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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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国难其二

楚不鲁趁着夜色溜进了撒尔纳的帐子,还未坐定,撒尔纳就道:“部中又有民乱?”

“愈发严重。”楚不鲁点头,忧心忡忡,“华夏商人大举收购我北狄六宝,那些尸位素餐的贵族们纷纷在族中搜刮,累得各部民众无瑕从事生产,且民怨滔天;加之征战徭役过重,如今的北狄八部除了我们两部,余下诸部已被内忧蛀空了。”

撒尔纳嘴角轻挑,他早已察觉这批华夏商人出现的时机不对,而他们的所作所为,恰恰间接将北狄八部民众与贵族、尤其是可汗家族的矛盾推上了顶峰。仔细想想,这不似阴谋,反而像某个奇才步下的阳谋,意在激化北狄内部矛盾,使北狄主力迫于民怒班师回朝,而他也可借机……他笑了笑,道:“那咱们还真是得谢谢这批商人背后的金主了。内忧外患,民怨滔天,一旦前线失利,就成为压垮可汗家族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是输了久安此役,我们就可借势讨伐暴君,除暴安良;若是赢了……天赐良机也不可不用。”

楚不鲁一拍脑袋,登时明了:“我们就自己给那家伙来一场失利!”

“不错。话说回来,诸英。”撒尔纳似笑非笑看向他,“你真的这么愿意我取而代之?”

“不然呢?”楚不鲁大咧咧摊了摊双手,叹了口气,“铎辰,我知道自己是莽夫一个,治不好部族。这些年若非学着你铎辰部管理着,诸英部只怕会跟其他部一个样。阿尔思兰和那几个不中用的单于都是无知小儿,再这样下去,我们八部还有生路吗?我和你说句交心的话,我这辈子啊,只要看着大伙有肉吃,有房住,再也不用忍饥挨饿、颠沛流离,我就心满意足了。铎辰,我相信你能做到。”

撒尔纳默默注视着他,半晌,肃然起身:“诸英,我纵是比你多了几个鬼点子,却远远不如你磊落,你放心,我们会如愿以偿的。”

两个汉子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对视许久,而后一齐起身出帐。

“多好啊,替大伙谋福,死之后大伙会记着你的。”楚不鲁露出了朴实的笑容,“咱们既然生在单于家里,就得帮大伙造出一方好天地来。”

“为国为民,生前身后,百姓会记着的。”撒尔纳淡淡一笑,看向不远处准备出发的大军,“北狄的明天,不会毁在那群废物手里的。天塌下来,还有我们扛着呢。”

阿尔思兰从王帐走出,耀武扬威地登上了金车,在他的车驾后,撒尔纳、楚不鲁、岩木、乌力吉四大单于率军静立。

“全军出击,攻城!”

东方,一抹鱼肚白破开昏沉的夜幕,将稀疏的晨星一颗颗吞噬,可太阳依旧没有现身,天边,只有惨白的阴云。

乍暖还寒的烈风吹过,在沙场上吹出一道道黄尘的浪潮,向久安郡城滚滚压去。

黑压压的军队在狼旗下出现了,角声漫天。

久安郡城城墙和城下紫黑污迹分外醒目,每一道凝固的血痕上,都挣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注视着狂澜之下的久安。

唐钧和乐正秋风站上了城墙。长风扑面而来,唐钧沉声道:“风向不利,慎用火炮,现在风力太大,火炮的精度根本不受控制。”

“如此风势,弓箭已成摆设,只能先上滚木礌石。”乐正秋风回头望去,城墙左进堆满了木石,而城墙下,久安的居民们正一车一车地运来新的砖石,这些即将从北狄头顶倾倒而下的木石瓦砾,曾经是他们幸福而温暖的家。而在更远处,更多的百姓与军士一道,奋力挥斧拆去更多的建筑,源源不绝地运往城墙。

