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县花儿音乐类型
“地道”的林县花儿有两类:“两怜儿”和“啊欧怜儿”。因境内有散居的回族,河州花儿也有一定程度的流传。姜云英常去的林县西北部中寨木场滩花儿庙会,主要唱两怜儿曲调。在五月二十二西寨镇的古城花儿庙会上,她认识了现在的搭档后改花,两人因花儿成为好姐妹,因姜云英在林县的名气大,后改花谦虚地称自己是姜云英的学生。而林阳镇的刘尕明兄弟擅长的是林县花儿的另一类曲调啊欧怜儿。
传统社会,庄子里绝不允许唱花儿,直系亲属特别是异性和长幼辈之间唱花儿也不符合当地习俗。如今不仅在庄子里,即便在家里也可以唱花儿,唱的通常也是这两种本地的花儿曲调。当地人对两种曲调有不同的划分标准和概念称谓。
林县人常以流行空间地域的不同来区分两类花儿。以洮河为分界线,洮河下游流行的花儿称“北路派”,洮河上游为“南路派”;也有人以县城作为参照划分两类花儿,“县城上面唱啊欧怜儿,县城下面唱两怜儿”[1]。所谓“县城上面”,指的是林县县城的秦许乡、寺沟乡、林阳镇、清水乡一带乡镇,“县城下面”则是临近临潭的西江、西寨和中寨乡。另有以“南、北”路来划分两种曲调,分界线为林县的唐家川。这样,林县南部、西部、东部,宕昌北部和漳县、舟曲与林县相毗连的花儿被称为洮岷花儿南路派,流行于林县北部、卓尼、临潭、康乐、渭源、临洮和夏河部分地区的花儿被称为洮岷花儿北路派。流行于林县南部的曲调叫啊欧怜儿或叫“铡刀令”,流行于林县北部的曲调为“两怜儿”,刘尕明和姜云英是两种花儿:南路派和北路派不同花儿的代表。林县南部地区的花儿庙会上一般唱啊欧怜儿。秦许乡的二月二花儿庙会、县城的二郎山花儿庙会、茶埠将台四月四花儿庙会、十里镇的大沟寨花儿庙会即是如此。而林县北部的花儿庙会多唱两怜儿,如西寨的大庙滩花儿庙会、中寨的木场滩花儿庙会。河州花儿多出现在广播、报纸、录音机等大众媒介中,一些歌手也因此学唱“青海花儿”[2],但林县人心里明白,“青海花儿是外来的,并不是(我们)本地的”[3]。
也有人按演唱场合的不同来区分两类花儿。有些歌手认为:“赶会的叫唱花儿,自己唱就叫铡刀令、两怜儿。”[4]
把目光跳出林县,不同地域民间音乐文化的相互渗透导致两种花儿在地方行政区划下呈现流行区相互交叉,边界模糊。啊欧怜儿不仅流行于林县南部、西部和东部一带,还包括林县相邻的宕昌北部、漳县、迭部、舟曲的部分地区。两怜儿同时也在林县北部、卓尼、临潭、康乐、渭源、临洮和夏和的部分地区流传。只因林县的二郎山庙会上主要唱啊欧怜儿,而临潭的莲花山庙会主要唱两怜儿,花儿研究者常把这两处作为两类花儿的发源地。在二郎山庙会和林县其他一些大的花儿庙会上,有宕昌、舟曲、迭部的人赶来参会,其中不乏身着藏服的藏族民众。
林县传统花儿庙会上对唱的三类花儿曲调分别是啊欧怜儿、两怜儿、河州花儿,都可采取对唱和即兴作答的形式,啊欧怜儿、河州花儿作为对唱曲调,对唱双方有很大的独立性。“两怜儿”双方除了机智对答的对抗,还有合作的关系,首先是甲方以一声“啊”字引腔,接着乙方或是以“啊”和腔,或是在特色尾声上做和腔,再由乙方唱下轮对唱的引腔,有时甲方会把自己的特色尾腔延续到下一句循环中,如此相和作答。
(一)啊欧怜儿
啊欧怜儿无疑是流行最广的林县花儿。因与其他花儿风格迥异,听觉上很容易分辨,林县南部的花儿庙会几乎都唱啊欧怜儿。称呼也因流行地域之不同而有差异,林县大部分地区称“啊欧怜儿”,林县南路和宕昌西北部地区民间叫“曲儿”或“野曲儿”,主要是偏重唱词的称呼,林县东部山区叫“荨麻”。荨麻,意为心爱的人,又有“好事多磨,爱而难得”之意(宋志贤,2002:6)。啊欧怜儿也称林县南路派花儿,与此相对的是北路派两怜儿。它流行于林县的大部分地区,是林县人最熟悉和喜爱的曲调。林县主要的花儿庙会上唱的都是啊欧怜儿。如林县的五月十七二郎山花儿庙会、秦许乡的二月二花儿庙会、茶埠将台四月四花儿庙会、十里镇的大沟寨花儿庙会主要唱啊欧怜儿曲调。林县南部藏族自治州迭部县的康多地区也是啊欧怜儿广泛流行的区域,那里流行这样一个传说:当地有一种叫“迷魂子”也叫“山叫鬼”的动物,“山叫鬼”可怕得很,像个没头没尾的柳树桩桩,反穿着鞋,进山的人不敢喊名字,一喊你张嘴答应,它就跟着来了,非常可恶。可是,它爱听花儿,你一唱,它就会保护你全家吉祥,平安无事。这个传说在林县有一定的流传规模。
歌手常使用高位置的假声演唱啊欧怜儿,且男女同腔同调,男唱女声使得男女在音色上十分接近。山野广场中,歌手用高腔或者尖音的演唱方法,并做以手贴后耳廓姿态,风格给人辽远、高亢、激昂之感。歌手在演唱中也常采用相似曲调、不同唱词的反复形式,但在反复过程中随意性较大,有时遵循从头反复,有时在反复的过程中省去第一腔的呼唤性衬词部分(见图2-1)。
