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光之愿
——我有一愿，愿岁月如沙，遇爱则凝
（一）
传说，大海有一双眼睛，藏在海底的最深处。
没有人见过海眼。老人们都说，不可以去冒犯海眼，否则将会有不可逆转的灾难发生。
然而，总是人对海眼产生了无尽的好奇心。他们想，大海的眼睛一定非常美丽，眸色定是世间难寻。
有一群渔民决定去寻找海眼。他们生长在渔村，世代捕鱼，有丰富的航海经验，所以瞒着家人，偷偷地出海了。
历经九死一生，渔民们找到了海眼。但是，许多妖怪守护在海眼周围，阻止渔民们继续靠近。
渔民们不肯退缩，打败了妖怪。终于，大海，睁开了它的眼睛。
并没有想象中的美丽，也没有摄人心魄的眼瞳，有的只是两只黑洞。
只是一瞬间，海水便从那两只海眼中漏了下去，引发了巨型的漩涡。渔民们顿时后悔，可是来不及了。
海眼吞噬了所有海水，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引发了海啸。海啸撞碎了山峦，高山塌陷，低谷抬高，大地裂开了缝隙。
许多年之后，人们感慨这是沧海桑田，可再也没有人去触碰海眼。
大自然会被征服，禁忌却不会。
讲完这个故事，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日光从百叶窗里透进来，投下条条框框的光影。一同飘进来的，还有空气里淡淡的花香。
这是一个明媚的春日。
“故事讲完了？”云念薇一边问，一边伸手将长发拨到脑后。
虽然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好几年了，但她和林居意的容貌却没有任何改变。如今的云念薇，看上去仍然是十几岁的少女，如同百合花一般清丽脱俗。
不等有回答，她已经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林居意。他面色肃然，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故事讲完了。”丹鱼摇头叹息，“你们明白了么？海眼是不可以被触碰的，永远，永远。”
“所以？”
“所以你们不可以去海上！”丹鱼摆动尾巴，努力游到云念薇面前。因为心情急切，它的鱼鳍滑稽地摆动着。
云念薇笑而不答。
林居意则开了口，声音温润好听：“我说，丹鱼，你弄错了吧？‘沧海桑田’可不是因为触碰了海眼，而是因为地壳运动。”
“我不懂什么运动，反正就是不能接近海眼！”丹鱼提高了声音，嚷嚷道，“翎七的大概位置，就是在海眼附近！你们，不能去！”
云念薇和林居意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奈。
两天前，余生告诉他们，她当时潜水到海中，寻找爷爷所在的沉船，没想到出水之后，意外地发现一条项链缠到了她的脚上。
阳光照在兽头的链坠上，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余生只觉得那兽头的造型既妖异又唯美，便留了下来。
没想到，这条黄铜兽头项链是翎七的随身之物。
云念薇记得很清楚，翎七为人谨慎，这条项链一直佩戴在身上。如果这条项链出现在海中，那说明翎七一定被困在海里。
可是翎七，怎么会到海里呢？
这个答案，只有见到翎七，才能由他亲自作答了。
林居意很快就从地图上确定了沉船的位置，并开始筹备购船出海。可是丹鱼却在此时百般阻挠。
它的理由是，那是海眼的所在之地，会引发灾难。
而翎七，就算死，也不愿意看到灾难是因自己而起。
“他愿不愿意是他的事，我们已经决定要救他了。”云念薇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睛。
丹鱼气得喘气：“我想问一句，你们为什么这么固执？”
云念薇走到窗边，将百叶窗拉开。一页页窗叶扬起，阳光顿时铺满了整个房间，将家具的边边角角照得闪闪发亮。
“因为花很香，阳光很暖。”云念薇说，“所以我不想让翎七待在黑暗冰冷的海底。”
她想要翎七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春花灼艳，阳光绚美。一月梅花傲，二月冰雪消，三月柳芽抽，四月花如云，美得轰轰烈烈。
这世界越是美丽，她越是难过。
世间的美好，如果不能和喜欢的人共享，又有什么意思？
丹鱼撇了撇嘴，抬起鱼鳍揉眼睛：“云念薇小姐，你对翎七大人的心意，让我十分感动！可是我真的不能放任你们去犯下大错！”
话音刚落，丹鱼就看到眼前的落下一柄锅铲。
它惊讶地看着旁边的林居意：“你你你想干什么？”
“如果你不帮我们，晚饭就吃红烧鱼！”林居意勾唇一笑，“我给你三秒钟的考虑时间，1——”
第一个数字的尾音未消，丹鱼已经尖叫起来：“我帮我帮！我帮你们还不行吗？每次都用红烧鱼来吓唬我！”
“那你说怎么帮？”
丹鱼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海眼’其实是两个时空维度的交汇点，当时翎七为了救你们，开启了四维时空通道，才会不慎地被吸入到‘海眼’里吧！说白了，都是为了救你们……”
“别废话，要怎么才能到达‘海眼’？用你的泡泡潜水，可以吗？”林居意问。
丹鱼摇头：“不可以！你们会惊动‘海眼’的！”
“2。”
“除非你们用‘海蜘蛛’控制时间，就不会惊动海眼了。但是这也是一种概率，比较考验运气。”
“海蜘蛛？”云念薇惊讶，“大概是五年前，我们好像把海蜘蛛卖掉了……”
林居意也是心头一沉。
他们来到这个时空之后，也带来了许多画卷，陆陆续续卖掉一些。没想到，拯救翎七的关键妖类——海蜘蛛居然被卖了！
“除了海蜘蛛，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既不惊动海眼，又能救出翎七？”林居意继续问。
丹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有！”
“送你三。”林居意语带威胁。
丹鱼伸开两鳍，鱼肚朝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它以自暴自弃的语气说：“记得放料酒，去鱼腥。多拍点蒜，入味。”
林居意：“……”
这态度，是死鱼不怕开水烫了。
他无奈，问云念薇：“你还记得是谁买走‘海蜘蛛’的吗？”
“大概……记得吧。”云念薇歪着脑袋，想了很久，只想起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可能海蜘蛛是调控时间的妖物，只是卖出了五年，云念薇却觉得像是和海蜘蛛分离了几十年。
“我要查查账本，才能记起来是谁买的。”云念薇蹲下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黄皮纸的本子。
不料，本子刚翻开，书页就像风干了数百年一样，裂纹横生，转眼间在云念薇手中碎成了粉末。
她和林居意怔怔地对视了五秒钟，才说：“海蜘蛛，可能真的不希望我们找到它。”
（二）
五年前，向小雪是一个很受瞩目的高中女生。
向小雪的脸是真的很好看，五官精致，气质干净，只是稍微拨拉一下头发，就能引来无数尖叫。
可是她没有任何优点，除了脸。
向小雪成绩很差，不及格是常有的事。因此，她也多了许多外号，比如向花瓶，绣花枕头等等。
每个人都有自尊心，向小雪也不例外。她不喜欢这些外号，可也无可奈何。谁让她学习差呢？
“我是做题太慢，并不是不会做这些题。”向小雪经常向同学们解释，“不对，是考试时间太少，让我没办法写完答案。”。
可是这番解释并没有给她赢来谅解。老师认为她做题太少，同学们认为她在为自己的笨拙狡辩。时间久了，向小雪就不再作任何解释了，她更加不努力，开始混起了日子。
只有一个人，并没有喊过向小雪任何一个外号，那就是含柔。
含柔是向小雪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她说话柔声细语，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温和有礼。这样的人应该有很好的人缘，可是含柔也只有向小雪一个朋友。
因为，含柔的成绩也不是太好。
含柔看上去很平凡，但骨子里又很特别，甚至有点不太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没有“丧”情绪，不喜欢网络热词，不怎么使用QQ和微信，会写繁体字。以前还有人说，含柔的阅读习惯不是从左到右，而是竖行阅读。
有时候，向小雪会觉得，含柔成绩差的原因，不是和自己一样是因为动作慢，而是她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是向小璎在学校里唯一的慰藉。毕竟有了含柔，向小雪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差劲。
只是有一天，这个慰藉也消失不见了。
那是一个春日的下午，向小雪背着书包，刚拐进走廊，就看到含柔和一个戴鸭舌帽，穿牛仔裤的男生在教室门口说话。她一眼就认出，那个男生是学校里的乐队的主唱周林希。
周林希的声线充满磁性，唱歌很好听，打算报考声乐专业。他在校园里有一众粉丝，也包括向小雪。
他经常在凉风向晚的黄昏，坐在广场的大理石台阶上弹起一把木吉他，唱起动听的歌谣。晚风吹来，空气里都是风信子的清甜香气，向小雪就在这样美好的氛围里，深深入了迷。
向小雪几次想跟周林希熟络起来，无奈次次都被他无视。现在，他居然在跟自己唯一的好朋友说话。
想到这一点，向小雪心里五味杂陈，呆呆地望着他们。过了一会儿，周林希离开，和向小雪擦肩而过，眼神直视前方，并没有看向小雪一眼。
向小雪犹豫着上前，小心地问含柔：“周林希和你都说了什么？”
“他问我校庆的事，说要排练古典舞。”含柔表情淡淡。
向小雪这才想起，含柔的身材窈窕，舞蹈功底非常不错。她看过含柔跳古典舞，真的配得上那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一刻，向小雪内心受到了暴击。
她一直以为含柔和自己是同样的人，人缘一般，学习吃力，除了皮相没有其他优点。可是周林希的造访提醒了她，含柔还有个有点，会舞蹈。
女生只要有文艺一点的特长，就会显得与众不同。
“小樱，你是不是也想跳舞？”含柔看出了她的心思，“我可以教你。不过要赶校庆的话，时间就太紧了，你只能先跳点简单的动作。”
“伴舞是吗？”
“是伴舞，可是……”
“不用了，含柔，我不想跳。”向小雪想也没想，摇头就拒绝了。就算做不成红花，她也不想凑上前去当绿叶。
含柔犹豫了一下，还想劝说：“那我先教你，等明年校庆……”
“不用啦，含柔。”向小雪有些苦涩地说，“我学得慢，可能明年也没办法上台的。”
慢，是她最大的缺点。
从那之后，向小雪拼了命地想要给自己增加第二个优点，比如吹笛子，学电子琴，可是总是半途而废。她有些沮丧，偶尔会绝望地想，可能这辈子真的拿不出一个特点，让周林希记住自己了。
