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动文明
乾趣
在辽阔的表皮层平原上,他苏醒了。畏缩在角质层厚土堆起的一个小丘上。周围是角质岩,痤疮火山,油脂沼泽,毛孔巨窟,矗立着无数蔚为壮观的毳毛通天塔。他一个表皮葡萄球菌,身高一微米,无鞭毛,不能运动的小菌,感知到离他最近的是他体段7500倍高大的毳毛通天塔,骇然了。
虽然无手无足,但他知道自己的宿主太大,身高约为他的1864000倍。宿主身高1.864米,月球直径为3476.28千米。月球直径也差不多是宿主身高的1864000倍。他与宿主,恰似宿主与月球之间的差距。对于一个无手无足的小细菌来说,想要探索自己赖以生存的广袤巨野,简直是寸步难行。
但他又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是一个单细胞生物,没有感知器官,没有神经系统,不能觉知思考。他没有鞭毛,不能游移。现在四野好像又只剩他一个表皮葡萄球菌,同胞们不知失踪到哪里去了,他孤零零的,时常还受些天灾,随时可能殒命。
洪水来了,比毳毛通天塔高数十倍的漫漫无边的滔天洪水。毳毛通天塔瞬间被打弯,裹挟着油脂沼泽与数十万的单胞生命体倾泻而下,冲击力摧枯拉朽地掀去无数角质巨岩,黏稠的油脂形成一股铺天盖地的泥石流。葡萄球菌祈祷细胞壁外的黏液层能够粘牢角质小丘。但地势较高者无疑是首当其冲的,他被卷入了洗浴洪水。
葡萄球菌的黏液层伸出了一根蛋白细丝,抓住了毳毛通天塔,又有成百上千条蛋白细丝吐射出来,形成强有力的安全拉网。剧烈的旋涡流荡过他的身子,他如风中细线簌簌而摇,但终究也未掳拐了他。他知道宿主正在淋浴,光身裸体地抹着香皂,接下来还有更可怕的危机。香皂山染水的溶液流泄而来,他的身子在碱性巨海里开始缩水,吡硫嗡锌的抗菌剂成分也能将其杀灭。
但似乎细胞壁外增生了一层疏水性钙质复合物,确保其免遭杀菌剂与碱性物的侵蚀。葡萄球菌逃过了淋浴灾难。
紧接着,有如木星大红斑的狂风掠杀而来,毳毛通天塔东倒西歪,角质山脉裂塌崩溃,那像是行星涡轮的吹风机的巨大送风口卷来的气流掀起了残留的水海,令他们蒸发殆尽。
葡萄球菌躲进了毛孔巨窟里。待到宿主躺下,玩弄着天幕般广阔的手机时,葡萄球菌才意识到自己移动了地方。他本来待的角质小丘在离自己4000个身体单位的远处。他意识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钙质复合物的底层长了10根1个身体单位的高分子支架,每个支架底部又延伸出20个树形叉,每个树形叉的末端承合着一根圆形的蛋白分子车轮。200个蛋白分子车轮在飞速旋转,载着他于表皮层平原上越野竞速,驶到了毛孔巨窟边缘,再纵身一跃,落入窟底。
他知道自己发生了变化,而且他稍微一想,就知道自己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想这个活动,无非是神经细胞间电流传导和递质传递所导致的一系列复杂的脑部活动。但他不一样,他没有脑,没有神经细胞间的递质传递。
他明白现在的自己,只要稍微一内省,就能知道宿主这一类生物能探明的所有知识,一转念,便诞生逻辑上十分通洽的理与道。他具有超验的获得能力,对,他一切的获得都是超验的,不需要经验与迭代试错,也不需要数理推导和公理预设,他本身的思维形式就是超验的。这一切要归功于自己身体里诞生的特殊蛋白——慧动蛋白。
确实特殊,不由DNA复制产生,也许由于辐射而导致的意外结合,也许是量子鬼魅的制造,他不明白。慧动蛋白不是他的东西。哦,不,也许他就是慧动蛋白而不是葡萄球菌,毕竟这些思考都来自慧动蛋白。他现在明白几乎所有东西,除了自己。不明白自己的来源、结构,也许其结构映着规律本身,但他要内省自身的时候,却只觉知一团谜云。超验思维只对外界有用,对自己无用。
DNA决定了自己,但慧动蛋白似乎决定了另一个自己。慧动蛋白能引导合成一些特别高效的物质,像他身体上的两百个蛋白车轮。不仅如此,他能感知到,好像一切都能造出来,连慧动蛋白本身也可以增益。葡萄球菌欣喜若狂,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大吃一顿,不是泡个营养温泉,他首先想找到自己的同类。
没有同类的,世界上只有他一个菌拥有慧动蛋白,他是孤零零的异变者。所有的菌都是低级生命体,除了简单的应激和偶尔放点毒外什么都不会。
他开始滑动两百个蛋白车轮,在巨窟里漫游。他遇到了两个丙酸杆菌,准确地说是痤疮丙酸杆菌。他们比自己高三倍,但是很瘦,躺着不运动,死了一般。葡萄球菌的复合物层伸出一只小手,揉揉他们,低声的电流语言刺激着他们的细胞壁,通过肽聚糖支架震入他们的体内,他们一阵抽搐,飘飘欲仙般地弯了身子。过后仍旧躺着一动不动。
葡萄球菌知道该干什么了,他将他们扛起来,抱到一个在稍微光亮点的地方。通过光的能量,体内的慧动蛋白在发生增殖,裂化出一小撮新的慧动蛋白。他将聚糖小手伸进体内,在自己的细胞质内捞啊捞,抓住了那一团磷脂层包裹的慧动蛋白。
葡萄球菌光下,长出一只分外明亮的碳晶眼,观察慧动蛋白有如观察自己,可是什么都看不清,他就打消了要将其解构的念头。他的聚糖小手变成了一把聚糖刀,割开了在丙酸杆菌的细胞壁,磷脂层融进了他们的细胞膜,慧动蛋白也进入了丙酸杆菌的体内。
丙酸杆菌猛打个激灵,抬起自己的长腰,“咦”地一声。“我是谁!我在哪里?”他喊。
另一只则摸着自己肚子上的豁口,慌乱地大叫:“啊,我的肚子划破了,我的体液流出来了,好多核糖体,我要死了啊。”
第一只丙酸杆菌也摸摸,镇定自若,知道自己破的只是细胞壁铠甲。他立起来,憋了一口气,肽聚糖的细胞壁像拉链一般又合成一体了。“二弟,破了铠甲,怕什么?”
