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拔剑四顾心茫然

与魏思的年轻不同，贺湘跟秦昇一样都是中年男子。

贺湘上身穿着灰色体恤衫，下身穿着蓝色牛仔裤，留着一头短发，两侧鬓角已经微微发白。

贺湘先向魏思和秦昇点了点头，对他们的讲述表示敬意，然后转身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外星主管贝丽，脸色沉静，眼中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贺湘的讲述从身处魔都的中年男子开始。

魔都，华国近两百年来最令人着迷和向往的国际化大都市，吸引着华国各地数不清的年轻人移民至此。

山海正是其中之一，与其他年轻人不同，十多年前他举家迁徙来此的时候已经是三十而立的年龄了。

此刻已是晚间七点半钟，山海开着一辆银色的轿车从拥堵的中环路下来，经过几个连续拐弯后，驶入了一个景致优美的小区中。

沿着小区道路缓缓行驶，山海将车停到了自己的车位上。

与往常不一样，山海下车后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走到路边的草坪上，点上一支烟，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深色烟圈，在微风中四处飘散。

此刻，山海的思绪又回到了几天前的全国药品集采投标，这是华国第三次全国药品集采，包括58个品种，近500亿元的市场规模。

这次投标一共有198家医药企业参加，其中就包括山海所在的企业。

作为这家中型医药企业在魔都市场的几个销售主管之一，山海也全程参与了这次投标活动，毕竟这直接关系到他的职业生涯能否继续的问题。

尽管事先已经对投标结果有了非常充分的预判，但当结果真正出来后，山海仍然对此感到难以接受。

毫无疑问，这次投标又是一次针对药品价格的大屠杀。

198家企业参加，只有120家企业拟中选，拟中选的品规180个，拟中选产品平均降价55%，最高降幅95%。

这次投标不仅在医药行业引起了里氏九级的特大地震，甚至成为了普通吃瓜群众津津乐道的话题。

造成这一现象的是一个名叫“枸橼酸西地那非片”的药品。国内一大型药厂直接给出了2元/片的价格，降幅高达92%。

枸橼酸西地那非片的降幅并不是最大的，但关键是它实在是太出名了。

其实，对于枸橼酸西地那非片普通人可能并不太熟悉，但提起它的原研药名称“万艾可”很多人特别是中年男性就对此非常熟悉了。当然，它被普通人所知晓是它的另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伟哥”。

是的，这款本来用于心血管扩张的药物无意间就成为了全球众多男性的福音，而本次集采使得“伟哥”更是低到两块钱一片，也难怪这游戏会玩出圈。

山海现在销售的主力药品是其所在药企的当家品种，年销售收入数亿元，仅魔都一地每年的收入就高达上千万元。最近，公司更是花了大价钱加速通过了该品种的一致性评价，这意味着这个国产品种已经取得了与原研药类似的疗效。

这是公司寄以厚望的品种，务必中标，否则整个公司以后的日子都非常难熬。

事实上，公司总部包括山海他们在内的销售中心都在全力以赴收集情报，做备选方案，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该品种中标。

结果还算理想，这个品种成功中标，而且由于竞争相对小一些，集采的降价幅度还不算太夸张。

然而，主力品种中标，并没有使山海产生丝毫的兴奋。

如果说这是一场战争，山海他们虽然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但自己的军队也基本上都拼光了。

作为一线的销售人员，山海非常清楚，当所有销售费用都被砍掉的时候，未来他们面临的日子将会是什么。

其实，从前两届全国药品集采的情况看，无论是落标还是中标企业，都发生了大幅度降薪、大批量裁员的情况。

目前，山海所在的药企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裁员计划，但这两天无疑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据可靠消息透露，总部已经为此召开了好几次总经理联席会议，专门讨论公司今后的发展战略问题，其中最大的议题就是降薪幅度和裁员规模。

想到这里，山海不由得低声叹了一口气。

来魔都以后，经过多年打拼，山海基本上算是站住了脚跟。

家庭和睦，工作顺利，有房有车，吃穿不愁，小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好，魔都的生活看起来是那么的顺心如意。

然而，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

突如其来的全国集采犹如一把利刃，将这美好从中斩断。

其实，在集采开始的时候，山海已经在担心了。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所在的公司会如此之快地迎来终极大考。

失业！

是的，自集采以来，山海一直担心的事情就是失业！

失业意味着会失去经济来源，这对于身在魔都这个国际化大都市的人而言，金钱几乎意味着一切。

其实，如果仅仅是解决基本的衣食住行，花费跟其他城市也差不了太多。真正的大头是房贷和子女教育。

山海刚来的时候，将老家的房子卖了凑了个首付，在魔都买了一套很小的两居室，由于资金紧张，连装修基本上都没有搞。

女儿若文上中学后，由于学校比较远，一家人就搬了出去，在学校附近租了套大一些的房子。后来由于房东频频涨价，不堪其扰，这才痛下决心，将原有的小两居室卖掉，再东拼西凑付了个三房的首付，搬到了目前的住所。