直到有一天，学校组织春游，去了一条古香古色的胡同。向小雪跟着同学们在胡同里乱逛。
在经过一间小店的时候，她突然看到含柔扭头向几个女生告别。
“含柔，没想到你喜欢古董呀？”女生们往馆内张望，“这里看起来很像是玩收藏的人才去的地方呢。”
“这里不卖古董，就是有个熟人在这里居住，我进去打声招呼。”含柔微笑着说。
“那好吧，你等会儿记得赶上我们哦。”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走了。
含柔扭头进了门，轻盈身姿如同一只蝴蝶飞入花丛，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洞洞的门内。
向小雪好奇地驻足，仰头打量这间小馆。门头上挂着一幅黑色牌匾，上面写着“琅玕馆”三个字。
“琅玕……馆？”向小雪轻声念着，心头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
含柔很神秘。学校开家长会，从来不见她的父母露面，也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兄弟姐妹。她和这个世界，仿佛格格不入。
黑桐油门上有两个黄铜门扣，像是一对眼睛看着向小雪，正在等待着她抬手叩响。
向小雪不知道含柔为什么会跟这样一所古旧小馆扯上联系。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决定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假如时间放慢脚步，就能享用更多的时间了，对吗？”
那个声音空灵优雅，瞬间慑人心魄，可是眼前并没有人。
向小雪又是惊讶，又是恐惧，四处张望，依然没有找到是谁在跟她说话。她低声喃喃：“你，你是谁？你在哪儿？”
“明天，能把我买下来吗？”那个声音充满了诱惑，“我能让你的时间变慢，也能让你的时间变快，一切都随你心意。”
“别，别开玩笑了，这是不可能的。”向小雪就算成绩再差，也知道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的道理。时间变慢？那是不可能的！
那个声音格格地笑了起来：“这世间万物，总有例外。”
“向小雪，你怎么了？”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
向小雪回头，看到一个同班男生正在狐疑地看着她。男生说：“你在这里自言自语什么呢？”
“啊，没什么……”向小雪摸了摸额头，才发现脑门上都是汗水。
男生露出讥笑的表情：“是不是最近想着怎么提高成绩，想得走火入魔了？都和你说了，做题目做快一点就可以了。”
向小雪没说话。
又是快一点。
全世界都要她快一点，可她偏偏是慢条斯理的性格。
向小雪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在梦里，她总是会听见那个声音在笑，在蛊惑着她——
把我买下来。
（三）
第二天，向小雪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琅玕馆。
那扇黑油桐的木门半开着，向小雪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院子里浇水。她生得玉雪可爱，梳着双马尾，穿着蓝衣黑裙，一边哼着歌，一边倾斜着手中的水壶，将清水洒向花圃。
看到向小雪，女孩子歪着头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啊，你好，我是含柔的同学。”向小雪脸上一红，“请问她是住在这里吗？”
女孩子摇头：“含柔昨天来过，已经走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她想了想，补充道，“或者你有什么事，去学校里告诉她就好了。”
向小雪没话说了，正要告辞，忽然听到内屋里发出有人在吼：“没有人要买你们！别捣乱啦！”
“林居意，怎么啦？”女孩子放下水壶，就往里面冲。向小雪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进堂屋。
刚踏进门槛，她就惊呆了。
数十幅画卷像生了翅膀，在半空中胡乱地飞舞。那个叫林居意的男生，正挥舞着一把扫帚，来回去打那些画卷。可是画卷很有灵性，轻巧地飞过，避开了他的击打。
“云念薇，快来帮忙！”林居意一般挥舞着扫帚，一边喊，“这些画卷又发疯了，明明没有人买她们，她们还要飞出来！”
云念薇目瞪口呆，站着没动。林居意扭头，看到站在云念薇身后的向小雪，顿时停住动作：“你是谁？”
向小雪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想大叫一声，然后夺门而逃，可是身体却像被施了法，一动不动。
怎么办？
一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来。她抬手擦了擦，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声音，竟然说：“来……买东西。”
“你不是说，你是含柔的同学，来找含柔的吗？”云念薇好奇地问，“刚才在院子里……”
“就是含柔，介绍我来这里买东西的。”向小雪撒了谎。
林居意这才放松，拖过一把椅子，示意向小雪坐下：“既然你是含柔的同学，我也就直接说了，一幅画一千块钱，但是你有钱还不行，必须要把要买的画补全，我才能卖给你。”
向小雪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做生意。
卖画就卖画，画居然没画完！天底下，有卖半成品的吗？
要不是眼前的年轻小老板容貌俊朗，气质优雅，目光真诚，向小雪真的以为自己误入黑店。
她摸了摸口袋。那里放着这个月的生活费，正好是一千块钱。钱是够了，可是她真的要买吗？
“买。”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声音，空灵，清雅。
向小雪惊讶地抬起头，发现其中一幅画卷飞向自己的方向，在自己手边轻轻落下。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做梦。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神奇的事呢？画卷居然会飞……
更神奇的是，眼前的少女和少年，居然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根据牛顿定律，世间万物都会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不借助外力，是飞不起来的！
向小雪脑袋里正在胡思乱想，林居意已经展开了那幅画卷：“原来是海蜘蛛……你要买吗？”
画面上，一只蓝色的蜘蛛趴在蛛网上。这只蜘蛛画得栩栩如生，要不是蜘蛛缺了一条腿，向小雪还真的以为这是活物。
“我买了。”向小雪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郑重其事地放在桌子上。
林居意松了一口气，说：“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挺爽快的人。那你现在就把画补全吧。”
“这个，我没有素描和水彩功底。”向小雪赶紧拒绝。
云念薇微微一笑，将画笔塞到她手中：“不要紧，没有美术功底也可以补画，快画吧。”
向小雪以为耳朵出了问题，或者两人在跟她玩恶作剧。这支画笔上没有颜料，能画上才怪！
可是，冥冥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向小雪的手臂，让她不由自主地伸向画卷。
画笔落下，一条蜘蛛腿凭空出现了。
海蜘蛛浑身忽然散发出淡淡光晕，然后，动了一下。
向小雪张口结舌，眼睁睁地看着海蜘蛛从画卷里爬了出来，最后停在她的手臂前。
那个神秘的声音响了起来：“谢谢你买下了我，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主人。”
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三）
夜晚，向小雪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扭亮点灯，看着灯下的海蜘蛛发呆。
海蜘蛛静静地趴在书桌上，灯光将它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投到向小雪的胳膊上。向小雪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
手边上，放着砖头厚的《十万个为什么》，可里面没有一条答案，能回答她今天的所见奇闻。
“你真的能帮我实现愿望？”向小雪结结巴巴地问海蜘蛛，“你能把时间变慢，不是骗我的吧？”
海蜘蛛轻轻地回答：“当然不是骗你，但是准确地来说，我只能调慢你自己的时间。”
“什么意思？”
“就是你感觉过去了五个小时，可是时间实际上只过去了一个小时。”海蜘蛛说，“但是从别人的角度看你，会觉得你任何行动都会变快。”
因为激动，向小雪心脏突突地加快了节奏。向小雪激动地翻开习题集：“那你现在就把我的时间调慢，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海蜘蛛答应，尾端抛出一根银丝，挂到了天花板上。接着，海蜘蛛跃到半空，开始织起了网。
向小雪看了一眼时钟，现在正是晚上20:05分。
她立即埋头做数学习题，凝眉思索各种数学公式，并不时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向小雪的成绩并不算好，总是碰到不会的难题。好在她基础还可以，多演算几遍，也能得出正确答案。
等到做完一张试卷，她才抬起头长吁一口气。
下一秒种，向小雪睁大了眼睛，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是20:35分！
时间，只刚刚过去了30分钟！
向小雪震惊地看着时钟上的黑色指针，难以置信。这套试卷，她平时要用两个小时才能做完！
“海蜘蛛，你太棒了！”向小雪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帮了我大忙，谢谢你！”
此时，海蜘蛛已经在天花板上结了一张银丝网。它俯瞰着向小雪，声音柔和：“只要能让你满意，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的主人。”
（四）