第二只丙酸杆菌也学着他大哥的模样,憋一口气,可是天资不够,未合上自己的铠甲,他便用肽聚小手将两片细胞壁铠甲揉到一起,再用极细的蛋白韧丝将它们缝合了。
嬉闹过一阵后,他们才发现葡萄球菌。满身白净,似仙人般不染风尘。第一只丙酸杆菌稍微一念,就知道他是自己的母体。
他伸出两只半个自身单位的小腿来,大步迈了过去,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葡萄球菌。不,这个称呼太不彰显我的独特了。你们就叫我慧君吧。”
第二只丙酸杆菌哈哈大笑:“秽菌不也是菌,还是脏脏的菌。”
“是慧君,智慧的慧,君临天下的君。你们以后就叫我慧君。那你二菌如何称呼。”
第一只丙酸杆菌回答:“刚刚出生,还没有特别的称呼,要不你帮我们取一个吧。”
葡萄球菌道:“好,那你们就叫丙酸大杆与丙酸二杆吧。”
丙酸大杆点头。“这个称呼还不错,通俗易懂。”
丙酸二杆则叫嚷起来:“我们为什么没有君字?我也想当君。”
丙酸大杆则劝他,“不能菌菌都当君的,他是我们的母体,理应为上。我们体内的慧动蛋白不完整,当然也无法自称君上。”
丙酸二杆则想自己拥有这样的智慧,身体却是个小小的细菌,实在寒碜了点儿。“我体内没内质网与高尔基体,咱们的宿主都有。”他钻过表皮层,进入真皮层,抓了一个纤维细胞,割开细胞质,顺手在其体内捞出一堆内质网,将他们塞进自己的体内,似乎拥有这些东西才算更高级的生命体。丙酸二杆将那纤维细胞扔在地上,让其自生自灭,很好,拥有了慧动蛋白,连破坏真核细胞都变得有点尽兴了。他一直与这些宿主的细胞不合,恨不得能打一架,以前只有使劲放毒,现在倒可以机动作战了,丙酸大杆喝止了他,划破纤维细胞肚皮这种事还是少做,到时候招来巨噬细胞就麻烦了。“二杆,你过来,咱们听听慧君的教诲。”
慧君则表现出了亦允亦禁之色。“高尔基体与内质网是真核生物的东西,像我们这类原核生物是没有的。如果想有,慧动蛋白也可以制造出来。他们并不是高级与低级的象征,慧动蛋白才是。但我们的身子确实禁不起折腾,所以还是少杀生少招惹麻烦为妙,不过遇到危险也需要剑拔弩张,这一切以生存为目的。我们现在太势单力薄了,细菌不是同类,只有拥有慧动蛋白的才是同类,目前还只有我们三位慧动者。现在还处于热汤时代,我们的生存环境异常恶劣。但我有个美丽的憧憬,那就是慧动一族能够繁荣起来,我们要建造自己的文明——慧动文明。”
慧君又滔滔说了很多,丙酸大杆与丙酸二杆都感动了,一起躺在毛孔巨窟里,看着偶尔透进来的光,徜徉于慧动之念能架构的蓝图里。
葡萄球菌是母体,二位丙酸杆菌是第一批慧动菌,接下来他们他们要造第二批第三批慧动菌了。“不仅我可以增殖慧动蛋白,你们也可以,拥有慧动蛋白的都可以增殖慧动蛋白。所以这个活大家都干。”
“明白了。”三位便结伴,慧菌开着他二百个脚轮,丙酸大杆迈着自己的小腿,丙酸二杆则让自己杆状的身体打滚,他滚得很快,动力十足,一下到前面了。他发现了一只真菌:白色念珠菌。他比丙酸二杆还大一截,有六微米。丙酸二杆在自己体内捞出一泡慧动蛋白送给他。
白色念珠菌一个鲤鱼打挺立起来,他的身段很灵活,可是憨憨的,比二杆还不慧。他一立起来就开始对着巨窟边缘猛捶,将许多角质打得碎裂,再钻进表皮层下面将毛囊都给挖开了,他打伤了很多结缔细胞和肥大细胞,走火入魔般地来一场比武,很多细胞破裂了,淌出细胞质,念珠菌用这种营养液给自己搓澡。他的精力很旺盛,大杆与二杆合力才将其拖住。
慧君则微笑,想起在文明进步的最开始总是野蛮的,文明在其发展的初级阶段总是无序的,不必过分压抑野性,这在其后自然能得到规范。“念珠菌,你就来当我的保镖吧,有不善的细胞靠近,你只管将他们打趴下就好。”
念珠菌冷静一会儿答应了,他从身体上摘下一只由纤维化合的杯子,他叫它霉杯,舀了一杯肥大细胞的细胞质,呈递给慧君。慧君接过饮了下去,歃血为盟般越加坚定。慧君又描绘了一番慧动一族的蓝图,四位又开始行路了。不久他们遇到了链球菌,分枝杆菌,一一将慧动蛋白植入他们体内。
在方圆十几万个慧君身体单位的范围里,他们已经遇到过上百万个菌体,但也不是谁都要。队伍初期倒要饥不择食地扩充,一旦他们的队伍上百了,就要挑拣一下。这一百多位慧动菌组成了一支行态相异的军队,不,更像游走街头的绿林好汉。只见他们武装得很花哨,棒状菌均匀分布在队伍中间,拉高了他们的平均身高,背上背着内质网投石机。球状菌则扛着聚糖刀或者钙质狼牙棒在前开路。还有新月柄杆菌腹部开着一个广口吸盘,里面随时可以发射糖类黏合物拉丝,只要有中意的菌体,他就会将其粘过来加入队中。
在其征服的道路上,睡着很多好吃懒做、不愿运动的细菌,球菌先锋将他们一脚踢开,或者踢进队伍里进行传球。这些倒霉的、啥都不知道的细菌要不破裂了,要不被当作宠物遛着,没什么好下场,但他们也没有意识,察觉不到屈辱。
不经多日,他们已经走过上百万个慧君单位的广袤原野,虽然经历了太多巨震,很多滔天洪水与超强飓风,但终于熬过去了。慧动一族扩充到了十万,虽然身贴身挤起来还可能不足一根毳毛通天塔大小,但数量也蔚为可观了。10万菌口的迁徙工程之巨浩难以想象,这一切的调度要归功于慧君。每收纳一些成员,他都描绘慧动一族的蓝图,这具有强大的凝聚效果。
慧君现在已不自己开轮子了,螺旋菌变化的敞篷标枪是他的座驾,这座驾十分迅猛,1分钟可以开1万个慧君单位。这一日,螺旋菌标枪载着慧君与念珠菌保镖和丙酸大杆二杆作为先遣部队开到了一处巨大的裂谷深渊,那裂谷之巨横跨5万个慧君单位,螺旋菌标枪绕其一圈,深为其宏大而震撼。
丙酸大杆感叹:“这样大一个火山口,若爆发起来,简直可以把我们冲击到宿主之外了。如果我们不幸掉下去,那无底巨渊也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丙酸二杆突然打了一个哆嗦,紧闭的火山巨口张开了,他看见了一只充满突起巨丘与黏液的红色巨怪,那巨怪十分灵活,不断地拍打着巨渊的左右崖壁,不时溅出些腐蚀性浆水,巨怪之前有几乎无限延伸的釉质之门,他们将其称为白釉户。白釉户硕大无比,可将巨怪关于其内。其啮咬是他们见到过的最壮观的地质活动。
“我想,我们还是打道回府,要是掉下去就没命了。”
“不,”慧君则微笑起来,“这巨渊叫做嘴,其中的淡红巨怪叫做舌,喷吐出来的浆水叫做唾液,白釉户则是齿。确实有暴烈的冲击波,但宿主现在身体很健康,还不到打喷嚏的时候。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进入其中。里面有更庞大的潜在部队。”
丙酸大杆颇为惊诧:“慧君,你是说我们将进入这黑暗异常的深渊?里面可是酸性大海缺氧之地啊。我们大多数都在这样的环境里活不下去。”
慧君坚定地说:“活得下去,拥有慧动蛋白之后,我们便是好氧兼厌氧、耐酸又耐碱的强韧生命体了。而里面具有数量更为庞大的菌群,是我们慧动族繁荣的基石。”
热爱思考的丙酸大杆这时又发问:“慧君,小菌有点疑问。慧动一族已经很庞大了,10万之巨,离慧君描绘的‘风所感,光所照,世语所歌者,皆泱泱慧动族’想必已不远。为何我们还要追求族群的扩大,而不安营扎寨,发展我们的科技呢?菌口过多势必会难以管理,那时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对文明的建造实属不利。”
慧君只得唉声叹气,想到这些慧动蛋白增殖的慧动者果然缺少超验的直觉。他们还不了解世界的巨阔,不了解寰宇的广袤,到现在所走的路程虽然对他们来说已算翻山越岭的跋涉了,但其实太短了,太短了,短到宿主一挥手一踏足就可以跨过他们所有行程的数倍,数十上百倍。然而宿主也是极为微小的生物,是这个寰宇里渺茫的存在。
10万慧动者数量其实是很少的,光是宿主的肠道里就有超过10万亿个细菌,全世界的细菌总量简直就是数不胜数了。慧动蛋白所定义的文明的两个生存要义:一是传播,二是延续。扩充慧动一族的队伍是对这两个要义的实践。要向他族传播慧动文明,要有效避免稍微的事故就全军覆没的恶态,所以他们需要扩充,需要探索,其意义比宿主们几百年前的大航海时代更深。
“而且,慧动一族有十分先进的技术:我们能造出几乎所有的物质。我们的科技已经成爆炸形态了。但是我们的身子太过柔弱。最重要的一点,这也算是慧动蛋白的缺陷吧,我们无法靠分裂形成一个新的慧动者,只能形成一个新的细菌。我们只有将慧动蛋白植入其他的生命体才能算制造新的慧动者,其中缘由是慧动蛋白的奥秘,我无法探清。这就像宿主,他们生下来的后代一开始啥也不懂,啥也不知,而慧动蛋白的植入就类比于他们的教育与学习。况且现在拥有慧动之念的大家已鄙弃分裂
与孢子生殖这种相当低级的繁殖方式了,谁都不愿意分裂增加另一个怪怪的个体,所以我们只有不断扩大我们的族群才能不被时间消亡。”
丙酸大杆恍然大悟,他竟想在这自大的虚荣里停步不前,也羞愧难当了:“多谢慧君点拨,我这就去通告,让大家准备跳渊。”
他们挑了一个夜晚,宿主睡觉微张着口,也不打呼噜。正在这样的夜晚,10万慧动者排兵布阵,开着他们各式交通工具,进行了孤注一掷的跳跃行动。这一行动后来被他们称为白釉户之跃,对慧动一族的繁荣
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宿主体内无光,慧动蛋白便制造了全波辐射捕眼。他们看到的则是
另外一个世界了,无比曲折澎湃,无数的黏液大湖。慧动一族已经开始损兵折将了,唾液中溶菌酶、免疫球蛋白悄入行伍,一些族菌的身体已被溶了半截。
“快穿上抗酶甲!”丙酸大杆大喊,“他们密集分布,自动探测,不要试图以身试酶,咱们的身体抗不住的。快穿上抗酶甲!”
