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行政裁量权的运用是现代行政法研究的核心问题之一。对行政裁量权的控制，除了法律规定行政裁量的范围、幅度、种类，行政机关制定行政裁量基准外，司法机关进行事后司法审查也是重要的途径。如何对行政裁量权加以有效的司法控制，是大陆法系和英美法系行政法学与司法实践均面临的一个棘手的问题，行政诉讼制度发展历史有限的我国尤为如此。

人民法院在对行政裁量行为进行合法性审查的基础上，是否进行合理性审查，以及如何进行审查，在理论研究中一直争论不断，立法上也有变化。我国1989年《行政诉讼法》采取的是原则上只对具体行政行为进行合法性审查的做法。1989年《行政诉讼法》第5条规定人民法院对具体行政行为是否合法进行审查，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 〈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 若干问题的解释》第56条第2项规定，人民法院对“被诉具体行政行为合法但存在合理性问题的”，判决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合法性审查的例外则是《行政诉讼法》第54条“行政处罚显失公正的”，人民法院可以判决变更的规定。2014年修订的《行政诉讼法》虽然在第6条规定了合法性审查原则，但是在判决部分多处涉及对行政裁量行为的审查，如第70条撤销判决情形之一的“滥用职权”“明显不当”，第77条变更判决的行政处罚“明显不当”，以及对数额、款额的确定、认定是否合适的审查。

法律规定的变化引起我们对以下问题的思考：为什么2014年《行政诉讼法》中规定的合理性审查标准要增加“明显不当”，并且将“行政处罚显失公正”改为“行政处罚明显不当”？合法性审查与合理性审查的关系是什么？如果法院进行合理性审查，审查的对象范围是什么？合理性审查的标准是什么，是否也如合法性审查一样有具体的判断标准？在司法实践中如何进行合理性审查，合理性审查的结果是什么？等等。王东伟博士的这本《行政诉讼中合理性审查研究》对这些问题做了回答。

王东伟是我指导的博士研究生，2017年毕业。博士学位论文答辩通过后，她结合这几年司法实践的状况，在博士学位论文的基础上修改、完善形成了本书。本书以“行政诉讼中合理性审查研究”为题，从比较法的视角并结合我国具体的司法实践，对行政裁量行为司法审查的世界普遍性与中国特殊性及其制度化进行研究，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本书首先从行政合理性原则的确立及其在具体行政领域中的地位着手，明确了行政诉讼合理性审查原则引入的宪法基础和理论根据；在梳理与分析域外制度的基础上，进一步考察我国行政诉讼中合理性审查的法律规定及司法实践，试图从审查的对象、标准、密度、方式及结果等方面体系性地构建和完善我国行政诉讼中合理性审查制度。认为审理的对象应采用统一行政裁量论的观点，并不区分要件裁量与效果裁量；明晰合理性审查的具体标准，运用立法目的与立法精神、一般法律原则、行政职责基本要求等进行判断；对合理性审查密度宽严应当作“分殊化”开展；确立合理性审查的裁量过程审查方式；明确撤销判决与变更判决的适用范围，限定调解结案方式的适用范围。

对行政裁量行为进行合理性审查是行政诉讼法学领域中一个十分重要又比较复杂的问题。对行政裁量行为及其合理性审查的研究，学者们已经有了一些较为深入的研究，本书则较为全面、系统地就行政诉讼中合理性审查的理论和实践的主要问题展开了研究。作为理论研究的成果之一，本书的“亮点”在于作者尝试着运用实证分析的方式分析1989年《行政诉讼法》与2014年修订的《行政诉讼法》中关于合理性审查的法律规定在司法实践中如何运行以及存在哪些问题。对于1989年《行政诉讼法》合理性审查司法实践，作者主要通过考察从1985年到2015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公报案例、指导案例和典型案例中的行政诉讼案例；对于2014年修订后的《行政诉讼法》合理性审查司法实践，作者选取了从2015年5月至2016年9月法院运用“明显不当”和“滥用职权”标准进行判决的233份行政判决书。通过对这些案例的研究，作者分析并总结了行政诉讼中合理性审查的对象范围，“明显不当”与“滥用职权”的具体判断标准，合理性审查的方式、密度、结果等在司法实践中的规律和特点。相信本书的这些研究成果也能为行政诉讼中合理性审查制度的完善建言献策。

当然，关于行政诉讼中合理性审查之话题，还有相关的实体法和程序法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如不合理的行政行为是否需要承担赔偿责任、合理性问题的举证责任如何分配、合理性问题真伪状态不明时如何判决、如何防止司法对行政的过分干预等。随着社会的发展，司法对行政行为的监督可能拓展至更宽泛的领域，也需要更为深入的研究。

东伟在进入武汉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之前，就已经从事了八年的行政法教学工作。本书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这种积累。她的研究全面而细腻，观察周到，表述明晰，相信本书会成为行政诉讼中合法性审查问题的杰出之作。同时也期待她在学术道路上不断前行，有更多优秀的成果问世。

很高兴看到本书出版，祝贺并特为推荐。

是为序。

林莉红

2019年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