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脂肪
一
天气晴朗，阳光温暖，艾馨却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冷。
她脚步沉重地向宿舍走去，路过一家热闹的美容院时，一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拿着传单跑过来，兴冲冲地对她说：“这位小姐，本周末是我们兆阳区美容院成立一周年纪念日，全店特惠让利大酬宾，5S明星体雕只需三折……”
艾馨接过宣传单一看，上面各种项目五花八门，什么超声刀治疗、玻尿酸隆鼻、淋巴排毒、推背艾灸……整容项目旁还附了好几张顾客治疗前后的对比照，治疗前和治疗后真的判若两人，说从丑八怪变成天仙也绝不为过。
发传单的小姑娘还在诱导她：“小姐您看您的脸形过于内凹，显得颧骨凸出，眼角也有细纹，肩膀斜方肌上移，看上去脖子偏短。只要做了我们店的5S明星体雕项目，我们会为您重塑脸形，会让您的皮肤光滑水嫩、身形妖娆挺拔，整个人绝对比现在美上十倍。”
艾馨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看向小姑娘：“自体脂肪移植成功率因人而异，现在技术虽然日趋成熟，可是依然存在很多严重的后遗症，比如脂肪栓塞，严重还会导致死亡。这宣传单把你们院的技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请问这些后遗症都能解决吗？”
小姑娘一下子僵住了，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她纠结了一会儿才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尽管已经走出了几步，艾馨还是能听到小姑娘恶毒的咒骂：“明明就是穷光蛋做不起手术，还装什么专家？活该你一辈子当丑八怪，没男人要。”
艾馨听得真是火大，转念一想，又自我平息了，不由得苦涩又黯然地摇了摇头。
是啊，她可不是做不起手术，也没有男人追吗？甚至很快她就连如今栖身的实习医院都待不下去了。
艾馨是个实习医生，临床医学专业本硕连读了七年才毕业，毕业后她按照学校的安排到了一家市级医院实习。读书的时候，她学习成绩很好，也很有天分，对外科也有着极大的热情，不过她最致命的缺点是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再加上有时候过分耿直，容易得罪人。也正因为这缺点，在实习期结束后，她接到了医院“留院名额已满”的通知。
艾馨是愤懑不甘的，据她所知，和她同期实习轮岗的学生，成绩并不如她优秀，可最终是她被淘汰。凭什么？不就是她们会逢迎导师吗？
她垂头丧气地往宿舍走，不经意间抬头看到那家美容院上贴着的招聘启事：招聘整容助理医师，本科以上学历，临床医学专业，有工作经验者优先。艾馨的目光闪了闪，随后她莞尔一笑，脚步继续往前，很快便把这个招聘信息抛在了脑后。
艾馨还没来得及掏出钥匙，就听到屋里传出的嬉笑声。
“婷婷，听说你男朋友江涛前段时间已经向你求婚了？真的好羡慕你啊！”
“羡慕什么啊？！江涛让我结婚后就待在家里当全职太太，他负责养我，多无聊啊。”
“你这明明是花式秀恩爱，江涛家境那么好，听说在市区有两套房子。有人养你还不好吗？难道你还想一辈子苦哈哈地当个护士？我们想找个人来养可惜找不到呢！”
“那也得有婷婷那么漂亮啊！自从年前婷婷回老家一趟，回来后就越变越美丽，把江涛迷得神魂颠倒不说，连我们科室的刘医生都只将目光投在她身上呢！”
艾馨转动钥匙，一把将门推开，屋里的谈话戛然而止，三个姑娘的视线很快都转移到她身上。
三个人都二十出头，如花似玉的年纪，就算穿着土气的睡衣，赤着脚毫无形象地盘坐在沙发上，也显得清纯可人。尤其是坐在中间的孙文婷，标准的瓜子脸，皮肤水嫩，鼻梁高挺，身材火辣，一颦一笑间妩媚又不失娇憨。
见艾馨进来，孙文婷从鼻中发出“哼”的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可别这么说，免得有人又指着我说整容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自己长得丑，性格差，不讨人喜欢，就迁怒到我身上。”
艾馨进房的脚步一顿，脸上浮起羞恼的神色。是的，她做人是失败，不只得不到导师喜欢，连属于医生的员工宿舍都分不到，只能和护士住一个房间。
她看着孙文婷，那张美丽精致的脸就像是从模板中刻出来的，再联想到半年前孙文婷那张只能算清秀的脸，说没整容谁都不会相信。
误会发生得也是蹊跷，因为艾馨无意中的一句质疑，孙文婷气得浑身发抖，强烈要求院方给自己做整容鉴定。其实认为孙文婷整容的人绝不在少数，只是没有人会像艾馨那样当面说出来罢了。
鉴定结果出来，让所有人跌破眼镜，孙文婷没有整容，她的脸上、身上完全没有任何动刀的痕迹，更没有什么填充物。
孙文婷变美这件事，就像天方夜谭一般，在短短七天的春节假期之后，她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美丽、妖娆，充满了魅惑的风情。在医院养伤的富二代江涛一下子被她迷住，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其他两个姑娘，见气氛紧张，匆匆寒暄了几句，就告辞离去。
艾馨心中一阵苦闷，却无法反驳孙文婷的话，只能将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任由孙文婷在客厅里提高了嗓门冷嘲热讽、指桑骂槐。
一个月后，艾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想尽办法，托关系求导师，最终还是没能通过留院审批。
她呆呆地坐在房间里，看着装修简陋的房间，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再过几天，她就会被赶出医院，连这原本嫌弃的宿舍也无法住了。她学医七年，啃了无数本专业教材，自认兢兢业业又有天赋，可为什么最终落到这样的结局？
房外突然传来异常的响动，让原本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艾馨一惊。今天是周一，自己和孙文婷都是要值班的，因为留院申请再次被驳回，艾馨没有了工作的心情，请假回到了宿舍。可是，孙文婷为什么也回来了？
很快，房间外传来孙文婷有些焦急的声音：“喂，你好，我找莫教授。”
“什么？你说莫教授……死了？这怎么可能！那罗医生呢？辞职了？！”
孙文婷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像是麦克风故障发出的刺耳噪声：“那莫教授答应每三个月给我寄的药呢？
“你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我花了大价钱在你们君悦美容院做的手术，现在售后服务没有跟上，你竟然告诉我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你信不信我去告你们？