众菌齐刷刷穿上抗酶甲,但这一会儿就被唾液大海损折上千。慧君带着一群族菌在传播慧动蛋白。很快,大量的卟啉单胞菌、梭杆菌、普氏杆菌、消化链球菌,以及溶血链球菌、乳杆菌等加入了大部队,补充了损失的成员。而且他们由慧君亲授慧动蛋白,十分聪明,立即明白自身义务。他们为众菌提供了一层抗酶保护罩。往下探,沿着红色巨怪滑下,进入了咽喉,接下来长达25万个慧君单位的食道暗腔。慧动者各展其能,有的俯冲,有的踏上脂肪酸甘油酯滑板竞速,朝着胃的贲门掠去。
“戒备,戒备,马上进入巨酸汪洋,作好耐腐准备。”也许因为睡眠缘故,此时宿主的胃酸分泌很少,提前准备的慧动族并未在此地遭受重大损失。慧君又揽入一大批菌才,酵母菌、螺旋菌、乳杆菌三队奇兵。其中酵母菌更是天资聪颖,除了慧君之外,他能够指导大家该去向何方。“去结肠!那里定植定着数万亿的活菌,里面的菌才极度耐无氧环境。”不仅如此,他在幽门处还立了一件大功。幽门关比贲门关凶险得多,埋伏着一些凶悍杀手,酵母菌禀报慧君,希望他能将这些凶悍杀手歼灭。“你指幽门螺杆菌?”
“是的,慧君,幽门螺杆菌与我们这些随食物进来而时日不多的微菌不同,他是唯一不需要慧动蛋白的保护就能定植在胃内的菌种。他十分有害。”
丙酸大杆则叫道:“有害?有害的怕是这酸性汪洋吧。他能抗过胃酸腐蚀,很值得其他菌种学习啊。”
酵母菌辩道:“他们天性顽劣,经常放毒。幽门螺杆菌感染引起的胃炎、消化道溃疡、淋巴增生性胃淋巴瘤是宿主的强力杀手。虽然宿主的生存环境确实艰险,但如若宿主挂掉了,我们也就丧失了家园。慧君能够感觉到吧,慧动蛋白有一个念头,宿主是我们不能离去的家。只有维持共生关系才能维持我们的生存在环境。小菌我带众去观察过,幽门螺杆菌虽有些傻,但正疯狂地分裂增殖。能料到不久之后肯定会对宿主造成莫大的哀痛。那时抗生素来了,咱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可否同化他们,让他们也变为慧动者呢?”
“这个小菌做过实验,但不知是我增殖出来的慧动蛋白不够完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那名幽门螺杆菌变成慧动者后不理我,而且极具攻击性,对着胃黏膜变本加厉地放毒,而且毒还是更高级的聚苯毒物。”
“哦,那他的结果怎样?”
“我们联合将他杀了。”
“你们同化他的时候他是个完整的菌体吗。”慧君问。“不,不完整,应该说奄奄一息,细胞质在往流,他的表面抗原也异常紊乱。”
慧君说:“慧动蛋白要求完整的机体承纳,对于破缺的机体慧动蛋白可能会失效。我要亲自去同化。”慧君选择了这条方案,带着一众部队,在幽门关的隘口处捕捉了几只幽门螺杆菌。慧君亲自将慧动蛋白的囊泡接入他们的体内。但事出意外,幽门螺杆菌似乎凶顽异常。其中有一位近得慧君身前,举起鞭形刺刀,就要往慧君身上捅贯,还念念有词:“老一代的退位吧,我帮你接手慧动一族。”
这迅疾的变故连念珠菌大保镖都未来得及应对。幸好酵母菌有备在先,冲上去替慧君格挡,碳晶甲胄与鞭形刺刀相撞,冒出一撮火花。念珠菌大保镖趁机抢上前,将暴乱者压制了。其余所有同化的幽门螺杆菌也都一个样,奋不顾身冲来,想取缔慧君,也皆被逮捕了。
慧君明白了,不是每类菌种都适合慧动的,如果慧动之后纯粹只当暴徒,那对慧动是亵渎。他可以不要君之位,但绝不允许任何暴徒来称君之衔。慧君当时就下令:封酵母菌为酵母大将,率18万菌兵歼灭幽门螺杆菌。
不消时分,约摸上百万的幽门螺杆菌被消解完全。酵母大将也如丙酸大杆一般成为慧君的左膀右臂。
进入十二指肠之后,行程变得越发艰险,胰液碱海与胆汁是两大灾难,数万慧动者牺牲在跋涉的路上,而且小肠里没有定植菌种,想要补充族群也十分艰难。小肠长达600万个慧君单位,他们跋涉了许多日,不断地被消灭。而且经过幽门螺杆菌一事,若要补充族群最保险要先进行个体观察,确保此类菌种不会出现异变才能继续。补充的速度跟不上牺牲的速度,最后锐减到不足万名。
其间更是发生了大规模的质疑游行,也充斥着亡族之声,大家在锐减的现实面前几乎要绝望了。慧君所描绘的蓝图日渐显得单薄,他们认为那只是安抚的谎言罢了。他们这些拥有高级识慧的低级生命体经不起如此的嬗变。
但终于稳定下来了,越过回盲瓣后他们看见了新的希望。一丛一丛的,一簇一簇的,一堆一堆的,甚至一山一山的,庞大而温和的菌群。双歧杆菌、保加利亚乳杆菌、嗜热链球菌、大肠杆菌,一一做了验证,未出现异变者。
很快,慧动一族的菌口开始爆炸,增量到了10亿,而且个个优秀,一部分从军,更多的则投入文明建设之中,双歧杆菌易出科学菌,嗜热
链球菌易出艺术菌,保加利亚乳杆菌易出工程师,而中性的大肠杆菌是广大的劳动力。
慧动一族建立起自己的移动城,名曰金慧山,可容纳上亿慧动者在其间生活、工作。而金慧山本身又是亦柔亦韧的多元素高级复合物,能够无阻碍地到达各个空间,可继续向前探索,这是定居与迁徙最好的结合。不多时,慧动一族扩充到百亿之巨,容含四百多种菌类,各司其职,而其科学也进入了“衣装时代”,通过穿在身上的衣装来保护自己脆弱的身体,延长他们的性命。
百亿的浩浩之菌不断地探索,已走到了结肠的末端,百亿也扩充到千亿之巨。整个慧动族还相当统一,只是数量太过巨大,管理起来比较混乱,幸得双歧科学院开发的多酯计算机具有惊天的存储计算能力,才使整支队伍调度有序。
这时乳酸人事菌叩问:“要增长到何时才是个头?什么样的规模才算已达成了文明的所需?”