毫无预兆的,一声长角压过了所有号角声,北狄大军出动了。

城门外驻守的将士瞬间被淹没在黑漆漆的潮水中,每一位将士直至倒地,也从未放下手中的刀刃,潮水转眼间撞上了城墙,延伸出密密麻麻的云梯、冲车和投石车。

北狄军士在木幔的掩护下冲到了墙下,云梯高高竖起。唐钧大喝一声,手中令旗重重挥下,瞬间,一批夜叉檑被狠狠投下,正在攀城的北狄军士多数脑浆迸裂,狼狈不堪地砸在了城下;继而滚木擂石落了下来。

同时,北狄的投石车与三弓床弩动了,数以百计的长枪飞入城墙,巨石砸向城内。接着,数台钩车在木幔下冲到了城墙边,一时间,雷响电激,折橹倒垣。

“将猛火油柜里的火油取出来,点燃浇下去!”唐钧红着眼咆哮着,率先打开了因大风而弃之不用的猛火油柜。不过几时,一道道炽热的、耀眼的火瀑倾泻而下,滚烫的烈焰蹂躏四方,焚毁了撞车与钩车,热浪冲天,城墙周近一时竟如同盛夏。

烈火驱散了北狄攻城军队,攻势渐缓。唐钧迅速指挥军士们破坏云梯,乐正秋风率着一队铁骑自城门呼啸而出,以身化箭,插入了北狄的心脏,向阿尔思兰的金车冲去。

北狄军队立刻被打乱了阵势,纷纷向中军涌去。金银交错的箭矢如同撞上了黑色的巨石,断成数截。冲出城门的他们自踏出那一刻,就注定没有了生路。他们平静地看着狰狞扑上的北狄军士,伸手入怀,拉开炸药的引线——

一朵灿烂的火花炸裂,一朵又一朵,炸成了一簇簇火树银花,如同盛世的娇花,向天地宣告着安息与金帐的盛世从未结束。

用生命引燃的火药炸开了一条血路,以乐正秋风为首的十六骑人马挺入了北狄军腹。阿尔思兰惊慌地冲出车帐,向后撤去。在他身后,血肉之躯浇筑的扶桑花相继绽放。

炮火击碎了昏沉,乐正秋风的耳中只有乱哄哄的喊声。他死死凝视着不远处的金车,面对率军冲来的淳维单于乌力吉,森然一笑,拉住了引线。

他的身躯向四面八方投射出壮丽的焰火,淹没了乌力吉,淹没了金车,淹没了慌乱的北狄军士,也淹没了他自己。

残骨葬黄沙,英魂入苍天。

阿尔思兰匆匆逃出金车,侥幸逃得一命。饶是如此,他也被火药的余波掀翻在地,恼羞成怒大吼道:“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然而,北狄军队已经彻底乱了。紧接着,城中又冲出一队人马,唐钧一马当先,一戟将手足无措的屈射单于岩木挑于马下!先前乐正秋风等人用生命炸开的道路起效了,唐钧借此路直捣中军。

北狄被逼得节节败退,再坚硬的心,在那一双双决绝的眼睛下也会分崩瓦解。鲜血与决意浸染了大地,沙尘殷殷,刀光缭缭。

唐钧再度逼近了阿尔思兰,他劈开前方的一个又一个黑甲,双目中只有那个富丽却慌乱的身影。他不断地向前冲去,舍生忘死,直到一只长箭射入了他的面门。

撒尔纳出现在军中,一箭射中唐钧,楚不鲁紧随而上,大刀将他斩于马下。

温热的鲜血蒙住了唐钧的面容,蓦然,他最后的视线捕捉到了一面狼旗,狼旗飘扬的旗角缓缓垂了下来。

风,停了。

唐钧的喉管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如释重负。

“苍天……不负我等……”

楚不鲁第二刀接了上来,将唐钧钉死在赤色之中。

久安郡城内,林晚撑着木杖吃力站在城墙下,指挥着还未捐躯的将士们。塞门刀车已经推上了城门,所有人都做好了城破的准备。

忽而,林晚头顶的银鹤旗慢慢停止了舞动,吹的人脸生疼的烈风,在危难之际停了。

天地有灵,不负英魂。

林晚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喝道:“上弓弩与重炮,开猛火油柜!”

