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从窦车骑行①
束发②逢世屯③,怀恩抱明义④。读书良有感,学剑惭非智⑤。遂别鲁诸生⑥,来从窦车骑。追兵赴边急,络马黄金辔⑦。出入燕南陲⑧,由来重意气⑨。自经皋兰⑩战,又破楼烦⑾地。西北护三边⑿,东南留一尉⒀。时过欻⒁如云,参差不自意⒂。将军失恩泽,万事从此异。置酒高堂⒃上,薄暮秋风至。长戟与我归,骑来同弃置。自酌还自饮,非名又非利。歌出易水寒⒄,琴下雍门泪⒅。出逢平乐旧⒆,言在天阶侍⒇。问我从军苦,自陈少年贵。丈夫交四海,徒论身自致。汉将不封侯(21),苏卿荣远使(22)。今我终此曲,此曲诚不易。贵人难识心,何由知忌讳。
【诗歌来源】
明铜活字本《李益集》第二十八首,《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第五十七首。至此,《李尚书诗集》共收所谓“从军诗”四十七首,应该是为了凑足《从军诗序》中所称“五十首”从军诗。
【校勘】
[来从窦车骑行],《乐府诗集》卷九十一、《唐诗纪事》卷三十、《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来从窦车骑”,《唐诗纪事》卷三十有注:“自朔方行作。”
[束发],《唐诗纪事》卷三十、《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东发”,误。
[有感],《乐府诗集》卷九十一、《唐诗纪事》卷三十、《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不武”。
[赴边急],《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起边急”。
[又破],《唐诗纪事》卷三十、《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入破”。
[欻如云],《乐府诗集》卷九十一、《唐诗纪事》卷三十、《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如云雨”。
[不自意],嘉靖刻本、明铜活字本《李益集》、《石仓历代诗选》卷五十五、《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作“自不意”。
[高堂],《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同,《乐府诗集》卷九十一作“高楼”,《唐诗纪事》卷三十、明铜活字本《李益集》、《石仓历代诗选》卷五十五、《全唐诗》卷二百八十二、《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高台”。
[薄暮],《乐府诗集》卷九十一作“薄莫”。
[秋风至],《乐府诗集》卷九十一、《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秋风起”。
[骑来],嘉靖刻本同,《乐府诗集》卷九十一、《唐诗纪事》卷三十、《全唐诗》卷二百八十二、《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归来”。
[徒论],《乐府诗集》卷九十一作“从论”。
[荣远使],《乐府诗集》卷九十一作“来远使”,《唐诗纪事》卷三十、《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还远使”,明铜活字本《李益集》、《石仓历代诗选》卷五十五、《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全唐诗》卷二百八十二作“劳远使”。
[今我],《乐府诗集》卷九十一作“令我”。
【注释】
①来从窦车骑行:乐府新题,《乐府诗集·新乐府辞·乐府杂题》。窦车骑,请参《塞下曲四首》注(21)。
②束发:古代男孩成童时束发为髻,因而代指成童之年。贾谊《新书·容经》:“古者年九岁入就小学,蹍小节焉,业小道焉;束发就大学,蹍大节焉,业大道焉。”鲍溶《苦哉远行人》:“去时始束发,今来发已霜。”
③世屯:时世艰难。谢灵运《述祖德诗》:“委讲缀道论,改服康世屯。”李善注:“屯,难也。”
④明义:圣明的道义。贾谊《新书·匈奴》:“宜以厚德怀服四夷,举明义博示远方。”
⑤“学剑”句:《史记·项羽本纪》:“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⑥鲁诸生:鲁国儒生。《史记·孙通列传》:“叔孙通知上益厌之也,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此处指苦读经书、执着科举的文人。
⑦辔:驾驭牲口的嚼子和缰绳。
⑧燕南陲:《后汉书·公孙瓒传》:“是岁,瓒破禽刘虞,尽有幽州之地,猛志益盛。前此有童谣言:‘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瓒自以为易地当之,遂徙镇焉。”此处指边境关塞要地。