慧君只回答他:“不够,不够,传播得不够,延续得也不够。应该说慧动文明的传播没有尽头,不要看我的绝对数量如此巨大,要看我们相对这个寰宇的微渺。文明就是侵入,但我们对整个世界的侵入还相当地不值一提,相当地冰山一角。”
整个族群便开始培养菌群,使他们快速繁殖,然后植入慧动蛋白。不过几月,慧动一族已经扩充到40万亿了,无数座金慧山拔地而起。宿主内部食道,肠道,气管,肺泡,还有外部皮肤,甚至腹腔,脏器间都的空隙都是慧动一族。整个宿主成了行星,体内埋藏着无数通信工具、交通网道、基站和生物电厂、各类高脂化解与氨基酸合成的制造间,一片欣欣向荣,他们的文明比人类的文明甚至还要来得先进,来得更为和谐与平稳。
但是新的问题出来了,菌口爆炸导致生存空间越发显得紧促。未被利用的地方就是宿主皮肤与黏膜之下的空间了,密布的血管网络、脏器内部、细胞液海、骨骼髓腔等等地方都还没未开发。
乳酸菌智囊团提出方案,对这些富饶之地进行探索,如果能够利用起来,那无疑可以提供给慧动一族至少百万亿菌量的增长下限。
“慧君,你是担心我们的增殖会给宿主带来烦恼吧?但是大可不必担忧,因为我们先进的医疗体系不仅可以保证我们不与宿主细胞发生冲突,还可以帮其清除有害的淤积物。”
慧君则警告:“你们要明白,清除并非因为对方有害,而可能仅因为对方是异类。我们侵占宿主的空间,皮肤与黏膜之内的免疫系统的二、三道防线瞬间就可以让我们得不偿失。你们察觉到了吗,宿主的身体已经出现某些不良的征兆,排斥反应在加剧,也更容易发烧了。我们以为这是普通菌类或者病毒的入侵所致,我们帮其消灭,将他的体内弄得干干净净的。但我们似乎未曾想过,他的不良或因维护其健康的我们的侵入而导致。大肠杆菌厂老板,现在生菌大工厂的日产量是多少?”
双歧厂老板说:“快马加鞭的话可以达到每日1000亿。”
“1000亿,哈哈,众爱菌,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需要的能量也是极大的,我们的氨基酸与多糖还有氢键能都需要从宿主那里获得,宿主本身也就50多万亿个细胞。他需要供给几乎与其体量相当的慧动一族能量,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这时双歧科学院首席科学菌发言了:“慧菌不必担忧,我们已经逐渐掌握了可控核聚变,能量这方面不是问题,而且还可以为宿主提供大量的能量。物质的循环利用也卓有成效。现在宿主的粪便与尿液已能完全再度循环。只要我们将聚变与循环工厂大规模投入使用,我们可以开启极大建设,宿主不吃不喝也没问题。”
这时听见众菌中有一声嗤笑,低喃几句:“一年也不需要拉屎,也不需要尿尿,宿主可活成了最超尘脱凡的样子。”言者正是丙酸二杆。众菌被他逗乐了。
“不,慧动蛋白告诉我,那不妥,如果发生核泄漏,没有防核罩的宿主会死。”慧君异常严厉,似乎已经预见了灾难。
在场的所有乳酸菌智囊团,酵母大将,丙酸亲信等都面面相觑,“所以慧君,你打算实行计划繁殖吗?如果趁机收势,我们慧动文明的传播是否会停滞?”
关停生菌大工厂需要一些时日。如果真要实行计划繁殖,这些后来产出的细菌还不好处理,流泄到工厂之外不堪设想。
慧君却又给众菌一个意料之外:“众爱菌,不要停滞。虽然我们不能侵入平常宿主的皮肤与黏膜之下,但如果我们让宿主变得不平常,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到了改造我们宿主的时代了。”
“改造?”众菌疑惑,他们已经对宿主进行了很多改造,如此多的工厂在其体内运转,宿主现在是世界上最特别的人。
“但是众爱菌,你们有没有想过,将慧动蛋白植入宿主细胞的胞体内。”
众菌一阵大喝,“慧君,你是指让宿主的细胞变成慧动者?”
“正是如此,但又有点不一样,慧动蛋白可以令机体有莫大的改变。
而我有一个好点子,让那些细胞变成架构慧动细胞。双歧科学菌,关于蕞尔技术,进展怎么样了?”
双歧首席科学菌这时才恍然大悟,他似乎明白了,慧君让他研究蕞尔技术的缘由。原来是用在这上面!所谓的蕞尔技术就是空间相性大化技术或寄居相性小化技术。在慧动蛋白的开发上,慧君给他了两个直觉提示:一是对慧动蛋白所能引诱的分化研究,二是对慧动蛋白是否能主导合成一种被定义为予世门的物质的研究。
关于慧动者的分化,目前还未进行大规模地实际应用。但是已经明确了,除了导致细胞变成他们这类慧动者外,还可进行另外的异变。幽门螺杆菌也是其中一种悍烈的凶害异变方式,还有另一种更加让细菌震撼的分化异变,便是架构慧动异变。当第一只架构慧动细菌产出来的时候,并不像他们慧动者拥有运动潜能或者思维潜能,但是其体内似乎变得更加空旷,细胞质变成一团一团的贴壁小湖,还长出随外部引力而平坦的细密纤维。用高倍探针去观察,若调用10倍来观察一般的慧动者,只会看到增加10倍的视野。然而用10倍来观察架构慧动细菌,却能看见14亿倍的视野,确实是14亿倍,通过多酯计算机计算过。而且其体内压缩的那些细胞质湖泊似乎就是水源,细长的高致密纤维就是陆地,还在其间观察到火山喷发与风暴呢。一个细菌变成了一个星球?只是这星球的居住地在内表面。众菌都惊然了。
慧君当时说:“里面的天地应该就是架构袤野。如果能进入其中,就多了一份天地。”
后来他们拿各类菌种作过实验,确实都能够诱导其进行架构慧动异变。其内容含的架构袤野大小不同,小至内部视野直径达到普通菌的百万倍,大至数兆亿倍,每一个架构慧动细胞内部的架构袤野都拥有极其复杂的地质活动与水陆分配。为什么有这样的空间增生?慧动之念告诉他,此番天地是宇宙别处的空间映射,所以才有在外相同体量的细胞,在内却有亿倍差距。
有如此的天地,如果能进入其中生活,那必定如宿主生活在地球一样分外地滋润。而且这也可以成为一个迭代的过程,在架构袤野生活的细菌又变成架构慧动细菌,其内部又生袤野,天地便不断轮生,便可寄居无数慧动文明。
但是如何进入其内部呢?架构慧动细胞的膜与壁形成了禁闭圈,若强行撕开,只会导致其间袤野崩毁。
蕞尔技术,是解决此类困难的突破技术。慧动蛋白主导合成的另一种特殊的蛋白被开发出来了:予世蛋白。予世蛋白长得就像个奇怪的门,其间含着一圈一圈涟漪般的光纹。通过复杂的拼接技术与禁闭圈连接,慧动者能够进入其中。所见令其目瞪口呆,其内的各种植物与他们一般大小,还跑着各式从未见过的生物,山川湖海全部适合他们的比例,遥望上空能看到另一壁挂着的海陆。这一广袤的天地,真令探索者热泪而泣,还有什么比富饶的居住空间更宝贵的东西呢。
但是予世蛋白的产量太少了,倾近所有慧动者的心血,才造了一个出来,而且其持续时间并不长久就会变形失效,如果不能持续产出予世蛋白,那么架构袤野的进出就会成为妄想。
“慧君,蕞尔技术已经突破了。实验体出现了一位异变者,他可以不断合成予世蛋白。他被保藏在1号珍重仓里。而与禁闭圈的连合也已成熟。只是……”
“只是什么?”慧君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那只可以量产予世蛋白的细菌是宿主的一个单倍体细胞,是吧。你担心用宿主的细胞也培育我们予世蛋白不合慧动一族的伦理?”
