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来书^〔1〕

来书云：“昨巡道史临县^〔2〕，即对士大夫说：‘李卓吾去否？此人大坏风化，若不去，当以法治之。’”又一书云：“今日所闻比前日所言更多，非纸笔能悉。但知史道与耿叔台极厚^〔3〕，当初做知县时，受叔台莫大之恩，到京以叔台故，拜天台执门生礼^〔4〕。今日又从黄安看叔台、天台而来^〔5〕，即对众说此话。以故，乡士夫等皆信此说，不干尚宝事也^〔6〕。”又一书云：“闻克念有书问周二鲁^〔7〕，二鲁回书甚辨其无：‘龙湖伽蓝可表^〔8〕。他先与耿有隙之时，京中人为耿一边者我百计调护卓老，为卓老一边者我百计调护侗老^〔9〕，为他费了多少心力，今日乃遭此。随他打我骂我，我只受而不报。’”

余见此三书，因答之云：此冯亭之计也^〔10〕。耿叔台为人极谨慎，若谓史道有问，叔台不辨有无则可，若说叔台从而落井下石害我，则不可。盖彼皆君子路上人，决无有匿怨友人^〔11〕，阳解阴毒之事^〔12〕。又我与天台所争者问学耳。既无辨，即如初矣，彼我同为圣贤，此心事天日可表也！

注释

〔1〕本文于万历二十三年（1595）写于麻城。 万历二十三年，史旌贤到黄安看望耿定向，经过麻城时，扬言要“以法”惩治李贽，掀起了迫害李贽的风浪。当时，致仕尚宝司少卿周弘禴（yuè）造谣说：“夫人（指县诸生刘守蒙妻、侍御毛聚峰女毛文贞，名钰龙，工诗，年二十四守寡）老而奉佛，崇戒律，主慈静。有大士过化秽土，高谈最上乘法门，风动男女，谕意夫人，冀得一见，夫人不可。又欲索片札往返酬答，亦不可。所谓大士者，龙湖李先生也。”（据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刘文贞毛氏》引周弘禴语）但当耿克念去信询问时，他却“甚辩其无”。为此，还有人连写三封信给李贽，极力为周弘禴辩解，并暗示是耿定力在幕后策划了史旌贤对李贽的迫害。这封信就是对此而发。信中李贽明确表示，说耿定力在幕后策划，那是挑拨离间，是冯亭嫁祸于人的故伎重演。并表示他与耿定向的论辩，“所争者问学耳”，绝非个人之间的是非恩怨，表现出君子“心事天日可表”的坦荡。

〔2〕巡道史：即史旌贤，见《与周友山》注〔10〕。

〔3〕耿叔台：即耿定力（1541～？）字子健，号叔台，又叫叔子，耿定向、耿定理之弟。隆庆五年（1571）进士。官至右佥都御史、南京兵部侍郎，卒赠户部尚书。《澹园集》卷三三，《明史》卷二二一，《明史稿》卷二〇七，《黄州府志》卷一四、卷一九，《麻城县志》康熙版卷七、乾隆版卷一五、民国版《前编》卷八、卷九等有传。

〔4〕天台：即耿定向。见《与焦弱侯太史》注〔19〕。

〔5〕“今日”句：万历二十三年，史旌贤调任湖广佥事，兼湖北分巡道。就任后特地到黄安看望其老师耿定向。

〔6〕尚宝：即致仕尚宝司少卿周宏禴（yuè）。

〔7〕克念：即耿汝念，字克念，耿定理长子。 周二鲁：即周宏禴。依王世贞《周鲁山先生墓志铭》（《弇州续稿》卷九三），周釴（yì），号鲁山，有三子：长子宏祖，号少鲁；二子宏禴，号二鲁；三子宏袷，字南士。

〔8〕伽蓝：护寺院之神，此处指李贽。

〔9〕侗老：即耿定向。

〔10〕冯亭之计：冯亭，战国时韩国人，上党（今属山西）守。秦军攻上党，绝太行道，韩不能守，冯亭派使臣往赵游说，称，上党将被秦所占有，但“其吏民皆安为赵，不欲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入之赵，财（他本作“听”，较此为顺）王所以赐吏民。”赵王听后大喜，召平阳君豹问之，豹对曰：“夫秦蚕食韩氏地，中绝不令相通（指秦兵斩断冯亭所率领的上党军与韩国都城新郑的联络），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史记》卷四三《赵世家》）后就以“冯亭之计”指嫁祸于人。

〔11〕匿怨：对人怀恨在心而不表现出来。

〔12〕阳解阴毒：意谓表面和解背后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