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苏武射兔生悔意 鸿雁追鹿遇险情
北海的春天尽管来得很迟,但总是来了。阳光暖暖地照着,和风习习地吹着,像海一样辽阔的大草原满眼都是绿油油的草芽。
这已经是五月份了,在中原,桃花杏花都该开败了,麦子都该穗黄粒饱,快要收割了。
从大漠到北海,路程有多远,谁也说不清。苏武一行人骑着马走了半个月。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却荒无人烟的地方,走在路上的那些天,偶尔能看到几顶帐篷和散落的畜群。匈奴的鞭长至此并不奇怪,这里不会有刀光剑影,也不会有抢夺烧杀,因为这里没人居住。
押送苏武来这儿的匈奴士兵留下一顶矮小破旧的帐篷,又从离这儿最近的匈奴贵族於靬王那里赶来40只公羊,对苏武说:“这40只羊一定要放好,只能多不能少,少一只就要你的脑袋!”
匈奴士兵把马都带走了,空旷的草原上只剩下苏武一个人和那40只公羊。
苏武知道,在这里没有马哪儿也去不了,一个人走在大草原里,饿不死也得被野兽吃了。
既然来到这里,总要活下去,活下去是唯一的希望所在。
苏武首先要搭好帐篷,尽管简陋,但总可以挡住寒冷、遮住风雨。他草草地把帐篷支起来,就赶忙去扎羊圈。这里的野兽太多,虎熊狍鹿倒不可怕,它们出没在森林里。可怕的是那些土狗狐狼,一路上常常看见它们成群奔跑的身影,不用说,它们凭着敏锐的嗅觉,早已把这群羔羊视为美味的盘中餐。
苏武随身只带了一把刀,他用这把刀砍些荆棘堆成一个如人高的圆圈,在圈外一丈远的地方,又把草和树茅都割净,清出一圈空地,找些干草和枯枝烧成灰。这是吓唬狐狼的好办法,苏武在皇帝身边陪着行猎这些年,想不到积攒的经验在这儿都派上了用场。不过,到夜晚,他还得拢起几堆篝火,彻夜不熄。那饿红了眼睛的狐狼就在附近转悠,一只只眼睛冒着瘆人的寒光,在清冷的月光下,像飘游的鬼火一样阴森恐怖,而那一声声长长的哀嚎让人毛骨悚然、心惊胆战,想睡也不敢睡。
苏武面对着一个最现实的问题,那就是解决自己的食物。押送他来的那些匈奴士兵临走时扔下的干馍和变质的牛肉,没几天就都被他填进了肚子。没有一粒米,羊又不能杀了吃,怎么办呢?他只好到草甸子里去挖野菜。
草原上春夏可以充饥的野菜并不少,大蓟、藤蒿、黄花,随处可见;入秋,还可以到不远的森林里去采野果子、蘑菇,填饱肚子还不是难事。最担心的是到了冬天,天寒地冻,冰天雪地,到哪里去寻找可食的东西呢?苏武知道,要想活下去,必须要做长远的打算,要储存过冬的食物。
苏武在草甸子里寻找食物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很多野鼠,这可是难得的美食。他掘洞捕捉,收获确是想不到的丰富。他除了烧烤一些,余下的都被他扒皮晾干,储藏起来。
苏武知道,光靠储藏点干野菜和小野鼠,根本过不了冬。他得另找食物的来源。在这个大草原上,能够猎捕到一些大型动物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他随身只带了一把刀,拿着刀去打猎是个笑话,那些獐狍野鹿跑得非常快,听到动静就没影儿了。苏武想起自己还带着那把给孩子准备的花翎弓,虽然没有士兵用的弓箭那么有劲儿,但是也有杀伤力,射个野兔野鸭还是可以的。苏武找些坚硬的树枝用刀削成箭,赶在日出前藏在靠近水边的草丛里。不管是野兽还是野禽都喜欢在天亮时觅食。
这一天,苏武在一片矮树丛中发现了一个野兔洞穴,他静静地守在一旁,张弓以待。一只肥胖的大兔子终于缓缓地走出了洞口,停在那儿梳理起两耳的灰色茸毛。苏武虽然不善于用兵器,但那只兔子不动不跑,让他可以从容地瞄准。箭射出去了,那只野兔果然被射中,翻了个个儿,想要进洞,却被箭拖着挡在洞口。苏武急忙跑过去抓住了它。野兔被射中了后腿,苏武把它抱在怀里,发现竟是一只怀孕的母兔,肚子鼓鼓的,显然快要下崽了。野兔充血的眼睛惊恐地瞅着苏武,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似的一动也不动,等待被人宰割。苏武的心突然像被刀扎了一下,说不出的疼痛。在这茫茫的草原上,他觉得他和这只野兔同是艰难求活的脆弱生命,更何况那只野兔还担负着孕育后代的使命,杀了它,就会扼杀几条无辜的生命。
苏武带着懊悔的心情,把那只野兔腿上的箭拔去,从衣袖上撕下一条白布,把野兔的伤口扎住,把它放了。那只野兔迟缓地钻进了洞穴,临进洞时还回头瞅了苏武一眼,这一瞬间,苏武的眼睛竟莫名地潮湿了,好像有泪要流出。
苏武连续好多天都躲在野兔洞口的不远处,他很担心那只野兔的伤情,更担心野兔能否平安产下小崽。
终于有一天,苏武看到野兔的洞口露出了好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它们试探地向外张望着,小心翼翼地爬出来,随后,那只大野兔钻了出来,抬起两只前爪站起来,警惕地四处看了一会儿,领着几个孩子钻进了草丛。