双歧科学菌呼喊:“正是这样,我们院里有狂烈的双歧科学菌去抓了宿主的一个精子来进行实验,其实他抓了很多种细胞,最终不知什么原因只有那只单倍体的精子产出了予世蛋白。但是,慧动者与宿主之间产生这样的联系十足令我们感到水解酶不适,甚至有点想吐。这是不合伦理的,这样的予世蛋白不能利用。”
“但再怎么实验,也找不到新的替代品了?”
“很难,我们已经实验超过1万亿的个体了,没有一个能达到量产线
之上的,未来继续实验也未必有结果。”这时慧君似乎做了决定:“不是很有寓义吗,宿主的单倍体精子是他的生殖细胞,代表延续与新生,而予世蛋白对我们来说,是进入架构袤野的利器,代表我们的延续与新天地。诸菌,所谓的伦理是我们固有的偏见,只要对慧动文明有利的一切都可以打破。现在,我不得不下令,启动1号珍重仓,那只单倍体精子命名为‘始祖’。诸菌,派队伍去宿主体内偷单倍体精子吧,不用偷太多,之后我们进行分裂培育,甚至还可以给宿主塞回去一些。将始祖体内的慧动蛋白增殖植入单倍体精子内,再进行工厂量化,开始予世蛋白的极大生产模式。双歧科学菌,你们有反对的意见吗?”
双歧科学菌已然改变观念:“不,没有。只要对慧动文明有利的一切都可以突破。”
慧菌碳晶眼发光:“由于宿主细胞比我们这些入侵异物有更大的稳定性,所以架构袤野也当在宿主细胞里产生。诸菌,现在到另一个无与伦比的里程碑事件了,对宿主的表皮细胞、黏膜细胞、结缔细胞、肌肉细胞,还有其他不涉及重要官能细胞进行架构慧动异变的引诱。宿主所丧失的一部分防御能力、肌肉能力、吸收能力等都由我们慧动族补充提供。他会变成一个力掷千钧的大力士,能喝毒药的耐毒士。予世门与禁闭圈的联合同步进行。工程代号‘虚怀星球’。这是我们要倾尽所有的极大工程,慧动族极大繁荣的初始道路。10分钟后开始执行。”数分钟后,虚怀星球通告已通知到40万亿慧动菌,所有工厂与劳力开始调度起来。分布在宿主各处的建设者全部蓄势待发。10分钟后,这场浩大繁忙的工程展开了。拓土开疆的气势形成特别的短波声浪,浩大的诱变建筑渐渐立了起来,引诱工程千个细胞一个单位,诱导其中20%进行架构慧动异变。
宿主那些活生生还拥有机能的细胞组织第一次被植入慧动蛋白,宿主细胞也起了些特异反应,大规模水肿与疮变覆盖其腹胸臂腿背。最终被慧动族用抗免疫酶素稳定下来。
虚怀星球的四大关键,一是对宿主上10万亿的组织细胞进行诱变,二是在诱变的同时对宿主进行机能支持改造,使其正常的官能能力不受影响,三是大量生产予世蛋白并且与架构慧动细胞外围的禁闭圈进行连合,四是慧动族进入架构袤野进行繁衍。
一月之后,这项极为繁复的工程的前三步基本竣工,但见宿主从脚掌下层、经踝与胫股、臂与腹部、胸与口舌、至头顶天灵盖,其内无数角落,皆瑰美异常,似脂玉披覆,数不胜数的细胞变成了架构慧动细胞,变成了架构袤野的星球。星球之内,挂着天地海陆,飞翔游走着难以计数的禽兽百虫,生植蔓延着高阔巨木与藓草蕨株,亦飘着云雨彩虹,气候与地质活动不断,江河湖海围着山原沼林,动态地呈现着十足的生机。上十万亿的架构袤野星球竟各不相同,有的惨烈异常,海啸风暴肆虐,有的则一来就是温柔宜人,风调雨顺。
被引诱的细胞脱离了与其他细胞的磷脂结合,仅靠微型力场固定着位置,其体态也发生了些晶莹变化,显得更加深邃与玉润,宿主的肌肤变得极好、极净、极为迷人。
慧君坐在螺旋标枪上飞翔,通过碳晶捕眼观察其内的壮阔,就像飞掠银河一般,不,比那更加壮阔和奇谲。他不禁吟叨出来:天地之袤野,斑斓而伟绝。
现在距离“风所感,光所照,世语所歌者,皆泱泱慧动族”又更近了一步。慧动菌一批批进入架构袤野星球,开始进行星球文明建设,开始进行极大繁殖。聚变核电厂在架构袤野内验证了,即使发生泄漏或者爆炸,也不会涉及细胞之外,宿主不会受影响,所以也同时开始了核能利用。慧动族正式进入浩瀚时代。不出一个月,每一个袤野星球上的慧动菌已控制在合适的数量上,平均每一个袤野星球大约100亿。光是所有架构袤野星球里就居宿有千万亿的生命体,袤野星球之外还有约千亿的慧动菌维持宿主平衡。袤野星球与外部通过予世门出入,而袤野星球之间则由予世走廊相互连通。
由于架构袤野星球十分适合慧动菌的身体比例,他们开始体验宿主在地球上的各种生活方式,他们也学会了吃肉,学会了竞赛,学会了享受,学会了思维上的异化。
慧动族确实在分化。架构袤野星球之间虽然也交流,但毕竟是相隔绝的。而且慧君似乎在探索更高级慧动之念,并不把持对众生的思想控制。各个袤野星球内开始出现群的概念。由群产生的群体诸如袤园、国、社、家等概念也随之兴起,对这些群体概念又有属于和不属于之分,你与我之分。最终诞生了极为复杂的社群网络。一些优秀慧动菌在自己的生活之地开始进行统治,菌们在慧动族的强烈信念之下,有了些别的信念,便是私性,从维护近在的群,到维护自身。许多袤野联盟与袤园形成了,各自为政,自我治理,不愿其他群对自己内部进行干涉。久而久之,同一个袤园之下又诞生了国,国下诞生了社,社下诞生了家。这种分化对于细部的处理是极为有效的,因群有别,催生了不同,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衣装、不同的武器、不同的艺术欣赏和不同的思维形态。慧动族百花齐放了,又因不同而生羡慕,对所羡慕之群进行吸收,自我成长,变得更加繁华。
袤野星球的星际旅游极为震撼,每一个袤野星球都不同,都有迷人之处和极为庞大的遗世建筑,金字塔、曲向针、亿级慧君单位长城,圆心林、风扶绸、落鸟悬日、颠沛山,兽牢不计其数。每一幅图景都快令菌热泪而泣,有如站在园心林的中间,毫无引力,四向为外,听着细微风流,俯仰壁挂的海陆,空旷而又充沛,所感无一不浩瀚,无一不远邃。
不过,这样的分化也导致了一些问题。热汤时代和衣装时代慧动菌的灾难来自于外,浩瀚时代的灾难却来自他们本身了。首要的一点便是杀害与战争。因为私性的进化,总有矛盾,总有不能化解的恨憎爱怜,最终演变为杀戮。也有精神病菌拿着刀子到处砍,怨愤的恶菌组织规模性自杀式袭击,各种情况都有。法律便随之建立起来了,但并不能抑制。而战争是升级的谋杀,是法律不可遏止的灾难。战争导致了许多袤园的毁灭,袤野星球只剩残垣甚至直接被齑粉化。在私性极大进化的第5个月,30%的袤野星球都卷进了数万场大大小小的战争中,丧生的菌口数以亿计,破裂的袤野星球数以亿计,这一系列的战争蕴含在浩瀚时代之内,被称为洗礼阶段。
灾难对永续的民族是洗礼,慧动族达成了停战协议,迎来了和平,也学会了如何与异群化解矛盾,袤园联盟之上诞生了袤野总盟的园际组织,他的作用类似慧君,只是不像慧君那样直接进行统摄,而是举行代表投票。而洗礼阶段战争还催生了另一个美好的东西:同生。
