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对西方自由主义文化的世纪回顾与哲学思考
第一章 人类自由王国的理想
第一节“彼岸”世界归去来兮
(一)
迄今,人类社会已经有5000多年的文明历史。
所谓文明,只是相对蒙昧而言的,它是指人类终于告别了蛮荒时代,开始了以社会组织形态的共同生活阶段,创造和形成了各自的文化,进入了社会文明进步并不断进化发展的历史进程。
人类文明的发展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都曾是十分缓慢的。这不仅因为人们的社会生产能力十分低下,在社会生产的主要方面还是自然力量的附属物,即使是在人类自己建立的有组织的社会生活中,也同样是不能完全自已,只能任凭那个人们尚没有充分认识、更不能自觉遵循和驾驭而人力既不可逾越又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和客观社会法则的无情驱使。因此,一方面在创造,另一方面又在不断地毁灭,野蛮地互相掠夺和残杀。所以,我们看到的人类社会发展迄今的历史,实在是一部充满了人间的苦难和艰辛,演绎着铁和血的历史。
但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不仅是一种社会的动物,更是一种具有理性思维能力的智能动物。因此,人类不仅在自然环境的生存斗争中不断地发明和改进了生产工具,认识和掌握了科学技术,从而开创了自身文明进化的历史,而且,人类也在为建立一个美好的理想社会生活,以及对什么才是美好事物的真理问题而在不断地探索和思考,并形成和确立起了人类自身不断深化的文化观念形态。
因此,人类总是不断地思考着:这个世界(包括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会这样存在?又该怎样存在?或者说,世界存在的本质或真理又是什么呢?
这一切,也就是后来成为一切文化思维中最重要的哲学本体论的问题。
总之,人类为建立一个美好社会生活的理想,以及对世界美好事物的真理问题的思考和理解,就构成了一切人类所共同需要的文化观念和社会意识形态。
按照辩证唯物主义哲学的认识,世界的本原是物质的,思想意识是客观存在的事物在人头脑中的反映,所以,存在决定意识。人类文化和文明进步、发展的进程,也被认为就是由一定时期所形成和达到的社会生产能力和科学技术水平所决定的。一定时期的社会存在决定着一定时期人们的社会意识。
回顾历史,我们可以看到,作为表现人类理想信念和精神道义力量的社会文化观念(意识形态),大致都经历了或必将经历从神话传说的古代文化、宗教神学的中世纪文化[1]和理性哲学的现代文化的发展嬗变进程。
神话、宗教或是理性哲学所构成和表现的不同历史时代人类的文化观念,就成了不同历史阶段和不同文化背景的一切人类所建立的社会生活得以维系最重要的文化要素。
正是这样,人类在面对着种种现实的生活苦难和精神痛苦时,却又总是能够在某种理想信念和精神道义力量的支持下,始终生活在对美好生活理想的目标和希望的不断追求和为获得满足的努力奋斗之中。所以,对真、善、美的道德情感和真谛的追求,对和平、安宁、幸福的社会生活的向往,对实现自由、平等、博爱精神的渴望,就几乎成了不同文化圈的一切民族所能够确立的最重要的文化主体,成为人们在即使是充满苦难的现世生活中依旧能够保持对美好事物执著追求的思想信念和精神依托。这种精神支柱还成为人们在现实生活的矛盾和冲突中能够承受起历史的重负,推动着人类社会不断前进而创造出了迄今历史文明的永恒原动力。
(二)
史前人类的文化由于没有文字的记载,主要是以口头文学和民间传说的形式而流传下来的,但即使在这些民间传说的记叙中,我们也能看出人类社会生产发展推动了社会前进的历史轨迹。
例如,中国古代传说中,对关于不同时期先辈的历史记叙依次是“有巢氏”、“燧人氏”、“神农氏”……[2]这恰恰是对一个农业文明的民族社会生产发展历史的最真实的记录。不正是吗?你看,原始的人们是居住在山洞或搭在树上的巢穴里,仅靠诸如石块、棍棒一类的原始生产工具同自然界搏斗,那是穴居狩猎的时代;后来发明了运用火的技术,人类终于告别了蒙昧,生活中开始闪现出了一丝光明和温暖的希望;再进一步的发展,大体上就是进入了更为先进的农耕文明时代……
另一方面,史前文化无论是民间传说,还是史诗,都无例外的是以神话的形式来记述历史和表达人们对生活中美好和希望的理想追求。正是这种神话的意识形态,集中地体现了在当时社会条件下,人们已经萌发出的蕴涵着哲学、科学、宗教、文学艺术等等的初始文化观念。
无论是哪一个文明的民族,都有自己神话传说的文化和历史,而一切民族的神话故事又同样是包含了人们对智慧和力量的渴求以及对神和英雄的崇拜。因为,正是智慧和力量才能保障和满足人类生产生活的需要和幸福,而这一切在直接面对险恶自然的原始先民看来,又只能是靠神灵的保佑和赐予才能最终实现的。
