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论
语言规划（language planning）[1]是一个日益重要的研究领域。从学科发展来看，语言规划研究虽然历史不长，但是在应用语言学中的地位非常重要。
Spolsky（2004）认为：语言政策（language policy）应该是应用语言学的核心所在。李宇明（2005，2010a）在其著作中非常强调语言规划与语言战略在社会中的重要地位。国内将广义的应用语言学划分为四大部分，语言规划是其中之一。[2]语言规划与语言政策的目的主要是解决社会中的语言问题。因此，这门学科具有重要的社会应用价值。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语言规划都曾对社会发展产生过重大影响。语言规划是社会语言学的一个年轻的分支学科，对其正式的学术研究发端于20世纪60年代，至今才50年时间。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新独立的国家面对国家统一和现代化问题，试图通过语言规划来帮助解决。早期的语言规划的主要任务是选择和确定国语或官方语言，实现语言的标准化和现代化。当时语言规划被看作一门在政治上中立的技术，语言统一和语言标准化被看作治疗社会问题的妙方。
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随着苏联解体、东欧新的国家的产生、冷战结束、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的瓦解、超国家组织的扩展，以及西方尤其是美国文化和科技对发展中国家的渗透，世界政治格局发生的巨大变化使语言规划出现了新的研究主题和视角，在社会发展甚至国家安全等方面体现出了新的应用价值。随着人们对濒危语言、语言权利、语言生态、语言与全球化、语言与国家安全等问题的关注，语言规划研究获得了新的生命力，成为一门复兴（resurgent）的学科，前景非常广阔。语言规划成为拯救濒危语言、维护语言多样性、维护语言权利、促进社会和谐、维护国家安全的重要举措。
国外在语言规划领域有丰富的研究成果。表1-1是基于语言学与语言行为摘要数据库（LLBA）的数据统计，反映了与“语言”“语言规划”“语言政策”“语言规划或语言政策”主题相关的文献的数量。从中可以看出，这一领域的相关文献已有一定数量和比例。1969～1998年共发表了5898篇与语言规划或语言政策相关的文献。笔者登录数据库检索，发现1999～2009年以“language planning”或“language policy”为关键词的文献达到3671篇。
表1-1 语言规划与语言政策研究文献统计
续表
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初期，研究语言规划的文献分散在各类刊物或著作的章节中，这也反映了语言规划的跨学科属性。当时仅有两个专门刊物：1975年创刊，由Rubin主编的Language Planning Newsletter和1977年创刊至今的Language Problems and Language Planning。此外，1972年创刊的Language in Society，1974年由Fishman创办的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 Sociology of Language，1980年创刊的Journal of Multilingual and Multicultural Development和Annual Review of Applied Linguistics上也经常登载语言规划的相关文章。这一时期出现了一批研究语言规划的经典论著（以论文集为主），主要包括：Fishman et al.（1968），Rubin & Jernudd（1971），Rubin & Shuy（1973），Fishman（1974），Rubin & Jernudd（1977），Cobarrubias &Fishman（1983）等。
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语言规划的相关论著不断涌现，研究水平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既出现了系统、深入论述语言规划的经典之作，如Cooper（1989），Kaplan & Baldauf（1997），也出现了从不同角度深入剖析或反思语言规划的力作，如Tollefson（1991），Phillipson（1992）以及Schiffman（1996）等。此外，著名刊物Annual Review of Applied Linguistics在1994年第14卷上整卷刊载了语言规划理论与国别研究方面的论文，TESOL Quarterly 1996年也开设一期专刊（第30卷第3期）专门探讨语言规划。
进入21世纪以来，语言规划研究日益受到重视，先后创办了三个专门的刊物：2000年Kaplan和Baldauf创办的Current Issues in Language Planning；2000年Spolsky创办的Language Policy；2009年创刊的European Journal of Language Policy。此外，2002年创刊的Journal of Language，Identity and Education和Journal of Language and Politics等刊物也发表语言规划相关文章，2007年TESOL Quarterly第2次开设专刊（第41卷第3期）探讨语言规划问题。