图2-1 曲谱啊欧怜儿
啊欧怜儿节奏散漫自由,曲调以“商羽”七声调式为主要特征,在第二腔节尾部形成同主音调变化,即以“清角”为“宫”的暂转调,即转至清角(g)为宫的羽调式。许多歌手在演唱过程中尾音经常下滑至羽调式下方商音上,由此形成的演唱音域达十二度;其骨干音为re、fa、so、la、do,其他音的附属地位给演唱者即兴创作以很大的空间。旋律的运动为曲首曲尾四度五度跳进,中间部分级进、平缓地进行,曲首的四度跳进与中间部分形成对比,“音的运动以下行为其基本的结构动力,这种下行旋律线性走向的特点是因为当旋律在高音区持续时,会使音乐在生理(声带)感觉或听觉上形成一种紧张度,这种紧张度转化成一种动力,这种张力的缓解则需要通过旋律的低回来解决”(李吉提,2004:125)。延音、滑音、颤音、倚音的装饰音交替使用,尤其是曲尾的滑音与颤音采取了同音颤动、一拍下滑的形式,予以模糊与游移的特点,是啊欧怜儿曲调的一大特色,与曲首的开腔高扬、粗犷形成鲜明的对比;节奏的结构布局有“急起急收”的特点,节奏类型比较丰富,长节奏与短节奏错落有致,交互进行;属于单句体而又相对稳定曲体结构的音乐类别。
(二)两怜儿
与临潭县相邻的林县西江、中寨、西寨流行的曲调风格与啊欧怜儿迥异,当地人称“两怜儿”,有些地区称“啊花儿”,在相邻的临潭县和康乐县又称“莲花山令”。此类“持续音衬托式织体”的两怜儿在林县的流行广度远不及啊欧怜儿;从2007年农历五月十七笔者在林县二郎山花儿会实地考察来看,会场几乎难见唱两怜儿的歌滩。两怜儿演唱时需要有伴唱者托腔,甲乙双方有时既是对决又是合作的关系,此是与啊欧怜儿最大的区别。林县西寨的大庙滩花儿会、中寨镇的木场滩花儿会都是唱两怜儿的主要花儿庙会场所。但两类花儿可以在唱词上相互通用,两怜儿的歌词套用啊欧怜儿的曲调唱也能顺利往下唱。因此歌手相互转唱的情形很容易发生。
(三)河州花儿
只有来到林县,方知林县也传唱着河州花儿,预调查的案头文献工作给我的印象并非如此。有关林县花儿研究文献把它排除在外,以建立歌种与地域之一一对应的关系,林县人称其为“青海花儿”。县城城南二郎山山脚下是回族聚居区。每年五月十七二郎山花儿庙会,成群结队的人往二郎山上进发,蜿蜒的山路穿越回族聚居区。狭长的小道两旁,几位系着花布头巾的回族妇女抱着孩子往人群中张望,回族大爷踱步欣赏自家种植的牡丹,一副旁观者的姿态,与上山熙熙攘攘的人群形成强烈的反差。传统社会,汉族人的花儿庙会,回族人不可上山,更不能与汉人一起参加花儿庙会、浪山活动。只是最近几年逐渐“破”了俗,在二郎山花儿庙会接近尾声时,也有回族男性上山唱花儿,在一些小的花儿庙会上,还会有回族人与汉族人一同前往,唱花儿庙会。回族参加花儿庙会一般都以大墨镜遮面,以防同族人认出自己。因回族歌手谢绝一切形式的采访和拍照,便有了我“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田野资料。
近几年,林县到处可见民间信仰活动的复兴。2010年7月30日,正是林县中寨乡的翠峰山新建观音庙的佛爷“开光”的日子,翠峰山是林县十八湫神黑池爷胡大海本庙所在地,这几天又赶上这位湫神“翻身”,翠峰山的北山坡竟然又新开辟了一个花儿庙会会场。领头的是在林县甚为活跃的花儿歌手尹能。尹能每年这个时候都辗转于各花儿庙会之间。尹能的儿子形容他的父亲:“一天不唱花儿,就像要生病似的。”其对花儿的执迷,家人由不理解转为支持。翠峰山的花儿庙会近几年才兴起,当地人称“情况不大”,倒是商贩的吆喝声和扩音器传出来的秦腔占了主角。与其他庙会不同的是,“浪山”的大多数是妇女和儿童,山间的平地,几位歌手正对唱着河州花儿,除尹能外,其他两位是回族歌手张世军和小四。
图2-2 曲谱《河州三令》
河州花儿不仅在林县回族人当中传唱,林县汉族歌手也跟着录音机学唱河州花儿,或满足县里举办活动的“应景”之需,或展示自己高超的演唱技巧。林县汉族人称河州花儿为“青海花儿”。回族歌手唱河州花儿时,用的是河州方言,几乎每句末都使用“擞音”技巧。这和汉人学唱河州花儿有很大区别。
对于林县歌手唱河州花儿,地方文化精英不屑一顾,甚至觉得林县汉族歌手唱河州花儿“荒腔走板”,不是那个味儿;他们认为林县人应该唱林县自己的花儿。林县政府举办的花儿会赛唱,以演唱啊欧怜儿和两怜儿作为参赛曲目,而河州花儿无法登上林县花儿赛唱的舞台。大概因为回、汉饮食习惯的差异,政府宴请嘉宾的场合也从不邀请林县回族歌手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