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羌地苦唱悲歌 随胡俗祖妻孙继
细君嫁给了乌孙王猎骄靡,才走到半路,匈奴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怕乌孙和汉朝和好,匈奴单于马上也把自己的女儿嫁了过来。猎骄靡封细君为右夫人,封匈奴公主为左夫人。在汉朝,按习惯先右后左,右为尊。在西域恰恰相反,他们以左为尊,再加上匈奴人和乌孙人的语言、风俗习惯基本相同,匈奴公主很快就和乌孙人打成了一片,成了一家人。
匈奴公主长得很漂亮,性子也野,很得猎骄靡的喜爱。匈奴公主就以正妻自居,常常欺负和刁难细君。猎骄靡总爱骑马射猎,每回都带着匈奴公主。匈奴公主假装好意地让细君也跟着去玩。到了草甸子里,趁人不注意,用鞭子尖狠扎了细君的马屁股一下,那马突然受了惊,撒腿狂奔起来。细君本来就不会骑马,那马一跑,就把她甩下来了,摔得很多天都起不来身。匈奴公主还常常在众人面前说细君的坏话,看人家瞅着她哈哈大笑,细君又尴尬又莫名其妙,她听不懂胡语,不知人家说的啥。
细君是个很有心计的女孩儿,她知道自己在这儿孤立无援,什么事都只能靠自己。她忍受着匈奴公主的欺负和嘲弄,默默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她把随身带来的财物赏给猎骄靡身边的人;把自己的首饰珠宝赏给王府内做工的女人,还教她们做针线活,绣花、缝裙子,教她们做饭,做各种好吃的。特别是,她还和猎骄靡的孙子岑陬(岑陬是官号,名军须靡)做了好朋友。俩人年纪相同,岑陬还会说些汉话。细君就让他教自己乌孙语,她用汉话给岑陬讲汉人的故事和传说。岑陬被她讲得入了迷,晚上就找来很多孩子,在草甸子里点起篝火,让细君给大伙儿讲。细君给他们讲孟母择邻的故事,给他们讲嫦娥奔月的传说,讲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讲得最多的是汉高祖打败项羽,创立汉业,和汉武帝派兵三次攻打匈奴的故事。
细君就这样成了草原上最受乌孙人欢迎的人,大人、孩子都亲热地叫她“柯木孜公主”,说她是飞翔的天鹅、草原上的月亮。
细君感受到了在乌孙的一份欢乐。这种欢乐也让她加重了远嫁他乡异国的使命感。但是,这种欢乐毕竟是短暂的,更多的是无法排遣的孤独和苦闷。猎骄靡年纪大了,不喜女色,有一个匈奴公主在身边就够了,一年里也就能到细君的宫里一两回。细君嫁给猎骄靡实际上等于守活寡。可想而知,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结了婚的女孩儿能耐得住这份寂寞吗?
孤独和苦闷,寂寞和空虚,简直让她度日如年。
寂静的夜里,细君睡不着,只能与阮为伴。这是汉武帝命人专门给她做的阮。细君身边无伴,有话无处说,只能用它解闷,抒发心中的忧愁。
细君轻轻地弹奏着阮,一支歌从心底悠然升起: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这是一支悲愁歌。细君在唱这首歌的时候,一个个音符就像是一滴滴鲜血从她的心头流淌出来,化成一只只展开翅膀飞翔的小鸟,穿过茫茫的草原,越过层层的山峦,钻出厚厚的云层,迎着东方升起的太阳,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尽管那里没有她的父母,没有她的兄弟姊妹,但是,那里有她挂念的亲人和土地。
每一个人都眷恋故土,就像大树离不开脚下的泥土。这是天性使然。
悲愁歌传到了中原,传到了汉武帝的耳朵里。汉武帝一遍一遍地吟着这首歌,心里一遍一遍地受到震撼和刺痛。他不是个昏君,不是麻木不仁的冷血动物。他能体会到一个羸弱女子孤苦无依地在遥远他乡的那种痛楚的心情,他能理解,能同情,偶尔心底也会升起一丝怜悯,怜悯到想派人马上把她接回来。
但是,这个念头只不过是一闪念而已。汉武帝毕竟是个皇帝,他得从大局着眼。
汉武帝能做的就是不断地派人去看望细君,给她带去丰厚的礼物。
事情突然起了变化。乌孙王猎骄靡年纪大了,自知在世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他在死前做了安排,要把细君嫁给他的孙子岑陬为妻。这对于在严格的封建礼教家庭长大的细君来说,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细君和岑陬的关系很好,俩人话能说到一起。细君从未把他当作晚辈,一直当作朋友。但如今要把她嫁给岑陬,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她知道胡人都有这种父死子继、兄死弟继的“收继婚”风俗,可是落到自己头上,她在情理上还是很难接受这个现实。她把岑陬当作兄弟都可以,但是做夫妻,这种行为,在她看来就是有违人伦的。
细君想逃回中原,但这只能在梦中想想而已。昆莫猎骄靡不会让她离开,反倒怕她想不开,有个什么好歹,还派了几个卫兵成天成夜地看着她。
细君无奈,只好给汉武帝写信,请求皇上把她接回去。
从乌孙的昭苏到京城长安,最快的好马也得跑上一个多月。
等待似一把尖刀,剜得细君的心天天在滴血,随着远去的马儿洒落一路。
不知哪一天,细君的满头青丝里竟生出了白发!
汉武帝的回信终于到了。
细君打开,只见玉帛上写道:“从其国俗,吾欲与乌孙共灭胡。”
玉帛从细君的手中飘落在地,她欲哭无泪。
这时候,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年轻女人,只是一个被人戏弄于股掌之中的玩物。
细君想到了死,可是,总觉得还有没做完的事。是什么?她说不清。
老昆莫猎骄靡死了。
乌孙的国王死了,没有什么追悼的仪式。乌孙的国王娶亲,也没有庆贺的仪式。
年轻的岑陬继承了爷爷的王位,自然而然地把爷爷的年轻妻子都收继为自己的妻子。
细君当然不能例外。
岑陬军须靡娶了细君很高兴、很满足。他很喜欢细君,很宠爱她。
细君和岑陬年纪相仿,平时关系又很好,照实说,她成为岑陬的妻子,应该有夫妻的欢乐。可是,她高兴不起来。
细君的心死了。她就是别不过那个劲儿,奶奶和孙子结婚,这个名声传到中原,她还怎么有脸回去?
细君还做着有朝一日回故土的梦。
有梦才有希望,才有活下去的力量。
过了一年,细君生了一个女儿。
一个幼小生命的诞生,又给了母亲一线实现梦想的希望。
可惜细君没有等到梦醒的那一天。她得了产后风,不久就死去了。
那一年,她才二十三岁。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她揣着一个祈盼的梦死去,灵魂在天堂里也会安息。
这正是:
江都公主去和亲,梦里也唱黄鹄音。
可怜芳魂花落去,到死没做故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