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三个判断
——简析马克思恩格斯对社会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思考
郭剑仁[24]
一 社会主义是解决生态危机的唯一出路
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生态理论的逻辑,建立社会主义制度是解决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中社会、个人和自然之间的现实矛盾和严重冲突的唯一出路。具体地,我们从如下三个方面展开:资本主义解决不了它自身制造的生态危机;只有社会主义才能真正实现社会与自然的协调发展;社会主义是对资本主义的全面扬弃。
(一)资本主义解决不了它自身制造的生态危机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条件下社会结构、生产者和自然的状态及三者之间的关系有着深刻的认识,揭露出资本主义社会面临着深重的生态危机。在《资本论》第一卷的《机器和大工业》,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生产使它汇集在各大中心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占优势,这样一来,它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归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这样,它同时就破坏城市工人的身体健康和农村工人的精神生活……在农业中,像在工场手工业中一样,生产过程的资本主义转化同时表现为生产者的殉难史,劳动资料同时表现为奴役工人的手段、剥削工人的手段和使工人贫穷的手段,劳动过程的社会结合同时表现为对工人个人的活力、自由和独立的有组织的压制……在现代农业中,像在城市工业中一样,劳动生产力的提高和劳动量的增大是以劳动力本身的破坏和衰退为代价的。此外,资本主义农业的任何进步,都不仅是掠夺劳动者的技巧的进步,而且是掠夺土地的技巧的进步,在一定时期内提高土地肥力的任何进步,同时也是破坏土地肥力持久源泉的进步……因此,资本主义生产发展了社会生产过程的技术和结合,只是由于它同时破坏了一切财富的源泉——土地和工人。”[25]在这段引文里,马克思在肯定资本主义生产提高了劳动生产力的同时,更是揭露了资本主义生产造成了人口在城市和农村之间的严重不平衡,深度破坏了土地的肥力、工人的身心健康、农民的精神生活及土地与人的关系,尤其指出短期内对土地肥力的提高是以破坏土地持久肥力源泉为代价的。土地是人类获取物质生活资料的最主要源泉,人与土地的关系是人与自然关系的最主要的现实体现。资本主义生产破坏了土地、工人及其关系,即是破坏了自然界自身的生产力、人自身的自然力,以及自然与人的关系,这就是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现实的和具体的表现。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和运用是以制造资本主义生态危机为前提的,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生产如影随形。
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根源在哪里?马克思的答案是:资本主义的大土地所有制,也即大土地私有制。在《资本论》第三卷的《资本主义地租的产生》中,马克思指出:“大土地所有制使农业人口减少到一个不断下降的最低限量,而同他们相对立,又造成一个不断增长的拥挤在大城市中的工业人口。由此产生了各种条件,这些条件在社会的以及生活的自然规律决定的物质变换的联系中造成一个无法弥补的裂缝……大工业和按工业方式经营的大农业共同发生作用。如果说它们原来的区别在于,前者更多地滥用和破坏劳动力,即人类的自然力,而后者更直接地滥用和破坏土地的自然力,那么,在以后的发展进程中,二者会携手并进,因为产业制度在农村也使劳动者精力衰竭,而工业和商业则为农业提供使土地贫瘠的各种手段。”[26]在大土地所有制的条件下,大资本可以采用一些科学手段尽快地增加租地农场主和土地所有者的财富[27]。然而,为租地农场主和土地所有者更快速地增加财富还不是大土地私有制的最主要作用;大土地私有制的最主要作用在于维护资本主义的雇佣劳动制,保证资产阶级能够持久地追逐最大利润。因为,只有大土地私有制能够保证土地被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同时,无数的被剥夺了土地的人沦为除了自身的劳动力外一无所有的无产者,从而能够尽可能保证劳动力市场拥有充足的劳动力后备军以供资本家任意挑选,最终,最大限度地获取无产者创造的剩余价值。大土地私有制是资本主义生产破坏土地、工人身心健康、农民劳动力的根本原因,也是导致土地与人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出现无法弥补的断裂的社会原因。
因此,资本主义能够解决自己制造的生态危机吗?不可能。“资产阶级生存和统治的根本条件,是财富在私人手里的积累,是资本的形成和增殖,资本的条件是雇佣劳动。”[28]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是由资本主义的大土地私有制和雇佣劳动制决定的,是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与生俱来的,是内在于资本主义制度和社会的。资产者阶级愿意放弃自身赖以存在和发展的根本制度吗?资本主义的历史告诉我们,资产者阶级是不会主动放弃的。资本主义解决不了自身制造的生态危机。
(二)只有社会主义才能真正实现社会与自然协调发展
