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落雪
当遥儿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温暖而简易的木屋内，卧在床上，盖着结实的被子。她微微起身，感到房间里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温暖，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激动地喊出来，“主人，是你对吧？遥儿一直以为是在做梦！”
“是我。”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随后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一位裹着一身雪白绒装的女子轻步走进来。
她的身型和语调，遥儿自然不会陌生，“小丽？”
“是我。”小丽冷冷地回答着，然后一抬手脱掉了厚重的帽子，露出一张倩丽而苍白的少女面孔。原本如此年轻的声音应该属于充满梦幻的人生阶段，但那双目光却让人望一眼就不会忘记，透明的深蓝色里塞满的全是空洞和绝望。
遥儿撑住自己坐起，抬头问，“小丽，是你救我进来的？”
“没有。我进来时见你倒在地，顺手把你扶到床上。”小丽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她的神情与外面的寒雪都是一样的温度。
“是吗？”遥儿淡淡地笑着，虽然依旧全身酸软，却是一眼看到床头的钟表，知道祷告的时间又到了。不想，这一次竟然会睡得如此沉，睡得这么久。“你在屋里休息会吧，我这儿挺简陋。”
“你要不要喝点热茶？”遥儿忙着起身，从壁炉里取出水壶冲了杯茶水。“极寒之巅能够生存的植物确实有惊奇之处，由它泡出的茶水，灵魂也可以饮用。”
“不需要。”
“我还要做祈祷，你先在屋内休息。”遥儿端了茶水送至小丽的身边。
小丽坐在板凳上却是对茶水没有看上一眼，也没有注视遥儿。
遥儿套上厚重的外衣，又站立在小丽前方思量了良久，但始终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便转身离开房间，向着崖边走去。
遥儿的祈祷才刚刚过去十多分钟，后面却是传来小丽掺着泪水的吼声，“为什么要救我！遥儿！”
遥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小丽一步步地走近她，猛然从背后将遥儿拎起来，然后重重地甩到地上。
“不知道！一切情况你都不清楚，就只会随意插手！你以为你是在帮我吗！”小丽大吼着，眼睛里冒出绿光，“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死亡和消失对一个人来说是一种幸福的解脱。为什么要剥夺我的幸福！你以为你是圣人吗，你以为你是英雄吗！”
小丽又再次拎起遥儿把她远远地扔到雪地上，“你什么都不是！你是个罪恶的人！”
遥儿没有回答，只有一行行地落下泪水，然后站起身，骨头一节节地疼痛着。因为在这里，对于她如此柔弱的躯体若不是因为身着迪亚斯赐予她的外衣是不能够承受太久，而小丽对她的每一次摔打，便如同撞击到刀刃上。“对不起。”遥儿说完，又走回到崖边，缓缓地跪了下来，握起双手。“对不起，对不起，小丽。”
“对不起？对不起？”小丽一遍一遍地哭喊，口鼻却是被泪水堵住。
“我知道，你的不幸，没有办法治愈。而我也没有勇气去替你承受，却只能为你流泪。对不起。”遥儿跪在寒雪里，泪水从脸上刚刚滑落便已经结成了冰滴。
“我不需要你来可怜！……”小丽到现在再也没有力气支持，只剩痛苦地哭啼。
遥儿拭去泪水，回头望向她一眼，“对于小丽，不是可怜，也不是同情，只是理解。无论我们相知还是相识，无论将来我们是朋友，还是陌生人，但是，此时此刻，我只是心疼小丽。”
过了良久，小丽从背后望着熟悉的遥儿，久久地看着，泪水依旧不由自主地从脸颊滚落。最终，她竟扑到遥儿的身上，大声地痛哭起来，“为什么！爸爸妈妈、弟弟妹妹，还有哥哥，我们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为什么这些可怕的事情会降临到我们头上！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残忍！他们是禽兽，是魔鬼！”
遥儿轻轻地抱住她，任由她放声地哭啼，陪着她一起落泪。
时间一点点过去，如此两人相偎依，周围的气息倒是没有原来寒冷。
小丽的哭声渐渐地低下来，遥儿让她枕在自己的怀里，缓缓地拍着她的后背。