“浑蛋——”
孙文婷大吼了一声，声音几乎让整个房间都颤了颤。
艾馨双目陡然一亮，孙文婷刚刚说在君悦美容院做的手术，她果然是整过容的！只是，为什么医院的高端仪器和医生都检查不出来呢？
孙文婷平日在宿舍总是对艾馨冷嘲热讽，在医院碰到更是多次羞辱她。孙文婷长得漂亮，再加上男朋友是江涛那样的富二代，医院里的一些人为了讨好她，也对艾馨排挤打压，这也是导致艾馨无法留院的原因之一。
艾馨非常想将孙文婷的声音录下来公之于众，只可惜，之后孙文婷只是在房间里焦躁地走来走去，再没说什么，最后，“砰”的一声摔门离开了。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艾馨把注意力都投在孙文婷身上，却始终没能找到任何破绽。
这天晚上，艾馨正在房间里浏览招聘信息，公寓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大厅中很快传来男人和女人甜腻暧昧的对话声。
“宝贝儿，哥哥都有三天没好好看看你了，可真是想死个人儿了。”
“哼！明明是你在外拈花惹草，采到野花就把人家抛在脑后了。”
“宝贝儿，哪朵野花有你漂亮？哥哥采了你眼界变高了，其他野花、家花通通入不了眼了。”
“讨厌，你就只看中人家的外貌吗？万一哪天我人老色衰，你是不是就不爱我了！”
“怎么会呢？我爱的是你孙文婷这个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对你的心都不会变。”
很显然，是孙文婷和她男朋友江涛的声音，两人的对话既腻歪又肉麻，听得艾馨直起鸡皮疙瘩，羞恼又尴尬。
房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两人不进房间就开始你侬我侬，客厅中的声音毫无阻隔地全传入艾馨耳中。
艾馨紧紧捂住耳朵，强迫自己盯着电脑屏幕，却不能阻拦客厅不断传来的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就在艾馨忍无可忍，打算打开音响放摇滚时，客厅中的声音突然一顿，紧接着传来江涛凄厉、恐惧至极的尖叫声。
“啊啊啊！鬼啊——”
艾馨本能地冲出房间，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客厅沙发上的一幕映入眼帘，让艾馨浑身一颤，眼前的景象太过恐怖，以至于她竟然无措到连尖叫都忘了。
只见衣衫不整的江涛跌倒在地上拼命往后退，却因为脚下踩着的滑腻东西和极端的恐惧而不断跌倒，狼狈得只能趴在地上挪。
而在沙发上躺着的是睁大了双眼、满脸惊惶不安的孙文婷。可是，那真的是孙文婷吗？
她的脸上一片血肉模糊，原本细腻柔白、吹弹可破的肌肤仿佛被什么融化了一般，和脸上的脂肪、肉块黏腻在一起，眼皮几乎都没有了，只剩下两颗黑白分明、圆溜溜的眼珠。
同样惨不忍睹的还有她的身体，融化的肌肤、油脂，混合着血肉流淌到地上，滑腻、黏湿，带着让人作呕的血腥气。
此情此景，哪还有暧昧旖旎的情人亲热的氛围？根本就是最惊悚的恐怖片现场。
“发生什么事了？”孙文婷浑身颤抖着开口，却不慎将嘴边的血腥液体舔进口中，尝到了腥臭、黏腻带着腐烂的气息。
她惊恐地转过头，然后在远处的穿衣镜中看到了自己不堪的样子。
“啊啊啊——”孙文婷和此时才从惊吓中反应过来的艾馨同时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声。
二
“丁零零——”
刚过清晨七点，别墅的二楼就传来急促的铃声。顾倾原本在厨房忙碌，听到铃声马上三步并两步地冲上了二楼。还好，他在铃声吵醒宋淮前接起了电话。
“宋淮，救命啊！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听筒中传来一个男子清亮的声音，带着急促和焦躁。
顾倾打断他：“你好，请问你是哪位？少……宋淮现在还没起床，有急事我可以帮忙转告。”
“你又是谁？”电话那头的男子先是一顿，随即不客气地说道，“没经过我的同意住在我的别墅，居然还说什么帮忙转告，你跟宋淮什么关系？”
顾倾一愣，男人话语中的信息量有些大，这栋别墅不是宋淮的？他脑中不自觉地闪过宋淮曾说过的话：“你就是蒋越请的保姆？”
顾倾试探性地问：“您是蒋先生？”
“废话，不是我还有谁能打通这个电话？！”蒋越没好气地回他，“快快，给我去叫醒宋淮，我这边都快火烧眉毛了，他还睡什么觉？！”
顾倾有些犹豫，宋淮昨晚做实验做到很晚，好不容易才在凌晨睡下，此刻叫醒他他一定会精神不佳的。可顾倾到底初来乍到，对于宋淮和蒋越的关系猜不准，最终还是进卧室推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宋淮。
“是蒋越的电话，他说有急事找你。你要接吗？”
晨起的少年，眼神迷离，头发蓬乱，雪白的肌肤上浮起淡淡的绯红，沉睡中被叫醒也没有什么起床气，而是淡定地抓起床头的话筒搁在耳边。
顾倾却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少年迷迷糊糊地抓起了话筒，首尾都没能分清。顾倾连忙帮他摆正话筒。
很快蒋越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宋淮的耳中：“我才几天没打电话来啊，你居然在我的别墅里藏了个人？！而且他还叫你先生……噗！他居然用一本正经的口气叫你先生。话说宋淮你辞掉我辛苦给你找的保姆，就是为了他？宋淮我可告诉你，这年头骗子太多了，你随随便便把人放进别墅，到时候被人偷了或者骗个精光，可别来找小爷我哭诉……”
“既然你没有正事我就挂了。”宋淮淡定地吐出几个字。他的声音清清冷冷，却宛如冰玉敲击般动听。
“别别别！祖宗，这次我是真的有正事找你帮忙，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宋淮，你说哥们儿我对你够好了吧，你要做实验，我是要钱给钱，要仪器给仪器，连保姆都亲自找。这次兄弟我陷入险境，你可千万……”
宋淮“嗯”了一声，冷漠地打断蒋越：“长话短说！”
蒋越顿时蔫了，他和宋淮相处了好几年，最了解宋淮的脾气，要是自己再废话下去，宋淮绝对会第一时间挂断电话。
很快，蒋越就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前两年蒋越在父亲的财力、人力支持下，开了一家名为“君悦”的美容院，蒋家是省内数一数二的富商，蒋越更是蒋家的独子，他出来经商自然是事半功倍。再加上蒋越本来就有些许经商天赋，所以这两年来，君悦美容院越办越红火，已经在北江省多个市、县都开了连锁店，生意蒸蒸日上，连蒋父都对他赞不绝口。
可是，就在这个月，君悦美容院出了件轰动社会的大丑闻：在君悦美容院做过整容手术的患者，竟有数十人面目全非，找上门来要求君悦为这些医疗事故负责，有几个受害者甚至把君悦告上了法庭。