在一切社会形态,在一切可能的生产方式中,人们为了维持和再生产自己的生命和生活,必须要改造自然界。一切生产都是个人在一定社会形式中并借这种社会形式而进行的对自然的改造。如果说资本主义的大土地私有制下的大工业生产和大农业生产在世界范围内必然地导致对自然和社会的损害,导致社会与自然的冲突,那么人类历史上农业社会形态下的农业生产是否是解决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良方呢?是否需要回归到农业文明形态去呢?历史上,由于技术的不发达,农业社会形态下施行的小土地私有制虽然没有在世界范围内造成自然界的深度破坏,但是在农业生产所能达到的地方,依然存在着“对地力的剥削和滥用”[29]。另一方面,在施行小土地私有制的社会形态中,“人口的最大多数生活在农村;占统治地位的,不是社会劳动,而是孤立劳动;在这种情况下,财富和再生产的发展,无论是再生产的物质条件还是精神条件的发展,都是不可能的”[30],也就是说,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社会的与个人的再生产的物质条件和精神条件无法实现多样化,最终,社会和个人无法实现发展,人类长期处在野蛮状态,无法实现文明的进步。因此,历史上的小土地私有制是无法解决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的。
在唯物主义辩证法和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视野下,人与土地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呢?马克思认为:“从一个较高级的经济的社会形态的角度来看,个别人对土地的私有权,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私有权一样,是十分荒谬的。甚至整个社会,一个民族,以至一切同时存在的社会加在一起,都不是土地的所有者。他们只是土地的占有者,土地的受益者,并且他们应当作为好家长把经过改良的土地传给后代。”[31]在这里,马克思明确地宣称,任何个人、民族和同时存在的整个社会不能把土地当成私有财产,土地是人类世世代代的生存条件和再生产条件,土地是人类世世代代永久共有的,人们交给后代的应该是改良好的土地,而不能是贫瘠的土地。历史上,任何形式的土地私有制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同样的,在未来,谋求社会与自然协调发展的新社会形态不应该施行任何形式的土地私有制。应该做的是,“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32]。人们要利用土地,人们要控制土地;但是,人们利用土地时,要自觉、合理并且只消耗最小的力量,要无愧于人类意志又合于人类意志。那么,这种要求废除任何形式的土地私有制的社会形态就是社会主义,也即是马克思、恩格斯意义上的科学社会主义,科学社会主义实行社会主义公有制,科学社会主义是对资本主义的扬弃。社会主义公有制不仅不允许土地私有,社会主义的公有制也不允许一切自然界资源被私人占有;对任何自然界的一切资源,人们只能共同使用。
依据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在于生产关系性质的不同,而生产关系的性质最主要地体现在生产资料归谁所有。资本主义的生产资料所有制是大私有制,生产资料归资产者所有,资产者决定生产什么和怎么生产,产品归资产者所有,由资产者支配;社会主义的生产资料所有制是公有制,对一个国家而言,归这个国家的所有人共有,国家或集体决定生产什么和怎么生产,产品归国家和集体所有,由所有的生产者共同支配。
社会主义发展生产力的目的是满足人们的适度物质生活需要,与资本主义发展生产力的目的是获取最大利润有本质区别。社会主义发展生产力和社会主义从事生产的目的决定了社会主义条件下的人们改造自然界是在遵守自然界自身规律的前提下进行的,是兼顾对自然界的短期影响和长期影响的,是把自然的发展与社会主义自身的发展看成是有机统一的。
社会主义的本质和目的决定了,社会主义的联合生产实现的将是具体的、协调的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这是资本主义不可能做到的。
(三)社会主义是对资本主义的全面扬弃
人与自然的关系折射的是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及人与人的关系又都是由一定的物质生产形式决定的,正如马克思所说:“物质生产的一定形式产生:第一,一定的社会结构;第二,人对自然的一定关系。”[33]在资本主义的历史时期,资本主义的物质生产形式产生出资本主义性质的社会结构和资本主义性质的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因此,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是由资本主义的物质生产形式也即资本主义的以大私有制为基础的生产方式产生出来的,并且,资本主义生态危机与同样由资本主义物质生产形式决定着的资本主义在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等各领域的危机共同构成资本主义总危机,资本主义生态危机只是资本主义总危机的组成部分。
社会主义在解决资本主义生态危机方面体现的巨大力量将由社会主义的物质生产形式产生出来,而社会主义的物质生产形式将在社会主义所有制即生产资料公有制基础上逐步形成;然而,社会主义的物质生产形式(最终归结为社会主义生产资料公有制)的积极力量却不只是体现在解决资本主义条件下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即生态危机这一个方面,而且还体现在解决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等领域的危机,也即是对资本主义总危机的解决。因此,社会主义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全面的、深刻的扬弃,强调社会主义是对资本主义的全面扬弃,实质上,是防止两个倾向。一是避免割裂社会主义生态建设与社会主义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建设之间的联系。