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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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扬州慢 中吕宫

淳熙丙申至日[1],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2]。

淮左名都[3],竹西佳处[4],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5],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6],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7],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8],青楼梦好[9],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10],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11],年年知为谁生。

【解读】

《扬州慢》一词,解释者历来视为姜夔之代表作,殊不知,姜夔作此词时乃一青年!因为词前小序中已然有“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的话语,无形中已为后人阅读作了提示。依夏承焘先生说,姜夔词序多有后增文句,而揣摩其所以后来增加相关内容,当出于对这一内容的重视。比如这首词,将萧德藻评说附加于序文中间,就证明他自己颇以此评为重。这种于序文中点明作品主旨的现象,使类似作品具备了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彼此照应的特点,这也是姜夔词作的一大景观。

结合着小序提示来读,自然以“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最为沉痛,真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已是以物拟人而寄托伤痛,到白石这里,看似直白,实则深婉,试想:既然说“言兵”,就有一个向谁诉说的问题,而此时此地,能够充当倾诉对象的,不正是词人自己吗?词人想有一位当年的当事人向自己诉说真实情形,而竟不能得,居然只能问讯于草木池水,足见扬州毁于兵火者非常人所能想象,而即便草木池水有灵,也不堪重提往事,因为回忆和诉说也如同身受啊!不仅如此,一个“厌”字,又或有厌倦之意,如果是这样,则又有一番意味生出:年去岁来,凡到此地者总不免伤怀感喟,然而一遍遍地诉说,岂不是一次次地经受精神的折磨吗?总之,姜夔以青年的身心,于感触真切处,并不作痛切呼号之语,而用看似直白的语言,曲折传达意旨,确实有“看似寻常最奇崛”的艺术效果。尤其值得品味的是,此词构思之际,似将乐府古诗每借问答以叙事抒情的模式融化其中,那“犹厌言兵”,不也有“弃置无复陈,言之令心伤”的意味吗?诗有诗眼,词有词眼,此词若求其眼目,自当在这里。有了这一眼目,其他无论实写荒凉,还是借杜牧故事反衬,就都是渲染功夫了。当然,最后还需要指出,本词构思及表现的入与出之处,是需要细心体会的,“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处是入,“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是出,也就是由托意于物的寄托法回归到现实的人生感喟,从而增加了情景的层次,使作品显得丰满而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