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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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点醒

嘀嗒!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昏暗的厨房内,一盏15瓦的白炽灯突然亮起,黄色的灯光顿时将整个房间填满。

冬日天黑得较早,才五点半左右,外面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

“老六啊,你说那河堤我们就真让外面的人来承包了?”

彭德斌搬了一条凳子坐在厨房门边,手里捧着一个咬了一半的清明粿,声音略有些含糊地说道。

“那能怎么办?”

陆火兴放开了手中的拉线电源开关,走到了菜橱边,从里面拿了一个干净的茶杯出来,回身朝彭德斌道,“泡杯茶喝啊?唉,你说河堤承包,黄秋苟说的没错,我们没那个实力。”

“淡一点啊,浓了等会晚上睡不着。”

彭德斌起身摆摆手,几口将手中的清明粿吃完,随手将粽子叶扔到了厨房门外的小路,这才回身说道,“老六,话是这样说了,别人说了回头找村里镇里拿不到钱,我们可能还不至于,我家老二之前是有几个同学在县里,我记得你也有几个战友混得还不错的吧?”

“有是有几个,有个还在法院那边。”

陆火兴从橱柜里拿了个用饼干箱,从里面捡了几片茶叶扔到茶杯里,走到灶台泡了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就是啊,他们就算说得上话,但也就是后面验收了,我们拿钱可能不会被卡,稍微容易点,但也说不准。”

“我们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吧?”彭德斌音量微微提高了几分,“这是一个机会啊,老六,你看着我一家人像是平平过日子,我外面还有一两千多块的外债啊,你这也有几十块吧,你看现在这又是年底了,我再不弄点路子,回头都得躲着人了。”

“我那个是小事。”陆火兴走到彭德斌身边,伸手将热茶递给对方,一起坐下,“再不行,找你老二老三弄点周转下。”

“再不要说这个了。”彭德斌情绪微微激动了起来,“这次我老二要去外省了,老三怎么样的人你也不会不知道,今年你儿子想升二年级,我也说了,他死咬着不放。这个兄弟啊,分家了就是分家了的。”

“原来是这样。”

陆叶在一旁饭桌上,听着陆火兴和彭德斌的聊天,手上的筷子微微顿住。

他这会才算是有些明白,之前在河堤上为什么彭德斌几次站出来,还看着像是有些在怂恿他老子陆火兴,原来是背了债务,生活压力大,各种想着挣钱。

想想彭德斌明后年就外出打工,恐怕根源也是这个。

这时候的农村,条件差一些的人家欠外债简直不要太正常,除了外出打工之外,本乡本土真的是很难挣到钱。

如陆叶印象深刻的,就是他上学读书的费用,一直是家里的很大一笔支出。而且这时候虽是义务教育,可并不像后世减免了各种费用,学杂费不低,小学一学期各种七七八八的费用加起来能达到好几百块。

哪怕这个时候很多都是独生子,或者两姐弟两姐妹这种家庭,很多也难以供得上。上学上到一般突然辍学这种情况,在这个时候依旧屡见不鲜。

“看什么呢,快点吃饭。”

叶元秋见陆叶似乎有些发愣,催促了一句,转头又满脸笑容地给正在扒饭的彭凌云夹了一块五花肉,“凌云,再吃一块!对了,还要不要吃清明粿?”

“唔唔,不要了。”

彭凌云小脑袋埋进碗里,大口大口就着五花肉扒拉米饭,看架势比起陆叶方才还要吃得高兴。

“这孩子呢,在家不是已经吃过了的,还跑这来又吃上了。”彭德斌看着自家儿子的模样,忍不住骂了一句,“一点脸皮都不要了,贪吃都贪吃得不行。”

“别这么说,吃点饭怎么了,凌云这也是来的凑巧。”叶元秋又给彭凌云夹了块肉,“小孩子嘛,陆叶也是一样的,先前都没上桌,口水就流出来了。”

“婶婶家的饭更好吃,肉更好吃。”

彭凌云抬起埋在饭碗里的脑袋,突然抬了起来,米饭沾在了小脸上,突然大声说了句。

“哈哈哈……”

陆火兴大笑了起来,叶元秋更是高兴,伸手摸了摸彭凌云的头,笑着道:“慢点吃啊,没几块了,吃完来。”

陆叶跟着也是笑了起来,心中又微微不禁有几分酸楚。

要是再往后个十几二十年,哪怕是在汉兴县上云村这边,物质条件上去了,大家操心的都是孩子不吃饭怎么办,孩子挑食只爱吃零食。

“唉——”

一旁的彭德斌叹了口气,抿了口茶水,又朝陆火兴继续起方才的话题,

“老六,这次河堤早先我们是没收到风声,但现在是真可以试试看。秋苟叔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也是不想外面的人来做。你也晓得,79年的时候,村里建那个上云大桥,我也是修过的,现在这条河堤,原来的地基还在,很牢固,我们就是翻修,我们坐下来一人不说多,弄个几千块是有的。”

陆火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又吐了口嘴里的茶叶渣滓,沉吟片刻道:“事是不会错,关键是我们没本钱啊。前面要垫钱进去先修,我们哪有那个实力。整个彭严处,除掉徐友寿外,谁有那个钱?”