“我不明白，真的不知道？一直以来，我们一家努力地只是想过好生活，仅此而已，不曾有过任何奢侈的想法，没有任何多余的欲望。只要家人平安康健。可是，为什么有战争，为什么有残忍的迫害！为什么！为什么！”
“小丽，你承受得太多了！”
“为什么！为什么？”小丽抽泣着，能够重复的只有这三个字。
“小丽啊，有些事或许有原因，可也有些事发生了，只是落在身上，造成悲剧。”遥儿弯身暖暖地搂住小丽，祈祷这一刻，能够让小丽将一生的痛苦都哭出来。
“我们就如同这漫天的飞雪，从天空坠下，却不知会落入何方，更不知可能会遭遇什么样的劫难。”遥儿轻轻地搂住她，感受到从小丽的身上散发出一阵阵的暖流，渐渐地膨胀开，将她整个人完全包裹住。她再定眼望向眼前这个姑娘的时候，她已经憨憨入睡，睡得很沉，仿佛任何梦境都无法闯进她的脑海。她呼吸平稳、宁静，连周围的寒风也似乎被她的安静所感染，风速徐徐地慢下来，带着一片片的雪瓣飞落在她们身上。
遥儿不忍心叫醒这个无辜的少女，便陪着她同坐在这极寒之巅。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她感到小丽身上飘散出一股股暖流之后，她也逐渐地温暖起来。她看着这位善良可怜的姑娘，伸手帮她捋了捋头发，或许此刻她已经清楚这个少女将来会有不一样的境遇，会有着惊天动地的旅程，或有着改变历史和世界命运的使命。她深深地相信，这个朋友能够给人世间，给宇宙间带来温暖，带来不一样的美丽，因为眼前这个脆弱的女孩知道疼痛的感觉，知道不幸的重量，明白对美好与幸福的珍惜。
不知过了多久，连遥儿也迷糊了，像是好久前自己也沉沉地睡着，与小丽相依在一起睡着了。当她醒来的时候，是因为听到了一个沉稳的声音。
“公瑾大人，”遥儿微微低头行礼，“是来接小丽的吧？”
“没错。遥儿姑娘如何得知？”公瑾对遥儿一向敬重。
“大概是直觉。”遥儿推了推趴在自己身上的小丽，“小丽，公瑾大人来接你了。”
小丽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脑袋里一片浑沌，似乎有些记忆正在偷偷地从她脑海中溜走。“遥儿，我这是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听说，这里已经接近了世界的尽头。”遥儿微笑着望向小丽，“小丽走了，以后要好生照顾自己。”
“是吗，我要走吗？”小丽的脑袋更加浑浊了，浑身的力气也在一丝丝地被抽走。
遥儿扶住小丽，两个人一同从雪地里站起来，前方不远处仍是那处高耸孤立的悬崖，以及波涛汹涌、望不到尽头的海洋。
“小丽，我曾经见到过一种非常美丽的动物，一身雪白无瑕。它也是孤寂地生在寒冷之地，是即勇敢、又圣洁的生灵。它没有多少朋友，却是愿意保护他人，也守护着那片圣地。可是那个小动物，却是个爱受伤的小家伙。天寒地冻里，总是会不小心地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它不哭，却是躲在一处舔着自己的伤口，直到伤口慢慢愈合。”
小丽听完遥儿的故事，然后望向她，虽然她的目光有些闪烁，可是她所拥有的清澈和纯净依旧没有改变，“我不明白遥儿的意思。”
遥儿微微笑着，“我是想告诉小丽，有时候，自己的伤口要靠自己来愈合。知道吗，咱们的唾液本身便是最佳的良药，对伤处有一定的疗效。”
“遥儿，我想我是记住了。”小丽刚刚说完这句，整个人便昏了过去。幸好，公瑾在一旁接住她，将她抱起。
公瑾抱住小丽要离开时，又转过身来，问了一句，“遥儿姑娘，为什么不问我要带小丽去哪里？”
“她不同于我们这些普通的生命，有她这样的朋友是我的骄傲。我会等着她回来，带给我们仁爱，带我们找到进步，领我们走向真正的文明。”遥儿对着公瑾淡淡一笑，俯首行上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你如何信得过小丽会做到。”
“因为首先信任，她才好完成守信，不对吗？”
遥儿已远远地走向了自己的小屋。
“因为信任，所以才好完成守信。”公瑾跟随着念出来。再次抬头，望向远方那个柔弱的女孩，那个瘦弱的身影。他不清楚，对于她如此短暂和简单的生命能够追求到什么，又能够在短短的生命里等待到什么，无数次的坚持，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生命的极限，也早已超出了她原本生命的长度，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够让她支撑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