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道是无晴(下)
梅子困惑的想着,一边回屋去抱弟弟。
这时董副官来了,他拿着一条绳子。进门就说:梅子,去看老朱在不在,在的话喊过来。
梅子不知他要干什么,但知道肯定有事。于是把弟弟放在盆里,让福生一起玩着,跑去了外院。
还好,老朱正倒班在家睡觉。梅子把他喊起来,老朱一听董副官叫他,急忙跟上来了。
梅子一边看弟弟,一边留心屋里。一开始没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只听王新基叫道:好!好!
她好奇极了。心想赶快给两个小孩洗完,好进去看看。正忙活着,忽然传来低闷压抑的叫声。她吓了一跳,立刻丢下毛巾,三步两步跑进屋里。
眼前的景象令她心惊肉跳,瞠目结舌。
只见王新基被五花大绑地捆在炕柜上,嘴里塞着毛巾,脸特别狰狞地憋得通红。
董副官和老朱站在一旁,却不帮忙。
大!梅子反应过来:董叔叔,我大怎么了。
董副官说:戒毒。他被鸦片毒上瘾了。
啊?!梅子失声惊呼。鸦片这个东西她是知道的,经常听大人们说哪个人为了吸鸦片卖儿卖女卖房卖地。
王新基痛苦的挣扎着。她的心也跟上颤起来:怎么会吸这东西呢。
董副官看了看梅子,意味深长地说:自从你妈去世后,你大过得很辛苦。
梅子听着这话,总感觉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正想再问时,院子里有人叫喊道:梅子!怎么把弟弟扔在院里!
梅子急忙答应,匆匆跑出去。
后妈眉竖眼横地怒道:干什么去了?!
梅子没有理她。后妈更生气了,正想再骂,却听屋里头王新基叫喊了几声。她一愣,快步跑回去。
梅子转头看着她矫健的身影,心想:女警察都是这么彪悍么?
彪悍这个词是最近学的,董副官上次来才问好发音和大意。
诶!杨老师在多好。梅子轻轻叹息一声,道:说不定对我大也有好办法。
干什么你们!后妈爆发出一声惊叫。接着就好像被捂住嘴巴,呜呜地喊不出来了。
梅子惦记着父亲,手里三下五除二帮弟弟们洗好,擦干净,匆匆套上衣服,抱着小弟弟拉着福生回屋了。
她把小弟弟用一根拽着小石墩的红绳拴起来,嘱咐福生好好玩。便轻手轻脚走过去偷偷瞧看。
只见后妈被老朱死死拽住,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王新基此刻正平静下来,衣服被汗浸透了,喘着气。
后妈看他正常了,便说:现在可以放开了吧。
董副官摇摇头:还不行。
后妈问:为什么?
最痛苦的劲儿还没熬过去。老朱接口道。
后妈一下泄了气,瘫坐在炕沿上。老朱随即松开了她胳膊。
老朱,这两天要麻烦你了。他必须戒,否则没的办法工作。董副官说道。
老朱点点头说:那我去给上头告个假。
董副官摆摆手: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老朱立刻放心下来:好嘞。
后妈呆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下午还得去局里,只好说:我要去局里。
董副官嗯了声,没有说话。
后妈在局里不过是普通警员,自然是对董副官是有些畏惧的,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转身便走。
梅子急忙退回自己屋里。果然,后妈进来瞧了一眼,见两个孩子玩的正好,就匆匆走了。
就这样过了一晚上,董副官和老朱轮流看着王新基,后妈则在这屋抱着弟弟睡了。
黑暗里传来父亲压抑的喊叫,梅子怎么也睡不踏实,时刻担心着。
要是妈还在,就不会这样了。梅子又想起母亲,心里一阵悲恸,眼泪无声的流下来。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想累了,不知不觉中她睡着了。
一连两日,董副官和老朱都寸步不离。梅子既要做饭,又要照顾弟弟们,跟着操劳了两日。后妈却没事人似的,照常起居,这多少令梅子心中不爽。
到了第三日,董副官终于把绳子卸了,王新基如同一只八爪章鱼,软乎乎的摊在炕上起不来。他拿出一张纸对梅子说:梅子,按这个方儿
去抓十付药,就说我让抓的,问你妈拿钱去。
梅子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再熟悉不过的杨老师的字,于是高兴地说:啊,杨老师什么时候开的。
董副官笑了笑:不知道吧,我发现你大被上了瘾,就打想办法联络杨老师。是他教的法子。
梅子心里忽然好欣慰,拿上方子乐呵呵就去找后妈了。
后妈看见十付,而且又有些参芪之类的名贵药材,极不情愿拿钱,犹豫了好久,才说:你先去抓吧,我一会儿上班路过时给他。
梅子迟疑一下,只好出去了。还好掌柜认识她是王新基的女儿,又素来和董副官相交甚好,所以才赊出来。
王新基一连休息调理了几日,精神日渐恢复,人也红润起来。
董副官日日来看,见他没什么大碍了,便提出趁他这几日有功夫,带梅子和福生一起去看外婆。
王新基欣然应允,并给了一些钱让买点东西给外婆。
这可把梅子高兴坏了。她把福生收拾的干干净净,兴冲冲穿上母亲给她绣的衣服,认真的拾掇了一番才走。
一路上她的心情是雀跃的,自从母亲去世,梅子还没有这么高兴过。她叽叽喳喳个不停,几乎把母亲以前的趣事都说了出来。
董副官仔细听她说白叶的事,时不时笑一笑,心中想:她已经逐渐走出伤痛了,此时更多的是怀念。可自己呢?却依旧不能释怀。难道仅仅是因为曾经的情愫?
