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问题意识与核心概念
一 问题意识
第一,以石羊古镇为代表的中国传统城镇是什么样的?可以为既有城镇化提供怎样的思考?基于两点反思,一是关于城镇化的时间界定问题。根据现有研究来看,我国的学者在理解何为城镇化时受西方理论的影响较深,普遍将城镇化视作近代工业化以来特有的社会现象。现有关于中国城镇化的研究更仅限于1949年以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的时间段,并且深受西方城镇化概念和理论的影响,城镇化的概念亦成为西方意识形态下的概念范畴,忽略了对中国传统城镇的理解。因此,对城镇化的理解,应加入历史的维度及中国本土的维度。城镇的发展是作为过程的存在,有一个从无到有、从古至今演化的过程。城镇化还是一个相对的、动态的概念,是不断发展和深化的历史过程。近现代城镇是在古代城镇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近代以来的城镇化是之前社会长期发展的延续,只是城镇化的广度和深度、城镇化的发展形态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呈现出新的特点。笔者的城镇化不做将传统与现代完全割裂开来的处理,为了清晰理解城镇化的历史发展脉络,笔者有意将城镇化置于更长的时间段中,在长时段的时间维度中做到对城镇化尽可能多的理解与把握,以期在长时段的历史维度把握中,实现对城镇化的本土认识。二是基于城镇化定义本身的纷繁复杂性,这既源于不同学科的理解,也源于城镇化本身作为系统工程的复杂性使然。不同学科的不同理解对城镇化的理论与实践十分有益,但也可能会陷入学科的狭隘境地。应了城镇化的复杂性和系统性,城镇化的研究需要跨学科的视野与思维。
第二,盐业资源的开发利用与石羊古镇城镇化的深层关系是什么?笔者的研究欲以盐业资源的开发利用及盐业开发利用所形成的人的流动为主线,来研究石羊古镇的城镇化过程,分析盐业资源的开发利用与石羊古镇城镇化的深层关系。石羊古镇历史上是云南盐业生产的重地,该地的社会明显因盐业资源的开发呈现了“因盐而兴”“因盐而衰”“因盐复兴”的三个阶段。石羊古镇的历史发展脉络亦同许多资源型城镇一样,落入了“资源诅咒”的陷阱。
石羊古镇的城镇化是资源带来的,盐这一资源成为解释石羊古镇城镇兴衰的关键因素,盐于当地来说,既是“天使”,也是“恶魔”,自然资源的可利用性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决定了白盐井地区历史的发展模式和特点。从资源的开发利用视角来看石羊古镇的城镇化,经历了两次转型:第一次转型发端于清末民初完成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直至20世纪90年代,实现了从传统手工业为主的盐业时代转向以机器生产为主的工业化时代;第二次转型始于20世纪90年代末,逐步由以机器生产为基础的资源型城镇向旅游型城镇的转型。
石羊古镇这样的转型背后源自对“资源诅咒”所做出的努力,同时,经历的不仅是我们所见的经济转型,更是文化转型,文化转型的这个过程现在还在继续,是一个隐蔽的、持续性的、长时段的过程。
第三,城镇化的动力机制何在?明清以来石羊古镇呈现出来的不同城镇化阶段,其背后普遍式的动力因素是什么?笔者欲从石羊古镇不同时期城镇化的社会背景,来分析城镇化的动力机制。在此,以盐业资源为当地城镇化的核心要素,以及盐业资源的市场要素、人的流动要素、国家角色要素,是笔者在当地城镇化各个阶段都有着墨的要素,以此在时间的维度中对这些要素形成新的对比与考量,进而促成新的思考。
二 核心概念
(一)城镇化
鉴于笔者所选取的田野点石羊古镇仅处于城市研究的末端,为与之区别及避免歧义,更为了突出其研究特征。笔者的研究中,将石羊古镇纳入“小城镇”的概念范畴,笔者在此借用费孝通先生的小城镇概念,即“小城镇是一种比农村社区高一层次的社会实体,这种社会实体是以一批并不从事农业生产劳动的人口为主体组成的社区,无论从地域、人口、经济、环境等因素看,它们都既具有与农村相异的特点,又都与周围的农村保持着不可缺少的联系”[164]。小城镇既不同于农村,也不同于城市,它介于两者之间,是联系两者的纽带与桥梁。现有小城镇包括县城镇、建制镇和集镇。笔者所考察的石羊古镇属于建制镇。石羊古镇,位于城市层级的最低级,位于农村层级的最高级,因此对它的研究,也就无法摆脱它城市性与农村性的观照。