遵循马克思、恩格斯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我们应该认识到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和资本主义的其他危机有着共同的根源——资本主义私有制。二是防止忽略社会主义建设中对社会与自然之间关系的自觉管理。我们不能认为资本主义消亡后,在建设社会主义社会过程中,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就自动地协调发展了。任何社会形态下,社会与自然的关系都是必须自觉对待的课题,都是社会文明实现真正进步的必然基础。在整体性、系统性和协调性原则下,在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社会主义必须自觉地管理好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历史上,的确曾经存在过实行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没有自觉协调好社会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案例,这是我们应该汲取的教训。
二 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创建人新的存在方式
社会主义社会不再盲目地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而是自觉地协调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这在人类历史上是第一次。改变社会与自然的关系既需要社会生产方式的改变来推动,又反过来推动人类社会的生产方式本身发生相应的改变。当这些变化发生时,人的生活方式和存在方式也必然跟着发生变革,人们将创建全新的人的存在方式。[34]本节将主要从个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角度,阐发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创建新的人的存在方式方面的思想和观点。本节从三个方面展开:劳动成为享受;促进个体的感觉和个体的需要自由发展;社会与自然协调发展、共荣共生,人类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
(一)新的存在方式和生活方式:劳动成为享受
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这份没有完成的文稿中,恩格斯论证了:语言是在劳动中并和劳动一起产生出来的,劳动和语言又促成人脑的形成及人脑的功能——意识的产生。由此,恩格斯得出结论,劳动创造了人和人的社会,“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而且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35]。恩格斯的关于劳动在人的形成过程中的作用得到20世纪生态学家、进化论学者古尔德(Gulde)的高度赞赏,古尔德认为恩格斯的这方面思想代表了19世纪的最高思想水平。
作为人类改造自然界的、发生在人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活动,劳动和劳动的形式是变化着的;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劳动形式和劳动水平。在人类社会历史上,随着生产方式也即劳动的主要形式和组织的演化、分工和复杂化,人类社会出现阶级分化,社会分化出劳而不获的阶层和不劳而获的阶层。最近的几个世纪,在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主导下,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的劳动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主体即工人或无产者之间产生了严重背离,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者即工人与自己的劳动产品、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类本质最终与劳动者自身处在异化状态,也即对立状态中。劳动不再促成劳动者实现劳动者自身的真正的发展和成长,劳动给劳动者带来痛苦,劳动者想方设法逃避劳动。产生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私有制。这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给出的答案,“在私有制的前提下,我的个性同我自己疏远到这种程度,以致这种活动为我所痛恨,它对我来说是一种痛苦,更正确地说,只是活动的假象。因此,劳动在这里也仅仅是一种被迫的活动,它加在我身上仅仅是由于外在的、偶然的需要,而不是由于内在的必然的需要”[36]。消除了资本主义的私有制,就能够消除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劳动异化现象。
