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孔子的音乐生活
孔子(公元前551—公元前479年)在中国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即使走出中国,他的鼎鼎大名,也是每一个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所熟知的。但是,知道这位春秋时代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的人,可能并没有注意到,他同时还和音乐有着不解之缘;音乐,在孔子的生活中,是随处皆在的。孔子本人在音乐方面的实践和理论,对后世中国音乐的发展,有着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先谈音乐实践。这位孔老先生会唱歌、弹琴、鼓瑟、击磬、作曲,可以说是音乐的通才。前之说过,他为《诗经》正乐时,能够合着伴奏,唱完305首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风格的歌曲。他之所以有这个超乎常人的能力,是由于他多年不倦的学习。他不耻下问,每当他同别人一起唱歌而觉得人家唱得好的时候,必定要请他重新唱,然后自己跟着学唱 [1] 。他一生中经常用歌声来明志言情,只有在参加丧礼的这一天,才不唱歌 [2] 。一直到他临死前几天,他还对子贡唱了一支歌,很激动地表示自己对自然规律的感慨 [3] 。
孔子学琴也非常用心、非常专注,并且用深刻高远的艺术标准要求自己。有这样一个故事:他曾学琴于师襄子,学了十天,还在反复练习,不涉及新的内容。师襄子说:“可以前进啦!”孔子说:“我已经学会了它的曲调,但还没有掌握它的全部规律。”又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说:“你已经熟悉它的规律了,可以前进啦!”孔子说:“我还没有掌握音乐所负载的全部思想、感情呀。”又过了几天,师襄子说:“你已理解乐曲的全部内容了,可以前进啦!”孔子说:“我还没有体会到乐曲中人的形象呢。”过了些时候,孔子庄重地深思着,四体通泰,他目光凝视着寥远的空间,思想超越了时空的限制,飞到了他所向往的时代。他说:“我从乐曲中看到了他,黑黝黝的,高高的个儿,眼光看得远远的,似乎有称王四国的气概,不是文王的话,谁能这样呢?”本来教他弹琴的师襄子离开先生的座席,对这位不寻常的学生拜了又拜,说:“我的老师确曾说过,这曲子就叫《文王操》呀。”[4]
孔子还是位作曲家。孔子离开卫国之后本想渡过黄河,去投奔晋国的赵简子。在黄河之滨,他听说赵简子杀了过去帮他从政的两位贤大夫,便打消了去晋的主意,并把自己对两位被害者的同情,凝聚在一首叫作《陬操》的琴曲里。
那么,孔子对中国音乐发展的影响,都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首先,孔子把音乐看得非常重要,认为礼乐对国家来讲,是治国平天下的要策,对个人来说,是修身立世的根本。这种思想,贯穿在孔子开创的儒家学派的正统观念中,因而,也就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由始至终的统治思想。孔子说:“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5] 充分强调了音乐陶冶性格、淳化民风的社会性功能。孔子认为,礼乐的核心,是“仁”与“和”,他认为“歌乐者,仁之和也”[6] 。并曾相当雄辩地推论音乐在政治中的作用:“……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7]
其次,便是把重乐的观点,体现在他的教育思想中,落实在教育实践里。孔子创办私学,打破了以往“学在官府”的教育模式,促成了春秋时百家争鸣的学术风气。孔子的教育思想是兼顾德、智、体、美的,他所教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中,音乐居第二位。他的门生子路问他,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完人。他回答说:“要有臧武仲的智慧,孟公绰的廉洁,卞庄子的勇敢,冉求的才艺,在这些之上,再加上礼和乐的修养,也就可以称为完人了。”[8] 他甚至认为人不学民间歌曲,就像面壁而立的痴人一样,是毫无前途可言的。他对自己的儿子伯鱼,就说过:“汝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9] 他曾经教门生们鼓瑟,从他对子路鼓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的评价看,他对教学质量的要求,是相当高的。他对音乐的推崇,还可以从他的这句名言中体现出来,他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认为一个人的修养,是开始于“诗”、建立于“礼”,而最终完成于“乐”的。也就是认为音乐是人的最高修养。他的音乐教育可能是很成功的,他的门生子游在做武城宰时,就曾根据孔子“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的教导,使“弦歌之声”闻于武城。对子游的这种“学而致用”,孔子是肯定的。当然,还应提到孔子的“正乐”之功。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曾指出:“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他对《诗经》音乐的整理工作,是应当给以充分评价的。
作为一个音乐鉴赏家和音乐评论家,孔子也是空前伟大的。他提出的一系列美学标准和美学命题,不但在当时有着划时代的意义,而且一直到今天,还有着深远而现实的影响。孔子欣赏音乐的时候,能够准确地把握住音乐的实质,并用最精炼的话把它概括出来。他用“洋洋乎,盈耳哉”来描述太师挚演奏音乐的开始部分和《关雎》这首曲子的结束部分。他用“翕如也”(盛大、变动的意思)、“纯如也”(和谐的意思)、“皦如、绎如也”(鲜明、有条理的意思)来解释曲式结构内部不同段落给人们的不同美感 [10] 。对难得的音乐来讲,他还是一个更难得的知音。“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11] 的著名传说,充分、鲜明地刻画出这位艺术痴人,如何融化在音乐之中,达到一种物我两忘、超凡脱尘,甚至因为听觉器官的高度兴奋、高度专注而使其他感官的职能相对迟钝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他在比较《韶》和《武》这两部前代的优秀音乐作品时,第一次提出了政治内容与艺术形式统一的文艺批评标准。他用“善”来要求音乐作品的内容,用“美”来要求音乐作品的艺术形式。从这样一个标准出发,他认为表现远古政治圣德禅授,而艺术上又能使“凤凰来仪”的《韶》,是“尽美矣,又尽善也”;而表现武王以武功征伐天下的《武》,虽然乐分“六成”,“发扬蹈厉”,但因为不够平和中正,所以只能是“尽美矣,未尽善也”[12] 。他的这种政治内容与艺术形式统一的文艺批评原则,一直被各个阶级所沿用,至今仍是。
当然,孔子音乐观中也存在一种厚古薄今,推崇雅乐、轻视“流行音乐”的倾向。当颜渊问他治国的方法时,他答道:“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13] 虽然我们充分理解孔子对先代文化遗产的尊重,也充分了解他说此话时那个礼崩乐坏、人欲横流的时代背景。但是,他对新兴的民间音乐——郑声的仇视态度,却不值得提倡。他认为“郑声淫”,把放逐取缔“郑声”当成治国的必举之策。那么,孔老夫子为什么如此仇视“郑声”呢?这被视为洪水猛兽的“郑声”,究竟又是什么音乐呢?
注 释
[1]. 《论语·述而第七》:“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
[3]. 《史记·孔子世家》:“孔子病,子贡请见……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
[8]. 《论语·宪问》:“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