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念既起，纷至沓来
冬日里的夜色虽不及其他季节的漂亮，却也独有一番风味。
天气晴朗的夜空中，一轮洁白的玉盘高高挂在当中，洒下一片银白，银白的月华经由地上的积雪反射，又照亮了一大片。彼此交相辉映着，令冬日的夜里，十分亮堂。
随缘跟三藏相继睡去。另一边，老太太却有些辗转难眠。
倒不是天气寒冷冻的睡不着，老太太每每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回荡。
“三藏”
“三藏”
“三藏”
“那个小孩儿叫三藏”
“他凭什么叫三藏？”
“这是对佛的亵渎啊！”
“他怎么配跟在法师身边修行啊。”
老太太睁开眼，小声念叨着“不对不对，法师选他做弟子，自然是有道理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老太太小声诵念着心经，心中那股躁动逐渐被压了下去。
数遍下来后，躁动消失不见，老太太舒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刚闭上眼睛，躁动再次出现。
“小小的无知幼儿，怎么敢叫三藏？”
“他爹妈是怎么想的？真是没有教养。”
刚冒出来两句，老太太赶紧睁开眼，翻身跪在炕上，小声忏悔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弟子没有这种想法呀。弟子，弟子……”
老太太抬头看到了供奉在箱子上的佛像，佛像前三点红光正在明明灭灭的闪烁着。那是她临睡前供奉的香。不知为何，今日的香似乎燃的特别快。
老太太有些惶恐，小声诵念起了心经。
又是数遍下来，心中那股妒忌被压了下去，消失不见，老太太恭恭敬敬地叩首后，重新躺下。
这回应该不会再有邪念了。
我已经向佛祖，向菩萨忏悔过自己的过错了。
老太太想着，闭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有人在耳边低语。
“杀了他！”
“杀了他！”
“他一个五岁稚童，凭什么敢叫三藏！”
“杀了他！！！”
老太太猛地惊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恐的盯着房顶发呆。
“杀了他！！！”
“他不配叫三藏！！！”
“下床，拿起砧板上的菜刀。”
“走过去，不要打开灯，随缘法师心地善良，炕头一定让给了那个孽障。”
“直接照着炕头砍下去！”
“砍下去！！！”
老太太猛地惊醒，她发现，她正手握着菜刀，站在了那里。
老太太惊恐的就要大喊出来，又突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耳朵里听着两道浅浅的呼吸声，借着窗帘缝隙里照进来的月色，老太太神色有些挣扎。
这一刻，老太太有些心动。
佛法啊，那是她寡居多年的支撑。佛祖，菩萨，那是她无儿无女，无亲无夫，独居多年的信仰。
这个小孩儿怎么敢？
他怎么敢玷污她的信仰？
老太太神色有些狰狞。缓缓地扬起了手上的菜刀。
透过窗帘的缝隙，一束皎洁的月华投射入房间，正好照在菜刀上。菜刀反着光，光斑照耀在一侧的柜子上，那里供奉着释迦牟尼佛、药师佛与阿弥陀佛的佛像。横三佛慈眉善目，微微低垂着双目，满眼慈悲。
“砍下去！”
“砍下去！！！”
耳边的低语又一次出现。
老太太不再犹豫，挥舞着菜刀，恶狠狠的砍了下去。
没有声音传来，也没有砍断骨头的触觉，或是被肌肉夹住的阻塞感。
菜刀很锋利，老太太虽然崇信佛教，已不食荤腥多年，她的菜刀却一直磨的很锋利。
那个小孩儿只有几岁的样子，被随缘法师养的细皮嫩肉的，不可能砍不动。
这一刀下去，应该顺畅的身首分离才对。
老天太回过神来，朝着炕上看过去。
但见满目光明，心经经文字字缓缓流动。一双仿佛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睛正盯着她。
老太太一下回过神来，手里的菜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随……随缘师父……”
老太太惊恐不已，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倚在了门框上。
她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几十年来，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杀，怎么今天晚上突然就要杀人了？
杀人？
“他是魔！”
“他是孽畜！”
“杀了他！”
“送他解脱！”
“杀了他！”
“送他解脱！！！”
一念既起，无数纷纷杂杂的念头纷至沓来。老太太神色变换，她弯下腰，颤抖着，摸到了掉在地上的菜刀。
随缘睁开双眼，看向老太太。
其实从老太太下床拿起菜刀的时候，他就醒了。
之所以一直没有动静，就是想要看看老太太究竟要做什么。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刚进村子的时候，随缘是听到了老太太的心声的，老太太是个虔诚的居士，孀居多年，无儿无女，一直行善事，积福报，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虔诚的程度连随缘都自愧不如。
怎么今晚就心生歹念意欲行凶了？
这已经不能用不正常来形容了。
这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要看看，好好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是什么让这个虔诚的居士突然之间就变了一个人。
瞳孔中经文流转，随缘盯着弯下腰的老天太，随着体内佛法力量的运转，穿越了时光。
他看到，老太太丈夫战死，儿女被残忍杀害，年轻的姑娘哭肿了眼睛。
时光流转，日月变换，年轻的姑娘偶然间施舍了一顿饭给行脚僧人，从僧人手里拿到了一本心经。
夜深人静之时，姑娘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点亮了油灯，借着微弱的灯火，读起了心经。
慢慢的，姑娘沉迷其中，开始搜集佛经。
再后来，姑娘变成了中年妇人，她开始四处云游，到各个寺庙拜佛。
终于，在妇人头上长出了第一缕白发的时候，她走累了，留在了这个小山村里。
村民对这个孀居的妇人很和善，村长张罗着为妇人介绍老伴儿。被妇人一一拒绝。
一来二去，再没有人提老伴儿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孀居的妇人是个虔诚的佛信徒。
老太太心地善良，为人和善，村里人无不夸赞。村里的小孩儿尤其喜欢这个和善的阿姨。
慢慢的，老天太一头乌黑的秀发染白，身形也愈渐佝偻，紧致水灵的皮肤变得松弛，长出了丑陋的老年斑。
老太太依旧每天拜佛祈祷，村里受她照顾的孩子长大了，每天来帮着她劈柴、垒墙、扎篱笆、种菜，做饭。
…………
随缘闭上眼，缓解着轻微的眩晕感。
“老居士，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