社会主义是以消灭私有制、实现公有制为前提的。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劳动者与他/她的劳动产品、生命活动、类本质和自己及其他劳动者的对立状态将被消灭。在消除了私有制的社会主义劳动中,马克思说,“我在劳动中肯定了自己的个人生命,从而也就肯定了我的个性的特点。劳动是我真正的、活动的财产”[37],“我的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因此是生活的乐趣。在私有制的前提下,它是生命的外化,因为我劳动是为了生存,为了得到生活资料。我的劳动不是我的生命”[38]。社会主义社会里,劳动成为劳动者生活的乐趣,成为享受。劳动重新成为劳动者实现人的发展和成长的活动。恩格斯同样指出:“当社会成为全部生产资料的主人,可以在社会范围内有计划地利用这些生产资料的时候,社会就消灭了迄今为止的人自己的生产资料对人的奴役……生产劳动给每一个人提供全面发展和表现自己全部能力即体能和智能的机会,这样,生产劳动就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而成了解放人的手段,因此,生产劳动就从一种负担变成一种快乐。”[39]
可见,在社会主义社会里,劳动成为享受是完全可能的;不仅如此,作为享受的劳动还是必需的,因为,即便在社会主义阶段,自由自觉的劳动仍然是创造人的活动。在人类历史的初期,劳动促成了人的产生;在社会主义社会,劳动仍将推动人迈向更高的文明阶段,实现真正的、全面的进步。我们现在无法预见这些进步的方式和进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按照他们的人道主义与自然主义是一致的立场,这些进步只能是由劳动者自己来实现和完成,这些进步取决于劳动者自己的智慧和意志。
因此,作为享受的劳动是人的新的存在方式和生活方式中最重要的社会活动和社会生活。劳动不再以私人占有包括自然界在内的生产资料为前提和目标,劳动者本身的劳动也不再被其他的人占有。作为享受的劳动解放了劳动者,解放了劳动本身,也解放了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占有的关系,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也不再是占有与被占有的关系,已有的人与人的关系和人与自然的关系将被改造,并形成一种全新的关系。“占有”将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场,“存在”将迎来她的舞台,人的存在将真正得以实现。
(二)促进个体的感觉和个体的需要自由发展
立足个体的全面自由发展,建构人的新存在方式和新的生活方式需要促进个体自由地发展感觉和需要。人的感觉和需要具有自然性,更具有社会性和历史性,马克思指出:“五官感觉的形成是迄今为止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40]社会在确定人的感觉和需要的发展方式、方向和程度方面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新的人的存在方式以人的感觉充分发展为基础和目标。人的感觉能力的强度和深度决定了任何一个感觉对象对感觉主体即感觉者的意义。社会主义中“社会的人的感觉不同于非社会的人的感觉”[41],社会的人的感觉如有音乐感的耳朵和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能够带给人享受,能够确证人的本质。人与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及自然界打交道时,要想作为一个完整的人,以全面的方式形成自己的本质,就应该运用他/她的一切器官和器官的功能如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感觉、愿望、活动、爱等与任何对象产生现实的联系,而他/她的一切(感觉)器官和感觉都应该是获得充分发展的;“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人对世界的任何一种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爱,——总之,他的个体的一切器官…… 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人……同对象的关系,是人的现实性的实现,是……按人的含义来理解的……是人的一种自我享受”[42]。然而,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私有制限制了人的感觉的发展和运用,它用一种非人的、异化了的“拥有感”来替代人的一切肉体的和精神的感觉,这即是“非社会的人的感觉”,私有制把这种“拥有感”当成一种手段,服务于资本。[43]在马克思看来,只有扬弃私有制,才可能实现人的感觉的充分发展和自由运用,“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但这种扬弃之所以是这种解放,正是因为这些感觉和特性无论在主体上还是在客体上都成为人的。眼睛成了人的眼睛”[44]。
新的人的存在方式主张充分培育和丰富真正人的需要。在社会主义的条件下,人的丰富的需要、新的生产方式和新的生产对象能够充实、创造和证明人的本质。[45]私有制的作用则相反,私有制只可能允许和满足非人的、精致的、非自然的和幻想出来的欲望,“私有制不懂得要把粗陋的需要变为人的需要”[46]。私有制导致的是处在异化状态的需要,如马克思揭露的那样:“……对新鲜空气的需要在工人那里也不再成其为需要了。人又退回到洞穴中……如果他交不起房租,他就每天都可能被赶出洞穴。……光、空气等等,甚至动物的最简单的爱清洁习性,都不再成为人的需要了。肮脏……阴沟……成了工人的生活要素。完全违反自然的荒芜,日益腐败的自然界,成了他的生活要素。他的任何一种感觉不仅不再以人的方式存在,而且不再以非人的方式因而甚至不再以动物的方式存在……人不仅失去了人的需要,甚至失去了动物的需要。爱尔兰人只知道一种需要,就是吃的需要,而且只知道吃马铃薯,而且只是破烂马铃薯,最坏的马铃薯。但是,在英国和法国的每一个工业城市中都有一个小爱尔兰。连野蛮人、动物都还有猎捕、运动等等的需要,有和同类交往的需要!”[47]人的需要不只是对物质产品的需要,人的需要是多种多样的。人的需要只能产生于社会和自然的共同作用,产生于人的劳动过程中,并在劳动过程及其结果中获得满足。
(三)社会和自然协调发展、共荣共生,人类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
