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乌兰布通

10时25分，车子驶出河北省，进入内蒙古地界。衔接两省公路之间的一段桥不过数百米长，桥下有河，称“吐力根河”（蒙古语意为弯曲狭窄），俗称小滦河。小滦河是河北省与内蒙古自治区之间的界河，也是滦河源头。河道蜿蜒曲折，水流潺潺，清澈见底，像一条玉带飘落在塞外森林、草原间。放眼望去，界河以北草原辽阔，丘陵起伏，山花烂漫，可见风吹草低牛羊肥的壮观景象；界河以南，则是无边无涯的林海，可以感受绿色长城的雄伟。

过界桥时，公路两旁排满摊贩，琳琅满目的土产，令人目不暇给，有草原白蘑，晒干的金莲花，最醒目的是向日葵盘般大的灵芝。灵芝过去被视为“仙药”，如今却出现在寻常摊贩家。回忆在机械林场时，曾见骑着自行车沿街叫卖的小贩车上，摆放着比海碗碗口还大的灵芝。这种珍稀药材是怎么批量生产出来的？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商贩们在桥前方圆几米处，就设置了两块“滦河源头”石碑，游客们可以牵着小鹿在碑前留影。

过界桥，进入北京军区红山军马场辖区。军马场建于1964年，隶属于北京军区，是全军军马培训基地之一，位于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克什克腾旗境内。红山军马场虽一直是军队地盘，商业开发程度却很深。1991年，成为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以皇家猎场遗迹、古战场遗址、森林草原风光为特色。除了历史遗迹，军马场还制造了一些人为景观，如“女牧马班原址”之类。

凌晨曾下过一场雨，白日天气转晴，云量增多，如巨船扬帆在蓝色苍穹中驶向远方。雨后草原，绿意更浓，百花更艳，空气更加清新，沁人心脾。进入景区不远，迎来第一个景点“十二座连营”。康熙二十九年（1690），在附近的“乌兰布通”爆发了一场著名大战。崛起于西北的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率军横扫蒙古高原，然后旌旗南指，漠南蒙古纷纷内溃。清军在乌兰布通一带与噶尔丹决战。激战三昼夜，击溃噶尔丹军。清军反击噶尔丹时，十二座连营是屯兵积粮之所。康熙之兄裕亲王、抚远大将军福全曾在此重兵屯驻，扼噶尔丹南下之道。如今的十二座连营遗址，尚有遗迹可寻。前几年，承德地区的文物工作者在此发现过一些清代青花盘碗残片及铁箭头。

继续前行，在公路旁南侧坡下，有一座圆形大墓，以石围砌，即所谓“将军墓”。大门前有展板介绍称，“将军者，康熙帝亲舅佟国纲是也”。但此说与史实明显不符。佟国纲战死后，灵柩运回京师，史书言之凿凿。京西有地名佟家坟，如今尚存。造此假墓的原因不外是旅游开发，这类现象在旅游胜地已见多不怪。

11时20分，车过喇嘛山景区。据说佟国纲阵亡，康熙帝从西藏请来三百喇嘛，在此为他诵经超度。当然，这传说也不必当真。

前行不远，进入红山军马场场部。显然，是繁兴的旅游业而不是传统牧马生产拉动了当地经济，军马场场部俨然已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小镇。中午，我们在“大胡子饭店”进食。听司机介绍，老板“大胡子”虽有艺术家外表，其实没有多少文化。他当过炮兵，复员后开了这家清真饭店，同时搞搞摄影。饭馆四壁挂的都是他的摄影作品，色彩鲜亮，但水平一般。久而久之，四方的摄影爱好者呼朋引伴，把这儿当作落脚点，酒饭之余，交流一下互相关心的信息。“大胡子”的副业是代卖各种私人摄影集，或为远方来的朋友做向导。对此种以摄（影）会友的方式，当地有一流行语叫作“影友”。