掌握对火的使用和采撷火种的技术是人类社会在生产力发展方面最为重要的一个历史进步。也许,人类最先得到的火种不过是某些自然现象如因雷电等而偶然产生的。但那时的人们对大自然是那样的无知,于是便产生了对冥茫自然中神秘力量的想像和崇拜,对之怀有虔敬的恐惧的心理。而火则被认为是上苍和神灵对人类的赐予(有时也被看作是上苍对人们的惩戒)。因此,很多民族的神话故事中几乎都有关于神火的传说。
在古希腊的神话中,人类就曾经是生活在寒冷、黑暗的愚昧之中,后来是天神普罗米修斯从火神赫斐斯和智慧女神雅典娜那里为人类偷来了火种和智慧,他帮助了人类,给人类带来了光明、温暖和希望,使人类开始了新的文明生活。[3]
人类对神的崇拜最初是产生于原始部落的图腾崇拜,图腾崇拜既是对祖先的崇拜,也是对力量和庇护神的崇拜。
图腾崇拜五花八门,而且崇拜的对象不乏各种牛鬼蛇神。因为,在古代部落先民的观念中,那些异怪猛兽是比人更强大,也更有力量的。于是,不同部落的先民们便往往是从潜意识开始,再到自意识地完成了对本部落的归宗活动,将部落的起源在观念上归宗于他们认定是强力无比的,或是具有某种人们共同生活所需要的道德力量的某些牛鬼蛇神,甚至某些奇异木石等等,并视之为是神灵一般的祖宗和托庇者。正是借于此,人们获得了所希冀的信心、勇气和力量,同时使得部落的群体能在宗法权威的力量之下而得以维系,并最终确立起了现实社会生活的秩序。
因此,图腾崇拜就是原始的宗教。从图腾崇拜到对人形化、人格化的神的崇拜同样的是人类社会历史进步的表现。
这种文化观念上的进步,首先是因为社会生产力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此刻的人们同那些凶猛野兽相比,由于有了社会的组织形式,制造并使用了日益完善的生产工具,人自身已经显得是更有力量的强悍者了,因此,神灵也就人形化、人格化了。
神的人格化以及流传至今的那些美丽的神话故事所展现的人类社会,较之原始部落、氏族社会,已是有了较大进步的社会形态。它不仅具有了国家的雏形,而且神话传说的故事中,还集中地表现了当时人们已经升华的社会意识形态,其中,已经蕴涵着对哲学、科学、宗教、文学、艺术等方面的朦胧意识,而且,这些学科也即将系统分类,并初步具有了走向近古文化的雏形。
总之,神话反映的人类远古时代,一方面是由于社会生产力的低下,人们在与自然的斗争中力量尚很弱小,在认识上的表现肤浅,而对各种自然现象还总是迷惑不解,从而对各种自然和社会的现象就产生了幻象和曲解的反映;另一方面,它又是人类形象思维的文化创造能力最集中的艺术表现形式。当然,其中也凝结着人们在社会进化发展的长期实践过程中,积累下来的同自然斗争和进行社会斗争的历史经验,以及人们对生活和未来的理想和美好希望。
人类文明从远古神话故事传说的时代,发展到以文字记述历史的时代,可以说是人类文明历史发展的又一次飞跃。此后,人类的意识形态也就不断地从神话传说中萌发的朦胧宗教意识逐渐地发展成为形态较为完整的宗教意识形态了。
如果说,远古时代人类创造的神话故事所表现的意识形态,还主要体现的是人类同自然界进行斗争的思想文化需要和理想精神寄托,那么,宗教的意识形态则更主要是为了维系和调整人类现实社会中形成的各种社会关系,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思想文化观念和理想精神的寄托,同时它又是对人类社会道德行为的一种普遍的规范,也是对人们社会政治生活所确定的价值标准和行为的规范。
宗教和神话之间既有内在的连续性又存在着质的差异性,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基点,即都把人类生活的希望、理想和命运寄托于外在于人的那个无所不在又无所不能的神祇,并且是在神祇的保证下,把一切生活的理想和希望托之于“彼岸”的另一个世界——相对于现实中的苦难世界,那里是美妙无比、幸福绝伦的天堂,是一个人们理想中最美好的自由王国。
还有一点需要特别说明的就是,无论是神话还是宗教,甚至是图腾式的归宗,都采用了某种形体式的文化语言或形象思维的说道形式来表达人们精神、道德和生活的理想,这就使得它们的神明和天国等等,即使对最广大的村夫愚妇们,也能够成为对信仰和追求而产生具有广泛影响的大众文化哲学。而后来的各种理性哲学,尽管越来越深刻,却只能是哲学家们形而上学的抽象理论和概念。所以,后来自由主义的不同哲学家们,最后往往都虎头蛇尾地陷于理性真理和上帝真理的二元文化矛盾之中,而且仍然需要有一个上帝——尽管是一个世俗化的理性上帝——来为他们新文化的自由主义灵魂做形式上的支撑和保证。
无论是神话故事的历史还是宗教的历史,都是人类社会文化和文明发展迄今历史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人类社会的发展经历了一个由蒙昧向开化,由落后向进步,由低级向高级,由封闭向开放,由分割向统一,循序渐进,不断进化发展和日益文明化的过程——这将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永恒的人类文明进步的过程!