短短几天，向小雪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以前她是出了名的小慢手，做作业她需要熬夜完成，上课听讲的内容，从来都需要用大量的课后时间去消化。现在，同学们都发现，向小雪做任何事情都比别人快很多。
只有向小雪知道，这多亏了海蜘蛛。
“同学们好，今天讲三角函数……”数学老师在课堂上讲解，并开始写板书。向小雪望着满黑板的数学符号，有些发愁。
“海蜘蛛，把我的时间放慢。”向小雪说。
她偷偷地把海蜘蛛带到学校里来，东躲西藏，害怕同学们发现海蜘蛛的存在，后来才发现——她多虑了。除了她，没有人能看得到海蜘蛛。
于是，她就把海蜘蛛放在课桌上，需要海蜘蛛使用妖术的时候，只要轻轻跟它说一句话就可以了。
“好的，我的主人，你马上就会感觉到时间变慢了。”海蜘蛛说完，开始吐丝，在课桌上结网。
很快，一张银丝网就结成了。网的一端挂在她的课本堆成的“小山”顶端，另一端则挂在她的铅笔盒上。
向小雪立即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发生了变化，像是看视频的时候调成了0.5倍速，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很慢很慢。
非常滑稽的是数学老师，他平时是个急性子，这会儿，嘴巴却缓慢地一张一合，板书书写也变慢了。
“真好玩。”向小雪忍不住笑了。
因为自己的时间变慢了，45分钟的时间被拉长为135分钟，所以向小雪有足够的时间去琢磨数学老师的授课内容，还有时间去抄写板书。
长得好看的人，一般都有一个怪癖——那就是她希望所看到的，所拥有的，所创造的东西，也必须都好看。
数学老师讲课从来都是速战速决，所以板书超级多。向小雪常常为了把字写得好看，而错过很多内容。现在，她根本就不需要有这样的矛盾——反正她的时间变慢了，她慢慢地抄板书，爱多久就写多久。
看着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向小雪感到心满意足，开心地伸了个懒腰。
然而下一刻，旁边有几对目光缓缓地向她看过来。那目光里充满了异样的神色。
向小雪没有在意，海蜘蛛却说：“主人，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现在最好不要做太大的动作。”
“为什么？”向小雪好奇。
“你现在的时间速度和别人的不同，你看别人是慢动作，但是别人看你是快动作。”海蜘蛛解释，“刚才你是伸了个懒腰，但是在别人看来，你是快速地将胳膊扬起来再放下。”
向小雪：“……”
她的确是忘记了这回事，自己的时间速度和别人的不一样。所以如果要避免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她还是要回到正常的时间速度中来。
一节课结束，海蜘蛛将向小雪的时间恢复到正常的速度。它的银丝网上挂满了晶莹的小水珠，一颗一颗的，煞是好看。
“这些小水珠是哪里来的？”向小雪兴趣勃勃地问。
海蜘蛛回答：“是时间之河流淌而过的痕迹。”
“时间是一条河？”向小雪觉得很新奇。
海蜘蛛回答：“没错，我织网是为了拦截时间之河，让你的时间流淌得慢一些。”
“哇哦，原来如此。”向小雪连连点头。这么说，海蜘蛛的网就像一个闸门，拦截住自己大量的时间，才能实现时间涓流。
她笑了笑，正想问下一个问题，一本厚厚的资料书却从天而降，“砰”的一声砸在海蜘蛛的身体上。
向小雪尖叫一声，一把将资料书甩开，可是海蜘蛛却不知踪影。
“你干什么？”向小雪愤怒地瞪着砸书的男生。那是班上最调皮捣蛋的学生，因为喜欢把头发染成一缕火红，所以大家都叫他红毛。
红毛怪声怪气地说：“我还想问你呢？你一个人在这里叽叽咕咕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
“就关我的事。”红毛戏谑地笑了，“你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精神出问题啦？自言自语说什么呢？”
向小雪气得满脸通红，暗暗攥紧了拳头。
“哎，我怕你思虑过重，好心提醒你一下，你还来劲了。”红毛根本没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冒犯人。
含柔从前排走过来，站到向小雪身边：“别说了好吗？你这样突然打扰同学，很不礼貌。”
“打扰？你觉得我打扰你了吗？”红毛笑得有些无赖，“我就是往你桌子上扔了一本资料书嘛！哎，这本资料书很不错，要不要借给你，说不定对你的学习有帮助。”
向小雪更加恼火：“不要！我会考好的！”
“别逞强，你上次小测试还只考了70分。”红毛轻蔑地哼笑一声。
向小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狠狠踢了下板凳：“我会考90分的！再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一定能考到！”
“哈哈哈，问题就在这里啊，谁能在规定时间里答题最多，谁的分数才高。”周围的同学都笑了，“要是多给我半个小时，我也能多考很多分！”
含柔拉了下向小雪的胳膊，低声劝：“你别继续说了，我会让红毛给你道歉的。”
“不用了，我不需要他的道歉！”向小雪瞪着红毛，“其实我现在不需要那半个小时，也能考到90分！”
“好！”红毛怪叫着，“下次小测试，你要是没考到90分，就要请我吃饭！考到了，我请你一周的早餐。”
“一言为定！”向小雪语气铿锵。
周围嘘声不断。
在众人眼中，向小雪输定了。
上课铃响，同学们陆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红毛也趾高气昂地离开。向小雪坐下来，在桌子上下焦急地来回翻找，她生怕海蜘蛛被砸死，或者受到惊吓，一去不回。
“主人，我在这里。”桌面上突然传来海蜘蛛的声音。
向小雪猛然坐直，正看到海蜘蛛趴在铅笔盒上。她几乎哭出来，低声喃喃地说：“海蜘蛛，我再也不让别人伤害你了。”
“没关系，我是妖，普通人怎么能伤到我呢？”
向小雪总算放心了。
数学老师抱着一叠试卷，匆匆走进教室。他扫视了一眼全班，朗声说：“这堂课要进行一个小测试，请大家自觉收起课本，不要抄袭。”
教室里立即响起了一片慵懒的抗议声。
“又搞突然袭击啊，要不要给点准备时间啊？”
“整天测试，神经都要绷断了。”
“烦烦烦，说是小测试，每次都弄那么大的题量，是闹哪样啊？”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红毛回头，对着向小雪作口型动作，大意是“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向小雪白了他一眼，示威地举了举拳头。
她弯下腰，对桌子上的海蜘蛛说：“海蜘蛛，你能把我的时间调到最慢吗？”
“要多慢？”
“五倍吧。”向小雪想了想说，“我要慢到，一个字一个字地审题，使劲演算，一定要考到90分以上。”
海蜘蛛开始结网。与此同时，数学老师开始发试卷。雪白的试卷，像缓慢的海浪，一波一波地席卷而来。
向小雪自信满满地坐在座位上，居然第一次对考试有了期待。
试卷发下来之后，向小雪大致翻看了一下题目，发现题量比上次还要大。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钟，现在是上午10点10分。
她集中精力，开始做选择题，每一道都斟酌很久。终于，在做完一半题量的时候，向小雪抬头看时钟，发现时间才过去20分钟！
向小雪勾唇一笑，埋头继续做题。
她不知道，数学老师已经注意到她，厚酒瓶般的眼镜后面，双眼瞪得圆滚滚的。
一个拖后腿的差生，居然在飞快地刷刷答题！
让他更惊讶的是，向小雪没有翻书，没有作弊，全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在试卷上奋笔疾书。
考试时间刚过去一半，向小雪就交了卷。全班同学都向她投来讶异的目光，尤其是红毛，惊讶得下巴都要垂到桌面上了。
数学老师收下试卷，问：“向小雪，你不再检查下了？”
“不用检查了。”向小雪断然拒绝。因为海蜘蛛把自己的时间调慢，所以她已经把所有题干反复审了十几遍，答案反复演算了五遍以上，已经都快要背下所有内容了。
数学老师狐疑地低头看她的答题卡，越看越惊讶。
差不多都对。
他激动地从口袋里掏出红笔，开始批改起试卷来。十分钟后，他难以置信地在试卷上写下一个数字，92分。
外号是小慢手和花瓶的向小雪，第一次考到了90分以上。
（五）
所有人都对向小雪刮目相看，尤其是红毛，佩服得五体投地，乖乖地把一周的早餐奉上。
向小雪借助海蜘蛛的力量，出尽了风头。上课，她是理解知识最快的；考试，她是最早交卷的；体育课，她的长跑成绩甚至接近了世界记录！
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听到一片赞美的声音。
“就是她，大长腿！上次省队的教练来看她了，想破格录取她。”
“人家成绩还特别好呢，做题做得可快了。”
“关键是还特别好看，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啊！”
向小雪听着这些议论，心里一半开心，一半失落。开心的是，她终于实现了咸鱼大翻身。失落的是，周林希还是将她当做空气。
什么时候能引起周林希的注意呢？
向小雪有些苦恼。周林希是艺术生，性格清高，不太会在意谁的成绩好，谁的成绩差。
“海蜘蛛，你能帮我把时间再调慢一点吗？这样我说不定我真的能打破世界记录呢？”向小雪开始做起梦来。
如果真的打破了世界记录，那么自己肯定会被破格收编进入国家队。因为成绩很容易保持，她根本不需要勤加练习，就能参加奥运会，成为世界长跑冠军，站在领奖台上，热泪盈眶地看着国旗缓缓升起……
到那个时候，全国都在收看奥运比赛，也肯定包括周林希。
或者，她可以去报名吉尼斯纪录，比赛跳绳。到时候，她就是世界上一分钟跳绳最快的人！
对，就跳绳吧，只需要一分钟就能功成名就。参加奥运会还是比跳绳要辛苦一点。
向小雪正沉浸在美梦中，海蜘蛛的一句话却将她拉回现实：“主人，就算我放慢了时间，你也要勤加练习的。”
“啊？为什么？”
“就算我把你的时间调慢，你也会面临很多问题。比如径赛里有跨栏，障碍赛。跨栏需要运动员有很强的爆发力和弹跳力，主人，你行吗？”海蜘蛛老老实实地回答，“再说长跑马拉松，就算我把时间调慢，你也要有力气跑完800米和1500米……你平时跑完800米，都要累得喘不过气来。假如你入了国家队，难道你不需要训练？”
向小雪很失望。
也是啊，入了国家队，她就要天天训练长跑，那还不要了她的命？
“不过，要求不高的事情，我还是可以帮你做到的。”海蜘蛛说，“就比如你弹奏古筝这件事。”
提起古筝，向小雪才精神大振。
一周前，在她的再三要求下，含柔答应让向小雪在校庆上为他伴奏，只是她很怀疑向小雪的水平，因为她从来都没听向小雪弹古琴。
“我是以前学的，很久没练，但是给你伴奏是妥妥的没问题。”向小雪信誓旦旦地保证。
含柔迟迟疑疑地答应了。
