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左翼文学编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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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家煌、罗黑芷、鲁彦、台静农、胡也频

1928年1月10日

彭家煌《奔丧》(短篇小说),载《小说月报》第19卷第1号,第151~160页。

一个小人物,弱者,在大革命时期,家乡遭了瘟疫(虎列拉),家里死了亲人,勉强凑足几文川资,从上海出发,疲劳辛苦,辗转到了湖南老家奔丧。谁知,家里的亲人,乡里的农民,或死于战争,或死于农民暴动,或死于瘟疫,十室九空,惨不忍睹。

“心的绞榨和沉痛,渐渐随着到家的距离之近而剧烈,眼眶充塞了悲哀的热泪,沸腾的血液要从每个毛孔迸流出来似的,悲号的声音也在喉间等着,一切的哀感都镇压住,预备一到家门就一齐发作。轿子拐了一个弯,到了屋墙前面,我心慌得几乎跌下轿来。我想设若大门外孩子们中的一个发现这乘轿,必会‘呀,那一定是蕴叔回了!’的嚷着跑进去,接着是里面奔放出来一阵嘈杂的大哥,贵弟,嫂嫂们的号哭声,我想我会哇的一声将嗓子哭哑的。但是事情出乎我的意料,轿到了塘边还不听见犬吠,到了大门外也不听见一个人的语声。我慌张的下了轿,只觉着四肢酸软,觉着地不平的很,好像天雨时给人们踏成了酱才这样的。木屑到处都是,大概是制棺削下来的吧。此外便听见侧屋里饿猪的嗥叫,与竹山里秋虫的悲鸣。乡村的夜景在这时我的脑中便是无限的荒凉,‘难道疫疠之后人烟绝迹了吗?’我胆悸心惊的这样推测,茫然的推开大门。但是屋里更加漆黑,星光都没有,我云里雾里似的走上阶砌,摸摸索索的走进下厅,下厅里仍然寂静而黑暗。我蹒跚的摸到上厅,上厅的东边角上摆着一张桌,桌上点着半明半暗的清油灯,好像有孩子们在那里咿唔着,木鱼阁阁的响。我不知那是怎样一个惨暗的世界,连美孚灯都不能时行到我家来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幽灵,那么不自然的东瞧西望。是的,我没有了灵魂,也没有了归宿,刚进大门时,的确不像往常我在寒假回家时有母亲望着我,墨黑的厢房也没有母亲闲谈的声音和她气痛时‘哎哟哎哟’的喊叫。我就机警的不向那阴森的厢房闯,只向前踏去。睁眼一看,发现上厅的上部有个灵座,我想灵座后面定有一具油滑的黑棺,我便想碰死或晕倒在那里。但我走进去用手一摸,触着的是一座矮的长方形的围墙……”(第154~155页)

关键词:彭家煌小说《奔丧》 大灾大难后农村的破败,家庭的凄凉

1928年1月10日

罗黑芷《烦躁》(短篇小说),载《小说月报》第19卷第1号,第56~60页。

大革命高潮时期,剪发,杀人,弄得人人恐惧,个个烦躁。记者洪翼之先生在家里写稿子,眼看发稿时间已到,他却还没有完稿。从乡下进城的妻子因为剪了发,好不自在。杨太太哭上门,请他救丈夫。他的思绪被搅乱,时间被占用。他更烦躁。

罗黑芷的文章句子长。

作者的随笔《雨前》(第183~185页)亦载本期。如这样的描写:

“窗内的空气是湿漉漉的带有浴室的气味,窗外的天色是那样恹恹地灰白得骇人。在窗角的上方有一个半大的蜘蛛正忙着结网。天边什么地方已经轰轰地响着低的雷声了。”(第184页)

关键词:罗黑芷创作《烦躁》《雨前》

1928年1月10日

〔波兰〕普鲁士作、鲁彦从世界语译《古尔达[2]》(短篇小说),载《小说月报》第19卷第1号,第78~86页。

律师汤玛锁在苗陶伐街上住了30年。可是每一个凡人都有各自的怪脾气,汤玛锁先生则是“憎恶古尔达的演奏者和古尔达”。小说写道:“每当这位艺术爱护者在街头听见古尔达的声音,他就增加了脚步的速力,而且在数小时内失去了好脾气。他一听见古尔达的第一音,本来安宁的立刻兴奋起来,静默的——叫嚣起来,和平的——发怒起来。”他在任何人面前也不掩饰这一弱点,还辩白:“音乐是灵魂的最微妙的一部分,但是在古尔达中,灵魂便变为机器和掠夺的器具了。因为奏古尔达的人只是强盗。况且,古尔达刺激我,我只有一个生命,我不能滥用这生命去听讨厌的音乐。”于是他每月额外给门房2元钱,其任务就是把奏古尔达的人赶走。

