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如履薄冰(下)
白叶紧张地盯着王大娘,只见她手指朝上指了指又朝下指了指。
啥意思啊?白叶焦急起来。
杨老师还说了一个字好像是下,又好像是家?王大娘急得汗都出来了:哎呀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白叶不停地走来走去,反复想着那个手势。梅子从未见过母亲如此不安,便也跟着心急。
王大娘还在冥思苦想。白叶忽然停下来看看天色说:现在已经中午了,杨老师刚走,我们现在过去怕不怕被日本人撞上呢?
王大娘想一下说:你是说去教堂?
白叶点点头:杨老师一定是暗示什么,我们在这里猜不如去他那里找。就怕万一日本人醒悟过来比我们先去,就遭了。
王大娘立时紧张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那,那咋。我和你去?
白叶看着她,摇摇头:我自己去吧。万一有什么事,不能连累你。
一句话说的王大娘眼泪直涌:叶儿啊,你这么说我就更不心安了。你可不能出啥事。
她擦擦眼泪,忽然很坚定地说:我陪你去。要不这样,咱拿些菜装样子,就说是杨老师让送菜。
白叶眼圈微红:好。这个主意好。
妈,我也去。梅子哧溜下了炕,一副谁也不能阻拦的样子。
片刻,白叶才说:好。咱娘三一起去。梅子就说去了拿书。
嗯!梅子连连点头。
雪很厚,三人互相搀扶着,各自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些白菜土豆。天很冷,她们心里却火热紧张,丝毫不觉得天寒地冻,冰溜路滑。
教堂门大开着。院子里留着凌乱的脚步和车辙。通往教堂大厅的路也全是脚印。杨老师住的那屋子门大开着,火炉子上的茶壶使劲地咕噜噜冒着热气。
王大娘赶紧提起来,庆幸地说:还好,再烧就通底儿了。
白叶将门关上,屋里顿时暖和很多。她四处打量着:这屋子是砖结构,屋顶一眼望去是空荡荡的白灰。地上的砖已经被磨得铮亮。屋里只有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一炉,别无他物。衣柜门开着,桌子抽屉敞着,一片狼藉。
王大娘一边整理着,一边说:唉,这些龌龊的鬼子,真是连鬼都不如。
白叶一步窜到衣柜旁,把头伸进去仔细查找,却发现除了几件洗旧的衣服,什么也没有。
诶,这是啥?王大娘问道,她拿起一个铜铃铛摇了摇,叮铃当啷,清脆的响着
梅子眼尖:这不是墨镜先生的铃铛吗?
白叶心惊:我看看。她拿过来仔细一看,黄铜铃铛确实很眼熟。
妈,我知道了。杨老师,梅子正想脱口而出,却又把话生生咽下去。
白叶想起来城隍庙墨镜唱的歌谣:我本是江湖一铃医,只因你有缘来解疑,随施舍渡众生皆罪,少不得要面授机宜。
是了。果然是这样的。白叶心里笃定下来。
王大娘也想了起来,感叹道:还真是,没想到杨老师真是高人啊。
白叶飞快地转着心思:他大娘,这里不能动,快,还是恢复原样。
王大娘一听,急速地将铃铛放回原处,又把规整好的纸书笔墨重新摊开弄乱。
这时,只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快,咱们快走。三人提起菜篮急急出屋,白叶又折回来,将茶壶座在了炉上。正想出院门已经来不及了,听见很多人朝这边过来。情急之下便跑向教堂大厅,万幸,厅门竟然开着。
三人顾不得去看,一口气跑进大厅的侧门,屏息凝神地上了直通钟楼的楼梯。
刚刚站定,就听见一队日本兵开了进来。梅子偷偷地从玻璃缝里向下眊去,只见黑褂子率先跑进屋子里,不一会摇着铃铛出来了。他立在院子里向四周看了半天,忽然瞅向这边,一摆手领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梅子心跳到了嗓子眼,赶紧死死捂住嘴。白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王大娘脸色煞白,鼻尖都冒出了冷汗。三人互相蜷成一团,大气不敢出。
咣当几声,一阵脚步后,黑褂子和那几个兵走出大厅,扬长去了。
好一阵,三人才舒缓出一口气。
妈,快看,那是什么。梅子指着大钟轻声说。
白叶说着看过去:钟芯。
梅子摇摇头,悄悄地爬过去朝底座里眊去:妈我刚才蹲下来正好看到这底下好像有东西。
白叶立时趴下去,望了半天,终于望见了一个东西,于是伸手一扯,
扯出一个小布包来。三人面面相觑,白叶打开布包一看,赫然是一沓黄纸,上面写满符咒。
一时间,白叶恍然大悟。梅子悄声问:妈,这不是烧了的吗?
