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邪梦游记之绣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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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日光倾泻,打在针头上,尖芒耀目。白叶飞针走线,手指灵巧。日本女人走过来,微微鞠躬:有劳太太了。她看着绣了一半的旗,不禁赞叹:真是巧手,王太太才貌双全,王先生福气了。

白叶并未抬头,却非常客气:您过誉,幼年学的一点本事罢了。

日本女人再次鞠躬:有劳太太。辛苦了。

白叶抬起头,微微一笑,倾城的婉约。

白叶的绣工小城仅有,求者无数,却非有求必应,立有三不绣:非金不绣,非古不绣,非玉不绣。

小城不大,因曾是唐郭公府治,宋狄青故里,还是那被人不耻的宋之问故乡,累代积攒,故富贾官商比比皆是。白叶的三不绣引来些多非议,责其贪者有之,诽其势者有之。然白叶总是一笑置之。金条古董好玉谁不爱呢,愿者上钩。

日本人绣旗,是出了五条小鱼的。黄灿灿的摞在那里,梅子迅速拿起一个咬下去。白叶笑着夺下:傻妮子,不假呢。

梅子嘿嘿笑了,期盼地望着白叶:娘,我想吃油糕。

去吧,就说娘出去给钱。白叶抚抚梅子乌亮的黑发,眼中充满爱怜。

梅子欢天喜地,举着油糕,边吃边走。忽地路旁窜过人来,猛拍了梅子一掌,猝不及防,枣核便卡在了嗓喉。梅子痛的呜呜叫喊,泪如雨下。那人愤愤嚷道:让你娘再绣日本旗!让你娘再绣!

白叶闻讯来时,那人早不知去向,梅子已快翻白眼,街坊四邻乱纷纷出着主意。白叶当机立断,教人卡好梅子两腮,借着日头窥见那枣核正在咽喉处,遂伸指进去,牢牢抠住,使力一拽,尖头生硬地划破嫩肉。梅子吐了两口血沫,哇地哭了出来。

众人松了口气:唉呀。终于好了。

是么,白叶手指细,换做我万万不行的。

龌龊的,欺负小孩子。

白叶也是。平日贪财也就算了,给日本人绣旗,那不是遭恨么。

一时间,褒贬不一者,幸灾乐祸者,落井下石者,暗叹不语者,作壁上观者,乱哄哄散了。

旗绣完了。日本太太再次赞叹:再出神的画家都不曾有这般鲜活。白叶婉约一笑,出门回了上院。

院子三进,白叶独占上院,彼时王先生警察局任职,正炙手可热。二进日本人占半,另一半是买卖商人,常年不在。头进两户,打银器一家,炸油糕一家,日里走街串巷,日落才歇。倒也安静。

王先生名新基,警察局长跟前红人。夫妻郎才女貌,一对儿女玉琢可爱。若不是白叶的三不绣,加之近来绣日本旗,怕是无人能挑毛病。白璧微瑕,诋毁亦是嫉妒。

前些,日本人调来一队军马。不曾想,城门下那马跪下不走了。日本人只好开了卡车拉马进城,谁料马只吃喝不走路,鞭笞打骂亦无济于事。王新基爽朗地笑着:那官傻眼,不敢弄事,这几日疑神疑鬼听说准备去祭神。

白叶噗嗤笑了:让他们放肆,谁也欺负。

王新基宠溺地捏一下白叶的脸:看你厉害,好像你的神力。

白叶歪头一躲:自然。

王新基忽地侧头,伏在白叶耳畔说了什么,白叶低眉一笑,起身爬到炕头一阵摸索,旋即拿过一个小包袱,打开竟是八条小黄鱼。王新基蹭地坐起:这么多。

日本人绣旗给的五条,还有前些宋家绣的嫁衣。白叶捧着小鱼,轻声细语。

王新基心头一热:你受委屈了,空负骂名,,,,。他眼中似有晶莹,紧紧拥着白叶

白叶拍拍他手:只要用得,不算空负。

王新基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表达,唯有埋头紧抱,似一撒手便会消失。

奶奶说了一会,便不语了。杖朝之年,记忆已经模糊,曾经遗忘的小事却又清晰起来。望着大门上簇新的烫金牌子:光荣烈属。北邪心中感慨不已: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多少王新基和白叶为自己的信仰,默默无闻。后来的事,北邪是听了无数遍的,奶奶有时会张冠李戴。那个黑夜在玉米地飞奔的女孩已被远远抛在了时光长河。是的,白叶死了,奶奶的母亲,美人命薄,却又注定。

那是后来某天,白叶生辰。王新基在成衣铺挑了一件杏黄对襟小衫,又置了各色小食,兴冲冲奔回家。晌午阳光正烈,三进的院门闭着,拍了门环,躲在一侧,将杏黄衫子覆于头上,正思量如何做鬼脸。却听门响,白叶低声惊叫,旋即倒地。王新基连忙抱回屋,不停呼唤,奶奶和弟弟福生见状大哭。一时乱作一团。

再后来,奶奶非常深刻地记着,母亲白叶回光返照时,双手不停舞动,念念有词:快好了,最后一双,给童儿的鞋。不久便溘然长逝。出殡那日,外婆忽然绝倒,稍顷起身开口,俨然白叶附体。只说自己是父亲从绵山摸石求子跟回,原是玄妙娘娘身边侍女。那日开门忽见一杏黄怪头,血盆大口,惊吓失魂。方知大限将至,唯放不下梅子和福生。

不久,外婆供了一堂仙。王新基续弦了女同事,又生一子。几年后,不告而别神秘失踪。二娘便将福生送至石塔外婆处,彼时九岁的梅子被卖与地主作童养媳,每日劳作似长工,不堪苦难,终于月黑风高夜,钻进玉米地,疯跑几十里逃回石塔。地主闻讯寻来,被外婆装神弄鬼吓跑,至后,祖孙三人相依为命。

福生年长,申请入党时为表决心,一把火将供神册烧毁,外婆从此疯魔,几年即逝。然福生终因父亲王新基当年供职警察局被拒。幸有知情人千辛万苦,在交城一处深山防空洞中找到一纸名单,王新基赫然在列。

原来王新基却是地下工作者,潜伏于警察局,后被同志误伤枪杀。至此,一段公案了结,至于其中辛酸艰难,甚至白叶死因已无从寻觅,只留那光荣烈属的铜牌在阳光下时时闪烁。

北邪之爱不是烈属,是那白叶的来处,几次欲拜绵山,终因琐事搁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