同生来自洗礼阶段的一次意外,一位中介链球菌中士背着他的奄奄一息的流细胞质战友。他不想战友死,但是周围没有医菌,没有求助的条件。他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将战友与自己合并了,用自己的膜补战友的膜,将自己一部分细胞质容物匀给战友。二位变成了两胞一体,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本是两个个体,拥有两念,现在即便合并了,也有两个胞体,并未合成一个细胞。然而他们的慧动之念却合并了,只有单个慧动之念,也同时记得自己与战友的记忆,性格与情绪进行了一个折中整合,又无法分辨两个胞体合并前的差异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合体之事什么的有违常伦,从未试验过,也是众菌眼中的异类。两位中士被驱逐出所属袤园,如此的特异个体在哪里都不受待见。他只得到处流浪。最终被袤园总盟的千类科学院的乳酸科学菌遇见了。千类科学院的前身就是双歧科学院,只是后来的科学菌并非只出于双歧杆菌,千百类慧动菌种都有科学巨斧,双歧科学院也就改名千类科学院了。科学院里面的也是些怪才,这位遇到合体中士的科学菌觉得极有意思,就把他带回了千类科学院。
不多久,同生热潮席卷整个袤园总盟,第一批同生家便出自科学院。他们发现,合体之后,能体验多种激烈的菌生,杂陈百味,还能合并慧动之念的优点,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灵感。这感觉前所未有,无比新颖而奇特,就似生前已为一体,没有隐私,又如现在也是多个,恍惚陌离,比宿主喝酒还来得更加奇妙。合体之后的胞体虽然拥有多个,但却似一个个体,运转协调,组部还进行了一些细微的分化。
许多前卫的先锋欲尝试这种同生。而大激论也随之掀起:众菌讨论合并之后我还是我吗,我会丧失吗,合并之后在户口上算一个还是两个?为什么要一起生?合并能将灵感合并,也能将缺陷合并吧?合并符合伦理吗?同生意味着什么?这惊动了潜修的慧君,开明的慧君马上意识到,合并同生是在朝着宿主这类多细胞生物进化。但并不是循序渐进的,而是慧动一族自己酿造的。慧君喜极,似乎见到慧动族另一个发展方式了。袤野星球毕竟是自造的世界,虽然相对于他们这种小身板的生物很庞大。但是相对于整个宇宙空间,却无比渺小。如果能合并同生,便会使整体的比例适合到宇宙建设的程度。
几个、几十个、上百个的合并还好,但若是上万亿个的合并会发生什么,合并之后的生物叫什么呢,会产生另外的异变吗,会威胁到宿主之类自然衍生的多细胞生物的生存吗?
科学院面向袤园总盟开始招收志愿者进行高量合并同生的实验。来的志愿者皆像赴死一般,他们不知道合并之后他们到底还在不在,这只有体验同生之后才知道。然而他们也像要马上新生一般,尤为兴奋。
合并到一个数量级之后,确实有未测的灾难,即便多加一个菌体都会导致整个同生大体的死亡。合并上限的数量级是亿,这还不到宿主的一个指头大小。
乳酸智囊团齐齐请柬,请慧菌终止同生志愿者的高量合并。“我们担忧会培养出怪物来,而不是培养出全新的慧动者。高量合并的同生体一死就死数亿慧动菌,这对极其尊重个体生命尊严的现代来说,不合适。而且,慧君,说是志愿者,可一定就是志愿者吗?许多袤园政府与独立科学院或者恐怖组织都在暗暗进行高量合并实验,许多实验体是暗中抓来的流浪菌,无家菌,少年菌,老年菌,甚至医院病菌。这已极大地践踏了菌权。洗礼战争之后,私性与菌权就得到了极大的重视,可是现在却有了倒退的迹象。慧君,我们知道你已不干涉以群分治的各个袤园,但是如果你能稍微地发布一个提醒,些番前卫的浪潮便会被遏止,这对文明的进步有极大的好处。”
慧君略微沉思一番,不急不躁,又慈眉善目。他问:“关于什么是慧动族,众爱菌有过深度思考吗?”乳酸智囊团答:“慧动族即慧动菌,慧动菌即慧动族。”慧君则说:“潜修期间,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想,众爱菌,我们似乎狭促了,因常见而偏见,因偏见而狭促。慧动与菌本来是两个独立的概念,只是搭配在了一起。可想而知慧动与其他概念也可以搭配在一起。我们认定慧动族就是慧动菌,因为就目前来看,慧动族确实只有慧动菌。但我不免做出预测,未来的慧动界,并非只有我们菌族,而是百花齐放,而且定以多细胞生物为鳌头。多细胞生物的细胞间都是同生的。现在的同生合并正好做一个预备实验。”
“可是有的实验没有菌道,这对我们的文明是践踏啊。”乳酸智囊团回辩。
慧君又说:“谁知道呢,文明必定有曲折往复,太阳从黑暗里破晓,月光也在玄色中拂银。我们慧动族从来都是狂野的探索一族。自身或外在的灾难是永恒民族的洗礼,而进步也在洗礼中被淬炼。这一番同生探索的好坏任由其结果来定夺吧。你们可以联合袤园总盟进行规范,但却阻止不了其进行。这便是我的示意。”
乳酸智囊团领意,接受了慧君之念。这一番探讨没有扼止住同生合并,反而因为慧君的默允而更加如火如荼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约过了5个月吧,同生技术也慢慢突破了,合并的数量级可以达到几十万亿,与宿主的细胞数量相当。在袤野星球之中,这是个分外庞大的个体,就如几十万亿个宿主合并站在地球上般。高量同生体的慧识却不稳定,有的局部未调理好而各不相同。这类高量同生体与宿主不同,宿主的思考与指挥靠中枢神经,而高量同生体则是分布式结构,虽然慧念整合成了一个,但这一个慧念是所有构成单体有机叠加的一个综合反映,不能明确指出哪个局部更加中枢。没有主次便十分容易出现混沌,化成的形状也奇奇怪怪,这或许就是怪物吧,能撕天地而莽悍挟星的怪物。有的则瘫成个傻子,手舞足蹈可以用捅破天际来形容。确实,较高的高量同生体一举手便触到了另一端的壁挂海陆,一跳动,整个袤野星球都发颤,山崩地裂而导致袤园星球破碎的大有例子。随着袤野星球的破碎,他们不是化茧而出,而是随其一同奔赴黄泉。
倒有一个未变傻子的柔和者,他化成了独特的婴子形状,虽喃喃低语却不明其言,其神色坚毅,不跑不闹,偶尔拨一拨险山,掬一点淡海的水浇浇沙漠来玩。不断地有慧动菌合并进他的身体,他也不断地长大,长到最后,变成了宿主般的模样,又可以不断变化,拥有半混沌半明确的形态。
众慧动菌问他,是个什么感觉。“什么感觉啊,真奇妙,我仿佛活了几十万亿次的菌生,经历了无数的风雨。现在,我觉得自己很庞大,矗立于历史,也矗立于众生,我仿佛死不掉,仿佛永延续。我诞生了比之前更高级些的精神活动与慧动直觉。还有,我的力量好像用不完。”
“唉,你还是别说话了,你一说话台风就吹个不停。我们需要给你找个更大的袤园。”
他被迁移到袤园总盟所拥有的空腔里去了,这个空腔与之前那个袤园的比例大概是太阳系和地球的比例吧。
“总得给你取个名儿,这个还是向上请示慧君。”他却对着他的看护者们说:“不,不用了,我自己给自己起吧。我已经想好了,我叫做众合一,我的名字就是众合一。我预见了一点远耀的东西,那东西似乎象征着无比辉煌巨大的图景,高阔,深邃,辽远,就是那玩意儿了。”
众合一的维护者问他那是什么。“是什么呢,我还未能看到更远处,我需要成长。”
“你能成长成什么样?”
“不知道,也许比慧君更加具有统摄力。”
“统摄!”大家不知道他是不是开玩笑,古往今来,慧君的威严无人能出其右。他带领众菌到如此小荣的阶段,已受世菌信仰。现在众菌虽因群分治而各有归属,但却没有去挑战慧君的。
“我不是挑战慧君,我是说我能指给你们看更远邃的繁荣。”
“通过什么?”