不。他心里响起另一个声音:一切都不是偶然,还有更多的白叶,王新基会这样消失,糜败。明明知道是谁暗下毒手,却不能痛快一击,这种煎熬大概更加痛彻心扉。
终于到了石塔,梅子兴高采烈的拉着福生下了车,却看见门锁着。
她大声叫起来:外婆,外婆。你在哪儿,你去哪儿。
喊了一阵没人应答。正沮丧时,对门出来一个中年女人,问道:你是?
话刚出口,便看见董副官一身制服不苟言笑地站在那里,有些害怕要关门时,梅子急忙挡住。
她客气地问:您好,您知道我外婆去哪了么?
女人疑惑地打量着三个不速之客,踟蹰了半天才舒展眉头,半是确认地说:噢,你就是那小女子吧,真是比说的还好呢。你外婆她一大早就去了庙里。
梅子问:哪个庙?是旁边那个大戏台么?
邻居点点头:就是那里。
梅子道谢一声。三人便去了当街的寺庙。
一截土路尽头,木制的两扇庙门开着,长满小草的路蜿蜒地通往后院,侧面的小院里是大殿和戏台。
他们先进了侧院,空荡荡没什么人。
梅子望了望台阶上的大殿,里面黑洞洞。她回头看看董副官,然后壮着胆子爬上石阶,跨进高高的门槛,顿时一阵凉荫荫的风直窜毛孔。对面是硕大无比,顶天立地的神像,她不认得是什么神仙,只觉得威严。
细细一瞧四周,墙壁上斑驳绘着各种姿态的仙女,蓝绿色的衣带飘摇轻盈,像是在天空中飞舞,煞是好看。
梅子有些愣神,直到董副官喊她才赶紧出来。下台阶时一眼看到了对面的戏台。很高,很高,比董副官还高。她正想着人是爬上去的?还是有梯子可以上去呢?忽然看到旁边长长的耳房,一下明白了,是从这房子里进去的。
她冲过去站在台下,仰头看着空阔又高大无比的雕梁画柱,四壁都是精美的彩绘。
真美啊。梅子感叹道。
梅子,第一次来吧。后面还有更美的呢。董副官笑着说。
真的啊。梅子兴奋地说,以前那个好奇的小女孩又回来了。
果然,后院是一座宝藏。木制石砌,小巧古朴。
刚进小门,外婆正好走出来,惊喜无比,她颠颠得跑过来搂着她们,眼泪都要下来了:哎呦,我的乖乖儿。我说呢一大早喜鹊就叫,果然是董副官来了。走,回家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等等,外婆,我想看看这里。梅子望着小院中心的那棵粗柏树说。
外婆看看董副官,董副官点点头。
梅子欣喜的去抱那棵树,却只抱了一小半:天哪,这么大。
可不是,长四五百年了。外婆高兴地说。
梅子一一瞧着各个房子,大部分都上着锁,只能从窗户上看见里头供不同的神仙。通过两侧的楼梯往二楼去,也是木制的栏杆,上面绘有各种人物,好多都不认识。楼上的小天台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中间最大的一门敞开,也供着一尊大佛像。
梅子轻手轻脚地下来,说:真好看,比城里有趣多了。
外婆宠着说:看够了?咱们回吧。
她领着三人从大门旁边的小路上过去,拐一个弯便回到了家门口。
董副官笑着说:没想到这么近啊,简直就是后花园。
外婆嘿嘿笑道:谁说不是呢。
打开门,院儿里已经修葺一新,干净利落,屋子里也收拾的一层不染。
外婆招呼他们在上屋里坐下,乐颠颠地跑去灶房,不一会便端来一个大盘子,上面放着一大盆圆圆的两头尖小鱼状面食,一大碗香喷喷的调和,一摞小碗。
她摆好在炕桌上说:快中午的,你们也饿了吧。我知道今天有贵客,一早就撮好栲栳栳蒸上了。快,沾上醋调和吃,香着呢。
董副官一看,很惊喜地说:莜面的,太好了。好久没吃,托梅子的福。
外婆抱起福生给他沾了一筷子喂到嘴里,诚恳地说:哪里的话,是梅子托您的福。您爱吃啊就常来。老婆子别的没有,这点稀罕还是有的。董副官点点头,温柔地笑着吃起来。
这是母亲去世后,梅子第一次感到舒坦而踏实,久违的温暖让她有些想哭,却硬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