根据前述的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理论,社会和自然协调发展是社会主义得以实现的前提条件之一,也是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任务。社会和自然协调发展包含三个方面的含义。第一,在协调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时,社会是能动的、自觉的和有目的的主体;虽然自然自身是变化的、发展的,是有规律的,但是自然仍然是被动的。第二,协调是相对而言的,协调的标准和程度一方面要自觉地遵循自然规律,但更主要的是决定于人类社会的意志、能力和智慧。第三,社会、个体和自然都需要获得发展,不能以一方或两方的发展损害其他方的发展。正因为如此,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人的存在方式中的内在的、重要的方面,而自然本身也必然将以特定的方式内在于人的存在之中。
共荣共生意味着一兴俱兴、一损俱损。在社会、个体和自然的兴、损之中,是否控制自然是个假问题,真问题是人类社会如何控制自然,或以什么方式、怎样控制自然。“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一个现实部分,即自然界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48]地球的历史也即自然史发展到了这样一个节点:人类不再是被动地接纳自然,而是在深刻认识自然并遵循自然规律的前提下,按照人的意志和愿望塑造自然。“人们周围的、至今统治着人们的生活条件,现在却受到人们的支配和控制,人们第一次成为自然界的自觉的和真正的主人,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了。”[49]这也是人道主义与自然主义的一致的题中之意。
自觉地管理自然,实现社会与自然的协调发展,这些不是社会主义的最终目标,不是社会主义下人的最高价值。最终目标和最高价值是实现人类由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飞跃,实现人人全面自由发展,正如马克思说的那样:“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但是这个领域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挥,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但是,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50]
三 生态的人即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
人的本质在其现实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是受物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决定的,而这一切又具有暂时的、历史的性质,因此,人的本质必然具有历史性,不可能一成不变。毫无疑问,在自觉地协调社会与自然之间关系的社会主义社会中,人的本质必然受到社会与自然之间的现实关系的深刻影响。那么,社会主义社会中,受到这方面影响的人的本质与我们所说的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这个共产主义条件下人的发展目标是什么关系呢?在本节中,我们将从三个方面围绕这个问题展开:社会主义中的人首先是生态的人;自然在生态的人的发展过程中的作用;生态的人以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最终目标。
(一)社会主义中的人首先是生态的人
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文献中是没有也不可能有“生态的人”这个术语的。然而,当我们遵循“人体解剖对于猴类解剖是一把钥匙”中包含的方法论原则时,我们不妨使用当代的词汇来恰当地表达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理论中早已经蕴含的观点。
“生态的人”着重强调社会主义条件下的个体与自然及社会与自然之间的深刻联系,但是又不限于这些联系。简要地说,在社会主义把自觉地协调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作为自身的前提和基础,又当着自身的建设目标时,自然界以及社会与自然之间的现实的、具体的、特定的关系将成为个体生活的内在组成部分,成为各类社会生产过程中的有机要素。在这种社会、个体与自然真正实现了有机统一的状态下,个体和个体的联合体就是生态的人,人的生态属性就成为人的一种基本属性,构成人的本质的一部分。
社会主义中的人首先是生态的人,而且,只有社会主义条件下,才可能产生生态的人。结合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理论,我们可以做出如此判断;同时,我们认为,在社会主义实现之前,真正具有生态属性的人在人类历史上是从来没有普遍存在过的。
在农业社会中,不可能产生普遍的生态的人,不可能在所有的人的本质中赋予生态属性。一般地讲,这是由农业生产力水平低下和小私有制共同决定的。在农业社会下,人们对自然的认识总体上是经验的、狭隘的和不深入的,自然对人而言具有极大的神秘性。自然界是农业生产的对象和场所,但是在生产过程中,农业生产者几乎是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人的力量在自然界面前是弱小的,“靠天吃饭”,“听天由命”,人类整体上是屈服于自然的。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只能是自发的、粗浅的。在农业社会中,极少数统治阶级由于可以垄断土地及其资源,相对而言,拥有较丰富的自然知识,在与自然的交往中,可能在他们自身的本质中部分地实现某些片面的生态属性,然而,由于他们一般很少直接从事农业生产等直接以自然为活动对象的实践,因而,他们对自然的认识和感受很难是准确的和深刻的,他们和自然的关系很难是有机的、内在的。对于农业生产者而言,生态属性很难在普通生产者的本质特性上获得自觉发展;他们虽然是直接与自然打交道的人,可是,由于生产力的底下和私有制的盘剥,自然是他们依赖的对象,同时,又往往是让他们敬畏、害怕甚至憎恨的对象,农业生产者也不可能与自然形成和谐、共生和深刻的关系。
