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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古代汉语》勾起心中涟漪

一个人生命的痕迹总是被附着在各种有形的物质上面。而作为读书人,他的生命痕迹则必然留在他捧读过的书本上。

1981年我从书店买回一套当年中华书局出版、王力教授主编的《古代汉语》。多年来,这套书一直放在手边,不时翻阅。当年书店的书籍远没有现在这样丰富,但所有书的质量却都绝对是一流的。因为那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特殊时期,许多被禁的优秀书籍都亟待重新出版。所以只要是买到手的,都物超所值。这套《古代汉语》出版于1959年,但未公开发行;1962年修订后正式出版,1981年出了第2版,到1888年2月,它已经是第17次印刷,印数达117万套。足见它的权威性和影响力之大。

这套《古代汉语》采取古文、常用文言词和古汉语通论三部分结合的编辑方法,如它选编了《吊屈原赋》《春赋》《别赋》等多篇脍炙人口的名赋,同时介绍汉赋知识,讲解常见的古汉语词,特别适合自学阅读。

王力《古代汉语》选文非常之多,自《左传·郑伯克段于鄢》至王实甫《西厢记》,全书共4册1794页。这样的文化含量,使初游古典文学殿堂的我目不暇接。

读这套书时,我在企业的职业学校任语文教员,兴趣和职业的双重需要促使我对阅读加倍认真投入。这个时候我的手里还没有一张毕业文凭。1976年我小学加上中学“九年毕业”,但没人发给毕业证书。并且很快下乡,成为没有知识的知识青年。当回城工作时,已是1980年。要说有一点文化储备,就是连续参加了三次高考,得以复习巩固了必备的基础知识。那年与《古代汉语》相遇,抓住它我就再不舍得撒手。

我至今还记得当年晨读夜诵的情景。夜里家人已经熟睡,我则刚进入阅读状态,夜的寂静和清凉似乎特别适合读古文,夜色星空仿佛能把今日读书人与古代文人腾蛟起凤的千古遥夜相对接,书中的每一个文字似乎都带有生气。“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12页《郑伯克段于鄢》)“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月夜魂。”(1452页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1468页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我喜欢把诗词抄在单页白纸上,每天侵晨起床,边跑步边默诵。当时正值沈阳5月天气,桃花已谢,青杏正小,岸容舒柳,芳草遍地,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春天气息。在那样的情境当中默诵古诗文,确实有别样的感受。

《古代汉语》选文丰富,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喜闻乐见、雅俗共赏。事实上它是一本需要下功夫读的书。因为编辑这本教材的,是一群古代汉语研究领域的当代巨擘。1962年讨论稿出版时,丁声树、吕叔湘、冯至、魏建功等专家提出了许多建议和意见,“改写了不少地方”,四易其稿。叶圣陶审阅了全稿。这套书具有“高头讲章”般的分量,是一套当代大师编辑的古代大师的书。参与编写这套教材的大学有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南开大学和兰州大学等。

当年,青皮后生如我者哪里知道它的渊深,只顾一头扎进去,乱闯乱撞。及至今日,我仍没能从中学得什一。非不学也,力不足也。但欣慰的是,我没有中途而废,至今仍在对我所亦敬亦畏的古诗文不间断地阅读记诵、领会感悟着。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人生何其短暂,眨眼间20余年过去了,曾经挥别了多少人与事,我却挥不去与这一套书的缘分。阅读,似乎可以使时光驻足甚至倒流。今天捧起它,我就仿佛能够重睹往昔。

后来我买到了《古代汉语》1988年的印刷本,旧的那套送给了一位文友。今天写作此文,不禁怀念起那套已经送人的1981年版《古代汉语》来,我忽然后悔了。

2003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