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巫图(三)
四海抱着寒雁,以她在寒冷中仅存的一点体温,他伤的太重,一直在流血,可是她只有两只手,捂不住她所有的伤口,四海急切着,她向囚车边的雪衣亲军求救,可是他们对她只是嗤之以鼻……
“你可以吹埙给我听吗?”寒雁突然问道。
四海忙拿出怀里的独幽埙,音符错乱的吹奏着,寒雁支撑着身子,缓缓抬起手拿过了她手里的埙……四海有些惊异,只见他把埙放在嘴边,急促尖锐的一个音符响起,囚车骤然停了,队伍开始些许散乱。
守卫囚车的士兵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句:“乱吹什么曲子!想死吗!”
寒雁闭上眼睛,缓缓攒了一口气,悲凄尖锐的声响再次袭来,囚车摇摇晃晃,铁索崩裂,囚车碎裂,马倒地而亡,寒雁瞬而恢复了力气,他抓住四海的手轻功飞离囚车,这个时候,千余士兵散乱,七窍流血,寒雁背着四海在茫茫雪海中逃离……白茫茫一片映的寒雁视觉错乱,此时大地轰然作响,一阵地动山摇,他脚下一空,脚下的白雪突然塌陷,四海眼睁睁看着空旷的原野塌陷出一个巨大的山谷,寒雁遇轻功逃离,头上厚厚白雪砸来,他紧紧抱着四海坠了下去。
雪御宫忽然爆炸,就像一个巍峨的冷冰冰的胸膛被生生掏出了心,鲜血四溅。
江湖纷乱,天下唯一强悍的雪国政权以雪御宫的爆炸告终,那被幽虫控制的永夜刺将雪御宫百年心血化为灰烬,寒非没了消息......
对雪国怀恨在心虎视眈眈的洪鬼帮堂而皇之的祸乱江湖。
悯天司则仗着前期横征暴敛根须遍布雄踞江湖,是唯一可与洪鬼帮对抗的帮派。
乱葬岗,林峰雪倚靠着枯树站立着,他看着阴翳林中满地荒坟上缓缓有油亮的黑色蠕动爬出,有一只黑虫顺着他一身白衣缓缓爬到他的左手掌心,这副身躯缝缝补补也算是完整了,虽然失去了右臂,好在还活着。
寒雁与四海坠入深渊,那大地裂痕在他们坠入后又奇迹般的愈合了。
两人醒来时,两眼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四海被寒雁护的周全,加上寒雁轻功加持两人只是些皮外伤,只是两人的身子挤着好像被卡在两个巨石之间了......
四海清醒着,她的鼻尖不小心触碰到了寒雁的唇,她触电似的赶紧把头向后仰,可脑后的巨石猝不及防给了她闷闷“一拳”,四海赶紧僵住脑袋,不能向前一寸,不能向后一寸,小心的僵着身子,呼吸都很小心。
“雁叔叔......你醒着吗?”四海小声的问。
“嗯......”寒雁轻声回应着。
四海顿时心乱如麻:“那......那我刚才不小心碰到你,你怎么不吭声?”
“我怕我张嘴,会咬伤你的鼻子。”寒雁冷静的语气带着几分戏弄,让四海很是难为情:“你......你怎会与我说这样的话?”
“这里很拥挤,你都快嵌到我身体里来了,你叫我怎么躲你,你叫我跟你说什么话?”
四海听到这冷冰冰的话语,顿时舒服多了,这才是寒雁,他对她温柔一点,她都觉得浑身不舒服,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我想出去,有什么办法?”四海问。
“等你饿瘦一点,或许有一线生机。”
四海瞥了她一眼,侧过脑袋不看他,幸好周围黑漆漆的,他看不见,此刻就算她做尽恶心的嘴脸,他都只有挨着的份,想着想着,四海不由得笑出了声。
“我会无相心法,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寒雁冷冷的说了一句。这一句这四海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个......我要是先认错,你能不能当什么都没看见?”四海捏着心问。
“不能。”
四海颓丧的说:“你到底是不是人?你怎么什么都能做?在囚车上时,你明明快死了,还语无伦次的和我唠叨许多,跟回光返照一样,一眨眼又没事了......”