蒋越原本以为这是竞争对手导演的陷害戏码，可是在他看到那些受害人的照片时，知道这绝不是陷害了。不可能有人会为了利益把自己整成比鬼还恐怖的样子，那些照片，蒋越和美容院管理人员在第一眼看到时，就忍不住吐了。
“我查了下，这些人都在我们美容院做过自体脂肪移植手术。我知道这种整形手术存在一定的风险和后遗症，可打死我也不相信，会把人变成这么惊悚的样子。”蒋越心有余悸地握着话筒，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我现在把照片传真给你，虽然是黑白的，不过你看一眼就能懂了，那样子实在太惨了……哎，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肯好好用手机啊？！如今这时代还有像你这样的老古董兼死宅吗？”
传真很快发了过来，宋淮自动过滤掉蒋越的牢骚，接过顾倾递过来的纸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脂肪细胞破裂溶解，怎么会呢？”
“什么？什么？”蒋越隐约听到了什么，立刻嚷嚷道，“宋淮你果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这是什么病？跟我们美容院没关系对不对？”
宋淮将传真纸丢在一边，淡淡地说：“只看这几张纸我没办法判断。”
顾倾的目光忍不住落到那几张传真纸上，上面那几个整容后遗症受害者的脸都被包了起来，只露出千疮百孔的身体，或者那已经不能被称为人类的身体，而是一团糨糊般的烂肉。有些人状况轻一些，只有胸部出现了脂肪融化，有些人却是全身血肉模糊，哪怕从黑白打印纸上看，都让人作呕。
蒋越连忙说：“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专车，距离你最近的君悦连锁店在中吴市，也就几十公里，今天下午就能到……”
宋淮脸色有些难看，打断他道：“我的空间壁垒实验才做到一半，这几天都不想出门，等过几天有空了再说。”
“等过几天我就死定了！”蒋越哀号一声，连声恳求，“宋淮，算我求你了，这件事现在已经闹得够大了，我爸都气得心脏病发作了。蒋家旁支的那几个‘老油条’现在都别有居心地盯着我，就盼着我跌个大跟头，好谋夺我们家的家产。要是君悦美容院真的被告上法庭，我说不定还会坐牢，到时谁给你找材料和仪器，谁给你投研究经费啊！”
宋淮皱起眉头，满脸不爽，有心想说“关我什么事”，可想起以后没了经费，好些个设想都没法实现，就犹豫起来。
耳边突然传来顾倾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先生，这件事不如交给我和蒋先生来谈吧！”
十分钟后，顾倾在蒋越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中挂了电话，朝一脸懵懂状态的宋淮温和地微笑：“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先生还是赶快起来洗漱吧，一个小时后蒋先生的车就会过来接我们出发。”
宋淮板着脸，冷冰冰地看着他：“我没说要去，我的空间壁垒……”
“先生，你已经扑在空间壁垒实验上七天了，没日没夜，连屋门都不肯走出。”顾倾带着些许无奈地看着他，“这次去中吴，就当休假。至于蒋先生的酬劳，正好用来购买你上次看中的最新款高频红外碳硫分析仪。你看如何？当然，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放下几天的实验，那我会跟蒋先生道歉……”
说着，他拿起电话，眼看号码就拨出去了。这时，郁闷的宋淮闷闷地点了点头，头上翘起的细软发丝微微晃动，就像天线宝宝一样又呆又萌。
顾倾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放下电话转身离去。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蒋越的号码，另外蒋越在电话里也根本没答应报酬数额那种事。
不过，这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要忙的事情还很多，比如怎样能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做出美味的甜点，才能让心情不佳的宋淮高兴一些。
三
半个月前，艾馨绝不会相信，自己会放弃正规外科医生这个职业，跑来中吴成为一名美容院的医师助理，而且这个美容院还是孙文婷提到过的君悦美容院。
在那惊悚的一夜过后，孙文婷自杀了。目睹了这一幕的江涛精神失常了，整日躲在家里靠安眠药度日。艾馨的情况虽然没有江涛那么严重，不过脑海中还是会不自觉地闪过孙文婷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到底是什么样的整容医疗事故，会导致一个人变得比丧尸还恐怖？孙文婷明明整过容，为什么整个医院却没有一台仪器能检查出来？
心底的疑惑和惶恐越来越深，艾馨在被迫从医院离职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来到孙文婷的老家，成功应聘为中吴君悦美容院的整容助理医师。
“艾医生，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办公室了。有什么事你可以找助理小陈，我先走了。”
站在艾馨对面的是美容院的导医姚贝贝，二十四五岁，皮肤略显黑黄，但眼睛水灵，鼻梁高挺，总体来说还是个美人。姚贝贝两颊还有深深的梨窝，脸上总是挂着甜美的笑容，可此刻她的笑容在艾馨眼中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姚贝贝不时往四周张望着，涂了唇彩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中闪烁着极力隐藏的恐惧，在引领艾馨到达办公地点后，匆匆关上门就离去了。
艾馨被弄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打量着自己的这间办公室，心底浮起难以抑制的诧异。
并不是这间办公室不好，而是……太好了。
房间宽敞，窗明几净，装修低调而雅致，就算放在市级、省级医院，这也是专家级的教授才可能拥有的！这间美容院真是“土豪”，让自己区区一个实习助理医生在这样的地方办公？
房间的窗户开着，微风徐徐吹来，掀起窗帘，带来阵阵舒爽的凉意。
艾馨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安且诡异的感觉，似乎这里不只她一个人，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她。
她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连忙上前关上门窗，把窗帘拉得更开一点，好让阳光能投射进来。
突然，“呼啦”一声，一张巴掌大小的硬纸片从窗沿飘落下来，落在了艾馨的脚边。
