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海堂与汉宋学之浙粤递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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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汉学师承记》与汉学名义

汉宋之分或汉宋之争,是清学演变中一大关节,也是后来清学史叙述的关键脉络与中心论题。其中,厘清汉学一词从无到有之发生,梳理汉学名义因人、因时、因事之演进、递变,乃原始要终、正本清源地认识汉宋问题之入手门径,亦是必不可少之步骤。可是,愈到晚近,学人对于汉学一词愈是视作不言自明之习语,对其固有生动活泼、传衍变迁之丰富语义缺乏亲切体会。在清代汉学语义演变脉络中,《汉学师承记》的地位相当关键。江藩撰写《汉学师承记》,第一次醒目地以汉学为旗帜,勾勒了清代经学传授之师承脉络,并以接近“史”述的方式,交代了清人治学路向与意趣,不仅被之后学人视为研习汉学最为扼要的门径书之一,[2]也深刻影响了后人对于清学史的认识与叙述,其流风余韵直至晚近。

另一方面,很大程度正是缘于江藩以汉学条贯清代经学体系,此书自面世起,即深受争议。各种质疑中,龚自珍之说最早出,亦最具典型,一直反复为后人引述。嘉庆二十二年冬至(1818年初),龚自珍受江藩之嘱,品评《汉学师承记》撰述大旨,直言“名目有十不安”,主要即缘于汉学之名义,绝难笼罩“国朝经学”,也不能与宋学立异而立名树义。换言之,该书名有双重门户之嫌疑:一为汉宋门户;一为汉学门户(以汉学笼括清代经学)。故龚自珍认为此书名实不符,建议将“汉学”改为“经学”,且以为改名后便“浑浑圆无一切语弊矣”。[3]至于内容,则可称“代不数人,数代一人”,上继汉代大儒司马迁与刘向。虽有过誉,确与对名目之质疑迥异其趣。[4]龚氏似乎在说,若江藩依议改名之后,由该书特具之汉学名义形成的双重门户之见,自亦随之消解。这更突出了江藩汉学名义之玄妙。有意思的是,在龚自珍回馈阅后意见的第二年(嘉庆二十三年,1818),江藩在广州阮元幕府重刻该书,书名一字未改,赫然仍为《汉学师承记》。故多少可说,从江藩撰写此书之立场出发,其汉学名义不仅应在该书中安之若素,且可能十足有意。甚至更改书名后,虽看似只形式上的改头换面,实际上精神亦将随之而变。

那么,从此意出发,江藩贯彻坚持之汉学名义,究竟因应于何人、何事、何义,到底具备何种特殊意味,与其全书精神、立意有何关系,自然成为不可回避的重要议题。学人对于《汉学师承记》多有品论,亦不乏专门论述,对诸如成书过程、资料取材、版本变迁、撰写立意,皆有论断,为后续研究提供了凭借。[5]然若从江藩特具用心之汉学名义入手,勾勒其在汉学名义演变中之位置,抉发内中具体之指向与背后理趣,当可为进一步领会《汉学师承记》撰述旨趣进一解。更为紧要的是,以此为切入,可进一步贯通汉学名义演变之前后脉络,把握汉学名义递嬗背后因人而异之具体意涵,由此考镜源流、辨章学术,可见清代汉宋问题发生、演变之诸多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