神话和宗教本身所反映的特定历史,其实也就是该特定历史时期人们社会文化发展的历史写照。例如,从对牛鬼蛇神作为图腾的崇拜,到对人格神或人形神作为主宰的崇拜,是人类由部落形态的社会向国家形态的社会发展重要的意识标志;而一切民族神教的历史又无例外地经历了由多神教或人们对多神的崇拜,到一神教或对至尊神崇拜的发展过程,同样地,与此时期意识形态相适应的正是社会发展和国家力量不断集中统一的社会政治要求在人类意识观念上的反映;多神教向一神教的发展和过渡,又正是神教向宗教过渡或宗教创立的历史前提。同样的,几乎一切民族和国家的文化和文明也都无一例外地经历了其宗教文化和文明不断形成和发展的历史。
宗教的历史还表明,宗教本身也在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而发展的。如同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经历了部落的、民族的、多民族的,以及正在形成今天世界性社会形式的发展历程,相应的,宗教也同样地经历了从民族的宗教向世界性宗教发展的历史过程。
任何一种宗教的产生其内容和文化特征必定首先是民族性的。但当宗教作为一种民族文化的意识形态,随社会的发展,并在民族融合曲折而复杂的历史过程中,也在自身的改革和发展中,不断地克服了其民族的狭隘性而表现出更大的包容性时,宗教——作为一种历史文化和文明表现的意识形态,同样地也就在自身的改革和发展中,从民族的宗教而发展成为世界的或者说是世界性的宗教了。
正是这种突破了封闭性、狭隘性而表现出的更开放和开明的包容性,才使得民族性的而成为了世界性的,民族的文化而成为了世界性的文化。
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并称为三大世界性的宗教。这三大世界性的宗教无不是以其所具有的相对的包容性而从民族的宗教发展成了世界性的宗教。
对此,作为历史例证,我们不妨引述一段基督教历史中十分生动而有趣的故事。
根据基督教的《圣经》(新·旧约全书)记述,基督教最初只是生活在今巴勒斯坦一带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犹太民族所信奉的宗教。犹太民族盛行着行割礼[4]的习俗,而在犹太民族中未行割礼者是没有资格接受洗礼成为教徒的,这其实就意味着被排斥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之外,而且,按宗教信仰的说法,也就是不能得到上帝的眷顾,死后就更没有资格进入天堂了。
不行割礼者不得受洗礼而成为教徒的成规旧俗和清规戒律,曾极大地影响了基督教的广泛传播,使许多愿意信奉基督教教义而不愿行割礼的外邦人终不得接受洗礼而成为教徒。后来,是耶稣十二门徒之一的圣徒彼得为宣传基督教教义,使上帝的光芒普照人间,而在基督教的历史上推行了一次十分重要的改革。他毅然决然地为那些未行割礼的外邦人施行了洗礼,从而使基督教在更广泛的范围内得到了传播。
当然,彼得的做法很自然地引起了一些使徒们的非议和争论。一些人认为,给未受割礼的外邦人施洗礼是违反教规的。但另一些人则认为,为了基督教的广为传播,使更多的人崇奉耶稣基督,又何必一定要强求于人,非得让外邦人也行割礼呢?
经过认真的辩论,彼得以“神谕”的名义告诫说,使徒们的责任是宣传教义,传布福音,而不是墨守成规,不思进取,无所作为。最后,在被后世追崇为基督教第一任教长的圣彼得的思想影响下,教徒们终于统一了认识,并通过了一项改革的重要决定:废除了成为信徒必须要施行割礼的陈规旧俗!
从此,传统的观念得以突破,耶稣的教义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而为更多的人们所信奉,基督教也从民族的宗教而成为世界性的宗教。
在当今世界上传播得最广泛、影响最深远,同时又是作为当今人类最先进、最发达西方世界的社会意识形态的所谓基督教文化或基督教文明,正是经历了不断的改革——在近现代生活中,具有最重要影响的当是16世纪的新教改革运动——也正是由于改革而产生的不断扩大的包容性和对现实社会生活的相适应性,才使基督教在人类社会的现代文化发展仍保持在宗教形式的历史时代里,而得以成为具有世界意义的一个重要的新文化形式。
(三)
宗教是一种历史的文化现象,是一定历史条件下人们形成的世界观、文化观和社会意识形态,同时也是人们对美好世界的理想追求和精神寄托。
在宗教仍然是人们思想意识形式的一切时代里,宗教观念的体系往往就成了代表着某种文化和文明的历史表现形式。例如,人们对深受佛教影响以及以佛教为国教的地区和国家所形成的文化和文明圈,一般统称之为佛教文化和文明的世界;在阿拉伯世界及信奉伊斯兰教的国家和地区所代表的文化和文明圈,一般统称之为伊斯兰文化和文明的世界;而对当今西方世界所形成的,即使是现代工业文明或后工业文明社会所包含的社会意识形态、道德观念、政治制度、科学技术等一切的文化领域,人们一般仍然统称之为基督教文化和文明的世界。
作为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反映人们文化观念和意识形态体系的宗教,一般都具有以下方面的思想内容。
首先,宗教是一个以神学的唯心主义思想体系而确立起来的人们的精神信仰,也是人们对美好事物和生活的理想、希望和追求的精神寄托。
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由于现实生活的苦难深重和现实社会的不完美性,而人们由于完全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需要寻求一种精神的寄托,需要有一种超社会力量的精神庇护,这就是在宗教幻象里的“神”、“上帝”、“佛陀”……于是,人们的精神信仰和社会生活理想就寄托于神祇的“来世”、“天国”和“彼岸世界”。这样,在宗教观念中,人们就获得了一个无所不能,无所不在,决定着每一个人的命运和世间万事万物的绝对意志和绝对力量——“神”——这样一个最终的信仰和保证。
所以,马克思说:“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5]
其二,宗教思想体系的底蕴所包涵的往往是一种人道主义的思想,也是人们对真、善、美的人类最美好情感永恒追求所产生的最持久、最伟大的道德力量。
正是这种道德的力量对人们纷繁扰攘,动荡不已的社会起着维系的作用。因此,它也是宗教思想体系中最具生命力的一个部分。宗教宣扬与人为善,惠人济世,广施仁义,普渡众生,以一种抽象的思想方式宣扬人类普遍“爱”的思想。