白叶点点头。王大娘一头雾水:白叶儿,难道日本人要这些?
白叶摇摇头:也许。她神色又紧张起来:咱想办法把它给烧了。
王大娘瞅瞅楼下:咱多会能下去。
白叶靠着墙蹲了下去:再等等,别刚下去,日本人就来个瓮中捉鳖。
瓮中捉鳖?梅子和王大娘有些不太明白。
白叶低低地说:就是,说不准日本人在外头等着,我们一下去就被包围了。就像瓮里面捉鳖,轻而易举。
噗。王大娘被逗乐了:你们文化人说话真逗乐。
梅子个子不低不高,站起来眼睛正好能瞧见钟楼的玻璃窗缝。她时不时站起来眊一眊,终于有些累,偎依在母亲身边睡着了。
梅子。梅子。走了。梅子蓦然惊醒,母亲正在推着她。她抬头一看,外面天色已经很暗,除了呼呼的风声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三人轻手轻脚地走下去,仔细等了一会,见没有动静,便走出来,院里连鸟声都没有。白叶慢慢推开屋门,一切照旧。炉子里余火微亮,白叶一点一点挪开炉盖,掏出小布包扔了进去。炉火瞬时燃起来,片刻后成了一堆灰烬,闪着火星。
三人手拉着手排成一队,如履薄冰般谨慎地移出来。街巷里除了偶尔的狗叫外没有任何动静。她们互相看一眼,一发奔出去,连摔带爬地跑回了家。
梅子此刻已经由害怕变成了兴奋:妈,你说杨老师能回来吗?
白叶喘着粗气,摆摆手:但愿。
王大娘歪在炕沿上,一言不发。外婆听见动静打下屋跑上来,一进屋便嗔责:哎呦,我的祖奶奶们,干啥去了,中午饭都没吃。急死人了。说着又对王大娘说:你家油糕王跑了四五次呢。
王大娘揉揉腿,拍拍心口:哎呀,她外婆,可别再提,吓死人。我,得回去,饿得我。说着晕晕乎乎地走了。
外婆用手指点点白叶和梅子:两个小祖宗。她转身出去了,不一会端着两碗面进来。梅子急忙拿起来就吃,外婆打她手一下:慢着点,别吃岔了,先慢慢喝汤。
梅子噢一声,乖乖地吹一口喝一口。
到底咋回事?外婆看着她们缓和下来,这才问道。
白叶简单地讲述了一下。外婆已然惊呆:这么大的事,你们三娘女,就敢去。真是的,吓死人!
白叶笑着没说话。
梅子却说道:下次我还去。外婆敲了敲她的头说:还敢?!
梅子吐吐舌头,看看母亲平静下来,慢慢吃着面。心中起伏不断:杨老师就是墨镜,那些符咒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为啥杨老师藏在大钟下面。为啥母亲每次见了都要烧掉。这次更是全部都烧了呢。
对啊,奶,到底为啥?北邪也充满了好奇:难道隐藏着什么秘密?
奶奶点点头:的确是秘密,而且还是要命的秘密。后来啊,我妈才告诉我的。
明白了,是传递情报的方法。杨老师太聪明了,可是怎么被发现了呢?北邪问道。
杨老师是被黑褂子举报的。关了几天,他们找不到证据,只好放回来。奶奶说。
几日之后,杨老师被送了回来,而且还是川烟夫人亲自送回来。
杨老师,他们有没有打你?就像老朱那样。梅子关切地问。
杨老师前后左右转了转身子:你看?完好无损。
梅子高兴地说:杨老师你是神仙吗?听说他们可凶了。
杨老师笑起来:杨老师会变戏法,把他们蒙了。
啊?啥戏法,我也要学。梅子一听神奇古怪的事便来精神。
白叶调侃她:你学了要给谁变啊。
梅子立刻接口:不,我要变神仙,去看看人们心里到底都想些啥。
大家闻言都笑起来。外婆好奇地问:快说说,杨老师,怎么地他们还把你送回来了。
杨老师认真起来说:也没什么,黑褂子搜出铃铛,其实也是帮了我。我啊祖上是铃医。
铃医?梅子惊奇地睁大眼睛。
是的,铃医就是走南闯北跑江湖的郎中。杨老师回答说:我啊,用祖传的本事,给日本人治了好些病,枪响鸟落百发百中。他们便不再怀疑我,只是让我把方子贡献出去,我想想便答应了。于是他们就把我放出来。
枪响鸟落。梅子念着这个词:用枪?
白叶说:枪响鸟落就是比喻治病快,喝了药立马就好。
是的,其实他们不知道,方子是变化无穷的。只有对症才能起效。真正的宝贝不是方子,而是辩证。
辩证?好学吗?梅子一脸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