那是一张已经落了不少灰尘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老头手上捧着一束花，神情自傲，美貌女孩笑靥如花，眉梢眼角都充满了喜悦。
艾馨看着女孩的脸，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一天上班，有点无所事事，艾馨在办公室里枯坐了半天，只觉得越坐越冷，明明美容院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这个房间却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无处不散发着寒意。
她拿起水杯往休息室走去，路过导医台时，忽然听到姚贝贝刻意压低的声音：“美容院也太过分了，竟然让不知情的艾医生去那个房间办公，不知道艾医生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艾馨猛地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虽然偷听的行为上不得台面，可事关自己，艾馨还是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导医台。
“谁说不是呢！”站在姚贝贝身边的小姑娘心有余悸地说，“你看那些经莫教授治疗的患者，如今一个个都变成了什么样……简直比莫教授临死前还恐怖。他们都说，这是莫教授的诅咒！
“而且莫教授死后，也有专业的整容医生应聘进来，可是他们坐进那个办公室后，都会浑身不舒服，三灾五难的都发生在他们身上，有一个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那间办公室真的太邪乎了！”
姚贝贝忧心忡忡地说：“刚刚进去时真是吓死我了，你说莫教授的鬼魂现在会不会已经盯上我了？”
“你别自己吓自己，打扫卫生的阿姨也进去过，不是也没事吗？一定是只有长时间待在那间办公室的人和接受过莫教授治疗的患者，才会受到诅咒的。”
艾馨的心怦怦直跳，脸色青白交错，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莫教授……莫教授！孙文婷打电话说起的那个死了的医生，不就是莫教授吗？
那张照片中年轻女孩的脸，难怪自己会觉得面熟，因为她的脸形轮廓和整容后的孙文婷太像了。
终于，艾馨忍不住踏前一步，厉声问道：“你们说的莫教授的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贝贝等人被艾馨突兀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到艾馨铁青的脸色，不禁讪讪地低下头，眼里全是愧疚和心虚。
“你们……”艾馨再度拔高了声音，这声音又尖又细就像是指甲刮到了黑板，让人耳膜阵阵发疼。
艾馨的话刚起头就被打断了。只见负责经营的店长办公室里，匆匆走出来一个长发飘飘三十多岁的美丽少妇。她焦急而严肃地对贝贝说：“贝贝，你马上通知所有员工，董事长请的专家已经到我们店门口了，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出去迎接。”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艾馨不得不暂时放下满心的恐惧和惊慌，跟着众人走到门口傻乎乎地列队等待所谓的专家到来。
艾馨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美容院不给自己换办公室，就马上辞职。再怎么好奇、疑惑、落魄潦倒，她也不想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一分钟后，一辆豪华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车头前方是明晃晃的劳斯莱斯的金色标记。
很快，右侧车门打开，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躬身走出，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车门旁，直到一位清秀瘦弱的少年带着些许疲倦和不耐烦的神情走出来，那高大男子才轻轻关上车门。
在美容院门口迎接的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一万个疑问闪过。
董事长不是说，来的是能解决美容院医疗事故的专家吗？为什么现在出现的是一个身材堪比模特的帅哥和一个苍白瘦弱仿佛从漫画中走出来的清俊少年？
“请……请问您是蒋董事长说的宋教授吗？”尽管心中满是疑问，店长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冲着比较靠谱的顾倾问道。
顾倾朝她温和地笑了笑，指向身旁打着哈欠的少年道：“这位才是蒋先生口中的宋淮教授。我是宋教授的管家顾倾。这几天要打扰了，请多多关照！”
顾倾伸出宽大的手掌，店长恍恍惚惚地握上去，目光却落在宋淮身上。这个看上去还不足二十岁的少年，纤瘦文弱，眉清目秀，可哪一根头发丝能看出来这是个专家？！居然还配备管家，根本就是蒋董事长的狐朋狗友中的一个吧！
店长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在走入美容院后，顾倾笑着问：“我家先生旅途劳顿，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请问这里有能休息的空房吗？”
“有，当然有。”店长嘴角抽搐，脸色难看，却还是扯出一个笑容，“贝贝，你带客人去早已准备好的房间休息。”
顾倾点点头，宋淮更是连看都没看在场的众人一眼。
这时，全程板着脸的宋淮，突然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立时浑身的气质从冷傲变为呆萌，看得几个小姑娘眼冒火花，直想扑上去在那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一揉。
顾倾和宋淮两人一个英俊帅气，一个软萌秀美，艾馨却完全没心思去欣赏，她只觉得一阵沮丧。传说中能解决问题的专家教授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别说治病、找到病因，恐怕连什么是自体脂肪移植都不懂。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来是因为好奇心和丰厚的工资而来，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仿佛随时会丢掉小命，还是及时撤比较好，熬过今天，便早点向店长提出辞职吧。
四
顾倾安顿宋淮睡下后，缓缓走进店长办公室，要求查看病患的详细病历和彩色照片。