就在此时,一个传令兵顶着满身鲜血,面容扭曲着冲了过来:“郡主,乐正将军和唐将军先后殉国了!撒尔纳和楚不鲁率领北狄后方全军,再度攻城!”

同时,利箭、炮弹与炽火自城墙喷出,没有了烈风的阻力,他们如同火焰铸成的巨锤,横扫向北狄全军!

林晚撑紧了木杖,冷然道:“把我的甲胄拿来。”

“郡主!”传令兵意识到了什么,再也顾不上泪水汹涌,声音的哭腔带上了嘶吼,“郡主,您有重伤,不能登城!”

城外,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依旧未歇。

“拿我的甲胄来。”林晚神情肃穆,目光平静,撑杖向城梯挪去。

“郡主!”她身旁的军士被泪水蒙住了眼睛,双唇咬出了血,颤抖着将银胄递到了她的手中。

林晚肃然穿上银胄,转向城梯。两个泪流满面的军士嘶吼一声,撑着银鹤旗与北斗金旗紧紧跟上。一直在暗处的商忘川终于现身,拦在林晚面前:“小师妹,你现在根本做不了什么,回去!”

“三军不可无帅。”林晚的面容太过从容,从容到如同赴死一般。

“林晚!”商忘川愠怒,伸手去夺她的木杖,“你找死吗?”林晚的双手爆发出一阵强劲的内力,将他震回。

“城池将破,三军若无帅指挥,势必大乱,何以御敌?”林晚目光如锋,“让开!”

商忘川双目凝视在她的面容上,湛然若神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无措的愕然。林晚一掌推开他,向梯上走去。商忘川转过头,看到她伤重的身子竟如旗杆般挺拔。

她就是久安三军的旗。

他的心霎时一震,身体已不由自主迈了出去,一把将林晚背起,向城头登去。

城外,撒尔纳与楚不鲁被熊熊烈焰与阵阵箭矢堵住了前路。撒尔纳扬手一挥,木幔和巨盾叠了上来,挡住了夺命的箭潮。

一波又一波长箭飞向城下。撒尔纳盯着城头那个被众军士护卫着的银色身影,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火油浇空了;接着,炮火停止了;最后,箭矢也射空了。

撒尔纳长刀举过头顶:“攻城!”

城上倾下了久安最后的武器。一筐筐从民居上拆下的木石瓦砾,落向城下,砸上云梯。

不知何时,越来越少的军士中出现了一个布衣。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布衣男丁接替军士站上了城墙,拿起无主的刀剑,将自己房屋上拆下的木石掷出。

久安留守的百姓们成了城池最后的屏障。

先是青年男子,而后是中年男人,最后,所有男人无论老少,全部登上了城墙,墙下,是推着、挑着一车车、一担担木石的妇孺。

久安人用生命告诉所有人,纵不得生前身后名,仍恪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们身上的布衣,是故土最强大的守护。

弹尽了,将亡了,城仍未破。

林晚麻木的四肢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痛楚了。以往心高气傲的灼华终于认了她这个主人,随着她的内力与剑锋不断地释放着自己的全力。她的意识再次混沌起来,只是重复地挥着剑,银甲已成红衣。

“我不能死在这里……”她的心嗡嗡作响,“国贼还未除,暮儿和四殿下还没有救回来,援军还没有消息,太一天宫还没有着落……”

战火未休,武林未平。

而极天鸿还在等着她。

“我不能死……”

放眼望去尽是血色的地狱中,一只银鹤猛然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银鹤旗下,斛律攸宁的军队出现在林晚的视野中,自北狄后方如狂风暴雨般摧枯拉朽,像冲天而起的银色巨浪。

