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艺》金榜名家书系·布罗镇的邮递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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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特沃先生的手表

阿洛是布罗镇邮局的一名员工。

布罗镇是个很小很小的镇子,在地图上就是一个小小的黑点点,它三面环山,一面是茂密的森林。

阿洛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从小就吃不饱饭,长得瘦瘦弱弱的。到了邮局之后,大家看阿洛的样子,都撇着嘴说,这么小,怎么送信?路上不怕被风刮跑了?不怕被狐狸叼走了?于是阿洛就在邮局里面守着柜台。

阿洛整天呆呆地坐着,也没什么事,像庄稼地里用来吓唬鸟儿的稻草人。日子久了,阿洛羡慕的人越来越多。镇子东边打铁的阿三,天天光着膀子挥汗如雨,铁锤敲击的声音震得人心都颤动了,应该又累又快活吧;镇子西边种菜的阿灿,箩筐里装着水灵灵的青菜、白菜、萝卜,散发出泥土的香味,大家都喜欢买他的菜,阿灿应该也又累又快活吧……就连镇子里的流浪汉阿呆,阿洛也很羡慕,阿呆可以蹲在墙角晒太阳,也可以四处流浪四海为家,做自己想做的事,应该也是快活的吧!

阿洛最羡慕的还是邮局里真正的邮递员,他看到邮递员们背着一包包的信件和包裹往外送的时候,心里很是羡慕,什么时候他也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邮递员呢?

阿洛坐在柜台里面,腿脚不用劳累,身子轻松,心却很累,就像有人往他的心上放了一个重重的大包裹,让他气也喘不过来。

就在阿洛想当一个真正的邮递员想得快发疯的时候,一个名叫果桑的老邮递员多年的腿病犯了,疼得走不了路,以至于背在背上的邮包像个大球一样滚落下来,把路过的一个阿婆的脚也砸伤了,那个阿婆就赖在医院里,说要是残疾了就要邮局养她后半生。果桑无奈地说:“阿洛,只有你能帮我送信了!”

阿洛自然激动得不行,他背上包裹,一溜烟跑出了邮局大门,生怕慢一步果桑会反悔。

看着阿洛的背影,果桑说:“这个阿洛,看起来瘦得像只猴子,想不到力气还是有的。”

阿洛第一天送完信,脚底起了十八个水泡,汗水把他的三层衣服全浸湿了,但阿洛的心却像卸掉了一个大包裹,一直开开心心的。

布罗镇的居民们见到阿洛这个小伙子,很是热情,大家端出自己做的蛋糕让阿洛品尝,拿出自己酿的果子酒给阿洛解渴,不认字的人请阿洛帮着读那些信件,他们凝神谛听的时候目光中的亮光就像夜空中的星星那样迷人。

阿洛迷上了送信。他甚至祈祷,果桑的脚不要好得那么快才行啊!

怪事是从第二个星期开始出现的。

这天,阿洛摸出邮包里的最后一封信,上面没有收信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从哪里寄来的。阿洛犯愁了,送给谁?又往哪里退?

“森林榛子树屋”,阿洛看着信封上的几个字。

“森林”,阿洛知道,森林就在布罗镇北边。不过,那可是个神秘又危险的地方,几十年来都没有人走进去过,据曾经进去过的老人说,那里面实在是太可怕了,见不到一丝阳光,到处阴森森的,哪怕在最热的夏天,一旦进去就像走进了寒冷的冬天,那种黑那种冷,会把人身上的热气都吸走。而且,森林里有好多成了精的树和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它们都是人类的敌人。

阿洛捏着那封信,在森林外边徘徊。别看阿洛身体瘦小,可胆子倒是挺大的,对于那些传言,他一直将信将疑。

终于,阿洛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果然,真冷!

四下里一片昏黑,不光是阳光在这里止住了脚步,连风也没有踏进这片禁区一步。

阿洛小心翼翼地往森林深处走。一切都像沉睡了一般,怎么这样安静?一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咯嘣”的响声吓出阿洛一身冷汗。

“榛子树屋”?阿洛睁大眼睛,努力辨认着,最后在一棵大榛子树前停住。

阿洛敲敲树干,试探着问:“喂,有人吗?”