这是一个新建小区，离市区虽然远了点，但小区环境优雅，物业到位，相比以前，居住品质得到大大提升。

当然，代价就是房贷支出占了他们家庭月可支配收入相当大的一部分。

其实，在决定买房的时候，山海他们有过很长时间的犹豫，但越拖下去，买房的压力就越大。

真买了，咬咬牙坚持着，随着收入增加，慢慢也就挺过来了。

毕竟，在魔都，有哪个工薪阶层的房子不是这样买的呢？

不过，与房贷相比，山海真正觉得压力比较大的是女儿的教育费用。

若文出生以后，山海和夫人亦逸一直致力于培养女儿的独立能力和思辨精神，有关她的事情，凡事都只提供建议甚至只提供一些分析的思路，从不替她作出决定。

大约在初二的时候，若文萌生了出国留学的念头。山海夫妇一如既往地没有表示任何意见，而是带着她去米国做了一次全米国高校的深度旅游。

在纽约，城市的各个角落都有着纽约大学的影子，而穿过中央公园茂密的原生态环境，他们见到了哥伦比亚大学的洛氏图书馆，这座拥有巨型大理石圆顶的建筑仿如古罗马巍峨的神庙。坐着小火车来到神秘莫测的普林斯顿，他们参观了绝美的石质墙面和哥特式风格的塔楼，并隔着时空与爱因斯坦在同一家甜品店品尝着同款冰淇淋。

在波士顿，他们在哈佛古典与现代完美结合的建筑中漫游，走累之后在开放式的咖啡厅与顶级名校的学生们零距离接触。在哈佛边上，查尔斯河畔的麻省理工，他们参观了设计风格独一无二的斯塔塔中心，并聆听了一堂由世界顶尖学者讲授的公开课。

在加州，他们在伯克利大钟塔楼下绿茵茵的草坪上流连忘返，还观看了一场激烈的学生棒球比赛；在湾区，他们欣赏了斯坦福黄砖红瓦的西班牙古典传道堂式的美丽建筑，并登上了胡佛纪念塔，了解了这位世人争议颇多的米国总统对斯坦福所作出的杰出贡献。

……

在经过长达半个月的文化之旅后，若文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走一条非常规道路的想法，山海一家自此也正式开启了出国留学的准备工作。

准备留学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系统性工程，耗费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不计其数，今年终于迎来了米国高校的申请季。

按计划，明年七月，就是若文留学的时间，家庭支出立马会再上一个新的台阶。

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是买房还是出国留学，一旦决定了其实都没有回头的余地，唯有想办法增加收入，尽可能减少非必要的支出。

但怎想，刚住进新房没几年，这集采就以暴风骤雨般的节奏到来了。

从短期看，山海并不太担忧，毕竟这些年来，他们还是有一些积蓄的，即便失业，也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不过，如果真的失去这份薪资优厚的工作，已经年过四十的他也不知道能否再找到一份薪资合适的工作，以支撑他们一家未来的庞大支出。

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已经步入中年的山海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此刻的他，犹如古代剑客，独自站在山顶上，拔出剑来，四下回顾，心中茫然而不知所措。

“LET IT BE”一支烟很快就抽完了，山海还是没有想通这件事情，他用力地把烟头掐灭，扔到了垃圾箱里，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对着空无一人的绿地挤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然后对自己说道。

坐上电梯，来到家门口，山海用拇指在密码锁的指纹识别区域轻轻按了一下，一声清响后，他推门进屋，立刻就闻有一股扑鼻的香气袭来。

“我回来了！”山海高喊一声，将公文包放在玄关柜子上，换好拖鞋走进了中厅，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的菜肴，这浓浓的香味正是从热气腾腾的辣子鸡中散发出来的。

辣子鸡是他们一家的最爱。

“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厨房里响起。

“老婆辛苦了，宝贝呢？”山海走进厨房，双手轻轻环抱着眼前这位正在炒菜的女子。

“在她的房间里咧！”女人咯咯笑着回头说道。

女子就是山海的夫人亦逸，他们俩在一起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老婆，今天啥好日子呀，炒了那么多菜？”山海凑近亦逸的头发，用力嗅了嗅，不知道是在闻锅里的香味还是她头发上传来的清香。

“你说呢？”亦逸放下了铲子，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完了，今天一定是啥重要的日子，这下坏了。”山海第一时间反应道。

“当然记得了，今天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嘛！”山海很快就反应过来，其实他一直记着的，只是这几天忙着集采投标的事情，竟然一时间没有想起这个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日子。

“老婆乖！来，亲一个！”说完，山海赶紧满脸堆笑在亦逸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别，都老夫老妻了，一会儿宝贝就出来了！”亦逸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口中却低声埋怨道。

“咱这是山西老陈醋，越老越香！”山海坏笑着说道。

“没正经，你去叫一下宝贝，马上就吃饭了。”亦逸笑着推开山海。

“好勒！”山海高声答应着，在亦逸的脸上又亲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咚咚”山海在女儿房间门口敲了一下门，轻轻喊道：“宝贝，马上吃饭了哦！”

没有声音。

“咚咚”山海又敲了一下门。

“别敲了，烦不烦啊，我写完这个PAPER就出来！”里面传出一个年轻女孩儿恼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