由费孝通指导的1985年江苏小城镇调查使用了“镇区人口”这一新指标。“镇区”指地域上人口相对集中、建筑物已连成片的城镇建成区,而不是镇政府的行政管辖区。“镇区人口”包括四部分:居住在镇区并持有城镇户口的“常住人口”,居住在镇区持有常住户口但享受“加价粮油”供应的人,居住在镇区但持农村户口的居民,“摆动人口”。[165]显然,“镇区人口”概念的提出给笔者的研究带来了方便,笔者的研究对象如无特别说明,即指石羊古镇镇区,从地理位置来看,就是白盐井时期到当下石羊古镇的南关到北关方圆近两千米的地理范围。
对于城镇化的概念和内涵呈百家争鸣之态,不同的学科和学者对城镇化的定义有他们各自独到的见解。人口学认为,城镇化是农村人口转变为城镇人口的过程,即城镇人口数量增加、乡村人口相对减少、城镇人口比重不断提高的过程。经济学认为,城镇化是经济结构从分散的第一产业向集中的第二、第三产业转化的过程。地理学认为,城镇化是农村地域转变为城镇地域、城镇景观替代乡村景观的过程。而人类学和社会学则指出,城镇化是传统的乡村社会转变为现代化的城镇社会的过程,社会阶层结构日益复杂,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越来越多元化。因此,笔者的城镇化概念以人类学的城镇化概念为基准和参照。即从人类学的学科视角,关注的并非简单经济意义的城镇化,而是加上人的城镇化,文化的城镇化。据此,城镇发展的灵魂应该是人的流动与文化的流动,应该是文化从同质性到异质性的过程,同时能够更为直接地共享现代性的成果。城镇化不仅仅是都市规模的扩大和人口的集中,更重要的是都市中“人”的生存和发展。同时,笔者的城镇化不做将传统与现代完全割裂开来的处理,为了清晰理解城镇化的历史发展脉络,将城镇化置于更长的时间段中来考量,在长时段的时间维度中做到尽可能多的理解与把握,以期在长时段的历史维度把握中,实现对城镇化的本土认识。
(二)盐
盐作为石羊古镇的特殊资源,在理解当地城镇化中,发挥着关键性的作用,笔者从物的社会生命史研究维度,从盐作为自然资源、经济资源、文化资源的形态,关注其互为转化的过程。尤其是以盐为核心和中心连接点,衍生出市场、人的流动、国家角色这三个支撑当地城镇化的要素,当地的城镇化亦由这些要素建构出来。
(三)市场
笔者的“市场”定义不同于西方纯经济学的“市场”定义。在现代西方,经济交换是相对独立的,在制度上尽量脱离社会关系和政治权力的行为。其实,交换是人类一种普遍的行为,包含了权力交换、社会关系和物品等经济交换的“复合交换”。因此,笔者的市场概念和研究受以下研究的影响和启发:博兰尼在“嵌入性”概念基础上,认为市场是嵌入社会结构之中的,将理性选择假设下的经济行为与社会结构联系起来。[166]施坚雅针对以往研究忽略了市场在社会结构研究中的重要性,指出,农民的社会区域边界不是村庄,而是基层市场区域,中国传统的市场区域是与社会区域边界、文化区域边界高度重合的。[167]布罗代尔也指出,所有种类的交换既是经济的也是社会的,市场同时是社会和经济的实存。[168]张小军在布迪厄的“资本体系理论”和其“复合产权”概念的基础上,提出了广义市场(复合市场)概念:广义市场是各种资本(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政治资本、象征资本)要素(物品、权力、关系、品位、认知意义等)和各种市场(经济市场、政治市场、社会市场、文化市场、象征市场)之间进行转换(互惠、再分配与交换)与再生产的复合时空。[169]因此,笔者对石羊古镇市场的分析,努力摆脱市场作为单纯经济自由市场的考量,而是将市场看作复合的交换场域,是经济、政治、文化、社会资本的转换和交换场所。在石羊古镇市场的考量过程中会发现,政治市场、社会市场、文化市场和象征市场在很大程度上主导了盐的交换,盐业市场甚至成为政治市场、社会市场等市场的附庸。在市场的研究中,我们很容易发现,传统盐业时代盐的销售区域、食盐价格并不必然受纯市场规律控制,而是成了国家权力、地方利益等各种政治诉求相互妥协的均衡结果。甚至,国家权力的市场直接制约着盐业市场,盐业经济市场成为权力市场的服务平台,渐渐失却的盐业市场也象征着国家权力市场的崩塌。在旅游时代,当地的盐作为文化资本、象征资本又重新在市场中发挥功效。
(四)人口流动
人的流动(population mobility)可以分为地域流动(geographic mobility)和社会流动(social mobility)两种类型。本书的人的流动的研究主要关注地域性流动,其中包括长期性的人的流动(移民)和短期性的人的流动(赶集、旅游、商业贸易等)。流动人口包括因旅游、出差、探亲、过境、求学、迁移、婚姻等产生的流动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