苏武不由得吁了一口气,一颗提了多日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苏武还得想办法准备过冬的食物。羊群在草原上自由地吃草,不用他照看也不会乱跑,也许它们天生就知道生活在这里的危险,所以始终跟头羊聚在一起。苏武抽空去北海边看了一次。这里的景致实在太美了!北海其实是个月牙形的大湖,湖水像天空一样蔚蓝而平静,湖泊的四周是起伏的群山,茂密无边的森林像层层荡漾的碧波。时而有野鹿獐狍从林子里走出来到湖边去饮水;湖面游弋的野鸭、野雁和其他水鸟一会儿叽叽嘎嘎地叫着飞起来,一会儿又悠悠地飞回来,落在水里。
苏武没有心思欣赏这里美丽的风景。他在离湖不远的地方看见一些水泡子,平静的水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有很多鱼在游动。尽管这些水泡子都不算大,但他没有办法竭泽而渔。
苏武这时很庆幸自己在皇帝身边陪猎多年,掌握了这方面的很多技术和经验。他从壮羊的脊背上拔下长毛,捻成线,再用线织成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个过程也很漫长,他不着急,有的是时间。有这个事做,在他寂寞难熬的日子里,何尝不是一种乐趣呢。
灿烂的阳光下,辽阔的大草原上,一群白羊在悠闲地吃草,一个穿着整齐的壮年男子坐在高坡处,怀抱着节杖,专心致志地捻着羊毛线,编织着渔网,这是一幅多么悠闲、多么令人神往的画面!可惜,此刻,苏武丝毫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他只想着自己要活下去。
这天上午,苏武无意间看到不远处有一匹马跑过,马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马的前面一只野鹿没命地奔跑着。苏武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在这蛮荒的地方怎么会有一个女人骑马狩猎呢?他揉揉眼睛想要仔细看看,转眼间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苏武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个骑马追鹿的女子,一会儿怀疑自己是看到了仙女,一会儿又担心那个女子独自在这虎狼出没的地方是否安全。眼看太阳快要坠山,他不由得着急起来。那个女子跑去的方向有一片沼泽,表面上生长着茂盛的塔头草,下面却是漂筏,踩上去就会立即陷下去。苏武把羊群赶进围栏,拿着那支节杖急忙奔那个方向找去。
苏武隐约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呼救声,他快步跑过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那个白衣女子真的陷在漂筏里,马已经陷得只露着脊背和头,她虽然骑在马上,两腿却已陷进泥潭里,就在前面几丈远的地方,那只野鹿因为身子轻,四肢都陷进了泥里,肚子正担在塔头上动弹不得。
苏武不敢贸然过去,他匍匐下身子,小心地抓着塔头爬过去,让那个女子抓住节杖,把她拉了过来。
苏武领着那个女子回到帐篷,让她洗净了脸,才看出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姑娘的白衣变成了沾满黑泥点的花衣服。苏武这儿没有女人可换洗的衣服,只好让姑娘裹上自己的皮袄,把姑娘脱下的脏衣洗了,点起一堆火一边烤衣,一边给姑娘烤点吃的。
这个匈奴姑娘一点也不拘束。让苏武很意外的是姑娘还会说点汉话。草原里的匈奴牧民很少能够接触到汉人,他猜想这个姑娘绝不是一般牧民家庭里的人。俩人一边烤火一边交谈,苏武知道了姑娘叫鸿雁,家离这儿有几十里。
没有马,一个姑娘是没有办法在夜里独自走上几十里的,就是能走,苏武也不能让她走,那样太危险了。
苏武让姑娘住在帐篷里,他点着火堆守在外面。半夜里,姑娘醒了,出来让苏武也进帐篷里去睡。苏武说:“你进去睡吧,我得看着火,看着羊!”
苏武在皇帝身边,常接触到匈奴人,听说过一些匈奴人的风俗习惯。匈奴王死了,他的儿子继承了王位,还要把死了的匈奴王的妻子都继承过来;匈奴的普通家庭多是兄弟共有一个媳妇;到匈奴人家里去做客,如果不经意坐在了哪个姑娘的身边,就得娶她为妻。苏武当然不知道这些传闻是真是假,但他绝不敢和一个匈奴姑娘睡在一个帐篷里,尽管这里只有他和姑娘两个人。
鸿雁早上就走了,苏武送她走了一段路,鸿雁就不让他送了。
苏武没想到,第二天鸿雁又来了,带了两匹马,还有一根长绳子。鸿雁让苏武和她一起去到漂筏甸里,用绳子把已经死了的马和鹿拴住,然后让两匹马给拖出来,拖到苏武的住处,让苏武把马肉和鹿肉晾干,留着过冬。又给苏武留下一匹马,自己骑着另一匹马,飞快地跑走了。
苏武目送着姑娘消失在远处的草原里,很久很久都没动。
这正是:
道是有缘才相聚,铁鞋踏破难寻觅。
千古佳话唱不尽,缺情少义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