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桃之夭夭
一个剩女她不一定怕过圣诞节,但她一定怕过春节。一到春节就是家族聚会的时间,亲戚们为了表示这一年对你的问候都会说:“××越长越漂亮了!”这么让你心花怒放的话之后一定会紧接一句:“有对象了吗?”你一年365天从来没哪天像今天一样反复问自己:“我怎么还是没有对象!”
祝福在饭桌上含笑着回答完八大姑的问候,转过头咬着牙齿对林岚说:“我算弄懂为什么大龄青年都需要租情侣回家过年了!下次我直接说我是同性恋得了!”
林岚捂嘴笑道:“和谁同啊?和我同吧。正好一‘见’双雕,也省得烦我!”
祝福鄙视林岚:“你不是有Mr.一见钟情吗?那啥?傅先生、傅董事、傅总经理!”
林岚夹了一大筷祝福最讨厌的芹菜放在祝福的饭上:“你再说!”
林岚饭后教祝福看手相:“看,你感情线长而且还有分叉,说明你这人容易盲目,为爱情舍弃一切!”
祝福不说话光笑笑,反正林岚总喜欢相信些星座、手相的东西,像她压根就不懂这些玩意,难道同一个月生得人都能一模一样?祝福觉得星座书上的话都是些模棱两可的话,一下说你这月有点小情况,一下又说一定会平安度过,说你性格稳重,又说偶尔有点小脾气,是个人总能找到符合的,所以祝福不相信星座之类的。但林岚热衷,她也配合,指指林岚的掌心:“那你呢?什么样的?”
林岚手指着一条一条地说:“我感情线到这里,中指的地方就下弯了,说明我这人爱得随性,有时不择手段。”
祝福拍拍林岚的头:“那赶紧把你的傅总不择手段!拿下!”
林岚叹口气:“得了,曾以为我是那崖畔的一枝花,后来才知道,不过是人海一粒渣!姐,你说男人怎么就那么奇怪呢。他和那么多女人在一起,可也没觉得哪个是真心的,偏偏那些女人都一个个痴心一片得可以拍电影了,我总觉得这人对感情游刃有余的样子!”
祝福也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和老三在一起的时候,你说什么吗?”
“……”
“你说你那么喜欢他,老被吃得死死的,这样可不行!”这可是情感专家林岚20岁时的理论。
现在25岁的专家愣了愣,甩甩头发扬起翘鼻子说:“我这是谈恋爱,又不是结婚,谈恋爱和结婚的人是两回事!”
祝福想,她真是老了。
她没想到不止一个人是这么想的,正月的时候几个大学同学聚在一起,祝福上次去参加婚礼的那位新娘说:“姐妹们有空到我新家去玩啊,就在学校后街上买的房子。”祝福笑道:“你这馋嘴,一定是舍不得后街的烤鸡翅!”她们住校的时候晚上常常去后街买消夜,烤鸡翅是全宿舍的最爱。新娘说:“是啊,我晚上饿了,我家男人就拖鞋一拖去后街帮我买鸡翅了,方便!”
祝福摸着冰冷的杯子笑了笑,一低头她想起这位老友大学时代边拉着男朋友的手边走在后街喝着豆浆的喜悦模样。那个“他”早已不是现在的“他”。
散场的时候,有的女生有老公来接,打开副驾的门坐进去亲了亲老公的脸颊。有的女生喝了点酒还坚持一个人能开车回去,发动私家车绝尘而去。
祝福站在私家车孤单的尾灯灯光里发愣,新娘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祝福的旁边轻轻问:“你是羡慕谁?”
她想即使她开着宝马、奔驰,还是会羡慕那些老公开着大众车来接自己的女子吧。
新娘子拍拍祝福的肩膀:“小猪,你看我们大学学的是英语吧,谁真正做着和翻译有关的事?有多少人还能完整说出个句子来了?现实和自己想要的往往是相反的!最后和自己结婚在一起终生的人有多少是自己最爱的那个?”
是啊,最后和自己结婚在一起终生的人有多少是自己最爱的那个?
那如果不想终生在一起,那谈恋爱是为了什么?为了互相伤害吗?
林岚问祝福:“什么是你想要的生活?”