店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忙从文件柜上拿下一个蓝色文件夹：“资料早就准备好了，董事长也安排了其中一个患者明天来医院，让……宋教授亲眼瞧瞧。”她小心翼翼地挪开视线，避免自己看到那些恐怖照片，轻声补充道，“每个病患，皮肤和血肉溃烂的程度都不一样，但她们发作的时间非常相近。以前我们美容院也有顾客进行自体脂肪移植后产生副作用，比如感染、血肿、皮肤瘀斑坏死，甚至形成脂肪瘤。可是再怎么严重的后遗症，也没变成如此面目全非的样子。最奇怪的是，这些患者的脸都烂成那样了，居然还感觉不到疼痛……”
店长的声音因为恐惧而低哑颤抖着，顾倾看着照片上那些血肉模糊的身体，饶是他在当特种兵期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血腥场面，还是觉得胃部翻涌，背脊发凉。
这简直已经不能算是溃烂、后遗症或者医疗事故了吧，这些混合着血液的油脂，就好像被高温熔化了一般，无法凝固成形，只能一滴滴从身体上滑落。
顾倾被自己的形容恶心得直皱眉头，终于还是将几张照片塞到了资料下面，开始认真看这些患者的资料。
“给这些人做手术的是同一个医生？”顾倾诧异地抬起头，指着一寸照片上头发花白的老者道，“这个莫教授现在还在医院吗？”
店长的身体明显颤了颤，眼中浮起惊恐不安的表情，随后她轻声道：“莫教授早在三个月前就去世了，这些患者就是从他去世的那个月开始逐一发病的。店里的很多人都说，这是莫教授的鬼魂在诅咒作祟。”
居然死了？顾倾继续问：“莫教授是怎么死的？”
提起莫教授的死，店长的表情更加惊惶，她双手握住玻璃杯，试图用杯子的温度来温暖自己，半晌才道：“其实，莫教授死得也很……诡异。三个月前，莫教授发了好大一次脾气，把办公室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整个店里的人都战战兢兢，避得远远的，谁也不敢去惹他。
“莫教授医术高超，有很多死心塌地的忠实粉丝，经他手整容的患者，连整容鉴定机构都查不出动刀的痕迹。那些客人从手术到能见人只需要短短两天，拆掉纱布的时候，和从前判若两人。但是，只要莫教授一发脾气，我们就谁都不敢接近。那天，莫教授发了很大脾气，等导医带着病人去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死在了办公室中。”
顾倾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他虽然不懂整容，可死去的前女友白倩倩对整容非常热衷。据他所知，寻常需要动刀的整容手术，至少需要五到七天才能拆线，这个莫教授的技术竟能如此高超，只需要两天，还能让人看不出任何动刀的痕迹。
“我到现在还很困惑，莫教授怎么平白无故就死了？”店长捧着水杯喃喃道，“导医进去的时候，他仰面躺在办公椅上，脸上的皮肤凹凸不平，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老人斑。据说，他的眼睛是睁开的，眼里全是恐惧……那时来了很多警察，法医也来了。但法医最后的诊断结果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法医说，莫教授死于突发性心脏病，没有任何谋杀迹象。可是据我所知，莫教授从来没有得过心脏病，他也没有任何家族心脏病史。”
店长一口气说了很多，像是想要通过牢骚般的倾诉把恐惧都发泄出来。顾倾早已拿出笔记本，飞快地把几个要点记录了下来。
“你知道那天莫教授发火是因为什么吗？”
店长摇了摇头，又有些迟疑道：“莫教授这个人比较清高，平日都不太把店里的医生和工作人员放在眼里，只有对着他的宝贝徒弟罗医生，才会有说有笑。我们猜，那天莫教授生气是因为罗医生不顾他的劝留，执意要离开我们美容院。”
“这个罗医生人呢？他叫什么名字？”
店长无奈地摇头：“莫教授死后，我们也尝试过联系罗医生，可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罗医生是莫教授自己带来的，并不属于美容院的员工，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叫什么。”
顾倾皱眉，沉思了片刻，合上笔记本，微笑着说：“能不能劳烦你带我去莫教授的办公室看一看？”
“当……当然可以。”店长脱口答应了，随即脸上又浮起几分畏惧，“那……那个，我还有些事要忙，不如我让导医带你去吧！”
姚贝贝垂头丧气地带着顾倾往艾馨如今所在的办公室走去，哪怕身边站着个高大英俊的帅哥，也无法抵消她心中的恐惧。
顾倾目光闪了闪，突然问道：“莫教授死后，他的办公室出过什么事吗？”
“没……没有！”姚贝贝本能地遮掩道，但触及顾倾幽暗深邃的目光，不由得垂下头，轻声说，“也不能说是大事。但莫教授死后，在那间办公室里久待的人好像都变得不太好，就像被鬼魂缠上了一样，不是生病就是受伤，上一个新来的鲁医生爬楼梯摔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我们都觉得那是个很不吉利的房间。”
顾倾挑了挑眉，心中的疑惑越发浓重。
“顾先生，你说这真的是莫教授的鬼魂在作祟吗？”姚贝贝忍不住问。
和店长的想法一样，姚贝贝也觉得真正做事的专家应该是这个俊朗英挺的顾倾先生，只不过最后的功劳要算在那弱不禁风的少年身上罢了。
顾倾微微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声音温和地说：“据我所知，近一个月出现医疗事故的不仅仅是这家店，君悦美容院在好几个市的连锁店都接到了受害者的上门投诉。来的路上我查看了新闻，发现被投诉和受到殃及的，还有其他好几家省内有名的美容院。他们的情况虽然不一定与这里的相同，可受害者后遗症的诡异恐怖程度是一样的。”
“我想，就算莫教授死后真的有鬼魂，诅咒自己的患者或是同院的员工是正常的，可是为什么要诅咒和他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呢？”
顾倾的一番温言细语让姚贝贝长舒了一口气，人总是对未知的灵异事件特别恐惧，只要知道了不是鬼怪作祟，心里的恐惧紧张就会消失大半。
姚贝贝对顾倾真是越看越钦佩，忍不住嘟起嘴道：“顾先生，您看起来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我们君悦美容院的危机就全靠你了，就是不知道那个……你家先生是来干什么的？”
姚贝贝还想说“弱不禁风，又娇气，还得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护着、捧着”，但她忍住了。
顾倾侧目看了愤愤不平的姚贝贝一眼，目光幽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明天你就知道了。”