援军,终于到了。

木杖重重落地,林晚筋疲力尽,倒在了城墙上。

厚重的云层间,一道阳光穿过沉沉天色,投向这座力挽狂澜的城池。

安息文华二十七年,安息金帐联军与北狄在久安郡城展开恶战,主帅林晚下落不明,主将乐正秋风、唐钧双双殉国,以十倍之差的兵力死守城池,死伤者十之有九。斛律攸宁绕道孔雀,反攻北狄,斩异奇单于及其援军,北狄全军尽数退入孔雀境内。

久安一役,成为继南水关一役与瀚海一役之后,三国历史上的又一个传奇。

久安一役耗尽了北狄的战力。如今,只待斛律攸宁出兵孔雀,这场战争就将走上终结。

回日岭内。

林晚被一阵颠簸惊醒,只觉四肢百骸都充溢着钻心剜骨的疼痛。她残存的知觉渐渐恢复,发觉自己还穿着一身血甲,只是银胄与水华都不见了。紧接着她又发现了那阵颠簸的来源:她正被一个黑衣人背着狂奔。林晚陡然生出一股力气,将自己掀了下去。

那黑衣人转过头来,面上闪过一丝惊愕。林晚见到人面容,大惊失色:“叶衡?”

“郡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叶衡”目光一闪,伸手去拉她。林晚敏锐地看到了他目光中的一丝闪躲,突然发问:“我在华夏交给你的那样东西呢,你交给万俟堂主了吗?”

“叶衡”微愕,继而点头:“郡主放心,已经……”他话未说完,林晚已顺手抄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逼开了他:“你不是叶兄!”

“原来如此……没有什么‘那样东西’,郡主只是为了试探我?”那男子冷冷一笑,迅速反应过来,忽然伸手向她神庭穴点去。林晚浑身是伤,无力躲闪,只得咬牙运起逆乾坤。穴位虽向侧易位些许,她仍是被这一指击得头昏耳鸣。男子又点向她的人迎穴和膻中穴,林晚的内力登时漫散,神志再度消散起来。

这男子的点穴功夫就连逆乾坤也抵挡不住!

林晚重重一咬唇,借着疼痛清明了几分,拼尽全力向侧一滚,自灌木丛中滑了过去。她右手撑地,还能站立的那条腿重重跪在地上,迅速做出防备态势。此时,身后忽然吹来一阵凉风,林晚微一回首,见到自己身后竟是一处断崖!

男子不慌不忙,悠然行了过来:“郡主放心,我无意取你性命,只是想请郡主走一趟。”

“四殿下遇到的人和那天偷袭我的人,都是你吧。”林晚绷紧了全身,“你是怎么混进久安的?北天权想干什么?”

“出入无阻,还多亏了叶衡这张脸。”男子居高临下看着她,“若非军中不少人与他相识,我也不能在城楼上将郡主趁乱带走。郡主若是对我的事有兴趣,随我走一趟不就行了吗?”

“做梦!”林晚怒喝一声。那男子伸手擒她左臂,林晚重重向后一倒,本就吊着的左臂“喀喇”一声脱臼了。而借着这一倒,她顺势跪伏在了崖边。男子意识到什么,面色陡变:“你要干什么?”

此时,灌丛中突然传来商忘川的声音:“小师妹?”

“该死的,这家伙又追上来了!”男子怒骂一声,伸手抓向林晚领子。林晚冷笑一声,闪开他的一击:“想让我当你们的棋子,痴人说梦!”她身子向后一仰,坠下了断崖!

与此同时,商忘川出现在崖边,看到林晚面色决绝,径直摔下了悬崖!

那男子也是一愣,看到商忘川现身,他面色一变,趁着商忘川怔神的功夫,迅速退走,消失不见了。

商忘川察觉不对,穷追一路,还是未能及时赶上。他怔然看着空荡荡的、还覆着厚厚积雪的断崖,胸口忽而涌出一阵酸涩,像是一巢巨蚁啮噬着他的胸腔。他按了按胸口,才意识到这仿佛是心中剧痛的感觉。

他慢慢垂下头,转身向回走去,虽未受伤,可步子却不知为何如此虚浮。

走出四五步,商忘川忽然回首,面色一柔,长长一叹。而后,他转向悬崖,纵身一跃而下!