其实，向小雪从来没学过古琴。她只是经过几天的突击学习，总算拨出断断续续的音节。但是要她记住一篇乐谱，并且流畅自然地弹出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没问题，她有海蜘蛛这个神器。要让周林希注意到自己，这个办法是最快，也最便捷的。
一转眼，校庆很快就到了。
那天，向小雪穿上粉纱罩的汉服，将长发挽起一个发髻，插上清雅的白玉簪子，抱着一把古琴婷婷袅袅地走上舞台，立即引起了全场的惊叹。
她甜甜地浅笑，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她，不可能被任何一个人忽视。
果然，周林希在看到向小雪的刹那，也怔了一下。很快，他眼中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向小雪羞涩地低下头，将手按在琴弦上。乐谱就在她面前放着，而海蜘蛛趴在乐谱架上，正在来来回回地织网。
后台入口，校庆导演给向小雪发信号，示意她开始弹琴。
向小雪定了定神，一边看谱，一边用十根手指拨动琴弦。她弹得很慢很慢，但因为有海蜘蛛，在别人眼中，这是一首称得上流畅自然的乐曲。
含柔和周林希立即舞起来。
因为是古典舞，含柔穿着对襟的汉服裙装，周林希则穿着古代儒士的衣服，两个人像是在漫天雪花里舞剑，酌酒，相知相许……
踩着琴曲的节拍，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向小雪则没有那样的惬意，丝毫不敢懈怠，紧张万分地弹奏完全曲。等到最后一幕结束，礼堂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支古典舞真是太有意境了，如梦似幻！”
“向小雪也太厉害了，她什么时候学会古琴的？”
听着前排同学们的赞美，向小雪有些得意。她扭头看了一眼周林希，发现他居然也在看自己。
向小雪心跳如雷，赶紧低下头。
等回到后台，她喊住周林希，支支吾吾地问：“周林希，你觉得我刚才的古琴弹得怎么样？”
哪怕全世界都在赞美她，她也不会在乎。她在意的，只有周林希一个人的看法。
周林希脸上露出非常古怪的笑容，顿了顿才说：“你的技巧还可以，合格了。”
“啊？只是合格了？”向小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落差感十足。
“是的，虽然你完完整整地把整首曲子弹了出来，但是我听得出来，你平时没怎么练习，乐曲里的情感不够。”周林希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在外行人眼里，你已经很厉害了。可是我的耳朵，很刁的。”
向小雪怔怔地看着周林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雪，周林希的标准太高了，其实你已经弹得很好了。”含柔走进后台，刚好目睹这一幕。
向小雪摇头：“不好，我弹得一点也不好。”
“小雪……”含柔一边安慰她，一边瞪了周林希一眼。周林希不自然地搓了下手：“小雪，你不用在意我的意见，其实你的演奏很不错。”
“不需要你们来同情我，弹得差就是差。”向小雪木然说。她没再搭理两人，径直走出了后台。
原来，花瓶就是花瓶，就算插上了绚丽的鲜花，也只能维持一时的美丽，无法长久，无法获得别人真诚的赞美。
向小雪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将自己关在卧室里，颓然倒在床上。海蜘蛛吊着一根银丝，垂到她眼前问：“主人，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累了。”向小雪喃喃地说，“就算我速度快又如何？其实很多东西，拼的并不是速度。”
海蜘蛛不安地在银丝上甩来甩去：“主人，你要开心一些，这样我才能有更多的食物吃……”
“食物？”向小雪这才想起来，她还没喂过海蜘蛛东西。
“我的食物，就是你欢乐的情绪。如果你悲伤难过，或者有其他的负面情绪，我就会慢慢饿死。”海蜘蛛说。
向小雪心头猛然揪紧，一跃而起，捧住海蜘蛛：“蛛蛛，你不能死！你放心，我这就不难过了。”
因为紧张，向小雪浑身都在发抖。
她已经离不开海蜘蛛了。如果有一天，海蜘蛛突然消失，那么她会彻底崩溃吧。
以前的生活，她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再回去了。
“睡觉，我现在立即睡觉。”向小雪决定，“蛛蛛，睡觉的时候，我的心情特别好。”
海蜘蛛答应：“好的，我可以为你把睡觉的时间也调慢，这样你就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真的？”向小雪惊喜，“这么说，我睡上24小时而没人打扰的理想，终于要实现了？”
“是的，我的主人。”海蜘蛛轻轻地回答，“祝你好梦。”
向小雪立即换上睡衣，扑进被子里。在周林希那里收到的挫败感，已经一扫而空。
人生啊，还有什么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呢？
如果有，那就睡两觉。
（六）
向小雪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别的高中生都在那里吭吭哧哧地做习题，只有她有大把的时间发呆、玩乐、看剧、睡觉。反正有海蜘蛛，她想让时间有多慢，就有多慢。
在这种闲散的日子里，向小雪渐渐淡忘了周林希给她带来的挫败感。
有时候，她会赌气地想，为什么非要得到他的承认呢？她现在是全能少女，众人巴结的对象，不需要周林希的青睐。
某天放学，含柔忽然将她喊住。
“小雪，你最近变化很大，没事吧？”含柔一脸狐疑。
向小雪立即想起了琅玕馆。对，海蜘蛛是从那间神秘的琅玕馆里买来的，而含柔和那间小馆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立即警惕起来：“没，我能有什么变化？”
“你和以前不一样，做什么都很快，而且……”含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速成的东西也太多了。”
向小雪冷笑：“怎么，我就该永远做个小慢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专注一项内容发展，不要涉猎太广。”含柔一脸真诚。
向小雪扭过头，淡漠地说：“我涉猎广，是因为我有能力。你要是嫉妒我，大可以多发展几项才艺。”
说完，她不等含柔回答，加快步伐跑下楼梯。走到楼下，向小雪才发现鼻子酸酸的。
含柔曾经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当然知道含柔对她说这番话的用意，根本不是嫉妒。
可是，她嫉妒含柔啊。
有句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他们营造的艺术美感在骨在髓，而她这个“速成才艺”，永远只是浮于表面，和他们有天囊之别。
向小雪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倒在床上发呆。她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喃喃地说：“海蜘蛛啊海蜘蛛，你要是还有其他能力，该多好啊。”
如果海蜘蛛能让她变聪明，能让她的运气爆棚，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话音刚落，她就嗅到空气里出现了一股焦糊味。
“海蜘蛛，你怎么了？”向小雪意识到焦糊味是从书包里传出的，吓得一跃而起。
书包里，海蜘蛛有气无力地趴在里面，肢体上居然泛着微微红光，像是体内有火焰在燃烧。向小雪将它捧在手心里，内心焦急：“海蜘蛛，你快说话呀，你到底怎么了？”
“主人，我说过，你的情绪就是我的食物。”海蜘蛛声音微弱，“因为你有太多懒惰的情绪，所以我……中毒了。”
向小雪怔了一怔。
是的，海蜘蛛之前就告诉她，如果自己负面情绪，它就会慢慢饿死。
“我马上去做作业，读书，打扫房间，这样你能解毒吗？”向小雪扑向书桌，“不管多累，我都会勤奋的，只要你能振作起来。”
她将海蜘蛛放在台灯下，快速翻开练习册。因为太紧张，她握笔的手都在发抖。
可是刚写了两题，她就被难住了。这段时间她不是睡觉就是看剧，都没有好好听课，脑袋里的公式早就忘光了。
眼看海蜘蛛又要萎靡下去，向小雪突然想起冰箱里还有一块蛋糕。她赶紧取出蛋糕往嘴里塞，这才感觉到心头渐松。
甜品，能让人产生愉悦的情绪。
一块蛋糕吃完，向小雪发现，海蜘蛛已经恢复了常态。她心里涌起一股悲哀，却下意识地将这股情绪压制下去。
她不能悲伤，那是负面情绪，会让海蜘蛛中毒，或者饿死。所以，从现在开始，就算她不喜欢学习，也必须要学，并且要强迫自己快乐地学习。
可是，向小雪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以前她做题虽然很慢，可是差不多都会做。现在因为很久没有练题，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不可能，我一定会做到的。”向小雪一边告诉自己，一边强迫自己开心地去抄写老师的板书。可是刚写了两行，她的两只眼皮就撑不住了，困意一波一波地袭来。
她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然而下一秒钟，脑袋上立即痛了一下。
“向小雪，上课睡觉，你还像不像个学生？”老师手里拿着半截粉笔，严厉地向她吼。
向小雪吓得赶紧坐正，睡意全无。她低下头，心里一阵羞愧。
“主人……”海蜘蛛感应到了她的负面情绪，突然往后倒去。
向小雪吓坏了，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椰子糖，飞快地填到嘴里。椰子糖的香甜从味蕾上四溢开来，也让她的心情稍稍轻松了很多。
海蜘蛛渐渐恢复正常。
向小雪放心之余，脑海里也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要想出一个办法，既能让她快乐，也能让她不用过得那么辛苦的环境。
（七）
只要一个骇世惊俗的想法萌芽，它就会如藤蔓一样疯狂地生长，占据脑海里的每一个角落。
向小雪开始设想，她离开学校之后该何去何从。答应体校的教练，去练长跑？不行，她必须要有基础速度，平时训练也太苦了。
要不去学习古筝，争取做一名音乐家？可是，就算选了这条路，她也要参加艺术生的考试，去大学学习。
向小雪举棋不定，百般纠结。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她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答案。