⑨意气:情意,恩义,呼应“怀恩抱明义”句。
⑩皋兰:山名,位于今甘肃省兰州市区南侧。《元和郡县图志》卷三十九:“石门山在县东北二十八里,山高险绝,对岸若门,即皋兰山门也。汉武帝元狩三年,霍去病出陇西,至皋兰,即此也。”《读史方舆纪要·陕西临洮府兰州》:“皋兰山,州南五里,州之主山也。山下地势平旷,可屯百万兵。《汉书》: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击匈奴,屯兵皋兰山下,即此。山峡有五眼泉。相传去病屯兵时,士卒疲渴,以鞭卓地,泉涌者五。遂因以山名州,后又以五泉名县。”
⑾楼烦:北狄的一支,约在春秋之际建国,疆域在今山西省西北部的保德、岢岚、宁武一带,以畜牧、射猎为生。元朔二年,车骑将军卫青“出云中以西至高阙,遂略河南地,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数十万,走白羊、楼烦王。遂以河南地为朔方郡”(《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楼烦遂亡。此联之“皋兰战”、“破楼烦”,皆泛指边塞战争。
⑿三边:汉时以匈奴﹑南越﹑朝鲜为三边,又称幽州、并州、凉州为三边,后泛指边疆。
⒀“东南”句:即“东南一尉”,谓设官镇守边疆。“东南一尉”出自《汉书·扬雄传下》:“今大汉左东海,右渠搜,前番禺,后陶涂。东南一尉,西北一候。”颜师古注引孟康曰:“会稽,东部都尉也。敦煌,玉门关候也。”庾信《贺平邺都表》:“当今鹿台已散,离宫已遣,兵藏武库,马入华山……政须东南一尉,立于比景之南;西北一候,置于交河之北。”
⒁欻(xū):忽然,迅速。范缜《神灭论》:“夫欻而生者,必欻而灭。”
⒂不自意:自己没有料到。《史记·项羽本纪》:“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
⒃置酒高堂:用陆机《短歌行》“置酒高堂,悲歌临觞”句。
⒄易水寒:参《塞下曲四首》注⑤。
⒅“琴下”句:据刘向《说苑·善说》,雍门子周曾以善琴得见孟尝君,孟尝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雍门子周曰:“臣何独能令足下悲哉……然臣之所为足下悲者一事也。夫声敌帝而困秦者君也,连五国之约南面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有识之士无不为足下寒心酸鼻者,千秋万岁之后,庙堂必不血食矣!”孟尝君闻之悲泪盈眶。子周于是引琴而鼓,孟尝君增悲流涕曰:“先生之鼓琴,令文立若破国亡邑之人也。”《三国志·蜀志·郄正传》:“雍门援琴而挟说,韩哀秉辔而驰名。”后以“雍门琴”指哀伤的曲调。杨素《赠薛播州》:“离心多苦调,讵假雍门琴。”
⒆平乐旧:昔日京城的旧交老友。平乐,汉宫名。《后汉书·董卓传》:“又坏五铢钱,更铸小钱,悉取洛阳及长安铜人,钟、飞廉、铜马之属以充铸焉。”李贤注云:“明帝永平五年,长安迎取飞廉及铜马,置上西门外,名平乐馆。”
⒇天阶侍:在皇宫侍卫。天阶,皇宫的台阶,代指皇宫。
(21)“汉将”句:用李广事,表达对朝廷有功不赏的愤懑。《史记·李将军列传》:“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军。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蔡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
(22)苏卿荣远使:参《塞下曲四首》注⒃。
【编年】
《唐诗纪事》卷三十有注:“自朔方行作。”则诗当作于建中二年(781)李益从朔方节度使崔宁巡边归上都后。但此应非李益自注,而是后人根据诗歌内容推定。不过,就诗歌内容来看,“自朔方行作”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据《旧唐书·德宗纪》:“(建中二年七月)辛巳,以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以鄜坊、丹延观察留后李建徽为坊州刺史、鄜坊丹延都团练观察使。”崔宁被罢后,李益当还归。诗中较为委婉而详尽地叙述了自己从崔宁军先后的经历和感受。“遂别鲁诸生,来从窦车骑。”说明此为首次从军,而按李益经历,其首次从军即在崔宁幕府。以“窦车骑”称崔宁,是在美其巡边功业,正如李益在《塞下曲四首》之四中所言:“为报如今都护雄,匈奴切莫下云中”和《从军夜次六胡北饮马磨剑石为祝殇辞》所云:“乃分司空授朔土,拥以玉节临诸侯”。“将军失恩泽,万事从此异”则指崔宁为卢杞陷害而被赐死,“宁既得罪,籍没其家”(《旧唐书·崔宁传》)。诗人也可能受牵连,故云:“长戟与我归,骑来同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