然而,当他偶然发现邻居一个盲姑娘喜欢听古尔达音乐时,他不但不赶演奏者,还奖励他们,并让门房放演奏者进来。只要盲姑娘高兴,快乐,怎么演奏都行。

又是一曲人性之歌。

文后不到20字的译者识,又将原作者译为普路士(Boleslav Prus)。(第86页)现通译普鲁斯(1847~1912)。

关键词:鲁彦用世界语译《古尔达》 人性之歌

1928年1月10日

〔日本〕有岛武郎作、鲁迅译《卢勃克和伊里纳的后来》,载《小说月报》第19卷第1号,第75~77页。

这是一篇随笔性质的书评。伊孛生(易卜生)74岁时创作了《死人复活时》,其主人公是卢勃克和伊里纳。卢勃克是艺术家,伊里纳是他所雇的模特儿。卢勃克心中只有艺术,而对于伊里纳的现实美却无动于衷。伊里纳无可奈何地说:“你将我心底里还未生出来的天性蹂躏了。”

日本有岛武郎所读出的意思是:“在那戏曲里,伊孛生——经伊孛生,而渐将过去的当时的艺术——是对于那使命,态度,功过,敢行着极其真挚精刻的告白的。我在那戏曲里,能够看出超绝底伊孛生的努力,而终须陷入的不可医治的悒郁来。伊孛生是在永远沉默之前,对自己结着总账。他虽然年老,但误算的事,是没有的。也并不虚假。无论喝多少酒,总不会醉的人的阴森森的清楚,就在此。当他的周围,都中途收了场的时候,独有伊孛生,却凝眸看定着自己的一生。并且以不能回复的悔恨,然而以纠弹一个无缘之人一般的精刻,暴露着他自己的事业的缺陷。”(第75页)

自然主义的易卜生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

“然而卢勃克和伊里纳,却还是一个活着的问题,在我们这里遗留着。卢勃克对于伊里纳,在做艺术家之前,必须先是‘人’么?卢勃克对于伊里纳,当进向属于地上生活的爱的时候,在那里可能生出艺术来呢?应当怎样,进向那爱的呢?伊孛生竟谦虚地将解释这可怕的谜的荣誉,托付我们,而自己却毫无眷恋地沉默了。

“将来的艺术,必须在最正当的解释这谜者之上繁荣。能够成就伊孛生之所不能者,必须是伊孛生以上的人。要建筑于自然主义所成就的总和之上者,必须有自然主义以上的力。”(第77页)

关键词:有岛武郎 易卜生 鲁迅 自然主义 “将来的艺术”必须仰仗“伊孛生以上的人”

1928年1月10日

方璧(茅盾)《王鲁彦论》,载《小说月报》第19卷第1号,第168~172页。

此时,王鲁彦才出版一本短篇小说集《柚子》,以及报刊上一些零星短篇。

茅盾说:“王鲁彦小说里最可爱的人物,在我看来,是一些乡村的小资产阶级,例如《黄金》里的主人公,和《许是不至于罢》里的王阿虞财主。”(第169页)

“我好像看见作者的太赤热的心,在冰冷冷的空气里跳跃,它有很多要诅咒,有很多要共鸣,有很多要反抗。它焦灼地团团转,终于找不到心安的理想,些微的光明来。或者有人要说,像这样的焦灼的跳动的心,是只有起人哀怜而没有积极的价值;但在我,却以为至少这是一颗热腾腾跳动的心,不是麻木的冷的死的。/我以为这种样的焦灼苦闷的情调是贯彻在王鲁彦的全体作品内的。”(第170页)

又说,“在描写手腕方面,自然和朴素,是作者的卓特的面目。我们读这些故事,就好像倾听民间故事,好像它们从老妪嘴里吐泻出来的一样自然而朴素,同时又是深深抓住我们的心灵的”。(第170页)

至于描写方面的最大缺点是,人物对话常常不合身份,太欧化。再者就是有些作品有教训主义。

关键词:茅盾《王鲁彦论》 看重鲁彦作品中有“一颗热腾腾跳动的心,不是麻木的冷的死的”