其实,在宗教的世界里,人类“自由、平等、博爱”的理想追求是与生俱来,存乎始终的(当然,宗教泛爱的美好世界最终只能是建立在彼岸的“天堂王国”里。所以,它同近代资产阶级革命时期,人们作为现实政治口号的“天赋人权”和“自由、平等、博爱”等人道主义的思想虽是一脉相承,但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另外,宗教的思想体系中还包涵着一整套关于“天堂”、“地狱”,因果报应,善恶有报等近乎功利的道德伦理的教义思想。宗教正是以这种道德的力量在人世间伸张正义,抑恶扬善,并且以道德功利的约束力来规范人们的社会行为,维系社会的存在。
其三,宗教的思想是一种具有调和性、妥协性、保守性的哲学体系,是起着社会矛盾调节作用的道义精神力量。
每一种宗教的创立,其宗旨都是宣扬公平、正义,反对压迫,反对暴力,追求自由、平等和人们普遍生活幸福的思想哲学。
最初,它反对的是来自政治权力方面的政治压迫和施暴,反对统治者的残暴无道、横征暴敛等等,但宗教的反抗只是道义上的反抗,是以布道劝善的方式而行事;同时,宗教反对一切形式的暴力,也包括被压迫者反抗的暴力。多数的宗教都认为,任何暴力的行为只会播下仇恨的种子,冤冤相报何时了?因此,宗教主张克制、忍耐,以德报怨,弥合矛盾,化释仇恨,广施仁爱等等。
所以马克思说“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而且,创立宗教的人最初都是表现为要为被压迫的弱势大众而“讨个说法”,并被称为是一种以谋求“奴隶解放”为宗旨的普世主义的大众文化哲学。但宗教哲学也是一种消极的人生哲学,甚至可以成为统治阶级用为麻醉和控制被统治阶级的重要精神手段。
宗教哲学是一种无为的调和哲学。也正是宗教哲学所具有的这种调和性、妥协性和保守性,才最终使宗教在充满阶级矛盾和社会斗争的人类社会生活中,成了人们意识形态中具有持久调和力量的一种精神思想体系。
所以,宗教从其创立之初被排斥、打击、压制、迫害,到统治者被动地、妥协地承认、接受,进而被积极地尊崇、利用,最终却成为了人们精神、社会、甚至政治(或叫做官方)的思想意识形态。
其四,宗教的思想也是一种独断和教条的思想体系,但这种思想的专制性又往往是以宗教政治的极端专制性为表现的。
宗教政治包括宗教组织、教阶教派、典章制度、仪式活动、宗教裁判等等,它是宗教外在的、具体的、现实的、也是社会历史的部分。它同宗教的精神道德方面共同构成了宗教的完整体系,并使意识的力量成为能对社会生活发生影响,成为拥有信教群众的有组织的社会力量。
宗教的政治其实也就是人们现实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最直接的历史反映。在漫长的宗教历史中,宗教以及教会势力往往成为现实政治势力的一部分,甚至是现实政治最核心的部分。此刻,当宗教成为一种权势力量时,宗教本身也随之而产生了异化[6],并以其反对压迫,拯救人的精神的力量转而成为统治人,甚至是压迫人的那样一种专制的思想和政治力量。
在欧洲历史上确立起来的以教会统治为主体,长达1000多年所谓“中世纪黑暗”的年代,正是宗教政治异化的历史写照。当宗教外化为政治权力的时候,宗教权力也会同其他一切权力一样产生不可避免的腐败,并且是绝对的权力产生绝对的腐败。
随着宗教和政治权力的结合,于是有了教会的组织机构,有了专职的神职人员。如同一切的世俗权力一样,在教会的组织内,也日益形成和产生了等级森严的教阶教职,形成和产生了一整套日臻完善也日益官僚化的教会制度。于是,宗教政治生活中的腐败就随之而产生了。宗教腐败的政治表现是宗教生活的日益官僚化、思想的教条化和制度的专制化。并且,宗教生活中形式主义的陈词滥调和空洞乏味的繁琐哲学更是表现出其十足的虚伪性、独断性,最终使宗教的信仰成为迷信。
当宗教同现实政治权力结为一体时,在政治权力集中和专制的历史条件下,政治的专制特性同样表现为宗教的专制。我们都知道,在基督教文明的历史中,在1000多年封建专制的年代里,同样也经历了1000多年宗教专制的历史,这就是人们称之为“中世纪黑暗”的历史时期。于是有了“宗教裁判所”[7],有了“逐出教门”等等的罪罚,有了对“异教徒”的迫害,甚至发明了消灭所谓“异端”的“火刑柱”……
当政治矛盾和社会斗争表现为政治集团或国家、民族的利益矛盾和斗争时,甚至在宗教历史中还出现过轰轰烈烈的“十字军东征”等宗教战争的铁和血、火与剑的历史画面。“文明”和“真理”的传播就这样常常是伴着暴力和血腥的历史纪录。
另外,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宗教也常常成为被压迫阶级作为旗帜和号召的力量借以反抗暴政,或者成为进行社会改革而加以利用的形式。例如,在历史上对社会发展起过巨大推动和进步作用的“宗教改革”运动,同样是宗教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历史内容。
宗教的政治是整个宗教体系中最为复杂的一个层面,由于现实社会权力终须以某种方式确立其政治的合法性,而这种合法性只能来自意识形态的最高权威方面。因此,在宗教的历史时代里,合法政治的权威自然也就只能产生于宗教的权威性或来自宗教道德规范的神圣性。因此,宗教也就成了权力或权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权力只能是阶级统治力量的历史范畴内,权力的宗教就是宗教的异化。
(四)
在宗教自身的历史范畴里,一切宗教也将经历其“形成和产生——异化——复归(或叫人性复兴)”的历史运动过程。这一过程就是矛盾着的事物运动“正、反、合”辩证发展的逻辑过程,也就是“否定——否定之否定”的过程。
如果我们确认唯物辩证法是一种科学的认识方法,同样,当我们把视线移放到人们认识论发展的这一更大的思想范畴来思考问题时,我们将看到:
早期人类对世界的认识曾经是肤浅的、直观的、朴素的,因此也是唯物主义的(朴素的唯物主义)。后来,随着认识的发展,人们对世界的认识是逐渐地深化的、抽象的、复杂的,但对世界的认识以及对事物规律本身的认识,终究还是存在着极大的历史局限性,因此产生种种的幻象,幻象所表现的既是人们认识的局限性,也是人们在认识上的创造性表现——即人们认识创造能力艺术化表现——的大众文化哲学形式,于是,宗教就形成了一个表现社会理想和意识形态的唯心主义思想体系——这个唯心主义的意识形态体系也是人类最早和最完整地确立大众文化观念的思想表现形式。唯心论的思想体系是对朴素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否定”,而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当它一旦形成一个完整的、真正大众的文化思想体系时,则必将是对一切唯心主义文化思想体系的“否定之否定”。
所以,宗教从产生、发展到最终消亡将是一个必然的历史过程,也是其自身矛盾运动和发展的必然结果。
总之,人类在经历了古代的神话传说文化时期和中生代的宗教神学文化阶段后,最终所建立的现代文化的观念形态,必将是一个现世主义的自由王国理想及其实现的真理体系!