12时15分，从“大胡子饭店”起程，30分钟后接近乌兰布通景区。此地已出军马场范围，进入内蒙古克什克腾旗境。连日来考察的这一大片地区，反映的本是清朝史中相互连贯的一段史实，如今却被分割在不同省区，而在同一省区内又被分割在不同行政单位。各处的共同点——竞相开发，门票陡涨，但在环境保护方面却难于协调。

乌兰布通，是蒙古语，意即红色坛形山，汉语称红山。历史上，它与木兰围场毗邻，是从京师出古北口经木兰围场往内外蒙古的重要通道。山由红色岩石构成，从远处望去，在辽阔草原上一峰独起，衬着蔚蓝天穹，显得异常突兀。红山西面有一个湖泊，名泡子河，俗称将军泡子。湖泊四周地势开阔，这里，就是闻名遐迩的乌兰布通古战场。

康熙二十九年（1690），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鲸吞蒙古喀尔喀各部（外蒙古），随即率大军蹂躏漠南蒙古（内蒙古），一路南下，进抵乌兰布通。康熙帝闻讯，亲统大军迎战。他坐镇伊逊河边笔架山下博罗河屯（今隆化县城），命裕亲王抚远大将军福全率兵迎敌。噶尔丹慑于清军强大攻势，决定孤注一掷，在乌兰布通山下，选择依山近水之地，以万驼缚足卧地，背加箱垛，蒙以湿毡，环列如栅，布设驼城，严阵以待。八月初一日晨，两军接战，清军在内大臣佟国纲指挥下，架起红衣大炮，连发炮弹将驼城轰毁。鏖战三日，噶尔丹大败，乘夜色潜逃。在乌兰布通大战中，佟国纲阵亡于湖畔。当地人为纪念他，便把这个湖泊称为“将军泡子”。

12时40分，进入乌兰布通景区。因汽车无法在沙丘和沼泽间行驶，我们租了一辆单马车（一匹马拉的车），前往红山近处考察。这种车在当地有“草原大奔”（德国奔驰汽车，中国人俗称为“大奔”）或“驴吉普”之誉，速度虽慢，却是唯一可行的交通工具。

经过沙丘间一段艰苦跋涉，逐渐接近了将军泡子。将军泡水面开阔，蓝天白云红山，倒影在清澈湖面上。湖边水草萋萋，野鸭在苇间嬉戏；水鸟鸣啾，把环境烘托得更加静谧。难以想象，如此出神入化的美景，却是300多年前两军对杀、血流成河的古战场。

湖泊西侧高耸的红山，已近在咫尺，但是由于通往山前道路被铁丝围栏围住，我们只能乘马车绕行。路上天降暴雨，幸好顷刻停止，一路颠簸，绕了好大一个圈，总算接近红山。眼前是一大片芳草萋萋大草甸，一直铺到红石嶙峋的山前。远处近处，几棵杨树几丛白桦，绿影垂荫，使内心的烦躁为之荡然。正午的骄阳下野花呈芳，蝶舞蜂忙。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红山虽近在眼前，真正走起来还有不短一段距离。时间不等人。我们无暇前行，就此掉转马头，原路返回。（图7、图8）

图7 乌兰布通古战场
（远处背景即著名的红山）

图8 乌兰布通“将军泡”

一路上水草肥美，景色甚佳。草原的天气阴晴多变，被形象地喻为“孩子的脸”。忽而飘来阵雨，一时风走云疾，如奔马疾驰；忽而雨过天晴，风柔如纱，湖中云影，清晰如镜。

车夫是一位40多岁的农家汉子，一路上他既不吝惜时间，也不吝惜马力，只是一味劝我们前行，而成为我心中的“雷锋”。回到出发地才得知，马车按小时收费。我们于12时40分出发，4时30分返回，往返一趟整整用了4个小时，他收了车费200元（笔者按：那可是2007年的价，现在不知涨到多少钱了）。

晚5时，乘车由内蒙古境原路返回河北，仍住机械林场交通宾馆。是日，两次往来于河北、内蒙古，实在是难得的一次人生经历。而两地景区各收一次买路钱，当地旅游开发已显得太于商业化，连乌兰布通古战场，也在开发商铁丝围栏的困厄下前途未卜。^[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