一批重要的学术专著也纷纷面世。Wright（2004）的《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从民族主义到全球化》（Language Policy and Language Planning：From Nationalism to Globalization），Spolsky（2004）的《语言政策》（Language Policy），Ricento（2006）主编的《语言政策导论：理论与方法》（An Introduction to Language Policy：Theory and Method），Ferguson（2006）撰写的《语言规划与教育》（Language Planning and Education）及Spolsky（2009）写的《语言管理》（Language Management），2012年主编的《剑桥语言政策手册》（The Cambridge Handbook of Language Policy），Johnson（2013）撰写的《语言政策》（Language Policy）则是近年来这一领域研究的力作，集中反映了新世纪初的研究成果。这些刊物和著作的出版对语言规划与语言政策的研究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此外，自2004年起，由Kaplan和Baldauf主编，Multilingual Matters出版的“Language Planning and Policy”国别研究系列丛书，以及自2002年起，由Spolsky和Shohamy主编，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和Springer出版的“Language Policy”系列丛书也在持续出版之中。这些刊物和著作的视野更开阔，对语言规划研究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以语言规划为主题的网络学术资源也逐渐丰富起来。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等机构和个人联合创办的综合性网站“Consortium for 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开设的网站“Language Policy Research Unit”，马里兰大学开设的网站“National Foreign Language Center”等电子媒体对语言规划研究的发展发挥着独特的作用。
中国20世纪90年代以来对语言规划的研究也非常关注。通过登录“中国知网学术趋势”（http：//trend.cnki.net），以“语言规划”为关键词搜索，发现学术界对这一领域的关注度近年来（1997～2013）不断提高[3]（见图1-1）。
图1-1 语言规划学术关注度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的语言规划研究取得了重要的研究成果，出版了一批具有代表性的著作。例如，李宇明（2005）的《中国语言规划论》对中国语言规划涉及的主要方面进行了深刻分析，探讨了中国语言生活和语言文字工作、语言文字的规范标准、领域语言问题、学术规划及切音字运动研究等重要内容。李宇明（2010a）的《中国语言规划续论》对语言规划理论、语言传播、语言文字工作、语言生活状况等作了深入探讨，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应用价值。陈章太（2005a）的《语言规划研究》则对语言规划的基本理论问题、语言立法、当代中国的语言规划等问题进行了深入阐述。周庆生（2001，2003a）的《国外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进程》及《国家、民族与语言——语言政策国别研究》对国外的语言规划与语言政策进行了大量介绍和探讨，对了解和借鉴国外语言规划与语言政策进程非常有帮助。《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06～2012）系列著作对语言规划也进行了重点研究。此外，周玉忠、王辉（2004），姚亚平（2005），教育部语用所（2006），郭龙生（2008），赵守辉（2008）等对中国语言规划的理论与实践进行了有益的梳理、总结和探索。
全球化时代的到来使语言规划面临更加复杂的环境。当前全球化浪潮已席卷世界。全球化不仅是经济的全球化，还是教育、科技、文化领域的全球化。语言在全球化进程中的命运和地位是我们所必须考虑和应对的问题。
Cooper（1989：182）有句名言：“规划语言就是规划社会”。在全球化时代，语言规划与语言政策面临的环境更加复杂，因此也显得更加重要。从宏观来看，全球化使各个国家、组织、语言集团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更加明显。语言规划不再是一个国家内部的事务，它将成为跨越国家边界的语言协调行为。从微观来看，语言规划将更加以人为本，个人的语言选择和语言权利将受到更多的尊重。语言规划与语言政策将受到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因素的影响，成为一种极其复杂的社会行为。语言规划与语言政策的难度加大，其成败对一个国家来讲影响很大。因此，从现实的角度出发，语言规划与语言政策研究意义重大。
全球化可能会产生全球通用语言。当前英语已奠定了世界通用语言的地位。其他区域性民族语言的地位和使用会受到通用语言的冲击，一些活力不够、使用人数少的语言将会处于濒危境地。如何通过语言规划，积极应对英语的挑战，保持或提高民族语言的地位，成为当前各国语言规划的重要研究课题。