“吱嘎”一声,树干上的小门打开了,紧接着探出一个小脑袋,它揉着惺忪的睡眼说:“谁惊了我的好梦?”

借着树屋里的灯光,阿洛细看,是一只松鼠。这只松鼠的眉毛胡子都白了,看上去年岁不是一般的老。

“请问,这可是您的信?”

“让我看看。”松鼠把信颠来倒去地看了好多遍,皱着眉头对阿洛说,“你说这上面到底写的啥?”

原来它不识字啊!

“森林榛子树屋。”

“那肯定是我的了,除了我,还有谁住这样气派的榛子树屋呢?”松鼠看看自己的树屋,无比自豪。

松鼠对阿洛说:“既然你把我叫醒了,还给我带来了信,就请你读给我听听吧!”说完,松鼠一把将阿洛拽进了它的树屋。

阿洛没想到松鼠的力气会这样大,他一个趔趄就扑进了屋,屋子里点着油灯,很亮。

阿洛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念道:“敬爱的松鼠先生,你还好吗?这么多年,我每一天都很想你,要不是布罗镇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梦,我会在梦中都想念着你的。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希望你可以回信。你永远的朋友——特沃。”

松鼠一听到“特沃”这个名字,它的双眼喷出了火花,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还有脸给我写信?居然敢自称朋友!呸!”摇曳的火光下,松鼠怒气冲冲的面孔显得有些狰狞。

阿洛抹了抹松鼠溅到他脸上的唾沫星子,手足无措地看着松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松鼠喘着气,垂下了头,火光照着它绝望而疲惫的脸,它显得更加苍老了。

“特沃,他是您的仇人吗?”阿洛胆怯地问。

松鼠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那,您是不是给他回封信,我带回去。”

“No!绝不!”松鼠大吼一声,一拳砸在小木桌上,油灯的火焰闪了几下,灭了。

特沃的家在镇子的最南端,是离森林最远的地方。

阿洛找到特沃先生的时候,特沃正在自己的铺子里忙碌,他用一个放大镜对着柜台上的一只手表细细地看,像医生给病人动手术那样谨慎而严格。

特沃在布罗镇的名声很好,听说他年轻的时候从布罗镇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杳无音信,家里人以为他遭遇了不测,伤心欲绝的时候他又出现了,原来他是出门学手艺去了。

特沃学会了制作各种各样的表和钟,自从他回来以后,布罗镇家家户户都开始学会了按照时间吃饭和娱乐,在那之前,大家都要看着太阳来估算时间,晴天还好些,阴天和雨天就比较麻烦了,有些人一天只吃了一顿饭天就黑了,那时才恍然大悟,哦,怪不得自己这么饿呢,原来已经一天过去了啊!特沃把钟表以最低的价格卖给镇上的居民,大家再也不用担心天气了。一天吃三顿饭、每一顿在什么时间,各自都有了数。除此之外,特沃还免费给大家的钟表上油、维修。特沃赚的钱都来自布罗镇以外的地方,邮递员们帮他把钟表带出镇子去,把卖的钱再带回来,特沃跟所有的邮递员都很熟。

阿洛是第一次跟特沃打交道。特沃也是第一次见阿洛。

“你需要手表?座钟?挂钟?”特沃抬起头,热情而亲切地问。

“是的。哦……不不不……”阿洛才刚刚成为一名不太正式的邮递员,还没能拿到一分钱的薪水,自然没有能力购买钟表,哪怕是最便宜的。再说,他来找特沃也不是为了购买钟表。

特沃把头又埋下去继续研究他的手表了,这是一只需要救治的手表,就像生了病的人那样,不及时医治的后果就是死亡。特沃经常会遇见像阿洛这样好奇的人,他们不买任何钟表,但就是喜欢好奇地看特沃组装或者修理钟表,其实他们看不懂,可看不懂也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兴致。特沃先生一旦投入工作就很忘我,不管身边有几双好奇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就只有钟表了。镇子上看过特沃先生修理钟表的人都说,特沃先生就是为钟表而生为钟表而活的。

阿洛看特沃修理手表也入了迷,不知不觉竟看了半天之久。街上飘来洋葱炒猪肉的味道,那股香气在阿洛的鼻子跟前旋转,还没来得及吸进去的时候,一股子咖喱牛肉的好闻气味就混合进来,一起钻进阿洛的鼻子,直达他的整个头脑和胃部。阿洛的肚子很配合地咕咕叫,他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中午了,这个时候该吃饭了。阿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想起邮包里的干粮,就随手摸出一块咬了起来。

“好了!”特沃把表盖子合起来,拧上螺丝,放下手中的工具,伸了下腰,“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啊!”