1928年1月10日

钱杏邨《俄罗斯文学漫评》,载《小说月报》第19卷第1号,第189~196页。

全文包括两题:《普希金的〈情盗〉》(1927年11月4日)、《阿尔巴绥夫的〈朝影〉》(1927年11月1日)。

关于普希金的《情盗》:“在普希金《小说集》里所收的小说,最能代表普希金的伟大的,只有叙述杜伯洛夫斯基的故事的《情盗》。这一篇在全部里最有生气,最能动人。里面的事实,表现了当时俄罗斯帝国的两种对抗的力:——大地主的穷凶极恶,与农奴们不屈服的抗斗。他写出了当时俄罗斯人命运的全部,用缩写的方法,说出最后的胜利归与有产者,无产者只有悲愤和失望。我们若把事实都哲理化起来,那就是公理与恶魔的对仗。在当时的俄罗斯政治环境之内,当然是公理失败,所以杜伯洛夫斯基终于逃到外国去。……虽然俄罗斯的旧势力那样猖狂,但农奴们是始终不肯屈服,继续不断的用生命去抗斗,去寻找出路;这是俄罗斯的一点生命,这是天地间最伟大的力。”(第189页)作者希望中国在不久的将来能有这样伟大的作品生产出来。

关于阿尔志跋绥夫的《朝影》:“这一部小说,所表现的精神是幻灭的悲哀,是革命青年的幻灭的悲哀。里面的主人公都是渴望光明的青年,理想之花是异常灿烂的,理想的他方是比故乡光明的,但是,到最后,完了,一切都完了。”(第193页)

钱杏邨的方法是:先评作品的思想意义,再说人物形象,最后说技巧。

关键词:钱杏邨书评方法三部曲

1928年1月10日

〔苏联〕赛甫琳娜作、曹靖华译《乡下老的故事》,载《未名》半月刊创刊号。

这是一篇民间故事,写十月革命后,苏联边远地区的群众对列宁的热爱和崇敬,而这又是通过对沙皇尼古拉的嘲讽来完成的。

关键词:赛甫琳娜 曹靖华

1928年1月10日

霁野《〈烈夫〉及其诗人》,载《未名》半月刊创刊号。《未名合订本》第1卷,第11~14页。

文章说:“从1890年到1910年,在俄国文学中是象征主义底时代。”这之后,最重要的是实感派(Acmeism)和未来派。

实感派与象征派相反,不因一种东西象征着什么而加以欣赏和运用,却是因为本身的美。他们以为诗人所应有的东西是:文字的新颖,感情的紧张,视觉的活鲜。古弭辽夫(Gumilev)和果罗得次基(Gorodersky)是这派的创起人,他们的中心是诗人基尔特。

未来派的精神,较之实感派,更合乎他们底时代,而且影响也大得多。他们要破除诗底旧观念,传统上以为是至美的,诗的东西,他们都摒弃不用;他们不以诗人为牧师和先知,却当作劳动者,工匠;他们反对象征派底神秘态度;他们向旧的一切宣战,他们要用新的语言和形式,表现一个纯新的世界。《烈夫》是他们的机关杂志。1923年后,玛雅科夫司基是这个杂志底负责的编辑。俄国的未来派,从1910年起,维克托尔赫烈白尼柯夫(Victor Khlebnikov)、克卢契尼赫(Kruchenikh)是其创始人。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玛雅科夫司基(Vladimir Vladimirovich Mayokosky)和巴司特耐克(Boris Leonidovich Pasternak)。

“玛雅科夫司基底诗是并不整洁的,他所爱用的表现法,是夸张和暗喻,这有时不免破坏诗底效率,然而也自有吸引读者的力。他底诗颇为一般民众所乐读,在一般读者眼中,未来派就是玛雅科夫司基底诗,他底诗就是未来派。”(合订本第13页)

保里司·列偶尼多维奇·巴司特耐克“是性情中庸些的学者派的未来主义者。他研究过去的时代,要从旧时代中研究出新的方法来”。“他是一个纯粹的抒情诗人,他底诗没有政治的宣传。”“巴司特耐克底著作中,有两种引人注意的特点:第一是他底诗的热情是颇为紧张的,其次是对于他底所见,有一种很准确的分析力。他是最善于写静的生活和风景的,这是和其他未来主义者间最大的不同点,要改革诗的文字的要求,他们却是相同的。就情绪和音律方面说,他底抒情诗在现代俄国文学中是应当有一个地位的。”(合订本第13~14页)

文章说,最受玛雅科夫司基影响的诗人有:华西里·加绵司基(Vasili Kamednsky)、尼古拉·阿谢夫(Nicholas Aseyev)、塞尔该·铁捷克(Sergey Tretiakov)。“铁捷克到过中国,并且用北京街道上的叫喊声,作成一篇诗《咆哮罢,中国!》。”(合订本第14页)

作者在文后交代,本文是参考Mirsky的Contemporary Russian Literature这本书写成的。

关键词:李霁野 “烈夫” 未来主义 马雅可夫斯基

1928年1月10日

台静农短篇小说《建塔者》,载《未名》半月刊创刊号,合订本第15~20页。

小说写几个革命者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塔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鲁迅后来称此篇是“优秀之作”。