资本主义的工业社会不可能产生普遍的生态的人。在以近代西方资本主义为代表的工业社会中,近代自然科学在西方产生出来并得到迅速发展,人们对自然的认识准确得多、深刻得多了,笼罩在自然界上的神秘迷雾被一点点驱散;然而,建立在近代自然科学基础上的自然观,以及以自然科学和自然观为观念基础的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都把自然当成可计算、可替代的机器。人们把自然当成征服的对象,在自然面前,人类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人类在全球范围内肆意地掠夺自然界,破坏自然界,自然界的物种总量和物种中的个体总数在人类盲目地使用巨大生产力满足资本追逐利润的需要和无产者的基本生存需要时迅速减少,整个生态系统的平衡和自动调节能力遭到巨大破坏,自然界自身面临巨大的系统风险。整体上,资本主义社会下,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深入的,然而又是敌对的、断裂的和极度不稳定的,与农业社会时期的人与自然关系相反,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资本主义社会下,社会和自然及二者的关系都处在异化状态中,都处在彼此割裂的状态中,社会与自然之间无法建立起有机的、内在的联系。因此,作为特定社会条件下的人,资产者和无产者的本质都难以获得生态属性,资产者和无产者都不是生态的人。
(二)自然在生态的人的发展过程中的作用
自然界有其固有的、本质的、必然的、稳定的联系,即自然界是有规律的。人们只能遵循自然规律,依据自然规律来改造自然,而不可能取消自然规律,自然的规律性体现了自然的客观实在性。自然还具有历史性,即自然自身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某个状态,而是一刻不停地变化和发展。自然还表现出对人的应激性,即自然能够对人和人的群体给予她的刺激做出相应的反应。
自然自身的特性和人们利用自然的能动性共同决定了,自然在生态的人的发展过程中的作用是复杂而具体的,大致可以从一般性、特殊多样性和反馈性三个方面来揭示。
在生态的人的发展过程中,自然的一般作用体现在自然规律对人的活动和发展的制约性上。自然界的生态规律和自然界的物理的、化学的规律,如热力学第一定律和热力学第二定律等从根本上约束着我们的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约束着我们的生活方式和发展方向及发展前景。在自然面前,人们若是追求自由,那么,“自由不在于幻想中摆脱自然规律而独立,而在于认识这些规律,从而能够有计划地使自然规律为一定的目的服务”[51]。人的生态属性的产生和发展是以遵循自然规律为前提和出发点的。
在生态的人的发展过程中,自然的特殊多样性作用是由自然自身的特殊多样决定的。在全球范围内,自然界有着极其多样的生态系统,有着在具体形态和特性方面各异的山川河流、花鸟虫兽。具体的、特定的、局部的自然环境决定了人们在利用自然时也只能是因地制宜和因时制宜的,因而,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只能是具体的、特定的和有差异的;反映到人的本质属性上,人的生态属性也必定是多样的、特色的,正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理论反对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环境决定论思想,但是不会否定自然在人的发展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的特殊性和多样性。
在生态的人的发展过程中,自然的反馈性指的是自然与人之间的持续的相互作用,在自然与人之间的相互作用过程中会形成一系列的反馈。马克思和恩格斯都不止一次地提到过自然界对人施与自然界的作用和反作用,提到自然的“报复”。恩格斯指出,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在第一步都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第一个结果又取消了。美索不达米亚、希腊、小亚细亚以及其他各地的居民,为了想得到耕地,把森林都砍完了,但是他们梦想不到,这些地方今天竟因此成为荒芜不毛之地,因为他们使这些地方失去了森林,也失去了积聚和贮存水分的中心……在欧洲传播栽种马铃薯的人,并不知道他们也把瘰疬症和多粉的块根一起传播过来了。”[52]恩格斯进一步指出,我们对自然界的整个统治,是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动物强,我们一天天地学会更加正确地理解和运用自然规律,随着自然科学大踏步前进,我们越来越认识到对自然界的干涉所引起的比较近或比较远的影响。这种事情发生得越多,人们就越发感觉到和认识到自身和自然界的一致,而“那种把精神和物质、人类和自然、灵魂和肉体对立起来的荒谬的、反自然的观点,也就愈不可能存在了”[53]。正是出于这点,恩格斯指出,“人的思维的最本质和最切近的基础,正是人所引起的自然界的变化,而不仅仅是自然界本身;人在怎样的程度上学会改变自然界,人的智力就在怎样的程度上发展起来”。[54]自然的反馈性不仅塑造人的生态属性,还是推动人的智力发展的因素之一。
