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孤岛文学期刊的界定
何谓孤岛文学期刊?似乎是不言自明的。但仔细推敲,就会发现其中有不少的疑问点。首先,孤岛这一称谓,其严格的内涵,是指1937年11月12日到1941年12月8日这一时间段,与上海市版图上位于苏州河以南的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这一空间范围的组合。那么,孤岛文学期刊,自然应该指这一时间段和空间范围中产生的文学刊物。时间段的把握好说,在此期间创办的,以及抗战以前已经创办而延入孤岛继续出版的极少数刊物如《西风》等,我们似乎都可视作孤岛文学期刊。但如何保证“空间范围”的准确性?也即如何确定这一时段内出现在上海滩的文学刊物中哪些是在租界产生,哪些产生于“沪西歹土”?第二个问题,是何谓孤岛“文学”期刊?翻阅当时的期刊就会发现,今天所提到的一些孤岛时期文人的名字,他们在孤岛时期所写作和编辑的很多东西,并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文学”,而是类似于政治经济评论、社科知识讲座、生活风俗介绍之类的文字。那么这些刊物算不算文学刊物?而且20世纪30年代以后,不少文学刊物尤其是上海文学刊物为了追求销量,有一种“综合化”的趋势。这种一份刊物中文学与非文学并存的现象在孤岛也十分突出,那么,一份刊物中文学的分量占据多少才能称得上“文学刊物”?第三个问题,是何谓孤岛文学“期刊”?说起期刊,《中国大百科全书·新闻出版卷》对期刊所下的定义是:有固定刊名,以期、卷、号或年、月为序,定期或不定期连续出版的印刷读物[4]。孤岛时期,一些宣传抗战的刊物,经常被租界当局迫于日军压力查封。为了正常宣扬自己的理念,这些刊物就改头换面继续出版,或者是变换刊名,或者是以书籍形式出版丛刊。譬如《文艺阵地》,第三卷第五期之后转移到孤岛编辑出版,从第五卷开始,为了争取在孤岛公开发行,“在上海的叫《文阵丛刊》每期标上一个书名,作为书籍发行”[5]。这样,第五卷的第一、二两期实际上又是两本独立的文学书籍。到了孤岛后期,以书籍的形式出版丛刊,已成为“左翼”文学期刊的一种风气。那么,这类刊名不停变换的丛刊算不算文学期刊?一个看似毫无疑问的孤岛文学期刊概念,细究之下竟有如此多的疑问和歧义,也就要求在接下来的论述开始之前,必须对本书涉及的孤岛文学期刊作一个界定。
对于孤岛时间段的界定,本书以1937年11月12日至1941年12月8日为准,在此期间创刊的文学刊物,都是本书的考察对象,少数几本战前已创刊而延入孤岛的《西风》《杂志》《上海生活》等,本书也列入考察。对于孤岛空间范围问题,柯灵曾有过这样的回忆,“上海的报馆,全部在租界里,包括外国人办的外文报纸和华文报纸,中国人办的华文报纸”[6],期刊的出版也是大致如此。因此本书对孤岛的空间限定于两个租界,毕竟上海地域中的孤岛与“沪西歹土”相差甚远。对孤岛文学期刊空间范围的核实,所借助的是租界当局的出版业核准制度。由于这项制度,当时在租界里出版的期刊,大都在版权页上印有“公共租界警务处登记证C字××号”,或者“上海法租界A字××号”等字样,以示合法。有些没有获得登记证的,也多会先印上“法租界中央捕房已申请登记”“本刊已向公共租界警务处呈请登记中”等字样,这为核实这些期刊是否属于孤岛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当然,也有极少数刊物包括刊址在内的出版信息一无所有。这些刊物或为地下党所办,或为某些学生或青年一时兴起之作,他们没有能力获得一张登记证[7],或者正在“呈请登记中”刊物就已经夭折了。这些数量极少且时间极短的刊物,在当时的语境下也影响甚微,因此本书存而不论,列入附录。
对于孤岛“文学”刊物的界定,本书依据当时的文学环境,采用一种较为宽大的文学划分方式,即把当时一些文人创办的介绍抗战政治、军事、经济的刊物,以及一些有一半左右文学篇幅的综合期刊都算在孤岛文学期刊之内。抗战全面爆发,对于现代文学史的影响甚巨。在民族危亡的关头,战前文坛上的不少争论转变为作家们之间的小是小非,而在抗战救亡这个大是大非面前失去了继续存在的合法性。因此,他们手中的笔,也在大是大非面前,“集中在以全国统一团结起来御侮,来争取最后胜利这一点之上”,这个要求“不仅成了政治上的主流,军事上的方针……也成为了今后底文学上的主潮”[8]。也就是说,与政治和军事配合,一切为抗战服务,已成为当时文艺界和出版界的基本认同。如果遵循严格意义上的“文学”定义而遮蔽现代文人创办的刊载政治经济内容的期刊,就不能反映当时大批文人思考和关心的主要问题,从而丧失文学的丰富性和时代特征。同理,如果把那些含有文学篇幅的综合性刊物摒弃在外,也简化了现代文学期刊在孤岛时期的生产模式。
至于孤岛文学“期刊”问题,本书依据“有固定刊名,以期、卷、号或年、月为序,定期或不定期连续出版的印刷读物”的定义,结合孤岛文坛的实际,适当扩大考察的范围。首先,把孤岛后期出现的一批以书代刊的“丛刊”类出版物纳入考察。尽管这些刊物或许有不一样的书名,也有许多未能标上卷期连续出版,但在孤岛后期环境日紧的情况下,孤岛文人正是借助这些偷梁换柱的“丛刊”,代替不能获得登记证而偃旗息鼓的文学期刊延续着文学出版事业。因此,本书将丛刊出版作为孤岛文学期刊特殊时期的生存策略而一体考察。其次,把一些报纸附属创办的“周报”如《华美周报》《译报周刊》《中美周刊》等也纳入考察。这些署名“周报”类的期刊大都附属于某种洋旗报,主要由“左翼”文人创办。在创办宗旨上,与其身后的报纸并无二致,但依靠篇幅的优势,这些“周报”具有了不同于母报的期刊特征,成为孤岛文人集体活动的一个重要阵地,如《华美周报》“上海一日”征文活动及对文艺通讯运动的推动,《译报周刊》上连载徐的《风雨雷霆》,《中美周刊》上连载罗洪的《急流》等,理应得到尊重。
用上边的概念内涵来衡量,短短的四年时间,孤岛上创办的文学期刊,令人惊异地达到了二百种之多[9]。而且种类也是繁杂多样。有的是综合类期刊,包含文学;有的直接标明“纯文艺”,表明一种不合流俗的姿态;还有些期刊以商业目的来运作,一半游戏于文学,一半为了广告。这些文学期刊在很大程度上主导了孤岛文学空间的构建与生成,使政治和经济意义上的“孤岛”,在文学出版上反而显出大陆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