特沃发现咬着干粮的阿洛,问:“还没走呢?要不在我家吃午饭?”

阿洛不好意思地嚼着干粮:“不用了不用了!不过,特沃先生,您给谁写过信吗?”

“信?”特沃的脸上浮出一丝慌乱,他匆匆把目光从阿洛脸上挪走,“没,我没写信!”

没等阿洛开口,特沃就进去了,好半天没出来。

特沃说了谎吗?谁知道呢,说谎者的脸上可没有什么记号。

阿洛匆匆咽下最后一口干粮。好吧,邮包里还有一大堆信等着他送呢!

阿洛没有再说什么,也许,这个镇子里叫特沃的并不止这一个吧?

这天,直到很晚,阿洛才把信送得差不多了。当他掏出最后一封信的时候,惊呆了!信封上赫然写着:森林榛子树屋!一样的字迹!

不用说,里面的落款一定还是“特沃”!

里面写的什么内容呢?阿洛好想把信封打开看一看,但他知道,一旦他偷看信件的举动暴露,不仅会面临失业的处境,生命安全也会受到威胁。布罗镇的法律很完备,偷看信件跟偷盗罪一样地恶劣,轻则会坐牢,重则会掉脑袋。

阿洛看看天边的太阳,那个白天鼓鼓囊囊精神百倍的太阳,走了一天的路,显得比阿洛还要劳累,很是没有精神地悬在山边边上,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它刮跑。

天很快就黑了。森林中会更加黑暗。

阿洛犹豫了又犹豫。好奇心战胜了恐惧。阿洛钻进了森林。

整个森林依然沉在梦中,似乎除了睡觉,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任何有意思的事情似的。松鼠也依然如此。阿洛的敲门声才把它从梦中叫醒。

“怎么又是你?”松鼠满心不快。这次,它干脆连灯也没有点亮。

“松鼠先生,我实在不想吵醒你,只是还有你的一封信。”阿洛赶快把信递过去。

松鼠摸索着划了根火柴,点燃了桌子上的灯。阿洛注意到,它的眼角粘着厚实的眼屎,嘴角耷拉着,胡须也打着结。

松鼠指指桌子边的凳子:“坐下吧,给我念一念。”

“好。”阿洛既惊慌又兴奋。

“尊敬的松鼠先生,我经常想起当年的自己,那时候我是多么年少无知啊!我还想起那片森林,阳光穿过树叶洒在林中的蘑菇上,微风伴着鸟鸣在林间回旋。你热情的款待让我永生难忘!我是罪人,我害了你。你能原谅我吗?期待着你的回信。特沃。”

松鼠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洛,眼眶中充盈着泪水,一长串眼泪冲出来,像涓涓溪流一样把眼屎冲刷干净了。它憋住自己的哭泣声,只任由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

阿洛慌了,他知道一定是这封信触动了松鼠心中的伤痛,可究竟是什么伤心事,信中并没有说明白,叫阿洛无法捉摸,更无从安慰。

阿洛只能看着松鼠流泪,不敢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阿洛。”

“好吧阿洛,希望你今天能留下来陪我。”