“你希望我死?”
“不!当然不!”四海忙坚定的回答,她对这死字很恐惧。
“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寒雁抬起手臂向两边摸索,空荡荡的,不知有没有陷阱,脚下也是空荡荡的,周围无风,此处应该是个闭塞的地方,不知道若强行离开此处,脚下会不会又是万丈深渊......
寒雁踌躇不知怎样决定,这个时候,四海却小声的对他说:“雁叔叔,你脚下凉不凉,有没有感觉到有人在拉你?”她声音微微颤抖着。
“没有。”
四海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可能是我听你吹的那两声埙曲听的,心里打寒颤,总觉得有东西在跟着我......”
这个时候突然有个沉重的东西拉住寒雁的脚踝,寒雁被生生拽了下去,后背被凹凸不平的石头摩擦的火辣辣的疼,他未忘记抓着四海。黑暗总让人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脚下似有一团光,光越来越大,只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坠到了地上,抬头再看困住他们的石缝,很高很遥远。
寒雁忍着疼站起身来,四海脸朝下摔下来,双手不忘护住自己的脸,手背摔破了,血肉模糊。她皱着眉头委屈的站起身来:“幸亏我够聪明,不然就破相了!”
寒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漠道:“破相与否,有什么关系吗?”
四海脸红道:“当然有关系了!女孩子好看了才有人喜欢!”
寒雁冷眼看了看她:“智商是容貌弥补不了的,我希望你早点认清现实。”
四海疑惑的追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寒雁转身,见一青衣之人僵硬的站在他身后,他的关节裸露着,好似钢铁,眼睛像是两颗黑色的珍珠一眨不眨,浑身青紫,一动不动.....
四海好奇的走到那“人”面前:“这是......人?”
黑色的眼睛骤然融化,成一缕黑色的烟,烟绕至寒雁身后,那被擦破的衣裳裸露着后背,四海这才看清楚他后背有一个奇怪的纹身,黑色的笔触像是某种符咒.....那黑色符咒与黑色烟混合后便消失了......
寒雁怔然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四海见周围突然安静,气氛有点诡异......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寒雁,有点恐惧的说:“雁叔叔......你怎么了?别吓我......”周围空旷的很,身边只有一个看不见顶在何处的石柱,石柱上悬着一颗发出白色光的石头,那个僵尸也那么僵直的站着,眼睛空洞洞的,好可怕.....
寒雁突然恢复了知觉,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四海恐惧的样子,心疼的抚了抚她的脸,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让四海很是惊异......
“雁叔叔,你怎么了?”四海看着他,有些警惕。
寒雁几许遗憾:“你不记得我了?”
“我当然记得你,你怎么这么说,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了。”四海皱着眉头看着奇怪的他。
寒雁胸膛空寂许久,他半蹲下身子紧紧抱住了她,四海惊异的僵在原地,两只胳膊扬着不知落在哪里,她有点怕,因为寒雁的眼神不一样了,他的温柔让她有一种难以承受的感觉......
“我不叫寒雁......”寒雁语气中透出久别重逢的怜惜感。
四海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寒雁这个名字伴随了他十几年,现在他又说自己不叫这个名字......这个地方奇怪,寒雁奇怪。
“雁叔叔,你的记忆又错乱了吗?”
寒雁认真的看着四海:“我不叫寒雁,你也不叫四海!”他起身拉着四海的手走入黑暗处的一道石门,石门内,是一座白玉雕砌的城。如雪之墙,如玉之路,精致的像是藏在水晶球里的城堡。
寒雁轻车熟路的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三丈井。
四海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一个不见天日的城市......这里不需要点灯就有柔和的白光,好像是有人把月亮雕成城市放在了这里。
三丈井,玉树兰枝纵横交织,就像是一口荒井,里面全是枯草,被完完整整刷了一层霜。
寒雁带着四海一跃而下,玉枝清脆,玉碎如雪,两人落入井中,那井中有一玉折,折上刻着弯弯曲曲的地图,地图好似是活的,好似在细微的变化。
“这是什么?”四海问。
“地图,回家的地图。”寒雁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回家?”四海迷惑不解。
寒雁坚定的对她说:“我们的家,是沙上海。”
四海挠挠头说:“没听说过......不过我知道喜欢的人在哪,哪里就是家,我喜欢鬼侯,我要去找他!”