“通过什么呢?我需要成长。”他其实渴望瞥见自己豪迈的样子,或者说他实在渴望去亲近远邃的未来,他心里自生一条道路:也许同生就是不灭。
维护者们知道他要的成长就是与更多的慧动菌合并同生。“好,我们会为你找更多的志愿菌,你渴望长到多大?”
“多大啊。容器才说容量,但我不是容器,我就是实体本身,慧动族有多大,我就能长到多大。”
维护者们很吃惊,又很喜悦,他们造了一个潜力无限的巨物。“现在有一批1亿量级的志愿菌在渴望体验同生,你就将他们合并了吧。数量不能更多了。”
“嗯,谢谢,在他们变成我的一部分,不,变成我的时候,我想和他们交谈交谈。这很神奇,他们变成了我,他们又去哪里呢?我又代表什么呢。”他又低声喃喃着:也许我就是慧动本身。真奇怪,我是个高量聚体,我却恍若变成了一。
慧动历4年5月8日14时9分7秒零142857个皮秒,距众合一诞生过去3个多月,灾难降临了。灾难被称为众合一毁灭。其实取名已无意义,因为这场灾难打击了整个慧动族的每一个角落,席卷了几乎每一个慧动者,末日到了,大概不会留下慧动菌来纪念这场灾难。酵母大将、乳酸智囊团、千类科学院的科学菌、丙酸杆菌亲信、无数袤园联盟代表或执政者皆来到世外袤园齐齐又急急地报告和商讨。“慧君,除了少量的量子性高深算法加密的互通予世走廊,90%以上的予世走廊都被夺取了主导权。夺取的速度还在加快,过不了两日,所有的与世走廊都会被他控制,所有的袤园都会变成孤零零的孤岛。”
“慧君,璀璨联盟下属的数万个袤野星球的百万亿众菌全部被吞咽了。”
慧君惊蹙,“吞咽?”
璀璨联盟的观察者说:“好吧,可能吞咽形容不太合适。他们被强行合并,被强行统一进其体内同化成了众合一本身。”
璀璨联盟邻盟的对外观察长也分外气愤,也许下一个就轮到他所在的暗淡联盟。“这不是吞咽是什么!强行同生就相当于把他们吃掉了呀,惨不忍睹。”
又有白羽联盟的逃难者报告他们的家园也尽数毁灭,又有落樱联盟报告他们的家园化为残垣,更有无数袤园执政者报告他们的袤野星球被霸占……
袤园总盟监控室发来讯告,95%的予世走廊被夺权,50%以上的区域罹难,众合一变成了一个怪物。“他已经出离了最贪婪的境界了,慧君。他想要成长,可是为什么要把每一个单独的慧动者都纳入他的范围,我弄不明白。”
慧君则说:“他也许看见了这种图景,合一文明的图景。文明的繁荣是多向性的,我看见其中的一种,他看见了另一种。他代表的同生也许就是永恒,越庞大越永恒。但他似乎缺少克制与渐进的积累。极致地追求完全和同化会招来毁灭,众爱菌,消灭他吧。他已经超出了可控的范围了。”
袤园总盟军部总司令报告:“慧君,我们倾尽所有军事力量,但无法歼灭他。他太庞大,增长太迅速了。我们现在只能稍微构建起防护堡垒,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打破。我们也用所有的运载能力转移众菌,希望能少被他吞噬一些。”
慧君分外担忧起来,在这一念间,他看到了末日,无一幸存的末日,“总司令,根据你们的预判,能够通过军事手段靖难吗?”
“非常规武器我们也用了。即使招致袤园的破裂,也不能将其强行封闭而随同毁灭,因为他能够抛弃那九牛一毛的部分,他的同生似乎进化到了只要有一个余胞是生的,他就是生的。他随同余生而生,不随其死而死。”
慧君做了完备思考,当即下令:“启动1号破损预案!强行爆毁所有予世走廊连接通道,放弃众合一所踞的全部袤野星球,启动袤野星球的皲裂鸣雷,对其执行瞬间破损!”
众菌倒吸一口气:“皲裂鸣雷!破损,慧君,那可是五万亿个家园……”
“众爱菌,只要有一小撮能活,慧动族就能活。如果不将众合一消灭,他就会吞咽我们所有慧动者。虽然予世门隐藏在无数禁闭圈中并且用了所有力量进行高深加密,他早晚会想到从袤野星球出到外世的方法,这不仅对慧动族是打击,对现存的宇宙文明也是打击。”
众菌不再言语,马上执行君令。不管众合一所霸踞的5万亿个袤园还有多少余菌,他们都将其抛弃了。宏大予世走廊开始折断,在其中蔓延的众合一体被重降的胞间禁闭圈切掉。5万亿个袤星球埋藏的皲裂鸣雷2秒倒计时启动,2秒之后,惊浩的破损开始了。袤野星球的韧壁出现了鸣闪的皲纹,破口逐渐撕裂,海陆倾斜错位,翻捣的土地上大批量的慧动菌死亡。袤野星球被固定在微力场中,随着一粒水泡破裂发出的啵声,袤野星球破裂了,遗留了一摊架构慧动细胞的枯髓。5万亿个袤野星球同时在微力场中爆开,闪着奇诡的波纹,异动的电磁扰乱着监控室的大屏,
所有慧动菌都觉得银河要毁灭了。监控室突然传来急躁的呼叫:“报告!有一个袤野星球未能执行破损,洒衫联盟的织袍袤园。”总盟军部总司令大吼:“查明原因,重启破损。”
“报告,查明原因了,已经执行破损。只是,只是皲裂鸣雷被众合一转移到了另一个架构慧动细胞之内,他掌握了诱变技术,予世蛋白技术。对织袍袤园内生活的一些细菌进行了诱变,再将织袍袤园的皲裂鸣雷埋进去。破损的是他诱变的架构慧动细胞。哦,他入侵了我们的高慧数据库!”随着一声惨叫,报告者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弄死了。另外一个监控点传来急讯,予世走廊正以惊菌的速度重新构建。袤园侵占继续加快,众合一重来了!
总盟军部总司令急得直跳:“慧君,他掌握了我们的技术,我们没有手段再扼制他了!”
厅内沮丧的慧动菌喃喃着另外一种可能:也许我们可以并入他,看看同生到底有怎样的魅力让其一定要如此狂野的扩张。
但他们随即又哭了,虽说文明在初期都是狂野的,不过他们这些在现代文明中已浸染多时的菌还是觉得可怕。
这时慧君表现得分外决绝又忍耐,他向众爱菌提问:“众爱菌,我们是菌呢还是慧动者?”
众菌齐声而答:“慧动者!”
“那什么是慧动者?”
“拥有慧动蛋白的慧念者,不关生理种类,不关个体渊源。”慧君凝望着,有如深渊地凝望着。“多细胞生物是慧动者未来的方向吗?”
这时却是众口纷纭了,有菌喊是,有菌喊否。“宿主没有慧动蛋白,却也拥有思想。他们比我们拥有一大优势,神经细胞间的突触连接造就的复杂的思考网络。如果拥有超验的慧动蛋白,也许就是锦上添花。众爱菌喜欢锦上添花吗?”