冷冽的山风划过商忘川的身子,他重重摔在了地上,落地处竟然无比松软,盖过了他的头顶。他剧烈咳嗽一声,探出了头,发觉自己竟摔进了谷里厚厚的积雪中。

春日虽至,山中却依旧寒冷,这雪积了一人多深,居然至今未化。

刺骨冰寒让商忘川清醒了过来,他神色茫然,心中不住想:“我刚刚怎么了?我在干什么?我疯了吗?”他如此聪明,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方才会纵身跃下。

忽而,不远处染红的积雪抓住了她的眼睛,他猛然看见了那个掩在残雪中一动不动的人,登时把一切疑问都忘到了九霄云外,朝着那个人影吃力地走了过去。

久安郡城中,斛律攸宁与晋楚律看着一名军士在城墙上找到的水华,均是心脏一沉。

“雍王殿下,郡主身边可有什么江湖朋友藏匿?她可能在混战中被那些人救走了……”斛律攸宁面色苍白,试图用言语自我安慰着。

晋楚律眼角红了许久,平静了下来,将水华系在了腰间:“郡主吉人天相,而且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盟友,性命自然无虞,我会想办法联系那个盟友。斛律将军,当务之急是追击北狄。”

“北狄此战之后已是强弩之末,小王有伤在身,不便带军,请将军带军迅速入孔雀,将北狄彻底驱逐……对了,他们的内部矛盾经此一战必然已至顶峰,我们将其赶回老巢,自然可以坐山观虎斗。”

斛律攸宁收拢了情绪,颔首道:“我没明白了,这就去准备。”他大步流星出了帅帐,晋楚律轻轻闭眸,再度睁开时,桃花眸子溢满了杀意。

“北……天……权……”

北狄军中。

阿尔思兰重重将金杯砸了出去。咆哮道:“粮草不够,让那群贱民给我纳!再不够,就向华夏商人买!八部贵族呢?四处搜刮六宝向华夏人换钱时的劲儿呢?都是一帮饭桶吗?”

潞氏单于曼特劳匍匐在地上,颤声道:“大汗,我们真的尽力了……现在的八部,真的拿不出粮草和兵马了!安息三国不卖给我们东西,连华夏也跟着落井下石,那燕王赵光慨下了死令,不许卖给我们任何与打仗有关的物资!大汗,不能再打了!”

“赵光慨不卖,不会去打秋风吗?不会给那小子点颜色?废物!废物!”阿尔思兰随手抄起酒壶,砸在了曼特劳头上。

撒尔纳漠然上前一步,从容道:“赵光慨手下兵强马壮,且近日宣王赵光恬又去犒军,他们显然与安息三国暗中通了协议——大汗,你就不觉得那批华夏商人出现的时间太奇怪了吗?因搜刮六宝之事,我们八部现在已是民怨沸腾,动荡不断,我们战败的消息一旦传回,所有矛盾就会……”

“闭嘴!”阿尔思兰火冒三丈,“撒尔纳!你这样还配是北狄的英雄吗?”忽然,他意识到撒尔纳竟然是站着与他说话的。

“你,你……你为何不跪?”阿尔思兰心头生出一阵强烈的恐惧。

“我愿为了八部百姓舍弃英雄之名,屈膝向他们求和,你愿意吗?”撒尔纳的右手缓缓伸进了衣袖,抽出了一把藏匿的尖刀,“阿尔思兰,你只会穷兵黩武,可曾想过八部百姓现在已是颠沛流离,民不聊生?”

“你……啊——”

帐外不远处,穆云轻因这声惨叫而步子一顿,旋而向身后一队玄祭堂精锐一打手势,十数人迅速聚拢。穆云轻道:“雍王殿下没猜错,撒尔纳果然在今天动手。北狄军中势必大乱,我们趁此机会救出四殿下,不得有误。”

“明白!”