四海这大煞风景的话,让寒雁心碎若尘,他忍着心头悲痛对他说:“如果......我有一副能长生的躯体,是不是.....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四海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有点害怕:“你说什么呢?什么长生的躯体,哪有人能长生?”
“寒氏有长生之法,但无人敢用。我在枯井中找到了......我不会死,我能一直一副模样在你面前,你不会再忘记我了,对吧?”
四海后退半步说道:“雁叔叔,你为何一直再说这样奇怪的话?”
寒雁咬了咬牙狠下心,将手按在她头顶,一道寒气贯穿四海的身体......四海猛然想起遥远的过去......原来她是沙海幻童乃牙,寒雁就是九阴罗煞子白鲸鸿的重生之躯......沙海幻童会一直保持着十八岁的模样,百年之后便会变成婴儿再次长大,如此循环,而九阴罗煞子会在躯体快要死亡时找到重生之体延续生命......两人相依相偎,可沙海幻童不死,九阴罗煞子的躯体会老会死,沙海还童习惯了他在身边,习惯了他重生后会来寻她,她从未有一次去主动寻找过他,这次九阴罗煞子重生,被毒药牵制记忆混乱被人利用,沙海幻童也被人利用送到了九阴罗煞子面前,这是她唯一一次主动来到他身边......
九阴罗煞子爱她,但是他不敢明言,因为他知道,沙海幻童根本不懂什么叫爱,她的心不会为爱而动的。九阴罗煞子清楚的知道,只要她爱上一个人,她的永生之驱就会被破坏,她会死......
巫图御尸,巫图御心......手握巫图的白鲸鸿是天下第一,也是众矢之的......几十年前,沙上海遭遇一场浩劫,雪国,幽海,天瑄,天下最强大的三股势力入侵沙上海。沙上海是随风而动的地方,风多变,常人觅不到行踪,可世上有个叫玄起的算命先生......他给三国指了路,沙上海瞬间成了血海。
龙神弓就是被他偷走了。
四海用力推开了寒雁的手:“你干嘛打我的脑袋!”
寒雁低头轻轻一笑抬起头把地图举到了她面前:“怎么样,回家吗?”
四海拿过玉折地图:“幸好你够聪明......当年你谴万尸造这雪御城藏下地图和武器,虽然有点大费周章,但还好没人发现这个地方。干的不错!”乃牙挑挑眉毛夸奖了他。
白鲸鸿笑笑带着她飞出三丈井,朝着城中最高的楼阁走去。
楼阁中,有一白玉巨龙盘踞而上,那巨龙口中衔一白玉琵琶。
乃牙遗憾的说:“龙神弓没了,你的羽衣也毁了......”
白鲸鸿飞身而起,如雁过寒潭般轻取琵琶而后飞落乃牙身边。
乃牙看着属于他抱着他的武器站在白玉龙下,心中继续欣慰的感觉.....她悄咪咪的凑近白鲸鸿,她跳到他身上抱紧他凑近他耳边说:“告诉你个小秘密......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白鲸鸿心一沉,勉强笑着问:“谁。”
“在我叫四海的日子里,有两个人对我很好,我喜欢那个年轻人,他说他叫妄月。”
“妄月......鬼侯?”
乃牙跳下来惊喜道:“你知道?”
“我知道另一个名字,皎月。”
“皎月和妄月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你得亲自去问他们了。”白鲸鸿心里很不舒服,他轻轻拨动白弦,乃牙干净退出十步开外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刹那间,雪御城白玉国度随着弦声一响,顿时化作白尘飞舞......
