冷酷无情,仰着那颗畸形的头生怕摄像机拍不到自己似的,对自己所犯下的泯灭人性的罪行没有丝毫悔意,还饶有兴致地告诉警方和记者,他是如何折磨蔡凤琴母女的。

“我根本就没想让她们死。我把他们母女囚禁起来,当着她俩的面儿折磨其他人,我用抓阄的方式选择折磨的对象,每次抓阄都让她们母女抓,一次抓俩,其实那里面根本没有她俩的名字。但是她们不知道,每一次都吓得要死,实在没法形容,你们没亲眼看见,实在是太逗了。”吴宏胜坐在审讯椅上,捂着脸,笑得不能自抑。

记者吓得脸色惨白,对刑警队长孙建洲说:“孙队长,这样的视频可不能播呀。”

“吴宏胜!”孙建洲怒喝一声,压住了吴宏胜的笑声,“你一连杀了7个人,把一对母女折磨成这样,简直令人发指,必将受到法律严惩!你难道就不害怕、不悔恨吗?”

“要说悔恨,我确实有点儿悔恨。我让你们发现得太早了,太便宜了蔡凤琴那个老家伙!我还想多看看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呢。”

“住口,住口!”孙建洲拍着桌子呵斥。

吴宏胜笑嘻嘻的不以为然。

“孙队长,你看这怎么办?”记者很为难地问孙建洲。这样的视频要是放在新闻里播出,根本不会起到宣传教育的结果,还会适得其反。

“吴宏胜,对抗法律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你今天必须好好认罪!”

孙建洲大发雷霆。

“我已经认罪了,该说的我都说得清清楚楚了。你们非要让我哭,我实在哭不出来,因为我太想笑了,你也知道的,我脑子比正常人都少了一半,肯定跟正常人不一样喽,嘿嘿嘿……”

“你……岂有此理……”

“哎,算了吧。”杜志勋拦住他,“用不着再逼他了。”

“可他这个样子,怎么上新闻?”孙建洲气鼓鼓地问杜志勋。

“照实报道就可以,把吴芸当年自杀的事和今天的案子据实报道出来,是非曲直让观众们自己去理解就好了。”

记者连连摇头,说:“那样报道容易误导观众,抓不住关键,起不到教育意义。”

杜志勋冷冷瞧着他:“每一件案子都是一幕人间悲剧。它不是话剧,不是宣传片,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篡改它的真相。”

说完起身离开审讯室。

“这,这个人是谁?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说我们新闻工作者……”记者脸红脖子粗,又不敢当着杜志勋的面儿发火,等他离开之后朝孙建洲抱怨。

孙建洲表情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