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巫图(二)
只听耳边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坠入水中诡异的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本能似的想要挣扎,寒雁却抱紧了她,尽全力朝着一个方向游,黑暗里,他十分坚定一个方向。刚刚被废去武功,经脉虚弱,水中,他的口中泛出鲜血,宛如红色的烟,许久,他们上了岸,可两个人都已经被冰凉的水浸到几乎失去温度了。
他们没有相护嘘寒问暖,而是十分默契的拥着彼此继续前行,好似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活着。
洞道又低又窄,寒雁不得不躬身前行,四海搀扶着他,看着他痛苦难熬的样子,忧心道:“要不,师伯你歇歇吧。”
“我已经不是你师伯了......”
“那.....那我该叫你什么?”
“随意。”
“雁......雁叔叔......”
寒雁转头惊异的看了她一眼,她低头思索片刻,而后看向他:“不,不行吗?”
寒雁淡淡一笑说:“可以。”
四海的紧张也慢慢缓和下来,这个时候,洞道前方出现一个微弱的光......应是出口了。就在四海以为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阴暗之地时,一道铁索突然向两人甩来,寒雁转身护住四海,可那铁索却宛如灵蛇一般锁住了他的双腿,铁索那头是宛如机械般不可抗拒的力量,生生把寒雁拖去洞口,地上凹凸不平的石道锉磨着他的后背,而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急切追逐他的四海......
寒雁输了,输的一塌糊涂......像他这种没有把心完全变冷的人站在至高至寒之处,就是一个血腥的错误。
四海在混沌不清的洞道里疾行,好几次她都摔在地上,或者撞在石壁上,可是她眼里还有个人,心里还有牵挂,她不能停下来,也不能怕疼。她好害怕,她刚刚把寒雁放在心里,他就离他而去了。
突然混沌的眼前迸出猛烈的白光,她不知不觉的跟着跑出来了,从黑暗到光明,四海几乎失明片刻,可她的腿好似还记得自己应该追寻的方向。
眼前是白茫茫的雪原,寒非一身黑衣站在一个狼狈的一身是血的白衣人面前,白衣人躺在雪地里,浑身就像剔了骨头般无力,四海跑到他面前,才发现他浑身都是被锐石刺伤的伤口,还有渗着血的淤青,头下的血浸红了一片白雪,白发也被染红,四海捂着他脑后的伤口,转头对旁边的寒非祈求似的说:“他伤的很重,救救他......救救他......”
可是寒非已经不似从前温柔,他冰冷的眼眸好似一个与四海无关的陌生人。
寒雁的手艰难的抬起,他抓着四海的手臂,目光清澈如泉,他微笑着,似久别重逢之感。可是他的头很疼,仿佛不安的灵魂穿梭在他的记忆里,他有点分不清记忆和现实。
“雪御宫是我的家,有什么密道是我不知道的......你这样谨慎的人,也会犯这等错误。”寒非缓缓走近寒雁,手中拿着那一片布满血字的白纱,还有那块白玉片,他把这些东西举在寒雁面前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寒雁的血从口鼻中缓缓流出来,他艰难的抬起手,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他紧紧抓住那布满血字的白纱,淡淡一笑:“你们最害怕的东西......”
寒雁的眼神已经变了,与孤傲偏执的他不同,变得十分陌生......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冷意,却总让人觉得这漫天风雪都来自于这一个人的眼里......
寒非将那东西用力从他手中拽出来,而那白纱上的字迹已经被他掌中血污的模糊不清了。
“寒非,你确定现在不杀我吗?”寒雁无力的问。
四海则赶紧捂住了寒雁的嘴,她凑近他的脸,小声说道:“别乱说,哪有自己找死的。”
寒雁目光温和的看着她,四海的脑海却又出现了那个在梦里鲜血淋漓的手......她忙晃晃脑袋,把自己从可怕的梦境里拉回来,可是寒雁好似看穿她似的,他轻轻的对她说:“别怕......已经过去了......”
寒非蹙紧眉头看着寒雁,而后吩咐雪衣亲卫道:“把人绑了,送去龙盘山!”