祝福说:“我觉得一个女人就算再有钱,再有能力,她内心里想着可以什么都不干,就被人养着。但现实生活是我就是没钱、没能力,我也还是想着什么都不干,家里有个帅得掉渣的美男对我痴心一片,在外面呼风唤雨,回家对我千依百顺,有钱通通给我花,没事就让司机送我上街,爱买什么买什么,卡随便刷,买到我不想再买了,再送我几个良家妇男调戏调戏……”
但现实生活是,祝福此刻正坐在医院的大食堂里,边吃着水煮白菜,边对摄像小何说:“小何,PASS我一辣酱!”拿了辣酱就往饭里拌,还被小何喃喃地说了句:“祝姐,没看出来你是个重口味的!”
……反被良家妇男调戏到!
因为节目组录制的原因,祝福已经成了医院的常客,反正隔三差五就有兄弟姐妹医院争夺家产、夫妻打架进医院要拍。祝福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做这工作是幸还是不幸,天天对着这些有违伦理纲长的例子,人越来越麻木。
她打开上司张姐发来的短信,看到今天的拍摄对象是未成年要打胎的女生的时候,愣了愣,对小何说:“我先去和对方聊聊。”
转到妇产科的拐角,反倒走不动了,尖锐的女声严厉地质问:“你说啊,你说啊,这是谁的孩子?”“真是家门不幸,我们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人来了!真是不要脸了!”
祝福突然喘不过气来,医院里的浑浊气息全挤进她的喉咙,像被人掐住了呼吸,她只能死死地掐住墙壁拐角。
“你说话啊,你这孩子,给我说话啊!”女声不停叫嚣着,不一会,“噼啪”一声响亮的耳光。然后响起细细的啜泣声。
祝福站直打抖的脚,惨白着脸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
她看到那个坐在苍白的医院塑料座椅上边哭边颤抖的女生,散落的头发,红肿的双颊,她的心被一钻,闭了闭眼。
她看到那个勾着腰,攥着拳头,在尖叫着“哭,你还有脸哭”的母亲。
祝福突然有了勇气走过去蹲下腰,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她呆滞的眼里倒映着惊恐迷茫混乱……祝福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轻轻放在她那颤抖的膝盖上,她却被吓坏似的,自始至终都没看祝福一眼。
祝福站起来,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那个母亲:“您好,我是《人间真情》的工作人员。不知道能不能和你谈谈。”
对方迟疑地点了点头,两人走到拐角。
祝福说:“我知道您身为一个母亲的心情,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相信我,您的女儿一定是受到最大伤害的人!在她的这个年纪,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她害怕,她难过,这样的事情她不可能和任何朋友去说,她失去的不仅仅是爱情,她还失去了第一个孩子!”祝福这样说着,捏紧楼梯扶手,手指在栏杆上像要深深地嵌进去一般,指关节凸得发白。
她没有一丝停顿继续说道:“她失去这个孩子的心情,在这世界上除了自己的母亲,没人能更理解她,更能体会她的这种难过。您或许觉得我是个陌生人,但在这个时候不去责备陪孩子一起渡过这个难关是不是会更好一点?毕竟在心理和生理上,她都需要你。”
对方瞪大眼看着祝福,发愣得说不出话来。半晌,说道:“小姐,你……”却也不知说什么了,好久,点点头:“是的,你说得有道理。谢谢。”
祝福避开对方探究的眼神,往楼下走,再一转角却看到上司张姐,一双深思的眼睛,张姐说:“祝福,你今天放假吧,下面的事我负责。”
祝福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招呼都没打,继续扶着扶梯往下走,每走一层台阶就觉得像在跌入记忆巨大的深渊……
“你知道自己怀孕了吗?”
“你跑出来的时候撞到车摔在台阶上,孩子没了……”
“孩子是谁的?说啊!”
“孩子是谁的?说啊!”
“……”
“唉,我可怜的女儿啊……”
她冲进医院后巷的小弄堂,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走,往前走,却不知道走到哪才能甩掉这些已经发生的过去。这么多年来,别人不提,自己不说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是她刻意去忽略。忽略一夜苍老的父母,她母亲是如此强悍的女人却一瞬间头发斑白。是她刻意去逃避,出国、找工作、相亲……看似在改变,其实她只是在做做样子让父母安心,女人都会说:“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了。”可没哪个是真正觉得自己这辈子嫁不出去的,她只是懒得去前进。
3月的江南下起了绵绵的细雨,诗人说这雨最为温柔,打在她湿漉漉的脸颊上却似绵里裹针,不见血的杀人疼。
“祝小姐?”“祝福?”后面有人唤,带着沉稳的脚步声。
她转头一看是那个会弹钢琴的“微笑牙医”,米色风衣、紫藤色羊绒套头衫,在黑白色乌衣弄堂里款款而来。
但凡是个大人都很善于转换情绪,比变脸还快,祝福赶紧背过身擦掉眼泪,不看他的眼睛,她转头去看墙边的桃树,问道:“秦医生也来医院?”