艾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打辞职报告离开，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小时前，在门口迎来的专家之一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他旁边还站着姚贝贝。
在姚贝贝的解释下，艾馨知道了顾倾的来意。
她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下这个男人挺拔的身姿和英俊的侧脸，不由得双颊发红，偷偷伸手关掉了写有辞职报告的文档页面。
顾倾在走进房间的瞬间，就感觉到了诡异感。
他总觉得这个房间的布局很奇怪，可到底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他转了个身，剑眉紧紧蹙起，深邃的眼神中满是戒备。明明是个一望可见的房间，他却总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
顾倾把整个房间检查了个遍，最终没能发现任何隐藏的摄像头或窃听器，可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越发强烈。
他的视线一转，落在艾馨搁在桌上的照片上，两人的面容都让他觉得很熟悉。
“这是我在窗台上捡到的。应该是莫教授和一个患者。”艾馨连忙拿着照片递到顾倾面前，看着他用宽大的手接过去，她的心脏不由得快速跳动了两下。
正在这时，门外的走廊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顾先生，有警察来了。”
警察的到来顾倾并不意外，如果不是整个北江省的整容医疗事故一起接着一起，警察应对不及，这里早就被警察包围查抄了。
顾倾收好照片走出房间，看到站在大厅中央戴着眼镜、斯文秀气的年轻男子时，脸上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怎么是你？”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站在大厅中央的年轻警察自然就是傅清平，京南市警察局的二级警督、“顾倾谋杀案”的主要负责人，也是少数知道顾倾和宋淮关系、了解宋淮厉害之处的人之一。
傅清平今天穿的是便服，身边只跟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走上前板着脸道：“我是警察，来这里查案有什么稀奇的？倒是你，你不是跟你家‘先生’待在笠阳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刻意强调了“先生”二字，神色间似有戏谑。
自从顾倾这小子不念及救命之恩，从他局里为宋淮讹诈去一大笔钱后，傅清平就对这个腹黑的退伍兵没有半点好感，还学人家古代人订立什么契约，奴颜婢膝得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傅清平绝不会承认，他自始至终都对宋淮拒绝了自己却对顾倾那个浑蛋另眼相看耿耿于怀。
顾倾似笑非笑地说：“如果我没记错，傅警官应该是隶属于京南市的吧？就算查案也应该在京南市，怎么会跑到中吴来呢？”
我到哪里查案还用得着你来管！傅清平真是分分钟想揍顾倾，可对上顾倾深不见底的含笑眼眸，却还是气不过地想要显示一下自己的专业能力。
“整个北江省最近出现了好几起整容医疗事故，受害者的情况一个比一个凄惨恐怖，我看了照片……”傅清平顿了顿，显然是因为想起了那些照片而脸色难看，半晌才继续道，“中吴市这家君悦美容院的受害者后遗症是最惊悚的，而且，这里三个月前还莫名其妙死过一个医生。以我专业的推理判断，想要找出近期频发的整容医疗事故间的关联，从而抓出幕后凶手，必然要从这家君悦美容院开始着手调查。”
说起自己的本职工作，傅清平下巴抬得老高，一脸“快崇拜我吧”的傲娇神情，让跟在他身边的小警员都不忍直视。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随后傅清平话锋一转，怀疑的目光投向顾倾，不客气地问道，“可别告诉我，你觉得自己不够帅，来整容的。”
大厅中传来一阵笑声，顾倾却丝毫不恼，依旧淡笑道：“君悦美容院是我家先生的一个朋友开的，他应邀来查看事故情况。”
“宋淮也在这里？”傅清平挑了挑眉，随即狐疑道，“叫宋淮来有什么用？就算他的计算机水平再好，难道还能治病不成？”
十七八岁的他在计算机方面的水平已经逆天了，要是连医学都懂，那还让别人活吗？
顾倾挑眉笑了笑，没有反驳，而是又说了一遍：“明天你就知道了。”
五
虽然顾倾说了明天，可宋淮硬生生从下午五点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多。没有实验可做的宋教授，就是这么任性。
顾倾一边递给宋淮今天要穿的衣服和鞋子，一边将自己昨天调查到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先生，您需要看看那些照片和资料吗？”
宋淮静静地坐在床上，任由顾倾替自己穿上鞋子、系上鞋带，才皱眉道：“不用了，带我去那个有问题的房间。”
两人刚走过楼梯拐角，就看到大厅中站了一大群人，其中包括满脸不耐的傅警官、整张脸都裹在纱布里破口大骂的病人，还有满脸僵硬赔笑的店长和店员们。
一片吵嚷声让美容院大厅变得跟菜市场一般。
宋淮皱了皱眉，嫌弃道：“好吵，跟蒋越一样！”
顾倾忍住笑，无视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宋淮快速下楼，往莫教授的房间走去。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傅清平气急败坏地追上来，“见到老朋友连个招呼都不打，你这是做人该有的态度吗？”
宋淮看了他一眼，问：“老朋友？在哪里？”
傅清平嘴角抽搐，这个臭小子，果然还是不可爱。他强忍住骂人的冲动，平心静气地问道：“你真的还懂整容？”
“不懂。”宋淮只简单地回了两个字。
“不懂你来这里干什么？！”
宋淮看他的眼神简直像在看白痴：“难道你懂？”
傅清平好想揍他！但他忍住了，毕竟旁边还站了个退役特种兵。
原本抱着被拯救的希望而来的受害者听见此话，就更歇斯底里起来：“你们不是说有专家能治好我的脸吗？专家人呢？人呢？！”
“你们知道这几天顶着这张脸有多痛苦吗？不能碰水，不能见人，老公、儿子把我当鬼一样避之唯恐不及。这样的日子我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呜呜！求求你，把我原来的脸还给我，还给我啊！”
受害者凄然绝望的哭泣声，让整个君悦的气氛都压抑起来，傅清平的眼中露出了怜悯之色。为了所谓的美丽，把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样的代价实在过于沉重。
全场唯一不被这景象影响的人，就是宋淮。他毫不犹豫地推开莫教授办公室的门，站在屋中看了几秒钟后，双眉深深地皱了起来。
“怎么了？”顾倾忍不住问。
宋淮没有回答，而是往右侧走了两步，轻轻敲了敲墙壁，沉声道：“顾倾，找人来把它打穿。”