雪衣亲卫看着死死赖在寒雁身上的四海面露为难之色,寒非冷冷说道:“他们喜欢在一起,就一起绑了......”
四海回头看了看寒非,他的脸被藏在黑色斗篷下若隐若现,她怎么有点不认识他了......
寒非亲眼看着他们被铁索绑在一起,被像畜生一样丢尽了囚车,被雪衣亲军羁押去龙盘山方向。
神刀堂的老者缓缓走近寒非:“国主.....这个寒雁一定会死的吧?”
寒非转头看着他,奇怪的问:“怎么了?”
“老国主曾经交代过,若这个人没用了,一定要杀了。”
“江湖众派会赶去龙盘山见证他的死亡......”
“父亲有交代过关于更多事情吗?”
“属下常年守在荡雪原,关于他的事,所知甚少。”
寒非疑惑着回到了雪御宫,对寒雁身份的好奇催着他来到了父亲尘封多年的书房,书房的锁轻轻一触就开了,他踏入那个房间,感觉父亲还在书案前写写画画,因为这里一粒灰尘都没有,就好似有人每天都细心打扫一样......
书案上,有新放的纸,新研的墨......他突然感觉到书房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出来!”寒非喝道。
只见一个老妇颤颤巍巍的从书架后走了出来......
老妇恐惧的不敢抬头,手微微颤抖着。
寒非见她的服饰,好似是父亲在时,炼药房的侍女。
“你.....一直守在这里?”
老妇缓缓抬头看见寒非,顿时激动起来,她泪盈于睫,抓着寒非的胳膊说道:“你......回来了......”
这个老妇寒非倒有几分熟悉感,记忆重启,他循着她的眼神,猛然想起,从前他给哥哥的补药都是从她这拿走的,还悄悄嘱咐她,不要告诉父亲。
“是你......你怎这样老了......”
“寒清......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有不老的?”
寒清......那是父亲的名字,这老妇神志错乱错把寒非当成了寒清。
她抓着他的手,眼神突然又自卑起来:“我配不上你,甘愿守在苦寒的雪御宫,只要每日看着你就好......我照你的吩咐,把补药给了寒非,寒雁已经想不起自己是谁了......他只是你寒氏的工具,任你差遣......”
寒非质疑的问老妇:“什么补药?”
“绝佳根骨只能被寒氏利用......自然是神志错乱,消除记忆的乱魂汤......”
寒非猛然想起,寒雁从万毒谷被接回,他因要了他的内力心中愧疚,一碗一碗为他送去的补药......不是补药,而是毒药......
“寒雁究竟是什么身份!”寒非抓住老妇的手,紧张的问道。
老妇浑浊的眼睛转了转:“你说过的.....我想想......天瑄王室生出一个九阴罗煞子的重生之体......他不能活下来,也不能被任何人杀,因为杀他的人会被诅咒,会孤苦一生......”
“九阴罗煞子......”寒非放开了老妇的手,他疯了似的在父亲的书架上找寻关于九阴罗煞子的只字片语,老妇却颤颤巍巍的从书架的最低端拿出了一封信,而后走近他:“你是在找给寒非的信吗?”
寒非站在满地书卷中,接过了那封信,迫不及待的打开,而老妇只是默默的收拾着那些书,无比珍爱的将它们摆回原处。
信中言:沙上海,云上鲸,天上人,世上仇。九阴罗煞子不死,杀无用,便将他控制在自己的手心。吾儿谨记,不要对他有任何的怜悯,更不要将他当作人。
这一封信苍白无比,寒非根本没有读出什么!
寒雁的身躯是九阴罗煞子的重生之体,可九阴罗煞子又来归何处呢!
“你当年与幽海天瑄一同征战沙上海之地,满地白沙,化作血红,那血红不是沙上海之人的血,而是进攻的将士的血,因为那里只有两个人,两个人,就惊动了三国精锐兵力前去讨伐,尸山血海.....总算没有白白牺牲,你们把该抢的东西都抢回来了......”老妇自言自语,好像寒清就站在她面前,她如寻常老人一般与他唠唠家常。
“沙上海.....他们抢回来了什么东西?”寒非紧张的问。
老妇回头笑着说:“好像是什么,巫图九章......对,巫图九章......万象归于一图,万心归于一掌,活的,死的,都会变得很听话.....很听话......”