第二节 由西方资产阶级开启的现世主义文化革命
人类真正在现实性的意义上来建立社会生活的自由王国理想,则是近代西方资产阶级社会和自由主义文化发展的产物。
正是由于资本主义先进生产力的产生和社会化大生产的出现,极大地促进了物质技术领域内社会文明的进步和发展,并引起了人们社会关系和思想观念的巨大改变,从而奠定了人们为实现自由王国理想的现世主义文化革命发展的历史基础。
这个由西方资产阶级确立的人类世俗主义理想的新文化体系,也就是被称为自由主义的新文化思想体系。也正是在自由主义的文化思想旗帜下,西方资产阶级最先开启了人类建立世俗主义生活理想的现代化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这是一场伟大的新文化革命!
资产阶级开启并领导了这场新文化革命的伟大历史进步性和革命性,首先是表现为资产阶级作为资本主义先进生产力代表而展现的巨大社会力量方面。甚至,以批判的精神宣告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对资本主义时代和资产阶级的历史地位和进步作用也是这样给予了高度评价的:
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
…………
资产阶级……第一次证明了,人的活动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它创造了完全不同于埃及金字塔、罗马水道和哥特式教堂的奇迹;它完成了完全不同于民族大迁移和十字军东征的远征。
资产阶级除非使生产工具,从而使生产关系,从而使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革命化,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反之原封不动地保持旧的生产方式,却是过去的一切工业阶级生存的首要条件。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关系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古老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
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创业,到处建立联系。
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
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文明制度,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
…………
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能够料想到有这样的生产力潜伏在社会劳动里呢?[8]
资产阶级所起过的“非常革命的作用”,还不仅仅表现在以新的生产方式在推动生产力的巨大发展所取得的历史进步方面,它还包括从人们的思想观念到社会政治制度等一切领域的整个文化体系方面,所产生的十分广泛而深刻的革命性进步的历史内容。
资产阶级的新文化体系,正是在经历了内容十分广泛的文化革命、思想意识形态领域的革命和社会的政治大革命之后才最终得以确立的。因此,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们认为,文艺复兴及各种思想启蒙运动、宗教改革运动和一系列的社会革命运动,分别是构筑资产阶级(或资本主义)文化大厦上层建筑的三根不可或缺的重要支柱。
文艺复兴和思想启蒙的新文化运动是为迎接新制度的诞生而形成的一场思想解放和舆论准备的自由主义新文化运动,这场持久的思想解放运动最终确立了要求对人个性的解放,确立了以人文主义思想为中心,在保护个人财产权利基础上的人权理论,以及“自由、平等、博爱”的政治理想口号等全新的文化价值观念。资产阶级新文化运动的发展,最终还形成了一整套包括“三权分离”、“权力制衡”、“议会立法”等现代民主主义的政治、法律和思想的理论。
宗教改革的“新教运动”代表了新兴的“第三等级”——平民资产阶级(三个等级为:僧侣、贵族、平民;第三等级即为平民,包括资产阶级和其他劳动阶级)反对宗教专制的思想和社会解放要求。“新教”的伦理使宗教的信仰活动冲破了旧教会僧侣官僚们加诸于人们的精神束缚,一方面使宗教成了服务于世俗生活的新宗教,另一方面使宗教的信仰成了个人的自由信仰;“新教”运动最终的结果是实行了彻底的政教分离,为资本主义民主制度的建立扫除了精神的枷锁和意识形态的障碍。
社会革命则往往是新制度诞生的“催产婆”。以资产阶级为主要代表的“第三等级”在向旧的封建专制主义展开革命斗争的初期,同一切时代的革命阶级一样,也曾经是朝气蓬勃和充满革命精神的。代表“第三等级”利益的启蒙思想家们无疑是怀着满腔的热忱,以“天赋人权”的理论和“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为思想武器,以实现人的解放,建立起符合人的理想和理性的“自由王国”为旗帜,来号召人们共同向封建专制主义进行坚决的斗争。
作为先进生产力代表的资产阶级,正是在经历了同旧的封建主义文化思想和统治力量长期的思想斗争、政治斗争和社会革命的反复较量之后,才最终建立起自己的新文化思想体系及其阶级统治的社会政治制度的。
第三节 人类自由王国的两个现代文化版本和“冷战”思维的意识形态矛盾
(一)
但是,资产阶级建立的新文化体系和社会政治统治很快就陷入了各种矛盾和危机之中。
也许,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说的,“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
这一切是为什么呢?