关键词:台静农小说《建塔者》

1928年1月10日

韦素园《通信》(1927年12月,致台静农、李霁野),载《未名》半月刊创刊号,合订本第31~34页。

其时,作者在北京西山养病。所以通信一开头即说:“实在,我的病不是我个人的亏损,却是新生的小团体全部的损害,没有L先生和你们的努力,团体固然破灭,即我个人20余年的生命,大概也要作一个短短的终结。”(第31页)(按:L先生指鲁迅)

通信说:“怀疑是对旧时代的破坏,坚信却是对于新时代的创造。不能彻底地怀疑,旧时代不能有彻底的动摇;但是不能彻底地坚信,新时代却也不能有彻底的建造。”(第32页)

韦素园在通信中,称“孔子、耶苏、释迦摩尼”为“人类最值得纪念”的“三圣”。(第33页)

他说,“中国此刻正是多事之秋,只ism一项,该出来了多少,在文学上,在政治上。我们一不小心,就作了同样钉钉子的人了。现在不谈政治,来说一说文学的事罢。文学最主要的条件,不是真心么?的确,没有真心,作什么事也不成。但是我们中国近几年来文学的成绩怎样呢?鲁迅的小说除外,因为据成仿吾说,那是填自然主义的坑,好像是过了时的。但是将这撇开,我所见到在流行的,是感伤的罗曼主义,颓废的写实主义,和有一种只好称之为飘飘乎的浪漫派。这里面的作家,也许都是真心从事的罢。但是文字中既没多大热情,却又缺乏人道精神。……我们的作家的真心,只能接受了人家的一些糟粕,这也许是中国社会的环境关系罢?假如是这样,老支那的将来命运是很暗淡的了。的确我感到,将亡的国度,也就和垂危的病人一样,万一没有转机死灭是在眼前的了。……我只有希望在文学中能叫出一些新的希望!然而希望很难在怀疑中产生,却在坚信里开始而且巩固了。”(第33~34页)

韦素园说得非常朴素,他只希望作家有真心,要热情,存坚信,讲人道。

关键词:韦素园 对作家的希望

1928年1月10日~2月25日

〔俄国〕赛米诺夫著、傅东华译《饿》(日记体小说),载《东方杂志》半月刊第25卷第1~4号。

小说写苏联十月革命后,从1918年起的困难时期,老百姓饿饭的情景。写得大胆、真实。

15岁的女学生东尼乞加(爱称费乞加)回到家里,全家人没有食物,父亲将从工厂领的面包等食物锁起来,要霉变了,腐烂了才分给大家。即使是腐败的食物也没有多的。大家恨父亲狠毒,但还得等待他分食物。

日记写道:“爸爸从兜里掐出他的面包。在我看去,就仿佛他从我心里掐出什么来似的。我看他这样谨慎地切下薄薄的几片,心里不觉疼痛了。”(第184页)

“萝卜菜是半腐败的,马铃薯是冻硬的。”(第187页)

“原来是我弄错了;昨天早晨爸爸留在桌上的那片面包,并非单是我的早餐,却是我全日的食粮。爸爸以工人的资格,每日凭市民的食券可领一磅零四分之一的面包,又以兵士口粮的名义,每当工作的日子,可以领到半磅的面包。我此时还没有领食券,他就从这多余的半磅面包里分出一小片,以作我全日的粮食。”(第188页)

父亲饿得不像样子了。“就是他的全身,也是瘦缩得骨露崭崭。他的手臂从袖里露出,这般单薄,这般枯瘠!只见青色的静脉在惨白的皮肤下纵横着。他的手,只是长长薄薄的一掌,装上几根露骨的尖指儿。这使我心中惧怕。……他的手掌合指儿看起来,阔得像一柄柴钯(把?)模样,而且统统是黄色,皱皮,枯燥的。……天哪,还有他的胡子,越发可怕了!又稀,又乱,而且不知为什么,总是湿的。可怪我先时怎会没有注意到这些!上帝啊,我如何替我爸爸伤心啊!……还有他的额上,怎会有这许多皱纹的呢!又深又密的皱纹,一条条的在额头横过。他的头发,前部已经稀疏了;当初是很浓密的。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啊,还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似一个人磨难至死的眼睛。”(第25卷第2号,第129页)

“他(爸爸)的身上已经成为一个烂布包了。我替他伤心,却又感到难过,憎恨,和厌恶。他竟变成这样吝啬,暴戾,沉默,而且乖僻了。”(第25卷第1号,第190页)

他们常常是整天整天得不到一口饭吃。大家都在挨饿。

饿饭的严酷现实,改变着人们的心理和人际关系。

关键词:苏俄作家赛米诺夫小说《饿》 傅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