“徐友寿?”

陆叶侧耳倾听着两人的谈话,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扒拉米饭不由再次慢了下来。

这个是上云村的名人,甚至在汉兴县也排的上号,到了后世都还是出生在汉兴县在外的优秀企业家。

其经历也算有些传奇,那时候恢复高考没多久,徐友寿就参加了高考,据说读书的成绩很好,可一连考了三年都没能上大学。

后来,完全放弃了高考,开始在县里和人学摩托车修理,之后又跑到临州去学习汽车维修。然后又开始搞汽修培训,生意越做越大。在后世还和汉兴县政府进行过承包一个中学改成技校的事宜,身价有几十个亿。

在94年的如今,对方肯定还远不及后来,但陆叶记得对方去年从临州回来过年,就已经有小汽车了。

不过,相比较起小汽车,真正让陆叶感到震撼的是去年汉兴县难得的大雪,徐友寿买了一台摄像机回来拍雪景,然后用录像机播放出来给邻里看。

“摄像机啊——”

陆叶每每想起这个事情,都难以形容那心中的复杂感情,甚至魂牵梦萦了他几十年的人生。

“快点吃,你看看凌云后来来的,都要吃完了。”

叶元秋催促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陆叶又埋头将碗里最后的口饭赶紧扒拉完。

旁边彭德斌说话的声音继续响起:“徐友寿我们就不用说他了,他不在上云村,也跟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我就是想我们能不能拼点钱出来,多找几个人都可以,做启动资金,然后让秋苟叔帮我们催催,让村里或者镇里,又先弄一点,再不行我们去贷款,出路总是有的,老六,你说呢?”

“这个……”陆火兴脸上明显出现了犹豫。

“老六!”彭德斌站了起来,神色明显郑重了许多,“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可以说是兄弟,你人头面比我广,也说的气话,你不站出来,是做不来的。”

“啧——”陆火兴砸吧了一下嘴,眉头微微皱起,“要不我们还是再等等看。”

陆叶这时已经扒拉完碗里的米饭,从饭桌上滑了下来。

看着自家老子的神情,他明白了对方的心理,其实就是没那个勇气,贷款要背上巨额债务,难以接受,只是又好面子,面对彭德斌没办法直接拒绝。

“还是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陆叶看了眼有些激动的彭德斌,又望向愁眉紧锁的陆火兴,无声叹了口气。抹了把嘴,装作听到大人谈话,好奇的样子,跑到了陆火兴身边,问道,“爸,爸,我们没钱,可不可以去卖那河滩里的沙石?”

“那河滩是村里和小队的,怎么能卖呢?”陆火兴心里正烦,随口应了一句。

他也没怀疑陆叶这么问有什么问题,八九岁的小孩有点最招人嫌,就是爱问问题,各种问题没完没了。

陆叶眨了眨眼睛,又随口问道:“那我们卖了全部人一起分钱不可以吗?”

“嗯?”陆火兴似乎一下子被问住。

“对啊!”

彭德斌猛地一拍大腿,“他们修河堤可以弄沙石去卖,我们也可以啊,那河滩是我们村里和小队上的,大不了我们就和他们一起分钱,再留出一些修河堤。”

“这……这可以?”陆火兴也想到了,只是还是下意识地有些不确定。

彭德斌已经兴奋起来,“怎么不可以,集体所有,我们就集体分钱啊,老六,你仔细想一下。”

陆叶见两人已意识到,立刻消失,就当没出现过一般,一溜烟又跑到了饭桌边,催促起正在吃饭的彭凌云。仿佛方才的话,只是孩童无知好奇的问题。

过了好半晌,陆火兴突然从长凳上站起,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朝彭德斌道,“要不,我们去秋苟叔家聊聊看?”

“走走走,快点去。”彭德斌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起来,拉着陆火兴就出了门。

陆叶又微微撇过头,看了一眼离开厨房门的两人。

他是知晓自家老子考虑的是什么,怕承担风险,要贷款或者找人拆借什么的,是绝对不会去冒险的。

但如果不用自家投入就能做成事情,那倒是真没有太多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