关于自然在生态的人的发展过程中的作用,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理论和社会主义理论为我们提出了问题,并且提供了分析问题的方法、立场和基本观点。然而,这是远远不够的。随着人类实践的新进展和自然科学和技术的进步,改造自然的手段日益复杂,活动规模日益庞大,社会、个体和自然的关系也必将越来越复杂化。为了实现自然与人的协调发展,在新时代,我们需要做出更细致、更深入、更具体的理论探究。
(三)生态的人以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最终目标
“生态的人”强调人的本质属性包含生态属性,然而,社会主义条件下的生态的人是以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最终目标的,生态的人即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这个判断是可以由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理论推导出来的,更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题中之意。
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是共产主义的最终目标。在《资本论》里,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是“一个更高级的、以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而资本主义将为实现共产主义创造现实基础。[55]在马克思、恩格斯共同撰写的马克思主义经典文献《共产党宣言》中,他们明确宣称,“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56]。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既指每个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又指全社会的全面自由发展,前者的发展是后者发展的条件。
生态的人的发展就是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这是由共产主义的本质特性决定的。社会、个体和自然真正实现有机统一既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得以实现的基础,也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建设的重要内容,同时,它还赋予人的本质生态属性。然而,实现社会、个体和自然的有机统一不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最终目标,共产主义的最终目标是“以人为本”,是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而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必然要包含人与自然关系方面的发展,也即人的生态属性的发展。[57]
如何理解全面自由发展?又是什么原因妨碍了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在《〈政治经济学批判〉 序言》中,马克思把人们“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作为理论出发点,给出了唯物主义历史观的经典表述,此处马克思关于“生活”的表述为我们理解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提供了极富意义的启发。马克思把生活区分为物质生活、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并且指出“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58]。人的全面发展可以理解为每个人在物质生活、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方面都需要发展,而不是限于其中某一个或某些生活类型,比如资本主义条件下绝大多数无产者就只能基本满足物质生活需要,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是得不到基本保证的或者是需要斗争才能争取到一丝机会,那么,无产者的发展就远不是全面的,同时也是不自由的。全面发展和自由发展不只是体现在生活类型方面,还体现在生活类型之间的关系上,比如生活类型之间的关系是否协调、平衡和持续等。各类生活的社会生产受到物质生产力、生产关系、上层建筑和社会意识形式的影响或决定,因此,可以说,人的发展是否全面和自由,甚至能否发展是由上述社会因素决定或影响的。
从生活类型角度来理解全面自由发展,马克思的思想与恩格斯的思想是一致的。不同的是,恩格斯是从阶级社会里某一特殊阶级占有了生产资料和产品,进而妨碍了经济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发展这个角度来阐明的。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中,恩格斯说:“某一特殊的社会阶级对生产资料和产品的占有,从而对政治统治、教育垄断和精神领导的占有……成为发展的障碍。”[59]人们不能实现全面自由发展的原因是阶级社会和私人占有生产资料导致的。
立足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理论和社会主义理论,我们坚信,人的生态属性与人的物质生活、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共同构成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重要内容,它们构成有机整体,成为社会主义中的人的最有价值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