阿洛在心里惊叫:“不要!”他只想尽快走出这片恐怖的森林,回到属于人类那个有亮光、有声响、清醒的世界去。

可是看着松鼠哀伤的模样,阿洛实在不忍拒绝。

临睡前,松鼠倒了一大杯榛子酒给阿洛。阿洛抿了一小口,真香,香到骨头缝里去了。阿洛一口接一口,喝光了酒。

阿洛躺在松鼠给他铺好的小床上,头脑晕晕的,他听见松鼠在他耳边倾诉:“很多年以前,很多年了,那时我是一只年轻的松鼠,我意气风发,因为我是森林中唯一一个会计算时间的人。小伙子,你知道时间是什么?时间是我们无法掌控的东西,可我懂得计算它,我就会利用它了。我知道昙花开放只有一个晚上,昙花谢了,天基本就亮了;梨花的花期只有十天,我用它计算一旬的时间;我可以捕捉天空中行星的轨迹,计算出它们流泪的时间,它们的泪你们人类管那叫流星雨;天狼星啊大熊星座啊什么的都很老了,我用它们计算出几百亿年的时间……”

阿洛嘟囔着:“你是一只了不起的松鼠……了不起……”

“小伙子,你要知道,时间也是有温度有生命的,它也会快乐,会焦虑,会犹豫,有时我觉得它走得太仓促,有时它又步履维艰,在我等待某个人的时候,它的脚步慢吞吞的,在我跟爱人拥抱的时候,它又不识趣地加快了脚步,完全不顾我的苦苦哀求……就这样,我计算着时间,争夺着时间,一天天地活得倒也快乐,从昨天迎来了今天,从今天期待着明天……直到那个叫特沃的家伙出现,特沃,你知道吗?”

“特沃。布罗镇的钟表匠先生。”阿洛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跟夜色一样沉了,眼睛睁不开了。

“先生?他也配叫先生?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信任他,他却用榛子酒灌醉了我,不,我的酒量很大,一瓶榛子酒根本不成问题,他往酒里加了太多的花言巧语,我是被那些灌醉的,我说出了计算时间的秘诀,这个秘诀一旦被人知道,我便再也无法掌控它了。当我醒来的时候,特沃已经消失了,我想去找他,可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勇气走出这片森林了,我害怕面对未知的时间,一切未知的东西都是令人害怕的对不对?”

“嗯……嗯……”阿洛完全沉入了睡眠。

“我失去了我的时间,我失去了我的希望。我曾那么信任的特沃欺骗了我,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他让我的生命失去了意义。除了昏睡,除了快速变老,我还能做些什么……”松鼠也渐渐睡了过去。

“特沃先生,我希望您能亲自去一下榛子树屋!”

特沃愕然地看着阿洛,手中的一只表摔到了地面上,“啪”的一声,透明的表面碎裂开来,裂纹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八爪鱼。

阿洛把那两封信摊开在柜台上,指着那上面的斑斑点点说:“您看,这些都是松鼠的眼泪。您难道就忍心让松鼠先生一辈子痛苦到死吗?您已经成功地掌握了计算时间的方法,应该去救救它了!”

特沃抱住自己的脑袋,久久没有抬头。

“特沃先生,您是个好人,您让我们所有人都学会了计算时间,我相信松鼠先生会谅解你的。”阿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能说会道。

特沃抬起头,他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邮递员,我给松鼠送去了你的信,我在榛子树屋里过了夜,我听了松鼠先生的故事。”

“你,你真的见到了松鼠?我给松鼠写了半辈子的信,可从来没有过回信,也没有过退信,现在我写信已经变成了习惯,只是再也不指望松鼠能看到。那天你问我信的事,我以为自己做梦了,我有些慌乱了……”

阿洛明白了,邮局屋子下面有一个大大的地窖,里面堆满了无法送达的信件和包裹,每天都会有邮递员把送不出的信件扔进去。看来,特沃写的那些信也在里面。

特沃走进店铺里的小房间,他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只金光闪闪的手表,表针是黄金的,每个刻度上都镶嵌着一颗熠熠生辉的钻石,手表“嘀嗒嘀嗒”的声音显得特别清脆悦耳。秒针转了一圈,一朵雪白的昙花绽放在表面上,再一圈,昙花谢了……花开花谢,时间流逝……

特沃说:“你看,这是我花了半辈子的积蓄和心血制作的手表,是送给松鼠先生的,只要我能收到松鼠先生的回信,我就会走进森林送去给它……”

阿洛说:“松鼠先生要是拥有了手表,就再也不要看着昙花计算夜晚,看着流星雨暗自伤心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森林邮递员阿洛,特沃先生,我们现在就出发,我相信松鼠先生会很喜欢你送的手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