当时她在看电视，那是一档揭秘魔术的节目。屏幕里，魔术师手上的扑克牌一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赢得了许多人的掌声和好奇。
但是下一刻，魔术师就在主持人的配合下开始揭秘。他们告诉观众，其实魔术师表演的时候，先用手指夹住扑克牌的两个对角，把数张扑克牌全部藏在手背，当手指松开的时候，扑克牌就会跳出来。由此产生的视觉假象，就像魔术师的手凭空变出扑克牌一样。
原来这样简单！
向小雪眼睛亮了。
在魔术师的世界里，速度是第一位的。他们的手经过无数次的训练，速度和灵活程度早已异于常人。人的肉眼，是捕捉不到他们的小动作的。
只要速度快，她也能当魔术师！
向小雪兴奋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拿过笔记本记下了几个小魔术。然后，她照着慢动作做了一遍。
“海蜘蛛，把我的时间调慢！”向小雪兴奋地打开了手机，开始录制视频。
她做了一个让硬币在杯子底下消失再出现的魔术，其实真相是，先把硬币藏在指缝里，然后做一个障眼的手势动作，表示硬币“消失”了，然后再将硬币从指缝里偷偷放到杯子底下。
这一套动作她做得非常慢，可是等到视频录制完成之后，她发现她的动作快到几乎让人留意不到破绽！
“海蜘蛛，你能让我的时间再慢一些吗？”向小雪问。
“当然可以，而且我还能吃掉你的一部分时间片段。”海蜘蛛说，“人类管这种情况叫做，跳帧。”
如果将时间无限放慢，慢到极限，那么所有的时间都是由一幅幅静态的画面所组成。一幅画面是一帧，那么跳帧就是指，一幅或者许多幅画面丢失不见的情况。
“太好了！海蜘蛛，我们马上开始魔术吧！”向小雪更加兴奋。她没想到，海蜘蛛居然可以吃掉时间，这相当于视频剪辑了！
不到两个小时，向小雪就录好了一条魔术视频，并且发到了网络上。
视频里，她穿着公主袖的白色长裙，乌黑的长发垂在脑后，如同一匹上好的黑缎子。她向伸出纤细的右手，手上不停地出现了一只只粉红色的纸鹤。纸鹤随着清风飞向天空，消失在白云尽头。
接着，她转过身，掏出一张明信片甩了一甩，明信片立即燃烧起来！
向小雪不慌不忙地吹了口气，明信片立即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仓鼠。小仓鼠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视频只有2分钟，但是在网络上的点击直逼千万。很多网友质疑，向小雪有剪辑过视频，所以她的魔术才会完美无缺。但是，也技术党言之凿凿地反驳，力挺向小雪。
网友们在弹幕里吵了起来：“我把这条视频放慢到最大，还是没看出哪里有破绽！”
“我用技术分析过，这条视频绝对没被剪辑过！”
“这是长镜头视频，根本就不存在剪辑作假的情况，你们不会看吗？”
向小雪很开心，觉得自己终于受到了关注。只是谁都不知道，她之所以能把魔术变得这样没有瑕疵，是因为海蜘蛛除了放慢时间以外，还吃掉了很多不完美的瞬间。
比如，她藏在手背的纸鹤不小心露出了边角。她伸手拿起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明信片。
这些破绽，全部都被吃掉了。
想到这里，向小雪心情大好，将海蜘蛛捧起来：“蛛蛛，这辈子能遇到你，真是太棒了！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你！”
“我也不想离开你，主人。”海蜘蛛说。
向小雪甜甜地笑起来，心里的一个主意更加成形。
世界，等着我！魔术师向小雪，来了！
（八）
向小雪玩起了实景魔术。
她经常在大街上表演隔着玻璃橱窗取东西，将陌生女生的果汁换一个内容。这些精彩的魔术视频系列，让她迅速蹿红。网友们都亲切地称她为“天才魔术师少女”。
更让她惊讶的是，居然有文娱传媒公司找到她，承诺会给她包装，为她提供专业的魔术训练，代价是她要继续录制魔术表演的视频，由他们进行推广和植入，所有的收入也会跟她分成。
向小雪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是所有光明大道里最轻松、最便捷、最不需要吃苦的一条路了。
理所当然地，她办了退学手续。离开学校的那天，含柔将她拦在校门口，眼神前所未有地凌厉：“向小雪，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退学？”
“我爸妈都同意我退学了，你又操哪门子心啊？”向小雪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含柔紧紧盯着她：“我知道你是故意刺伤我，才会这么说的。小雪，你和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向小雪心头一紧，有些害怕。含柔和那间神秘的琅玕馆有联系，万一知道了海蜘蛛的真相，将事情传播出去，那她可就身败名裂了。
“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变了。”向小雪摇了摇头，“含柔，我现在是网络当红的魔术师，你应该羡慕我才对。”
“我不羡慕一个不劳而获的人。”
向小雪一惊，还以为含柔知道了真相，差点跳起来。可是含柔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学校里走去，留她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就这么，结束了学生生涯？
向小雪说不上心里是难过还是轻松，只是下意识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为了保证海蜘蛛的健康，她不敢有任何负面情绪。
她慢慢地走到公交站牌，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看车辆来来回回。含柔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
我不羡慕一个不劳而获的人。
原来，她向小雪赢得了所有人的青睐，却没有赢得唯一朋友的尊重。
“想什么呢？”身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向小雪扭头，意外地发现周林希坐在自己身边。他背着一把木吉他，依旧是那副表情淡淡的样子，略微歪着头看她：“所有的公交车都来过一遍了，你到底要坐哪一班？”
“我，我不想回家，只是来这里发呆。”向小雪支支吾吾地说。
周林希一笑，有些落寞：“原来是这样啊……本来想送送你，你却不是要回家。”
向小雪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却听到他说：“那你可不可以假装去个地方，让我送送你？”
他的眼睛是那样深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好看和俊秀。向小雪脸红了，慢慢地回答：“好。”
她选了附近的一个公园，和周林希肩并肩地走在林荫小道上。公园里有不少游客，三三两两地谈天，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一直沉默的。
向小雪知道，她和周林希的相处，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主人，你在难过吗？”书包里突然传出海蜘蛛的声音，“要不，我把你的时间调快，好吗？”
海蜘蛛并不是只会把时间调慢，它也会让时间加快。有一次，向小雪腹泻，肚子疼得像针扎。她就让海蜘蛛加快了自己的时间，所以体会到的腹痛也只有一秒钟，就消失了。
“不，你千万别加快时间，你要把我的时间放慢。”向小雪急了，赶紧阻止海蜘蛛。她多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这样她和周林希就能一直走下去。
“你在跟谁说话？”周林希好奇地问。
向小雪赶紧掩饰：“没有，我只是想问，你怎么会突然提出要送我？我记得我们没有什么交情的。”
周林希哼笑一声：“我和你是没什么交情，但是你的警惕性也太低了。”他掏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你刚才在公交车站的时候，有几个男生在偷拍你，被我呵斥走了。搞笑的是，自始至终，你都没发现这件事！向小雪，你现在大小也是个网红了，注意点隐私安全，行不行？”
向小雪张口结舌。她还以为周林希提出送自己回家，是被她的魔术才华所打动。原来，又是她胡思乱想。
“是这样啊，那真是谢谢你了。”向小雪无精打采地道谢，恰好看到路边有雪糕店，“我请你吃雪糕吧。”
周林希面无表情：“我没有让女生请客的习惯。”
“那你请？谢谢了。”向小雪讪笑。
周林希走进雪糕店，对店员说：“两只牛奶甜筒。”
他并没有问她的意见，仿佛她的口味和喜好都不重要。向小雪望着周林希的后背，肩胛骨的形状从T恤下面微微凸起来，显得他瘦得很嶙峋。
于是她便想，她怎么会喜欢这样自以为是的人呢？明明是这样不体贴，也不温暖。
“你好，一共十元。”店员将两只牛奶甜筒递了过来。
周林希点了点头，伸手掏了掏口袋，突然脸色大变。他难以置信地将口袋掏来掏去，又摸了摸书包，才怏怏地说：“钱丢了，肯定是那几个臭小子。”
“没事，我有钱。”向小雪憋着笑，将十元钱递了过去。
“以后我还你。”周林希一脸不自在。
“不用了，你给我唱一首歌，算还我钱了。”向小雪指了指周林希背后的木吉他。
周林希一脸别扭，但还是说：“好吧。”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最近学了一首新歌，叫《落雪》。”
“是谁的歌？好像没听说过。”向小雪说。
周林希白了她一眼：“是一个小众网络歌手，醉小山的歌。你不玩音乐，肯定不知道。”
“醉小山？你很崇拜他吗？”向小雪想了想，的确没听说过。
周林希脸上全是崇敬的光彩：“那当然，醉小山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他是我的神。”
向小雪惊讶。能用“神”来形容一个人，那周林希肯定是对这名歌手崇敬至极了。
两分钟后，向小雪坐在草地的石头上，一边舔着甜筒，一边看周林希弹吉他。夕阳西下，木吉他上泛着暖色微光，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周林希架好木吉他，右手拨弦，轻轻唱了起来：
“那年的雪，像你在春花灿烂里穿的白纱裙/
那年的雪，像你在大理石地面上跳的芭蕾舞/
那年的雪，总让我想起春天的每个细节/
可惜我已经找不回那年，只能向白雪说，再见，再见。”
他的声音很有穿透力，穿透了这沉沉暮霭，穿透了层层云翳，也穿透了向小雪的心。
她想，她可能永远都忘不掉这一瞬间了。
