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与才华抛掷后宫左芬《离思赋》（节选）

风骚骚①而四起兮，霜皑皑而依庭。日晻暧而无光兮，气栗②以冽清。怀愁戚之多感兮，患涕泪之自零。昔伯瑜③之婉娈④兮，每彩衣以娱亲。悼今日之乖隔兮，奄⑤与家为参辰⑥。岂相去之云远兮，曾不盈乎数寻⑦。何宫禁之清切兮，欲瞻睹而莫因。仰行云以歔欷兮，涕流射而沾巾。

【注释】

①骚骚：形容风劲吹。

②（liú）栗：忧伤，悲怆。

③伯瑜：即韩伯瑜，汉时人，极其孝顺。

④婉娈：感情深挚。

⑤奄：同“淹”。

⑥参辰：两颗星辰的名字，指参商。参在西，商在东，各不相见。在此比喻与父兄隔离，不得相见。

⑦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

在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笔墨纸砚上的功夫似乎本来与女子无关。女子缺少话语权，朝堂、战场、书苑都是男人的，女子只要精厨艺、善女红便好，即使一无所长但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安安稳稳做个花瓶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偏偏左芬不喜将双眉画斗长，也不愿在额上贴黄蕊，所喜爱的不过是“诗书”二字。她出身于书香门第，长兄便是才华横溢的辞赋大家左思。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长大，不经意间双手便染了墨香。于轻风拂过的午后，她写两笔字，吟几句诗，静看落花，细看游鱼，便觉这是最美的芳华。

她出落得并不美丽，只因文名渐渐流传，便被晋武帝司马炎纳入后宫。史中不乏招募文人为官，为自己博得惜才虚名的帝王，却少有天子让一个其貌不扬，只喜诗书的女子做妃子。她在国色天香的后宫，犹如将一盆仙人掌植在了水中，处处皆是不合时宜。如果不是生在那个附庸风雅的年代，或许她会嫁一个普通的男子，在市井烟火中，吟诗作赋，举案齐眉。但命运终究要她把青春与才华抛掷给冷冰冰的后宫。

即便她才德过人，也难得晋武帝宠幸。更何况自古以来后宫争斗无不激烈异常，一不小心就可能会给自己，也给家人带来灾难。高耸的宫墙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宫外的亲人不得相见，在宫内又时时受冷落，她自然是寂寞孤独，相思之苦纵横交加。

左芬自幼丧母，同父兄相依为命，左思曾在《悼离赠妹诗二首》中云：“惟我惟妹，寔惟同生。早丧先妣，恩百常情。”她入宫之后，全家乔迁洛阳，虽相去“不盈乎数寻”，却也因宫禁严格，似“隔以天庭”。咫尺便是天涯，生离亦同死别。每当窗外秋风四起，白霜满阶，日光黯淡，寒气凄凛时，她便更加思念自己的父兄。

她无时无刻不渴望离开这个冰冷寂寞的后宫，回到父兄身边，像汉代的韩伯瑜那般彩衣娱亲一样以尽孝道，继续在诗书中度过蓬勃芳华，而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只得在宫中扮演文学摆设的角色，尽到为皇帝作诗作赋的义务。

钱锺书先生曾这样点评《离思赋》一文：“宫怨诗赋多写待临望幸之怀，如司马相如《长门赋》、唐玄宗江妃《楼东赋》等，其尤著者。左芬不以侍至尊为荣，而以隔‘至亲’为恨，可谓有志。”可尽管“有志”，也拗不过命运。

她因才情卓越，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宫廷；又因相貌平平，坠入了无底深渊，自此一生皆在惆怅与念家中度过。生前没有得到晋武帝的宠幸，死后连像样的陵墓都没有。在她的墓碑上，短短几个字概括了她的一生：“左棻（芬），字兰芝，齐国临淄人，晋武帝贵人也。永康元年三月十八日薨。四月廿五日葬峻阳陵西徼道内。”隔着千年尘埃，世人读到这篇赋时，仿佛仍能听到这个为才所绊、为情神伤的女子，在无眠的秋夜发出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