在人们真正能够认真地思考和解答这个问题之前,起码可以说的是,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理念在自由资本主义的时代,丝毫也没有表现出它应有的真理现实性和自由的普遍性,反而是,多数人迅速地陷入了破产、绝望的贫困和流离之中。
(二)
对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理念的所谓真理现实性问题进行了最系统理论和哲学论述的,当是德国古典主义的哲学家黑格尔。
黑格尔是文艺复兴以来,资产阶级革命时代所产生的一位天才的哲学家。在资产阶级革命的时代,在构建自由主义思想文化体系大厦的整个过程中,黑格尔是一位完整哲学思想体系的集大成者。因此,马克思和恩格斯称道,整个旧的唯心主义哲学“在黑格尔的体系中达到了顶峰”。[9]
黑格尔的伟大在于他关于辩证法的哲学思想,并由此而建立了一个完整的思想认识体系。黑格尔辩证法的哲学思想意在揭示现实存在的一切事物在矛盾中运动、发展的规律。但其哲学的思想体系是唯心主义的。黑格尔哲学的基本概念就是“绝对观念”或“绝对精神”。黑格尔的哲学是一种理性的哲学,他的哲学逻辑认为,是“理念”和“绝对观念”或“绝对精神”,外化为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并引导和决定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发展,使后者在矛盾运动的历史过程中达到和绝对精神的同一。这就是黑格尔关于真理现实性大概的理论表述。
黑格尔还认为,这个绝对真理的现实性,或者绝对精神的外在化,就是资产阶级的“自由国家”,甚至就是在法国大革命中所产生的那个资产阶级的“理性王国”。
因此,黑格尔曾对法兰西的大革命欢呼道:
正义思想、正义概念立刻得到了公认,非正义的旧支柱不能对它作任何抵抗。因此,正义思想现在就成了宪法的基础,今后一切都必须以它为根据。自从太阳照耀在天空而行星围绕着太阳旋转的时候起,还从来没有看到人用头立地,即用思想立地并按照思想去构造现实。阿那克萨哥拉第一个说,Nûs即理性支配着世界;可是直到现在人们才认识到思想应当支配精神的现实。这是一次壮丽的日出。一切能思维的生物都欢庆这个时代的来临。这时笼罩着一种高尚的热情,全世界都浸透了一种精神的热忱,仿佛第一次达到了神意和人世的和谐。[10]
在黑格尔看来,资产阶级在进行反对封建主义文化思想和政治统治的革命时,曾高举的“理性”思想旗帜及表达其政治理想的思想口号,如“天赋人权”、“自由、平等、博爱”等等,一旦成为现实的社会革命运动和自由国家的具体形式时,“神”和“人”的调和岂不就要成为一种自由主义理想的真理现实性了吗?
然而,黑格尔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他的整个哲学体系,从根本上讲是本末倒置的,这正如他自己形容的,是“人用头立地,即用思想立地并按照思想去构造现实”,而且,黑格尔理性的自由真理,在他的哲学思维中,最终也不过表现为一种资产阶级财产意识的法权自由观而已。所以,恩格斯批判地说道:
不论黑格尔如何正确地和天才地把握了一些个别的联系,但由于上述原因,就是在细节上也有许多东西不能不是牵强的、造作的、虚构的,一句话,被歪曲的。黑格尔的体系作为体系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流产,但也是这类流产中的最后一次。[11]
恩格斯还进一步指出:
现在我们知道,这个理性的王国不过是资产阶级的理想化的王国;永恒的正义在资产阶级的司法中得到实现;平等归结为法律面前的资产阶级的平等;被宣布为最主要的人权之一的是资产阶级的所有权;而理性的国家、卢梭的社会契约[12]在实践中表现为而且也只能表现为资产阶级的民主共和国。十八世纪的伟大思想家们,也和他们的一切先驱者一样,没有能够超出他们自己的时代所给予他们的限制。
…………
我们已经看到,为革命作了准备的十八世纪的法国哲学家们,如何求助于理性,把理性当做一切现存事物的唯一的裁判者。他们要求建立理性的国家、理性的社会,要求无情地铲除一切和永恒理性相矛盾的东西。我们也已经看到,这个永恒的理性实际上不过是正好在那个时候发展成为资产者的中等市民的理想化的悟性而已。因此,当法国革命把这个理性的社会和这个理性的国家实现了的时候,新制度就表明,不论它较之旧制度如何合理,却决不是绝对合乎理性的。理性的国家完全破产了。卢梭的社会契约在恐怖时代获得了实现,对自己的政治能力丧失了信心的市民等级为了摆脱这种恐怖,起初求助于腐败的督政府,最后则托庇于拿破仑的专制统治。早先许下的永久和平变成了一场无休止的掠夺战争。理性的社会的遭遇也并不更好一些。富有和贫穷的对立并没有在普遍的幸福中得到解决……工业在资本主义基础上的迅速发展,使劳动群众的贫穷和困苦成了社会的生存条件……
这次革命,是第三等级即从事生产和贸易的多数国民对以前享有特权的游手好闲的等级即贵族和僧侣的胜利。但是,很快就暴露出,第三等级的胜利只是这个等级中的一个小部分人的的胜利,是第三等级中享有社会特权的阶层即资产阶级夺得政治权力。而且这部分资产阶级还在革命过程中就迅速地发展起来了,这是因为它通过没收后加以拍卖的贵族和教会的地产进行了投机,同时又以承办军用品欺骗了国家。正是这些骗子的统治在督政府时代使法国和革命濒于覆灭,从而使拿破仑得到举行政变的借口……[13]
资产阶级文化是在反抗封建主义文化的斗争中形成和发展,并在不断战胜后者的基础上构建和最终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体系。开展同封建主义政治文化的斗争,准确地说并不仅仅是资产阶级,在那个时代,对封建主义进行斗争的主体应该是整个“第三等级”——它就是相对于僧侣和贵族阶级的整个平民阶级,其中,除了有当时在政治上丝毫没有权力而言的工商业者外,还包括同样没有任何政治权力的工人、农民和其他城市贫民阶级——是他们共同进行了对封建主义统治的革命斗争。
