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北山寻觅

距离京都相当距离的神奈川汤河原町，位在伊豆半岛与陆地相接之处，是县内相当有名的温泉街，甚至日本最早的歌集《万叶集》也有对此地的歌咏：相传某只被箭射伤的老狸发现温泉，并在此获得治疗康复，这个故事就此流传至今；现代除以「横滨六十分以内可达的温泉街」闻名，像是夏目漱石、岛崎藤村、芥川龙之介这些日本代表性的文学家，都因气候与还有可眺望相模湾风景选择来此疗养，另外以前更出产湘南黄金着称。

位在自然林中的「小西庵」，屋中正默默专心制作陶艺的两父子，就像是天生的陶艺家般制作艺术品，那位专心利用陶轮为手中陶土塑型的白发父亲来头却是不小，竟然是前国会总理大臣，离开纷扰的政坛后就在这片以山为靠，植满枝垂樱、山茶花、梅花等花朵的地方，开启天晴事陶艺、天雨展书读的生活，甚至可以每天在自家泡温泉，可以如此隐退的日本政治人物，恐怕也真的不多。

就在父亲塑型到一个阶段，走出户外看着祖上于战国时代居城遗留迄今有家纹的屋瓦，遥想先祖在那烽烟时代生存之时，儿子拿着刚刚做好的陶胚来问父亲的想法：「父亲您认为如何？」「护守，你已经是个陶艺家了，不用都来问我的意见，你该多点自己的想法。」

待儿子离开后，口中吟诵自己的寒山诗：茅棟 野人の居

門前 車馬疎なり

林は幽かにして偏に鳥を聚め

峪潤くして本より魚を蔵す

山果 児を携えて摘み

阜田 婦と共に鋤く

家中 何のあるところぞ

唯だ1床の書あるのみ

念完后，先走进窑场工房，看看前些日子烧制的陶器，再到屋后关心种植迎春花的藤架，随后转身前往建在山脚下的茶室，大小和不审庵相近，最大不同就是室内以地砖铺成，而非传统的榻榻米，其他茶道流派看到，一定会指着大骂邪道，不过祖上在固有千家传统下开创新道路，这点改变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吧？说完就走进茶室。

钻出茶室躏口的谦信，才穿好鞋子就看到一脸焦急不安的直江，迎面就问：「教授你没有对浑天斋先生失礼吧？」看来这种情况已经是日常发生，不过今天对方身分特别才会特意问，以免产生误会。谦信倒也没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直江跟上后自己就随着已经等候的浑天斋前往。

进入茶室后不远的屋子后，径直走到最深处的浑天斋从最深处角落抱出一个不起眼却显得沉重盒子，转身来到两人前面后打开盒子，定眼一看是色泽暗沉的铸铁茶釜，和刚刚所见表千家所用类似，都是近似浑圆的外型，表面也没有多余的装饰纹路，当下就能判别与其他流派所用圆筒型不同；即使如此，以表千家家元身分，也无法判断是来自何处，这就让人伤脑筋了！

眼见谦信也陷入苦思，浑天斋也不由得着急，如果连他都觉得棘手，那么这个问题可就难解，不禁问：「教授可有想法？」「当下看我只有模糊的想法，如果可以让直江君拍茶釜与茶碗的照片，让我回去比对才知道从何下手，可以吗？」「当然可以，如果能够破解这个谜题，会致赠给您茶具作为回礼，您觉得如何？」谦信挥挥手表示，等到真的解决再说吧！赶紧让直江开始动手拍照，随即驱车回到已经数据数字化的京都大学研究室，开始在计算机前找寻可能的线索。

秋意正浓的京都，从日本国内外涌入的游客多不胜数，东山跟岚山这些地方就不用说了，北山的鹰峰三寺：源光庵、常照寺与光悦寺，门里门外车水马龙早就是日常，不过脱离三寺范围就恢复清幽的气息，这点刚刚下公交车抵达「鹰峯源光庵前」的二人深有感受，出发前谦信念叨为何不搭出租车，直江就直接回答研究经费已经吃紧，教授不要再乱花钱了！

下车的两人路过源光庵与光照寺，继续往东北方走向北山深处，平日运动量还算足够的谦信走了快二十分钟露出疲惫脸色，正好停在井川造园前面时，有个社员恰巧走出来要开车离开，见到疲惫的两人就问：「你们是要去太阁山庄吗？」听见这句话彷佛是救命稻草般频频点头，于是就让两人上货车（日本货车前座可以搭乘三人），大约五分钟的车程就抵达门口，下车的两人齐声感谢、目送货车离开之后才转身进入确认今天的目的：太阁山庄所藏古田织部美术品。