顾倾猛地睁大眼睛，低声道：“这里还有一个隐藏空间？”
难怪他觉得这个房间哪里别扭，原来是从外面看和走进里面感受到的空间大小不一样。只是这种变化差异很小，加上房间的里外墙壁都涂着特殊图案，刻意造成视觉误差，才让人乍看之下无法察觉。只有宋淮这种完全摒弃感情从理性角度出发思考的人，才能一眼就发现问题所在。
店长和傅清平对宋淮的话将信将疑，店长甚至满心轻蔑，认为宋淮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富家公子哥，说什么有隐藏空间不过是哗众取宠。这个房间，可是在莫教授来以前就有的，自己又在这里工作了好几年，房间里有隐蔽空间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愤懑归愤懑，宋淮终究是老板的朋友，店长还是按照顾倾的指挥，不情不愿地找来了几个工人，让他们打穿右侧墙壁。
“砰”一声巨响，墙面倒塌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这间办公室的隔壁，应该是个储物室，现在靠墙的架子却已经被搬空了。
店长弯腰朝洞内看去，满以为会看到熟悉的储物架，入目的景象却让她瞳孔猛地一缩，双唇颤了颤，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尖叫，然后晕了过去。
很快，从这个洞中弥散出一股让人窒息的味道，腐烂的腥臭味夹杂着一些让人头晕目眩的异香。
傅清平当机立断，把所有非相关人员都请出了房间，关好房门后，强忍着恶心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那洞的背后，确实是个窄小的隔间，隔间中并非黑漆漆的，反而还亮着一盏白色的小灯，将隔间中的景象照得纤毫毕现。
隔间里，摆放着三个大大的透明塑料桶，桶中满满地盛放着某种浓稠液体。这些液体不知原本就这样腥臭，还是因为长时间存放而腐烂才发出这样的味道，总之这些黏稠的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而在塑料桶上方的架子上，有个玻璃容器，里面浸泡着一块块不知从哪里切割下来的肥厚肉块。
“这……这是什么？”傅清平连退三步，震惊地问道。
宋淮神色平静地走上前，看了一眼，淡淡地说：“脂肪液化后过滤形成的油脂。”
顿了顿，他不顾傅清平难看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肥胖的人死后尸体高度腐烂时脂肪呈油状溢出，形成的尸油与这些东西本质上是一样的。这些油脂本来应该呈现黄色半透明状，眼前这些应该是因为腐烂才变得这么混浊。”
尸油！傅清平和屋里的警察们都脸色一变，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东西怎么会藏在这里？”傅清平平复了下心情，继续问道，“这些难道和整容医疗事故有关？”
宋淮退后几步，从顾倾手中接过资料和照片翻了翻，语调平静地说：“脂肪移植说穿了不过是将皮下脂肪细胞，经过筛选、提纯、活化等处理，注射到需要填充的部位。如果手法够精细巧妙，可以无限制地将活性脂肪细胞填充到身体的任何部位，甚至人体上的疤痕都能轻易痊愈，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那这些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淮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半晌才有些犹豫道：“这些人的症状是因为填充到体内的脂肪细胞细胞壁破裂，导致脂肪液化溢出，从而损伤到毛细血管和皮肤造成的。
“填充的脂肪经过一段时间后游移，扩散到全身各处，这也是有些受害者明明只做了隆胸，最终却半个身体都融化腐烂的原因。
“但偏偏这种脂肪细胞壁破裂、脂肪液化、皮肤血管溶解，避开了痛觉神经，给大脑造成了一种人体一切安好的假象。”宋淮喃喃道，“按照如今的医学水平，这种技术明明是不可能实现的啊！”
傅清平没听到宋淮的低喃，顾倾却听到了，眼底不禁闪过一抹晦暗的光。
“那造成脂肪细胞壁破裂的原因是什么？”傅清平问道。
“看到那三桶油脂你还不明白吗？”宋淮斜睨了傅清平一眼，慢吞吞地说，“自体脂肪移植向来受人青睐，因为自身脂肪细胞之间很少会发生排异反应。但总有自身的脂肪不够或者不适用的受害者，此时受害者只能使用他人的脂肪来移植。如此就必须采用超微技术，对脂肪细胞进行乳化、离心、分子化，最终形成超纳米脂肪，才能被其他人体吸收。”
宋淮顿了顿，皱眉道：“可是，如今的技术还达不到真正超微提纯的程度。脂肪提纯程度不够，会导致异体接收时出现排斥反应，只能采用特殊药物进行后续治疗。可是这种药物，会让细胞产生依赖性，每过一段时间必须再次供给，否则细胞壁就会破裂，造成如今这种后果。”
傅清平的身体抖了抖，暗道整容有风险，爱美需谨慎，自己回去一定要警告家里的老妈和堂妹，绝对不能为了美貌，尝试如此恐怖的手术！
“至于治疗，当然是可以的。”宋淮继续道，“只要将液化的脂肪抽取干净，中和体内的药剂残留，防止它们继续破坏血管和其他细胞壁，再进行皮肤修复手术，自然就能慢慢痊愈。”
当然，治愈后的受害者失去了之前填充的脂肪，会变成怎样丑陋的模样，就不关宋淮的事了。至少，丑陋也比人不人鬼不鬼要好！
六
看完了该看的，宋淮正要离开这个散发着恶臭的地方，跟在他身旁的顾倾突然浑身一凛，绷紧了身体，仿佛即将狩猎的野兽，散发出危险凶悍的气息。
“我觉得……这个房间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宋淮脚步一顿，四处环顾了一圈。他没有顾倾那样野兽般的直觉，却对顾倾的能力很信任，几乎想也不想就道：“给我一个电子设备。”
顾倾马上把裤兜里的手机递过去，只见宋淮白皙修长的十指如蝴蝶蹁跹般舞动着，开始拆解手机。
十几分钟过后，宋淮手中的“手机”发出“嘀嘀”的警报音。
顾倾冲着警报音最响的方向走去，手指按在墙壁上，轻轻一抠，那看似坚固的水泥墙壁竟扑簌簌地掉落碎屑。
顾倾很快从中挖出一只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黑色机器递给宋淮。
宋淮看着掌心中的微型监控器，眼底的深思和疑惑越来越重。
哪怕他对技术之外的事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今日在这个君悦美容院中出现的东西，无论是脂肪移植，还是这个监控摄像头，都远远超出当今科技水平。
这世间，真的有能无视时代局限和壁垒，站在科技顶端的人吗？
“先生？”顾倾的声音唤回了宋淮的思绪，“能找到安放这个监控器的人吗？如此一来，大概就能找到这场医疗事故的幕后主谋了。”
“嗯。”宋淮很快把一闪而过的疑惑抛到脑后，点头应了一声，“我锁死了他电脑周围十米内的电磁场，只要他带着那台电脑，就连汽车都发动不了。”