“那这个东西,你知道在哪吗?”
老妇微微皱着眉头,摇摇头无奈道:“被抢走了.....被抢走了......”老妇无奈的叹了叹又去整理书籍了。
寒非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深渊之中,看不见光。
囚车在雪地中艰难前行,前后更有两千雪衣亲卫看护,任凭寒雁插翅也难逃。四海守在他身边,她身子小,被铁索绑住时故意撑了撑胳膊,现在她趁这守卫囚车的士兵不注意,悄悄把胳膊一紧,铁索稍稍松了,她蠕动着胳膊稍稍的挣脱了铁索,而后又悄悄的帮寒雁松绑,可是,绑住寒雁的铁索都被锁子锁住了……
“傻丫头,真当我们是傻子呢?你与寒雁不同,瀚光君亲自交代,不必对你施以重锁,你能松绑,是因为我们对你手软。”站在囚车前面的士兵讽刺着。
“他的武功已经被废了,你们绑着他也没用!好歹他也曾是你们的主子!”
“他能是主子,是因为瀚光君让他当主子,他连玉玺碰都没碰过,算哪门子子主子!”
四海气愤的几乎说不出话:“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
“傻丫头,我们只是奴才,追随的只能有一个正主,寒雁现在是阶下囚,如野狗无异,你叫我们这些人还尊他为主子吗?”士兵冷血的说。
四海气愤不再与他们争执,她转身撑在寒雁背后,让他倚靠着自己,好比倚靠这铁笼子来的舒服些。
“雁叔叔……你陪我说说话吧。路好长啊,眼前都是白雪。”
寒雁声音略微无力沙哑:“你……你是在叫我吗?”
四海凑去他耳边,惊异担忧着:“莫非你是伤的太重了?还是磕到脑袋了?”
寒雁缓缓看了看周围,继续无力回应四海:“你,是谁?”
四海忙绕去他面前,她认真的一字一句的对他说:“我是,四海。雁叔叔,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呢?”
寒雁只是迷茫的看着她,许久,他说:“我有点冷……”
四海忙搓了搓手紧紧攥着他被冰凉铁索困于身前的双手。
“流了这么血当然会冷,师父当真不管你了……”四海忧心着。
“我……我浑身像针扎一样难受,你能帮帮我吗?”
“我怎么帮你?”
“封住我的经脉,阻滞气血,给我留口气就行。”寒雁看着她的样子一点不似往日般孤傲,难道他真的失去记忆了?
“我不会……”
“你不是医者吗?寒非,你救救我,或者杀了我……我不能再呆在万毒谷了……”
四海听着他的话好似是精神有些错乱,都错把四海当然寒非了。
“雁叔叔,我是四海,我不是师父。”
“不,你不能救我,因为你同寒清一样,也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我不能死,不能死,你们抢了我的东西,我还没有要回来,我为什么要顺着你们的心意去死!现在我没用了,你就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死吗!我不!不!”他疯狂的抓着铁索,恨不得将铁索捏碎,雪白衣裳斑驳着血迹,雪花积在他衣上褶皱,没有融化。
士兵们讥笑寒雁一眼,他们只当是曾经手握天下嚣张跋扈之人终于得到报应。
只有四海紧紧抱着他,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听见了他搏动极怒的心跳,那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寒雁,仿佛此刻才更加真实。
四海抬头看着他,两只小手轻轻贴在他脸颊,应是感受到两抹柔柔的温存,他的心绪缓缓平静下来……
他墨色的瞳悲恸的看着四海:“我……我的记忆好似残缺不全,它们时常会被一团云雾罩住,你别离开我!记住我!”
四海坚定的点点头。
马车崎岖前行,路上的车辙印被马蹄乱踏而消,风雪大起,地上很快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