十数人分开后,穆云轻和一名同伴悄悄向阿尔思兰的居处行了过去。只见此时王帐已然大乱,阿尔思兰手下的亲卫正被围剿殆尽。穆云轻二人绕过王帐,发现王帐左近有一座破烂的小帐,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隐隐传出。穆云轻倒抽一口冷气,冲了进去。

帐中各种各样的刑具让她的同伴后背一阵发凉,看着烙铁夹棍打了个冷战,而穆云轻只是死死盯着帐中木架上挂着的人,那人一身血迹斑斑,伤痕交错,长发与干涸的血污混成一团,狼狈地披在身上,简直如同地府里爬出来的鬼怪,哪里还有半分乐天与疏朗?穆云轻怔怔立了半晌,两行泪先滑了下来,哽咽一声冲了过去。她的同伴一个箭步拦住他:“云凰仙,阿尔思兰暴虐无常,恐有机关!”他话音未落,一排短矢就射了下来,两人连忙躲开。

这阵动静也惊醒了奄奄一息的柔然洛昕,他甫一睁眼,就见到穆云轻被一排机关逼得四处游走之状,险些再度吓晕过去,连忙开口要她离开,却发觉自己的喉咙已经哑得说不出话了。

此时,穆云轻总算一路闪开机关冲到了他身边,掣出袖剑就要割断将他和木架一起吊起来的麻绳。柔然洛昕猛地一咳,勉强说出了话:“别碰!”穆云轻闻言,身子一僵,立刻看向他,泪水又不由自主涌了出来。

“轻姐……这绳子和木架……都被浸了剧毒……”柔然洛昕咳了数口血,断断续续道,“你千万别……啊!”他感到四肢一松,穆云轻早已数剑挑断了麻绳,将跌下来的他一把揽进怀里。与此同时,那木架失去了几根麻绳的支撑,径直砸了下来。穆云轻一个转身护住柔然洛昕,后背却被木架不偏不倚地砸中,她一抹眼泪,有些哆嗦:“我要再不来,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那名玄祭堂精锐也冲了过来,正要帮忙,被穆云轻拦下:“四殿下身上沾有剧毒,你不要碰,我来背他。”她将柔然洛昕负在背上,向外冲去。柔然洛昕慌了神,急道:“轻姐!放我下来!你会……咳咳……”

“只要你能回去,我死了也没什么。”穆云轻健步如飞,向外奔去。她的颈子与后背隐隐传来针扎般的疼痛,那剧毒已经开始发作了。柔然洛昕闻言,心中像是被狠狠锤了一下,掉下泪来:“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穆云轻此时也注意到了他双脚的残疾,心疼得要命,只想把阿尔思兰千刀万剐。她压抑下怒火,轻柔道:“不就是不能走路了吗?怕什么,还有我呢。”

柔然洛昕咬紧了双唇,感到喉咙好了一些,就又道:“轻姐,我不怕,只是……我的腿废了,脸也破相了,我自己没用,根本配不上……”

“你给我闭嘴!”穆云轻勃然大怒,登时想给他一个耳光,她忍了半晌,方道,“你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我要是想走,早就嫁人了。可我还是当着你的侍卫,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这个小混蛋……”她的声音蓦然带了一丝哭腔,“从小就爱闯祸,要是没了我,还有谁护着你……谁能好好照顾你……”

“我才不在乎你是美是丑,是疯是傻,你就是我从小照顾到大的小殿下。你腿脚不行了,我给你推轮椅,背着你走南闯北;你破相了没人要,我跟着你一辈子,照顾你起居,给你生小殿下……”她抑制不住地抽泣了起来,“柔然洛昕,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也别想摆脱我……下辈子也不行……我跟定你了……”

柔然洛昕眼角又溢出泪来,将她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咀嚼了无数遍。良久,他紧紧搂住穆云轻的颈子,伏在他背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