“自由、平等、博爱”,这个曾是资产阶级领导反对封建专制主义,为建立一种新文化的理想社会而提出的最震撼人心的战斗口号。但是,资产阶级革命最终的胜利者却只是资产阶级。资产阶级建立起的只是一个表现资产者所有权的“自由世界”。资产阶级一方面从来都没有建立起具有普遍意义的自由或实现自由的普遍原则;另一方面,资产阶级社会建立普遍自由的理想最终仍旧只能是确立在由形而上学的抽象概念或由宗教的形式来表现和寄托的“新彼岸世界”里。
所以我们说,现代资产阶级所建立的新文化本质上是一种世俗主义的现代文化,但它却缺少了真正在世俗主义的现代化意义上所应有的真理的内在统一性,因此,它是一种典型的“二元文化”——这也就是资产阶级以自由主义所表现的那个新文化体系的现实矛盾性,以及由此而形成资产阶级社会至今仍不断发生的文化分裂和社会矛盾的焦点之所在。
(三)
因为资本主义所创造的巨大的物质文明并没有像它的理论家所描述的那样必将给最广大的人们带来财产的普遍权利和个人自由的幸福尊严,相反,它却以同现代生产力高度发展相同的速度而加剧了人们社会关系的两极分化,令绝大多数的人陷入生活的困窘和绝望之中,也使被标榜的自由资本主义自身也经历了最痛苦、最血腥和最黑暗的一个历史时期。资本主义还频繁地陷入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和各种社会危机之中。
1825年爆发第一次世界经济危机以来,这种资本主义危机甚至呈现出一种周期性的痼疾顽症,而且愈演愈烈。资本主义的各种矛盾在20世纪前半叶甚至还直接导致了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给整个人类造成了空前绝后的巨大灾难,造成了近亿人口的流血牺牲和难以计数的财产毁灭。
因此,以自由主义为标榜的资产阶级文化,从它在各种矛盾的思想争论中诞生之日起,就不断地遭到了各种批判哲学新思潮的反思和批判,如各种批判现实主义的文化思潮、各种怀疑论的批判哲学等。另外,人们也在提出要超越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各种新文化观和思想理论,如各种建立理想社会的乌托邦思想,各种空想社会主义思想。最后在对资本主义文化批判、继承的基础上真正确立起一个完整思想体系的,则是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和它关于人类新自由王国理想的共产主义思想体系。
而且,世所公认的是,自文艺复兴以来的人类近代文化思想发展,特别是19世纪以来逐渐成为人类主流意识的各种世俗主义的文化思想理论中,最终只有作为西方自由主义理论表现的黑格尔主义和黑格尔之后的马克思主义,由于都坚持认为,“历史是一个必然一贯而可以理解的过程”,并真正致力于对历史发展真理(法则)的理论理解和现实把握,而分别确立起了各自作为世俗文化理想和意识形态真理的完整理论体系。
黑格尔主义和马克思主义都被认为是关于以“奴隶解放”(或“人类解放”)为宗旨的普世主义现代文化哲学。
并且,黑格尔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分别以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理性哲学而确立了一个关于人类自由王国的历史真理——在前者,是以个人自由权利(首要的是财产权利)为保证的“自由国家”;在后者,则是从人们一切社会关系为表现的“共产主义社会”。
关于这个人类自由王国理想最一般的价值表现,西方自由主义的思想家和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家又几乎是以一致的语言来加以了各自的表述——在前者,就是康德提出的“最大可能的人类自由之宪法,即是使各人之自由与一切他人之自由相调和之宪法”;在后者,则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的,“代替那个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
当然,这种建立人类文化普适性真理一脉相承的自由理念,最终却反映在各自理论实现形式的巨大差异性方面。
所以,在19世纪后期至整个20世纪主导世界潮流的历史发展中,同源异质的西方自由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就成了对现代社会文明发展的历史进程具有最重要影响的两种相互对立的文化意识形态。
但这两种世俗文化意识形态体系的“正统们”,后来都以某种片面的理论方式——在前者,主要是以经验论相对主义的思想方式,而后者,则主要是以唯理论教条主义的思想方式——影响了现实的历史进程。这一影响的直接后果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所形成的东、西方集团长期“冷战”对峙的世界格局。
(四)
“冷战”是在两种相互对立意识形态的文化价值矛盾主导之下,表现为由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为领导,形成所谓东西方不同社会发展模式的两大政治、经济、军事集团在核均势之下保持着根本对峙和战略平衡的两极世界格局。
由于“冷战”最终是以东欧剧变、苏联解体而宣告终结的,所以,在其后的那场文化反思和文明论争中,曾给了一些西方人士一个意外的惊喜。他们欢呼“共产主义”从此在地球上已彻底地消亡了,并把这一切看作是自由主义的当代资本主义文化和文明的一个终极性的胜利。
这种现代西方自由主义思想,由于具有深厚的现代化社会文化背景,就其历史内容而言,它又不同于具有浓厚殖民主义色彩的早期自由主义,而是一种以自由民主政治思想为主导,以市场经济和全球一体化理论为基础的所谓新自由主义。
不可否认,正是在自由主义的文化模式下,今天西方的发达国家在率先经历了数百年资本主义矛盾和痛苦的历史嬗变、社会发展和文化积淀之后,如今已经取得了当代最高成就的历史文明和社会进步,并成为在建立自由、民主和社会福祉方面最现代化的一极发达世界。
但应引起人们思考的却是,为什么在将西方的文明模式作为一种普适性的真理和福音推向全世界时,却再次遇到了西方自由主义在其发展早期曾经遇到过的同样的文化矛盾和现实困惑呢?