“海蜘蛛，你能把时间放到最慢，然后吃掉五秒钟的时间吗？”向小雪喃喃地说，“五秒就好，只要五秒。”
海蜘蛛答应了。
时间慢了下来，周林希的动作几乎凝滞，吉他的乐声也回荡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向小雪站起来，走到周林希身边，掏出十元钱轻轻地塞进他的口袋。
其实，他的钱，是她拿走的。对于一个魔术师来说，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一个物件消失，并不是难事。
她不是想偷钱，也不在乎这区区十元，视频网站上自己收获的打赏，是这张十元钞票的百倍千倍。
她只是想看他出丑，只是想看他窘迫，这是属于小少女的报复。报复他数次对自己视而不见，报复他没有说过任何温暖的言辞，报复他没有给她任何她所期待的回应。
可是这一刻，她突然释然了。
很多事情并不是很特别，可是当那是最后一次，就显得格外重要。
过了今天，她和周林希会走向两种人生，所以此刻是最后的交集。
向小雪眼前渐渐模糊，眼角酸胀。
她喃喃地说：“再见，再见。”
（九）
五年时间过去，向小雪已经是炙手可热的红人。
在文娱公司的包装推广下，加上她的表演很有感染力，向小雪成为魔术界的一枚新星。
很多人对向小雪表示质疑，但是当他们亲眼看到她的魔术之后，都表示信服。因为向小雪的手速实在太快了，他们根本捕捉不到她的任何破绽。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向小雪不停地训练自己的双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真相，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天才。
某天，她在经纪人的陪同下来到摄影棚录制一款电视魔术节目。可是因为她的通告太多，这些天疲劳不堪，在化妆的时候突然一阵晕眩。
众人慌忙将她扶到休息间里。因为节目必须要今天录好，所以向小雪暂时不能去医院。
“你们都出去，我自己睡一会儿就行了。”向小雪将众人干了出去，然后从打开了随身背包。
海蜘蛛从包包里爬了出来：“主人，别急，我这就把你的时间调慢。”
向小雪疲惫地点点头，歪在沙发上睡了过去。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漫长，但是等她醒来的时候，墙上的时钟才过去了五分钟。
“海蜘蛛，你真好，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离开我，只有你不可以。”向小雪伸了个拦腰，对海蜘蛛感激地说。
海蜘蛛却不安地在银丝网上爬来爬去：“主人，我感觉有人可能要分开我们了。”
“谁！”向小雪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现在不能离开海蜘蛛，不能！
海蜘蛛没有回答，浑身颤抖着收起银丝网，就爬进了她的背包里。向小雪还想问什么，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她定了定神，轻声说：“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摄影棚的工作人员，而是林居意和云念薇。
向小雪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们正是五年前卖给她海蜘蛛的琅玕馆店主！
“你好，你还认识我们吗？”云念薇小心地措辞，“五年前，我们卖给你一幅画，画上有一只海蜘蛛……”
向小雪注意到，云念薇说话的时候，林居意抬手将房门关上了。她顿了顿，断然说：“不记得了。”
林居意愕然：“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记得我们啊？”他扫视四周，“海蜘蛛呢？它在哪里？”
“你们要做什么？如果没别的事，请回吧。”向小雪板起脸。
云念薇赶紧解释：“我们没有恶意的，只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让海蜘蛛帮我们一个忙。”
“我可以把当年你的买画钱，加倍补偿给你。只要求一件事，让海蜘蛛出来和我们谈谈。”林居意眸深如墨。
向小雪冷冷地说：“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如果你们再胡搅蛮缠，我就喊保安了。再说我马上要录制节目，请你们不要耽误我的工作。”
“录制节目……啊对，你现在是大名鼎鼎的美少女魔术师。”林居意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勾唇一笑，语带讽刺，“还真是巧合，海蜘蛛可以调控时间，你突然成了一个魔术师。”
“你们想说什么？”向小雪激动起来，大声喊起来，“再不走，我真的要喊人了！”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没有工作人员留意到这里的异样？大家不都是捧着她的，最在意她的吗？
“走吧，她不会把海蜘蛛给我们的。”云念薇有些失望，扯了扯林居意的衣袖。
林居意哼了一声，扫了一眼向小雪的背包，意有所指地说：“海蜘蛛，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到画卷里，也不愿意过以前的那种囚笼生活。但是琅玕馆现在有难，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所以请你不要再躲我们了！”
向小雪更加紧张，生怕海蜘蛛从背包里爬出来，和林居意他们离开。可是背包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走吧，我们以后再来。”云念薇往外走去。
林居意点了点头，跟着云念薇离开了。等到房门“咔嚓”一声关住，向小雪才颓然坐回沙发上。
完了，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设想过无数次，假如她失去了海蜘蛛该怎么办，可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可是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海里，她就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然后才打开背包：“蛛蛛，你没事吧？”
海蜘蛛慢慢爬出来：“我没事，主人。”停顿了一两秒钟，海蜘蛛再次开口，“主人，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你，你也不用悲伤。我会最后为你做一件事，以把你的时间永远放慢。”
“不！我不想和你分开。”向小雪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我的时间变慢，我也要配合别人去放慢自己的节奏，我不想永远那样。”
海蜘蛛沉默了。
向小雪知道，这种沉默代表着，海蜘蛛动摇了。琅玕馆，对于它而言，一定是个特别的存在。
“向小姐，准备一下，马上就要开始录制节目了。”工作人员拿着台本推开门。向小雪点点头，往外走去。
“主人，等一下，我为你把时间调慢。”海蜘蛛赶紧说。
向小雪却回过头，冷冷地说：“不用了。”
海蜘蛛愣住了。
“向小姐，你在和谁说话？”工作人员惊诧。
向小雪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有一个念头不停地盘旋在她脑海里——
海蜘蛛要离开了，以后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当向小雪站到镜头前时，心里依旧回荡着悲观的情绪。以至于导演喊了她三遍，她才回过神来。
“向小姐，我们今天的节目很简单的，配合一下。”导演赔着笑脸说。
向小雪答应一声，迅速调整情绪，开始了魔术表演录制。对于舞台感染力，她十分有信心，但是对于魔术环节，她真的是第一次在没有海蜘蛛的能力下进行表演。
果然出问题了。
她在从杯子下变出一只球的时候，一名嘉宾突然说：“向小姐，你的小球藏在衣领后面，我都看到了。”
导演也从摄像机后伸出头来：“向小姐，虽然这里是棚里，不要求你达到表演水平，但是在镜头前你要藏好。”
向小雪顿时尴尬，怔在那里。因为速度不够快，她露陷了。
“对不起，向小姐状态不好，休息下就好了。”经纪人赶紧出来打圆场。
这一天，向小雪平时两个小时就完成的录制，足足用了四个小时。等她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已经是满身疲惫。
海蜘蛛静静地趴在她的背包上，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声音里充满了内疚：“主人，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是吗？你真的不会离开我吗？”向小雪蹲下来，好看的眼睛里盛满了悲伤。
“我发誓。”
听到这三个字，向小雪才微微笑了起来。她将头靠在沙发靠椅上，垂下睫毛，感动地说：“谢谢你，对不起。”
谢谢你的不离不弃。
对不起，她还是耍了一点小心机。
今天录制的魔术，她已经练习了成百上千遍，不可能出错。而她之所以故意在魔术中露出破绽，让自己狼狈不堪，就是想要让海蜘蛛看到自己的窘态，让它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她真的不能没有海蜘蛛。
（十）
林居意和云念薇再也没有出现过，向小雪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觉得，他们再也不会领走海蜘蛛了。
可是这个设想，很快被含柔的出现所打破。
那是一宗大型晚会，向小雪在表演完魔术之后，获得了满堂掌声。在返回后台之后，一名化妆师上前来给她卸妆。
向小雪从镜子里看到了那名化妆师的容貌，立即吓得面如土色。
含柔十指轻柔，正轻轻巧巧地为她拆头发。向小雪扭过头，狠狠瞪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含柔丝毫不惧，拖过椅子坐下，“我现在读了大学，兼职打工，这里是我常来的地方。”
向小雪赶紧看了一眼海蜘蛛。海蜘蛛机灵，已经藏身到她的手挎包里了。果然，海蜘蛛也清楚，含柔的目的八成是带它走。
“原来如此，那是我误会了。”向小雪神色渐缓，“说起来，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演出很辛苦吧？当时你突然走红成了魔术师，我们都很吃惊，尤其是，周林希。”含柔说。