大家齐声喊道:“喜欢。”
“如果我们慧动一族能通过另外的方式延续下去,众爱菌面对现在这样的危境,能做出选择吗,当然,我会和大家一同携手。”众菌无不有在所不辞的气概。在私性得到重视的今天,他们也有无法扼制的精神。“只要有一小撮慧动菌留存,慧动文明就可以延续。所以,我们愿意为了一小撮的留存做化解危境的选择。”
慧君哈哈大笑,“慧动菌的覆灭,这是解决之道。在做出选择之后,没有一个慧动菌能够留存。我们——皆归死亡。”
有惊恐的慧动菌不敢言语,说不出话来。慧君也不再言语,占据着寂静,他的威严显得近乎神圣,没有菌敢抗。
“慧动者虽然无关个体源渊,但是慧动蛋白倒记录着慧动者的种类信息,也就是体内的基因信息。我是葡萄球菌,与我同类的慧动者数不胜数,慧动蛋白全部记录了。作为母体的我告诉大家一个重要的事吧,我可以控制所有慧动菌种的生死,以种为粒度,不以个体为粒度,因为同种间个体的基因信息太过相似而无法低粒度识别。母体的慧动蛋白能针对某个种的慧动菌诱发自尽共鸣。此种体内的慧动蛋白因自尽共鸣而选择失活,此种的菌体也就死掉了。浩瀚时代以来的潜修让我明白了自尽共鸣的意义,我能决断众生的生死,大批量的、一瞬间的。”
众菌继续哑然,没有一点儿混乱。慧君看他们就如怜爱地看着孩子:“我可以选择让任何的慧动菌种覆灭,我可以通过这样的手段强有力地握权。但这不是文明的进步,所以自尽共鸣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慧动菌知晓,我也从来没有使用过。众合一的身体里拥有所有慧动菌种的一些个体。那么引发所有慧动菌种的自尽共鸣,能够杀掉他,片甲不留!”
这时终于有慧动菌开腔了:“可是,慧动族也就覆灭了呀!”
“不,有一类拥有慧动蛋白的细胞未在众合一体内。宿主的细胞。宿主拥有慧动蛋白的细胞都不是慧动者,因为那些细胞全是工具类细胞,没有慧念。在我们覆灭之前,我们要将慧动蛋白植入宿主的神经细胞,将宿主变成慧动者。”
这时有菌大喊:那不是慧动者!那是如众合一般的另一类怪物。其实在许多菌的内心深处,还是认定着慧动菌即慧动族,让他们突然接受多细胞的异类很难,而且这多细胞是自然衍化的生物,不是慧动菌合并同生的生物。“慧君,恕我难以跟从,整个慧动族的延续寄托到一个不确定的多细胞生物,这是赌博!”
不久,又有私性大化菌众回绝慧君的选择,虽胎脱于慧君,但不能死于慧君!不久,又有勇猛各联盟军部指挥者毅然告辞,投身自家联盟的抵抗战。不久,又有智囊团诸位的激烈辩论:跟从慧君与维护慧动族的永续问题谁更重要,他们渐渐地认为慧君之念已偏离慧动族之念。不久,又有异心的慧动菌混入其中,开始散播恐慌。不久,又有前线的急
讯告来,90%的袤园陷落,众合一变得更大更强更加肆无忌惮,已向所有余菌发布通告:并入他者可永生,不并其体不可存,慧君亦如此。不久,新端的思想开始掀起浪潮:合一,同生,也许是文明进步的方向。不久,骚乱大化,前线全面溃败,余菌的心理防线崩塌,恐怖分子趁机作乱,情绪不稳定的个体开始报复袤园社会,一些极权政府机僚倒戈,维护合一与同生的团众架起委员会,当了众合一的前锋部队。不久,慧动族全线停工,个体不是沉浸于享受的极乐,就是沉浸于苦涩的绝望。不久,出现了刺杀者,剑之所指,直向慧君。而后,慧君失掉了他的君位,众菌判其为慧动族不可恕过的罪者,至于罪名,五花八门,归于根本,倒是他再也无力拯救慧动族了。应处以极刑,以慰天下。
这如此动荡的时代,慧君带领着余下不多的跟随者出入袤园之外,展开了对着宿主的神经细胞植入慧动蛋白的行动,命其为转世工程。在此期间尽一切之力封闭予世门,防止众合一逃出世外吞噬宿主细胞。转世工程完成的那一刻,宿主因为特异性免疫而晕倒了,倒在自家的床上,呼吸渐弱。而后的一切慧君放任于运气,他重新回到世外袤园,折断了所有予世门。他波澜不惊,即使世外袤园已经变成了敌巢。
对啊,众合一的一部分来到了世外袤园,带着他无数拥护者,割据于慧君宫外。密鸦鸦的狂野慧动者呐喊着他们新的慧动王,多糖武器上插着各联盟军部统帅与联盟执政者的尸首。盘踞的数万亿菌众在等待众合一吞噬曾经的慧君,之后他们可以用奉献或者新生来说去往众合一的体内,去往他们的同生。
“慧君,你同意我们这种走向吗?”众合一恭谦地问。
慧君只是一笑。“我不否认这种走向的可能性。文明的争夺不产自是非,产自不同。你代表一条路,而我看到的是另一条路,虽然多细胞是进化的方向,但强进合并所有而同生归一其实只是野蛮。”
众合一一挥,慧君背后的慧君宫被吹散了,他显示着自己的厉害。“慧君你也承认,你并不代表正确,我也不代表错误是吧,我们不同,却想要同化对方。结果呢,高级者得胜利。我现在比你高级,你应该向我臣服。”
慧君依然淡漠地笑,他是慧动者母体,他看众爱菌如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四周围着他的同类,头顶壁挂的海陆依然是密鸦鸦的同类。众菌逼宫,他没有丝毫的丧与愤,悲哀与困顿,他依然热爱慧动族。最终,他移眼看向了一朵结旋的双螺旋形花朵,那斑斓之色就像明珠生辉。他沉思着,就像宿主面对银河时的遐思,他思在远游。
“将他抓过来!不论生死。”众合一下令道。密鸦鸦的兵团朝着慧君宫残垣涌来,海浪袭卷起一股深渊之色,气流猛烈地呼啸,山崖撕裂滨谷翻转,狂野的武器与菌众掣驰突逐,不惧死亡,浩浩莽莽。慧君跟随者全被屠戮,近卫队也死于刀剑。最终,一把聚糖刀插进了慧君体内,他的细胞质开始外流。菌潮依然在朝此处翻涌,快将他淹没了,他不断地被刺中,慧念正在恍惚。
众合一一挥,菌潮瞬间被吹散,他漫移过来,菌潮重新滚涌过来。菌潮要将他奉上,众合一要将他吞噬。慧君挣起最后一口念,哈哈大笑:“众爱菌,你们逃得过吗!”
自尽共鸣启动了,慧动蛋白记录的3亿5000万种除了宿主类细胞,全都接受着母体的自尽共鸣引诱。“砰!”慧动者破裂了。紧接是连续破裂,密鸦鸦的,比大海的所有上升水泡还频繁的破裂。自尽共鸣蔓延到5万亿多个残败袤园,葡萄球菌、丙酸杆菌、大肠杆菌、酵母菌、乳酸菌……不计其数的慧动者没有痛苦,瞬间消损。而那霸踞着众袤园的众合一巨体开始解体,塌陷。无数幽灵的低鸣与毁灭的弦音响起,在求取生存,想逃离灭绝。残体不断地拍打,即使破损了袤园,仍阻止不了他的解体。他朝着慧君袭来,要吞掉他的慧动蛋白,探一探自救的秘密。可是在他触碰到慧君前一刻,灭绝了!
残颓据势而来,寂静据势而来,绮丽的灭亡据势而来。再没有慧动菌留存,再没有慧动菌的生生不息。遗留下来的只是宏伟的建筑,绮丽的艺术品,深邃的雕刻,精密的机器,遗留下来的只有这内壁饰以海陆的袤园,还有,悄悄的风声。
双螺旋花朵飘开,飘到慧君遗留的细胞质泊。花瓣变得柔软,从斑斓变成了深渊色,变成了枯萎的形态。慧动文明似乎画上了句号。
宿主深夜醒来,这几年来他太虚弱了。但此时,他却分外精神。他看着窗前的明月,看着那绮丽的银色,有如看见其内雕饰的画图。他的眼睛放光,泪水从双眼流下,晶莹莹的如湖泊。他在思念着什么,思念着永远未见过的东西。他差点跪下来,跪向月光,跪向不知名的文明。
[1]北欧神话中诞生于永恒微光的一股不竭之泉,意为“沸腾的大锅”,是大河之源。
[2]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的超现实主义画家,被认为是20世纪最有代表性的画家之一。
[3]丹麦宗教哲学的理学家,现代存在主义哲学创始人、后现代主义先驱。
[4]法国作家、学者、精神分析学家。
[5]埃及神话中灵魂的四种形式之一。
[6]埃及神话中灵魂的四种形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