新自由主义似乎并没有真正成为一种普世主义的文化福音。反而是,世界的现实政治秩序却呈现出了进一步混乱的景象。这一切表现为:政府权威的崩溃,民族国家的分裂,部族、种族和宗教的冲突加强,国际犯罪组织的出现,避难者和难民增至数千万人,核武器和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恐怖主义的泛滥,大屠杀和种族清洗的盛行。另外,环境和生态的问题也日益严重地威胁着整个人类自身的生存和安全。
总之,现实的世界秩序似乎正在变得更加乱象纷呈和无序化了。
另外,即使在西方发达国家内部,经验自由主义的新文化体系同样陷人了现代的各种文化矛盾和思想困惑之中。暂且不论早期的资本主义发展,曾经给人们带来怎样难以忘怀的痛苦经历和黑暗混乱,即使在物质文明和政治文明已高度发达的今天,许多西方国家的有识之士也仍然万般感慨地认为,自由主义正表现出极端个人主义泛滥的物欲主义和虚无主义的文化倾向,形成了令人担忧的“道德的衰落、文化自绝和政治分裂”,甚至表现出“反社会行为的增加,诸如普遍的犯罪、吸毒和暴力行为”,“家庭的衰败,包括离婚、私生子、未成年人怀孕和单亲家庭的增加”,“人与人之间信任程度的下降”,“职业道德的普遍下降和自我放纵现象的增加”……消极和颓废的文化现象,甚至使自由主义的理想再次陷入文化悲观主义和文化相对主义的矛盾情结之中。[14]
(五)
当人类文明的历史跨入了新的21世纪时,人们审视既往,展望未来,必定要认真而严肃地思考一个对我们每一个人,或者说对整个人类的生活,乃至生存、发展的前途都息息相关的至关重要的问题。
在进入新世纪之后,有哪一些是属于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需要人们继承和光大呢?作为跨世纪的一代,我们留给子孙后代的将是一个充满理想和希望的美好世界,还是一个充满困惑和苦涩的茫然世界呢?
对这个问题的全面反思正是缘自“冷战”结束之后,人们就世界新秩序重建的问题,首先在理论思考上围绕文化价值的取向而引起的文化和文明论争。
总之,创建一个什么样的21世纪人类文化和文明的历史课题,已经摆在了整个人类的面前。
21世纪应该是一个全面建立现代化文明的新世纪,是一个坚持自由、民主、文明、进步的人类理想,并在一种属于全人类的普世主义新文化价值体系的引导下,又保持世界多样性的历史文化姿态,而真正走向人类自由王国的新世纪!
但要真正确立一种属于全人类的普世主义新文化的价值理想,就必须彻底地摒弃一切形式的思想片面性和“冷战”思维——归根结底,“冷战”思维的片面哲学思想基础,仍然是囿于自16世纪以来就存在唯理主义和经验主义思想分歧和理论片面性的文化矛盾。
也正是这样,完全是出于确立人类自由理想和当代新文化建设的现实需要,人们仍有必要重新对几百年来西方自由主义文化体系形成和发展的历程,特别是对表现西方自由主义文化哲学的真理及其现实性的问题,作一个历史的回顾和理论的反思,以求鉴古而知今,去伪而求真。
[1] 中世纪本是指欧洲天主教统治的一个特定的历史时代,但我们这里特意把“中世纪”泛指为相对于人类古代文化时期和现代文化时期,形成宗教神学文化的所谓“中生代”吧。
[2] “有巢氏”为中国古代传说中构木筑巢的发明者,它反映了中国原始人类筑巢居住的历史情况;“燧人氏”为中国古代传说中钻木取火的发明者,它反映了中国原始人类从利用自然之火到人工取火,从而结束了茹毛饮血生活的历史情况;“神农氏”为中国古代传说中农耕和医药的发明者,一说神农氏即炎帝,这一传说反映的是中国原始时代从渔猎社会进步到农业社会的历史情况。
[3] 普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故事中的英雄,相传他因为人类从奥林匹斯山偷出了火种,遭到了宙斯的报复和惩罚,将其锁于高加索的山岩之上,并差秃鹰每日啄食他的肝脏,随啄随长,永世不断。普罗米修斯成了为人类的幸福而作出自我牺牲的英雄。
[4] 割礼是犹太教的一种宗教仪式,它缘于犹太民族一种古老的习俗,在男婴出生后不久须用石刀割损其阴茎的包皮。据《创世记》载:上帝立亚伯拉罕为万民之父,同他立约:凡男孩诞生后第八日必须行割礼,作为立约的标志;不行割礼者不得作为上帝的子民。后来伊斯兰教亦有此俗,称海特乃。另外,非洲的许多民族也有行割礼习俗的,甚至是男女都得行割礼。
[5] 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页。
[6] 异化含有转让、疏远、脱离的意思,或者主体与客体的分裂。马克思主义认为,异化作为社会现象就是一种异己力量的表现,例如在阶级社会条件下本来是人们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产品的东西反而变成了支配和统治人的异己的力量,如宗教和资本。
[7] 天主教会侦察和审判“异端分子”的专政机构,亦称为“异端裁判所”或“宗教法庭”。
[8]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53~256页。
[9] 恩格斯:《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420页。
[10]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404页;这是引自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一文的一个注释,其中黑体字亦是原文标注,原注并标明此段引自黑格尔《历史哲学》1840年版,第535页。
[11] 恩格斯:《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421页。
[12] 这是本段引文中原文的注释,内容为:按照卢梭的理论,人们最初生活在自然状态的条件下。在这种条件下人人都是平等的。私有制的产生和财产不平等的发展决定了人们从自然状态向市民状态的过渡,并导致以社会契约为基础的国家的形成。但是,后来由于政治不平等的发展,社会契约遭到破坏,产生了新的无权状态。消灭这种状态,是以新的社会契约为基础的理性国家的使命。
[13] 恩格斯:《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马克思恿格斯选集》第3卷,第405~409页。
[14] 参见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第16、1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