听到周林希的名字，向小雪的心脏立即停跳了两拍。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都知道了，云念薇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含柔盯着向小雪，“是我麻痹大意，没想到你居然早在五年前，就发现了琅玕馆的秘密。我应该早一点察觉的！”
化妆间里还有其他演员来来往往，声音嘈杂，可是向小雪却一把抓住含柔的手：“小声点！”
她吓得浑身发抖，摸索着从手挎包里掏出一张卡塞到含柔手里：“含柔，你帮帮我，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含柔将银行卡推开：“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那你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向小雪追问。
含柔语气坚定：“我要你靠自己的本事生活，你能做到吗？”
向小雪怔了怔，嘲讽一笑：“对不起，你来晚了，我做不到。”她顿了顿，“含柔，别带走海蜘蛛，不然我会死。”
“那云念薇和林居意呢？他们需要用海蜘蛛救他们的朋友。”
“我不管！别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海蜘蛛待在我身边！”向小雪发狠地说。
含柔目露同情之色，却还是说：“小雪，如果你执意不肯归还海蜘蛛，那么我就要公布这个消息，哪怕牵扯到琅玕馆，也在所不惜。”
“你……”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完，含柔就扭头走出了化妆间。
向小雪呆坐在座位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经纪人才走过来不满地说：“化妆师呢？怎么没给你卸妆？”
“不用卸妆了。”向小雪失魂落魄地说。
这五年，她一直都没有卸过妆。这妆，是海蜘蛛给她的假象，已经变成了一张面具，紧紧地生长在她的脸上。
向小雪带着满心的绝望往外走，忽然停步，扭头问经纪人：“你打听下，这里有一个叫含柔的兼职化妆师，我需要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和住址，以及尽可能多的其他信息。”
经纪人十分意外：“打听一个化妆师做什么？”
“让你去你就去，不然我不会离开这里。”
经纪人被向小雪的脸色吓了一跳，匆匆离开。向小雪望着他的背影，心头的悲哀一点点地涌现。
她不能轻易地摘下海蜘蛛给她的面具，就像她放不下众星捧月的生活，放不下满是鲜花掌声的坦途大道。
向小雪几乎确定，含柔是嫉妒自己。明明含柔和琅玕馆的关系更加密切，可是含柔错过了大红大紫的机会。现在自己赚得满钵，含柔肯定是妒火中烧了。
人心，真是可怕。
一个小时后，经纪人推开保姆车的车门，坐到向小雪的对面。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小雪，我打听到了。”
“说。”向小雪淡声说。
经纪人说：“含柔，C大学大四民乐系的学生，经常兼职做化妆师。但是两个月前，她突然和这边说，因为急于用钱，她要多做兼职，所以这边的熟人经常让她来做事。”
向小雪意外地挑了挑眉。
含柔急于用钱？可她今天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自己的银行卡！
看来，一切不过是假清高罢了。
“那她生活中有没有什么朋友？家人？”向小雪问。
经纪人点头：“有，含柔有一个哥哥，好像生病了，在肿瘤医院住院。如果你感兴趣，我这就去打听病床号。”
“行，打听一下吧，我要见见含柔的哥哥。”向小雪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还有，给我准备一张有二十万元的卡。”
“好的。”经纪人问，“小雪是想要资助朋友，对吧？那需要事先联系一下媒体吗？”
“不用，这是我的私事。”向小雪说。
车灯黯淡下来，保姆车缓缓向前行驶，很快就驶入一片茫茫夜色里。
向小雪看向车外，车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倒影。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五年前，她和含柔彼此青涩的模样。
（十一）
医院里散发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
向小雪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戴着黑色超大墨镜，步伐款款地走进肿瘤科室。在这里，随处可见满面愁容的病人，浓浓的不祥气息扑面而来。
“海蜘蛛，你帮我把时间调快吧。”向小雪拐了个弯，低头对手提包里的海蜘蛛说。
海蜘蛛问：“为什么？”
“一想到要和含柔的哥哥交涉，我就觉得压力好大。可是，为了不让含柔曝光我的秘密，我只能这样做。”向小雪瞥了一眼病房编号。
“看来，主人你真的很讨厌做这样的事啊……以前你从来都没让我把时间调快过。”
向小雪推了推墨镜：“是啊，很讨厌。”
两秒钟之后，她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样子，所有人的步伐都变得很快，墙上的时钟在快速前进。
她的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向小雪镇定了一下，推开病房的门。这是一场没有硝烟，没有号角的战役，她必须要赢。
病房里一共有四名病人，躺在最里面的病床上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男子坐在床上，正在输液，往窗外看的背影格外落寞。
“请问，是含柔的哥哥吗？”向小雪轻声问。
男子没回身，像没听到一样，依然一动不动地往窗外看。这一幕落在向小雪眼里，让她很不是滋味。
“我知道可能是含柔跟你说了什么，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资助。”向小雪小心地措辞，“你得了这样的病，需要大量的金钱。我，可以给你很多钱。”
男子依然没有反应，静静地望着窗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修长的睫毛。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向小雪不高兴了，重重地拍了下床板，“都这样了，就不要装什么傲骨了，行吗？”
这下子，男子才回过头来，转过了一双冷淡的眼睛。
向小雪在看清楚那张脸之后，整个人都僵住，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认识他。
这双眼睛，曾经盛满霞光，曾经笑意盈盈，曾经神采飞扬。
包括那双骨瘦如柴的手，曾经轻轻拨动琴弦，汩汩乐声从他的指下流淌而出，让整个校园都为之迷醉。
他是，周林希。
“是你？”周林希的眼睛里的坚冰迅速散去，整个面容都柔和温暖起来，“向小雪，你怎么会来这里看我？”
向小雪整个人都怔住，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我，我来看看你。”她慌乱地打量了下四周，“这是血液科，你得的是什么……病？”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将“病”这个字说出来。
周林希苦笑，淡淡地说：“白血病，可能治不好了吧。”
“不，你能治好，能的！”向小雪说了一句，喉咙里就出现了堵塞的异物感。她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急性淋巴白血病，已经……”周林希摇了摇头，“小雪，你不值得为我难过。”
他抬起干瘦的手臂，向她挥了挥手：“再见。”
“说什么呢，我要陪你走下去，你别想赶走我。”向小雪抬起手，摸到脸上一片湿凉。原来，她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周林希顿了顿：“你不一样，你的时间比较值钱，大魔术师。”将向小雪愕然，他勉强一笑，补充道，“你的每一个魔术视频，我都有看过，很棒。”
“谢谢，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棒。对了，你怎么会是含柔的哥哥呢？”向小雪问。
“病发住院的时候，是含柔把我送到医院，因为要抢救签字，所以含柔就说是我的姐姐。”
“原来是这样……那你的家人呢？”向小雪黯然。
“我没有什么家人。”
向小雪心里不是滋味，低着头默默无言。
周林希突然发问：“失望了吗？”
“啊？”
“发现我并不是含柔的亲哥哥，无法成为你的一个突破口，失望了吗？”周林希定定地看着向小雪，“你不是想收买含柔的亲哥哥，让他帮你说服含柔，不要召回海蜘蛛吗？”
他的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乌黑的琉璃珠，那样通透。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向小雪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不停地滑落。
她用颤抖的右手，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可是还没掏出来，周林希就捂住了她的手。
他的笑容苍白而干净：“小雪，你走吧，不用钱……我会说服含柔，让她别去打扰你。”
向小雪呜咽着摇头：“不……你需要……需要钱。”
“我是需要钱，但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被收买。”周林希的表情很坚定，“你走吧。”
向小雪明白，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
（十二）
回到家的时候，向小雪接到了含柔的电话。她的语气有一种压抑的愤怒：“向小雪，我没想到你会查到医院里来！你真是不择手段！”
“周林希的病，有多少治愈的概率？”向小雪举着手机，木呆呆地问。
“20%！”含柔的语气很痛苦，“周林希劝说我，不让我做任何破坏你名誉的事情。很好，向小雪，你赢了！”
向小雪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哽咽着回答：“我没赢，没赢……”起初，她的声音只是啜泣，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想不通，那个在夕阳里弹唱的美好少年，怎么会变一个枯骨嶙峋的病人？命运，太残酷了。