或许是忘了那个暧昧的圣诞夜,于是她是祝小姐,他是秦医生。
秦微笑稍许一愣,笑了笑:“嗯,来看个同学。”他来看在这工作的大学老友,话别间看到她穿过玻璃门跑出去,没多想就跟出来看看。
两人站在木门紧闭的小店前,黑色的铁皮遮雨板下,这样的雨天走不了,这样的气氛也说不了,只有干站着,她看着远处的树,他不知道看什么,两人都一脸淡淡的。
突然,她的手机响,像得救一样的接起来,是林岚的电话,完全不给祝福说话的时间,林岚说:“姐,快,快,大姨妈拿手的皮蛋瘦肉粥是怎么做的?”
也许是林岚的口气太急,祝福连忙问:“怎么了?”
林岚说:“唉,别管了,他生病了没来公司,我想做这个给他,大姨妈做得太好吃了!”
祝福说:“我让我妈现在做?”
林岚赶紧说:“来不及了,你不是也会的吗?对了,里面放的那是什么菜?”
祝福愣了愣回答:“菊花脑。”菊花脑是南京的野菜,她妈妈总会在后院里种一些,烧皮蛋瘦肉粥放点菊花脑清热解毒,是她家的独门秘方,这林岚居然偷师。
林岚说:“对了,对了,谢了。”飞快地挂了电话,如同打来时的突然。
祝福握着手机突然有点惆怅,亲密如林岚都不知道她10分钟前的绝望。
她收了手机去看秦微笑,他像没有听到她的电话一般,神态自若地看着雨幕,没有追问,到底是好教养,或许本来两人就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抬头也是一副礼貌的笑脸:“秦医生,我有点事,先走了。”
他看了看她,点了点头。依然是那会笑的眼睛,会微笑的人普遍都不会吃亏,总让人觉得脾气很好,很有涵养。
她抬脚欲走,高跟鞋却被卡了一下,不大灵活,可能是鞋底粘到东西了,祝福皱了皱眉,但总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把鞋子拿下来看吧,更何况是个大帅哥面前。
这个会微笑的人就是狡猾,一在下雨天遇见这个微笑牙医她就倒霉,肯定是他把她的好气场全部吸走了!
她这样想着,却没发现秦微笑蹲下了腰,低头对祝福说:“可能是鞋子上粘了什么,你抬下脚,我帮你看看。”
祝福想着自己老在医院里跑,外景也出去走,鞋底有多脏啊!但看着秦微笑漆黑的眸子,也只能抬起脚,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他说:“鞋底黏了口香糖。”接着掏出干净的钥匙帮她刮着鞋底的黏着物。侧脸在朦胧的烟雨中却格外清俊分明,像带了一层润润的水色,亮亮的。
她的脚放在他蹲下的大腿上,足下是紧实的肌肉。他手上握着她的鞋跟,眼睛不在她火红的脸上,不在她纤细的足上,只在她脏兮兮的鞋底,似乎手上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了。
他的不尴尬也稳定了她的情绪,目光绕啊绕,绕到他青青的发漩,细软的头发,白净的手,圆润的掌,干净的纹路绵延到底。林岚的手相学一下子就派上了用场。
“一个人的运气好,他的气色就好,手的色泽看起来也一样比较健康。”
“感情线,是指从小指下掌边起向食指方向走的一条线。”
“感情线深细,说明此人感情细腻。”
“感情线像细细的链条一样,说明此人温柔敏感……”
“好了。”他抬头说。
“哦。”她欲盖弥彰地转过眼,点点头:“谢谢。”
细雨中的桃花骨朵被雨点压得直点头,乱招摇。
她动了动脚,他却没有起身,握住她的鞋跟。
他仰着脸,一字一字清晰地说:“祝福,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看?”
“噼啪”一声,有根桃花枝被打落在地上……
这就是成人的世界,或许与“我爱你”“你爱我”都没有关系,只说“我们在一起试试看?”