太阁山庄这地方连京都当地人都不一定知道，说实在是因为在北山的最深处，离最近的公车站又远，对于习惯以公交车出行的京都人来说，就不是方便到达的地方，而且向来也没有大肆宣传，观光客也很少到此。即使如此教授二人仍要前来的理由，就是所藏古田重然茶具。

古田重然就是闻名于世『利休七哲』之一，织部是他受封从五位下织部正而来，有记载说利休被放逐前，因为畏惧大权在握的秀吉，平日交好的亲友、至交都不敢送行，唯有他与与细川忠兴两个弟子出面。据说利休死后，将他「与众不同」的理念继承下来的就是织部，不过与利休的静谧风格对比，他的风格偏向强调动态、破调的美，自成一派，甚至得到「天下第一茶汤名人」的美称，当时人都说只要有一件织部的茶器，就足以彰显拥有者的地位。虽然最有名的「古伊贺水指铭破袋」在东京世田谷区的五岛美术馆，不过来此也能确认那件茶碗的风格是否与织部相近、甚至能够找出线索？

没想到两人跑错地方了，原来2014年古田织部美术馆是在此没错，但是2016年11月开始就全部转移到京都植物园北面的北山通上贺茂樱井町，更与表千家的北山会馆为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离此并不太远。山庄内的服务人员知道谦信扑空，深深体会他的心情，就带两人到距离170公尺、步行只需三分内的的釈迦谷「红叶谷庭园」，秋天此时正值最灿烂的时刻。才推开庭园入口，一行人就被立即映入眼帘的红叶景象震撼，待心情稍稍平复，待着两人绕行名为「卧龙池」的池塘，此时刚好工作人员正划船清理水面落叶，背对阳光角度让靛青的水面倒映红叶，加上船只身影，简直就如同画一般，顿时让两人不知该用什么话语形容才好。

告别工作人员后，两人又踏上前往公车站的路途，不同于来时，目睹京都摄影界绝景「卧龙红叶」后心情轻松下脚步也轻快许多，二十多分钟后就搭上公交车，换乘市营地下铁乌丸线到北山站。还没出站就察觉教授雀跃心情的直江，想了想大概是爱吃甜点蛋糕的嘴馋要发作了，如果不赶紧满足，接下来肯定会因为任性心情让调查失败：「教授，已经下午两点多了，我们还没吃东西，不如先去北山通填饱肚子吧？」听到这句话眼光放亮的谦信，三步并两步跑向前，差点让直江追不上，直到在有如童话小屋建筑的MALEBRANCHE停下，教授已经在店内开始选购了！北山通区域算是京都的高级住宅区，相较于中京区多数是传统町屋景观，这里放眼望去充满优雅西洋风味的高级住宅为多，因为生活水平较高，也有很多西洋高级甜点店与杂货铺，算是京都市内独树一格的区域。

走进店里还在喘气的直江，看见教授正在烦恼该是买和果子外型的马卡龙、还是该店招牌「茶之菓」抹茶巧克力内馅饼干呢？为了节省时间，赶紧都点一份让教授结账外带。难道是巧合吗？与太阁山庄「红叶谷庭园」距离相同，右转后同样路程就抵达今天的目的地：古田织部美术馆。

走过玻璃窗与玻璃橱柜的一楼，抵达二楼看了几眼茶室后两人就找寻有没有类似风格的茶碗，可惜有名藏品的「有明」青火替り赤筒茶碗是后来的弟子本阿弥光悦所烧制，这次展出大多与织部没有直接关系，不得已只好请教是否有相关作品陈列或是照片，馆内人员想了想于是找出「黑织部沓型茶碗」、「织部香入、茶合」、「鸣海织部扇面型筒向付」等的照片，谦信让直江把上次在表千家拍的茶碗照片拿出来比对，除了颜色明亮，不论形状、花纹都有相当大的差距，更别说「破调的美」表现法，就是把烧制器物技巧性的破坏后再复合，期待从中产生崭新美的呈现，与手中的追寻有相当大的落差。

正当两人感觉失望的时候，直江发现有些织部烧的颜色与手法又与茶碗类似，再度请教馆内相关人员，才知道分为织部黒・黒织部、青织部、赤织部、志野织部，其中以绿色的青织部最为有名，例如「总织部狮子纽香炉」，两人突然眼睛一亮，风格与浑天斋持有的非常雷同，不过谦信并不是这方面专家，脑中想起之前搜寻数据时，织部弟子中既是大名、也是庭园师的小堀政一（远州是他的官名远江守），开创的远州流茶道如今也在全国开枝散叶，京都也有茶道教室，决定明天前去拜访，随即吩咐直江将馆内提供照片都拍下来，赶紧在闭馆时间之前离开，以免造成别人困扰。离馆后往右看仅隔一条小路的表千家北山别馆，不论建物大小与气势，当真和古田美术馆有若云泥之别，即使以同样是领受千利休的教诲的远州流，经过四百年后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是命运还是运势所造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