全球化时代和英语传播背景下的语言规划研究已经引起了国外语言学界的关注。目前已有部分研究成果问世。丹麦学者Phillipson在其1992年出版的《语言领域的帝国主义》（Linguistic Imperialism）一书中深刻揭示出英语的全球扩散的实质是语言领域的帝国主义，英语的传播就是核心英语国家通过英语向世界施加影响，通过语言霸权来推行西方文化的表现，也是核心英语国家有意识、有计划的语言规划的结果。
日本学者Tsuda通过其《反对英语的统治》、《英语的扩散对文化和交际的影响》等论著指出英语的扩散会造成语言歧视、交际、社会不平等问题，英语的霸权是对人的“心理殖民”，为此语言规划应该用语言生态模式对抗英语霸权。
澳大利亚学者Mühlhäusler在其1996年出版的《语言生态学》（Linguistic Ecology）一书及2000年发表的《语言规划与语言生态》（Language Planning and Language Ecology）一文中，认为语言规划不仅在于保护个体语种，更在于语言间结构的多样性。英语作为全球通用语无疑会破坏语言生态系统。
英国学者Graddol（1997）在《英语的未来》（The Future of English）一书中认为，在过去，贫穷与地理、阶层、性别及种族有关，而现在贫穷也取决于是否掌握了全球通用语，英语在重构世界不平等及使小语种灭亡方面发挥着间接的作用。
英国学者Wright在2004年出版的著作《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从民族主义到全球化》（Language Policy and Language Planning：from Nationalism to Globalization）中指出全球化时代将会扩大世界范围的社会双言现象和个人双语现象，当然双语中的一门语言肯定是英语。
与国外的研究相比，目前国内学者尽管对全球化时代英语传播背景下的语言规划有所关注，但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一些学者虽然从语言多元化、语言平等、语言与民族、语言与社会、语言与文化的关系等方面入手提出了颇有价值的观点，但大多局限于现象的描述和感性的总结，还缺乏系统的、有深度、有广度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研究。
这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全球化时代的到来和英语的扩散并未引起语言学界足够的重视。虽然对于此问题的探讨和争论在媒体经常看到，但缺少语言学者的声音，学术界缺少对此问题的深入研究。二是目前语言规划的研究集中在语言本体规划研究，主要是推广普通话、语言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等方面，语言规划理论研究、地位规划研究、英汉语言之间的关系规划研究还是薄弱环节。三是语言规划所处的环境日益复杂，语言规划研究已不纯粹是一个语言学问题，需要结合政治学、经济学、管理学等学科领域去综合研究的问题，研究难度很大。
本书将以当前全球化时代与英语传播为背景，梳理全球化的发展历程和特征，英语在全球及中国的传播历史和现状，英语的国际影响，分析全球化和英语传播之间的关系。本书对语言规划理论进行了全面梳理和深入分析，力求通过语言规划理论来指导中国的语言规划实践。在此基础上，本书通过大量事实和数据分析中国语言规划中面临的问题，认为汉语和英语在地位和使用上的不公平问题非常突出。本书还对学术界和媒体对汉语、英语的地位问题的争论进行了解读和分析。本书从语言规划理念、总体目标、语言战略管理、法制建设、语言规划机构建设、语言教育发展规划、学科建设等方面提出用以解决语言问题的对策和建议。“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本书将拓宽国际视野，审视六个实施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的典型国家，研究借鉴法国、德国、俄罗斯、澳大利亚、日本、韩国六国的语言规划理论与实践，力求理论和实践相联系，国内与国外相结合，系统研究中国当前的语言规划问题。
本书试图从语言学、经济学、管理学、政治学等多学科角度对语言规划进行跨学科研究，揭示语言规划的实质。语言规划是社会规划的一种，其目标既具有语言学属性，也具有社会属性。本书还试图从语言问题、语言权利、语言资源、语言生态、语言经济、语言服务等语言规划的新视角分析当前中国的语言问题。本书创新性地提出了“语言友好型社会”、“语言战略管理”等理论并进行了具体阐述。
本书力图梳理和分析当前语言规划的背景、问题、争论等事实，研究语言规划理论、借鉴国外语言规划举措，提出全球化时代英语传播背景下中国语言规划的主要对策和建议。
如何在全球化和英语传播背景下做好中国的语言规划，不仅是一个学术命题，更具有现实意义：不仅对汉语、英语的发展和命运产生重大影响，还关系中国语言生活的健康和谐发展，关系经济的发展，中国软实力的提升，和谐社会的构建甚至国家的安全，因此本书不仅有一定的学术价值，还有更为重要的社会应用价值。
[1] 语言规划这个学科名称也有人称之为语言政策、语言规划与政策、语言管理等。
[2] 参见于根元《应用语言学概论》，商务印书馆，2003。
[3] 中国知网学术关注度是以CNKI知识资源总库中与关键词最相关的文献数量为基础，统计关键词作为文献主题出现的次数，形成的学术界对某一学术领域关注度的量化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