成人们也都说:“人不可能孤单过一辈子!”“最深爱的人不一定会最终在一起,留在心底就行了。”
成人的童话里,王子蹲下身,拿着灰姑娘的玻璃鞋,他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看?”
在这江南的春雨中,
小小的弄堂里,祝福兵荒马乱地看着半蹲着、握着她的鞋,一脸郑重的“微笑牙医”;
那一边,林岚手忙脚乱地把皮蛋瘦肉粥装在保温杯里,一手护着保温杯一手敲开了“Mr.百分之百”的大门……
诗经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到底是桃之夭夭,还是逃之夭夭?
永恒 Eternity
To老三:
见字如面。
加拿大和南京一样,似乎没有春天秋天,才秋天叶子就已经落光了,所谓的红枫之国一下子干枯得就像个掉光牙的瘪嘴老太太。这几天隔壁印度大婶的黑猫总喜欢溜到我的阳台上来晒太阳。害怕猫猫狗狗的我久了也对那懒猫有了点好感。它眯起眼睛的时候,我就轻手轻脚地溜过去伸手捏捏它的脖子,它居然没有跳起来,甩甩尾巴,发出像小马达一样的“咕咕”声。我以为是它生病了,上网一查,原来猫咪是在精神放松和心情愉快的时候才发出“咕咕”的小马达声。
老三,你说有趣不?我稍稍地想以后是不是也不会怕狗了呢?
猫开心会“咕咕”,狗开心会摇尾巴,人开心呢?你说人为什么就不能那么直接呢?
进入大学之后,我们的关系一直没有进展。你在南京,扛着摄像机到处乱跑,形形色色的男女没有一个你搞不定。我在离南京303公里之外的地方郁闷地生活,看着周围咋咋呼呼的男生,内心觉得哪一个都比不上你的一根手指头。
直到有一天,东子打电话来说你病了,他说你们学校出现了几个疑似非典病例,末了,他还说,学校里有一个系花在追你。
我终于按捺不住了,买了一堆杂志和薯片给舍友,求她们帮我点名,偷偷地买了票回了南京。骗妈妈说是我表妹生病了,缠着她烧最好吃的皮蛋瘦肉粥。我以为我喜欢的东西你也一定会喜欢。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对你说谎了,那一保温杯的皮蛋瘦肉粥,只有皮蛋是我切的,菊花脑是我挑的,其他都是我妈烧的。我骗你说都是我烧的,因为我想你觉得我是个能干的女孩。
那个年纪的我们都会说些谎话,吹点小牛,目的是想证明我们无所不能。可事实上,如今看来,我依然什么都不会。
翻出家里最可爱的保温杯,小心翼翼地装好,一手拎着保温杯一手扶着自行车龙头,大腿小腿一起用力地踩着车,熟门熟路地按响你家的门铃,逼着睡眼惺忪的你一口喝下我的爱心粥。
我永远都忘不了你那一脸错愕而后转换成哭笑不得的表情。
“谁说我生病了?”
“东子!东子说你们学校有非典病例!”
“……”“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有个系花在追你!”
“……”
“猪小妹。”
“嗯?”
“我只是感冒。”
“呃……”“那系花呢?”
“……”“你说呢?”
“猪小妹,你怎么那么可爱,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那一天,你靠在床头,用厚厚的被子一把裹住我笑着这么说,笑声震得我耳根酥酥的,你用你特有的阳光十足的、青春洋溢的声音说:“我的小猪,你那么笨,那么蠢,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怎么办?唉,我还是跟着你一辈子吧,你说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不好?”你凑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问,又像似呢喃。
保温杯在床头散发着袅袅的烟,下午3点半的阳光跳跃在脸上,初恋的温度刚刚好。窗外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我裹在暖和的被窝里,躲在你的手臂里,闭上了眼睛。
老三,这是我记忆里最深刻的下午,以至于以后提起每一个下午3点半在我的生命里都仿佛是这个样子,这个不由得让我眯起眼微笑的情景。
“我跟着你,一辈子!”
“我和×××是朋友!一辈子!”
“我爱你,一辈子!”
“我恨你,一辈子!”
那个时候,我们都常常爱说“一辈子!”。18岁似乎就是一辈子。
那年的青春就是我的一辈子!
晚安,老三。
From三少爷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