“含柔，你把钱收下吧！”向小雪一边大哭，一边说，“现在就是用钱保住他的命，不是吗？”
手机里传来了含柔的叹息声：“周林希不要钱，尤其是你的钱。小雪，如果他知道我偷偷用了你的钱给他治病，他会拒绝治疗的。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不会接受你的帮助的。”
“不行，不行！求你了，含柔……你劝劝他，让他收下我的钱吧……”向小雪哭着摇头。
可是手机里传来了嘟音，含柔把电话挂了。
“主人……主人……”手提包里突然传来了海蜘蛛的声音。向小雪浑身一凛，忙打开手提包，让海蜘蛛爬了出来。
她的悲伤绝望，已经形成了一种剧毒。海蜘蛛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主人，你不能再伤心了，不然我很快就要死掉了。”
“别，别！我不哭了，我这就开心起来。”向小雪拿出巧克力，疯狂地往嘴里塞。吃到一半，她突然悲从中来。
她，一个红到发紫的魔术师，居然不能为自己喜欢的人流一滴眼泪。
她其实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给所有人带去了欢笑，可就是不能摘下那张永远笑呵呵的面具。面具之下，甚至不能出现眼泪。
“总有办法的，我一定要让周林希接受我的钱。”向小雪掏出手机，喃喃自语，“谁呢？我要找谁，才能说服他呢？”
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五年前的画面。
——醉小山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他是我的神。
五年前的公园里，周林希这样告诉她。
“对，醉小山！”向小雪猛然站起来，浑身颤抖。那是周林希最崇拜的人，如果让他出面，那么周林希肯定会答应接受她的金钱。
向小雪振奋起来，急忙联系经纪人，要他想办法找到一名叫醉小山的网络歌手。
经纪人在手机里犹豫了一下：“能找到是能找到，合作也没问题，问题是，醉小山咖位太小了！”
“怎么讲？”
“小雪，你现在是魔术明星，是大咖！跟醉小山这样的歌手接触，很损你的身价。”
向小雪深呼吸一口气，几乎吼着说出来：“让你去找，你就去找！无论醉小山开多少钱，我都要见他一面！”
经纪人吓了一跳，赶紧答应，然后挂了电话。向小雪这才全身松懈，瘫坐在地上。
第一次，时间于她而言，是度秒如年。
终于，一个小时后，经纪人打来了电话：“小雪，我已经联系上醉小山的经纪人，但是经纪人告诉我，他和醉小山快要解约了。”
“为什么？”
“一个不听话的网络歌手，不肯配合炒作，不肯过度商业化，怎么红都红不起来，公司就放弃他了。”经纪人语带轻蔑，“小雪，你真的要和这样的人见面吗？有意义吗？”
“有。”
“那好吧，他的经纪人告诉我，明天上午十点将会在市区的一家咖啡馆约见醉小山，正式签署解约合同。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就去这家咖啡馆，自然能见到醉小山。”
向小雪来了精神：“太好了！”
“小雪，你要留意点，虽然你现在正当红，但是还有比你更厉害的魔术师出现，你现在的每一步都要谨慎。”经纪人无奈地叮嘱。
向小雪答应：“你放心，和醉小山聊完，我一定会专心事业。”
说话间的短短数秒，她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很多计划。只要醉小山答应去说服周林希，她可以付出金钱、代言、资源……
在这样强大的诱惑下，没有人不可能不动心。
向小雪有了信心，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洗了个澡，换上柔软舒适的睡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里，她又看到了周林希。他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背着一把木吉他，在夕阳下为她唱了一首歌。歌声曼妙，她永生难忘。
第二天，向小雪早早地来到了咖啡馆。她戴上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挑了一个隐秘的位置坐下。
她莫名紧张起来，时不时地望向门口。来这里之前，她已经搜过无数次醉小山的信息，这是一个低调神秘的歌手，在二次元拥有众多粉丝，却从来没有露过脸。
估计是长得丑？
向小雪心里千回百转，坐立不安。猛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她一跳。她赶紧接听，只听经纪人说：“那边来消息了，说醉小山马上就到，你准备好先和他打个照面吧。”
“好。”向小雪很没有底气地回答。
“小雪，咱们这边实力很强，无论你提什么要求，醉小山都不可能不答应……”经纪人听出了她的心虚，絮絮叨叨地说。
向小雪刚要打断他的唠叨，就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串清越的风铃声。她蓦然回头，看到一名戴着鸭舌帽的男子正推门进来。
他抬起头，眼神清淡。
“……不过我说，你真的不要我参与吗？万一那个醉小山提出了过分的要求呢？”手机里，经纪人还在说话。
可是，向小雪已经一句话都听不到了。她只是远远望着那名男子，感觉到世界在慢慢崩塌。
那是周林希。
他走到前台，买了一杯焦糖拿铁，然后就坐在落地玻璃窗前。阳光从外面射进来，让他全身都沐浴在光芒里。可是，他的脸色依旧是虚弱而苍白的。
他来到这家咖啡馆，是为了签一份解约合同，并没有留意到，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凝视着他，已经噙满了眼泪。
周林希就是醉小山，醉小山就是周林希。
向小雪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傍晚，周林希弹起木吉他，轻轻唱起那首名为《落雪》的歌。原来，那只是羞涩少年的一个托词。他想送她一首歌，却不肯暴露自己的心思。
向小雪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向醉小山走过去。她要大声告诉他，不管他怎么拒绝她，她都会陪在他身边。
然而还没走到跟前，周林希突然脸色煞白，倒在地上。
咖啡馆里顿时掀起了一阵骚动，有店员在结结巴巴地打120。
向小雪用尽全力地扑过去，抱起他冰凉的脸，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周林希，你怎么了？”
他的身体冷得像冰块，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向小雪心痛如绞，抱着他哭了起来：“周林希，醒过来，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周林希的脸上。
向小雪知道，此时此刻，她的悲伤肯定会凝成剧毒，对海蜘蛛不利。可她全都顾不上了。
十分钟后，救护车终于呼啸而来，医护人员用担架将周林希抬上了车。向小雪跟着上了车，握着周林希的手，一路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护士将周林希快速推进手术室，将向小雪关在外面。向小雪抬头看着亮着“手术中”三个字的红灯，一动也不动。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用她前所未有的虔诚。
三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护士将周林希缓缓推了出来。抢救成功了，然而周林希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大量的化疗和无尽的痛苦。
病房里，向小雪坐在床边，慢慢地削一只苹果。周林希还在昏睡，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像在做一个美梦。
谁能想到，癌细胞正在他的血液里疯狂地复制着，吞噬着。
一只苹果削完，向小雪已是满脸泪水。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打开手提包。海蜘蛛爬出来，细声细气地说：“主人，真的很奇怪，虽然你这次很悲伤，可是我没有中毒。为什么？”
向小雪一怔，然后笑了。
“海蜘蛛，你说过，就算离开主人，你也会为主人永远调一次时间速度，对吗？”
“是的。”
“那么，你能把周林希当成你的主人吗？他需要你。”向小雪轻声说，“海蜘蛛，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海蜘蛛震惊：“主人，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把周林希的时间调到最慢，最慢……这样他身体里的癌细胞就会减慢扩散的速度。等到他的病情好转，你可以离开周林希，去找林居意和云念薇，我相信他们一定等你很久了。”
海蜘蛛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才说：“可是主人，这段时间里，你没办法表演魔术，你会失去魔术师的头衔的！”
“那又怎样？”向小雪看向周林希，目光极尽温柔忧伤，“和他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做什么……”向小雪眼神茫然，“可能，会去学习如何做一个踏踏实实的人吧。”
她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绿树茵茵的高中校园。那是她错失的青春，避开的奋斗。
海蜘蛛一声叹息之后，开始结网。银丝网结成的瞬间，周林希的时间变得缓慢起来。
向小雪知道，周林希治愈的希望，从这一刻起，再也不仅仅是20%。
不可否认，她是个贪婪且懒惰的人。可是因为爱上一个人，她心甘情愿让自己变得无私且勤劳。
就像花朵，只有在春天降临，才会温柔地绽放；就像白云，只有在风来的时候，才会行走八百里；就像夜灯，只有在等待喜欢的人，才会在深夜里亮起。
她微笑着看着沉睡的周林希，轻轻唱起一首歌，因为哽咽，歌声已不成调：“那年的雪，总让我想起春天的每个细节/可惜我已经找不回那年，只能向白雪说，再见，再见。”
这是他曾经送给她的歌。现在，她要将这首歌唱给自己。这样，她才有勇气面对未来。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一只巨大的鲸，唱着无人能懂的歌。
偶尔水面上开出的水花，是这只鲸不小心露出的马脚。
这一刻，她不是名人，不是魔术师，而是向同学。
再见，那个懦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