乃牙小声抱怨着:“晕船又遭雷劈的感觉,能不能谈点好听的!”
白鲸鸿拖着乃牙飞出了雪御城,他们冲破石障,冲破雪层,飞落坠落悬崖前的岸上。
白鲸鸿对乃牙说:“我这是武器,又不是乐器,御灭心三曲皆是折磨人的,你若喜欢听好听的,去找个卖艺的就好了。”
乃牙机灵的瞅了瞅他:“你这是吃醋了?”
“我可没有爱过你,何来吃醋一说?”
乃牙抱着胳膊说道:“最好没有。你一直换脸,虽然每次都挺好看的,我和你在一起久了,别人该说我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呢!”
白鲸鸿背着自己的琵琶行在一尘不染的雪地上,白衣斑驳着血迹,刺着眼睛:“你喜欢谁,就去找谁吧。”
“你去哪?”乃牙跟上问。
“报仇。”
“报仇?雪国灭了,幽海灭了,天瑄灭了,你找谁报仇?”
“引路人,玄起。”
乃牙紧紧跟着他:“那你报仇之前,能不能带我找到妄月?”
白鲸鸿停住脚步看着乃牙:“那仇不是你的仇吗?你现在身上还有刀疤和马蹄印呢,这么快就忘了?”
“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小牙!毁了的是我们的家!过去的,不能过去!”
“你现在重生换了一副身躯,我也被寒非好好的养大,过去的就是过去了,那点仇恨凭什么牵制着你去寻更好的人生!”
白鲸鸿气愤填胸,他不知道跟乃牙解释什么,索性转身自己走了。
乃牙也是个不退让的脾气,自己向着洪鬼帮的方向走去。
突然白鲸鸿面前站着一个人拦住了他......
一身黑衣,是寒非。
寒非愤恨的看着他,身后心魔兵犹如一道血幕。
“你囚禁我的父亲......”寒非咬牙切齿。
白鲸鸿不以为然的说:“本来他会和你母亲一起死的。只是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他,是他自己蠢,以为缄口不言就不会死.......”
“你向他讨要长生之法,他不告诉你,是不想要无辜之人惨死。可是对你这种人完全没有顾及必要,因为你本来就没有长良心!”寒非痛骂着。
白鲸鸿不为所动,他冷冷的看着寒非,他抱着琵琶,弹心曲,地上白雪被惊起,寒非身后的心魔兵骤然溃散,寒非的心不由自己,它催着寒非与白鲸鸿诉说心中之音:“心尖半寸婴血慢熬,这等残忍的长生之法,也只有你这等残忍之人会求.....”
白鲸鸿再揍灭曲,三道宏大白色气浪朝着寒非冲去,它们贯穿了寒非的身体,见不到血光,也见不到他的痛苦,但他的面色忽然枯白,双目无光,寒非倒地而亡,他手中紧紧握着的埙碎了,他还想着用玄祀大悲曲去唤醒寒雁,可是寒雁已经不再是寒雁了.....
鹦歌,那个身着绿衣的女人,她乘白鸾鸟出现在寒非身边,她极力镇静的背起寒非坐在鸾鸟上,在离渊,寒非早早为自己准备了墓,他的大周心法让他不能死去,而痛苦是真的,临死前的恐惧与遗憾都是真的......这次,白鲸鸿摧毁了他的心,他再也无法用大周心法复活了。
白鸾鸟带着守墓人鹦歌,还有墓主人寒非向遥远的沙漠之国离渊飞去。
“离渊国所有人的命都被你用大周心法吸走了......哪有什么复活之法,不过是夺了别人的命......他的巫图琵琶很厉害,纵使你有整个离渊国的命,也抵不过他一曲......是不是你无法下手?还觉得有亏欠吗?我守着空荡荡的墓室几十年,也从未见你心软回头看我一回......死在他手里,你是愿意的吗......”鹦歌与怀里这个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人唠叨着,她鼻子红红的,眼泪流出来就被寒风吹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