傅清平和那个小警察听得目瞪口呆，看着宋淮的目光就像在看九天神魔、外星人！什么叫锁死了电磁场，什么叫连汽车都发动不了？
傅清平第一时间通知附近警力，赶往宋淮所说的地点抓捕嫌疑犯。
宋淮刚走出莫教授的房间，就看到站在门外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的艾馨：“宋教授，您……您真是太厉害了！那些面目全非的人——我是说受害者，他们真的能治好吗？”
艾馨的话让顾倾眼神一暗，不悦和警惕一闪而逝。因为房间里恶臭扑鼻，再加上太过专注，他竟一直没有发现有人在偷听。
尽管宋淮自己并不在乎，可是顾倾比谁都懂怀璧其罪的道理，越多人知道宋淮的特殊和价值，就越容易为他引来未知的危险和灾祸。看来自己回去后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了。
感受到顾倾身上散发出的不友善气息，艾馨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抬眼偷瞄了一下男人英俊的脸庞，心情有些黯然。
宋淮道：“要治疗的人在哪里？”
“在……在手术室。”艾馨连忙振作精神，回答道，“宋教授，很抱歉，我自作主张把你说的话转告给了受害者，有个受害者决定接受治疗，现在正在手术室等着。”
她咬了咬牙，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道：“宋教授，我……我以前是外科医生，虽然没有做过主刀医师，却做过手术助理医师，我……我能在您旁边协助您吗？”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想要学习这个人神乎其神的技术，这样也许她的人生就能改变。
宋淮转头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眼神似是游离，又似专注。艾馨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头发毛，就在她忍不住要退缩的时候，宋淮突然开口道：“既然这样，这个手术就由你来主持吧。”
艾馨猛地瞪大了双眼：“我……我主持，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
“我讨厌医学。”宋淮皱眉，随后一脸“我就是那么任性”的表情，“我会告诉你该怎么操作，中和剂的药物配比也会直接告诉你，小儿科的手术，能有什么问题。”
宋淮说完心情骤然愉悦地朝艾馨所指的手术室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才发现艾馨没有跟上来。
“你不愿意？”宋淮不开心地皱起眉。
“不，不！我愿意！”艾薇猛地清醒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来，平凡无奇的脸上散发出熠熠光辉，让她整个人都仿佛夺目了几分，“宋教授，不！宋老师，请您多多指教。”
她停顿了片刻，朝着宋淮深深一鞠躬，有些哽咽道：“能遇见宋老师，真是我三生有幸。”
站在一旁的顾倾看着宋淮眼底的轻松，又看看深深鞠躬的女子，眼中的幽暗一闪而逝。
手术在两个小时后完成，很成功。
只动嘴没动手的宋淮，已经累得哈欠连连、双眼半眯，身体摇摇晃晃得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
而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敢小瞧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蒋越称他为专家简直太轻描淡写了，这哪里是专家啊？根本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宋淮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靠着顾倾，闭眼陷入了沉睡。
顾倾一脸无奈，最终只能将他背起来，往楼上的卧室走去。背上的少年轻得像一片羽毛，只有耳边传来的细微呼吸声，才让顾倾感受到他的存在。
刚走到楼梯口，顾倾就看到换下手术服的艾馨兴冲冲地跑来：“顾先生，宋老师他没事吧？”
顾倾温和地笑道：“先生身体一向虚弱，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艾馨看着宋淮的目光，充满了崇拜与敬佩，因为手术成功，她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双颊泛起红晕，浑身都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气息。
顾倾温声道：“刚刚手术中你已经学会了治疗这类受害者的方法，先生身体不好，禁不起折腾，以后这些受害者的治疗就拜托你了。也请你，不要把今日发生的一切透露给其他人。”
“是，我……我知道了。”男人温和、低沉，宛如大提琴般的嗓音让艾馨瞬间耳根发热，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她微垂眼帘，低声道，“我……如果我以后有些医学方面的问题想请教宋老师，可以登门拜访吗？能不能请你留个联系方式？”
顾倾沉默了片刻，继而扯了扯嘴角，声音依旧温和：“医疗学科博大精深，艾小姐聪明睿智，相信只要你潜心研究，将来一定会取得不小的成就。”
他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字里行间却透露出深深的冷淡与疏离。
艾馨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空落落的，让她脸上原本光彩照人的笑容变得黯淡，只剩下僵硬的弧度勉强维持在嘴角。
她呆呆地看着顾倾背着宋淮上楼的背影，眼底一阵湿热，又倔强地咬住嘴唇，不允许自己哭出来。充斥在心间的是不甘、难堪，还有夹杂着酸涩的心痛。
对于顾倾，她是有好感的，所以面对顾倾毫不留情的拒绝，她品尝到了类似失恋的痛楚滋味。
难道就因为她艾馨不是个美女，不懂得逢迎讨好，就注定得不到别人的喜欢吗？
艾馨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滚落下来，炽热的温度滑过脸颊。
背着宋淮上楼的顾倾早忘记了艾馨的存在，他把熟睡的宋淮轻轻安置在床上，这时四分五裂后又被拼凑起来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中传来傅清平严肃、凝重的声音：“顾倾，宋淮在吗？”
“他睡了。”顾倾回答，“怎么？没有抓住嫌犯吗？”
“抓到了。”傅清平长叹一口气，缓缓道，“可是，就在被抓的那一刻，他当着我们的面服毒自尽了。”
顾倾的目光微微一沉，只听傅清平继续说道：“更该死的是，法医检查的结果，居然说他根本没中毒，而是心脏病突发暴毙。他的死状，几乎和莫教授一模一样。”
七
半个月后，沸沸扬扬的整容医疗事件终于落下帷幕。
被后遗症折磨得凄惨万分的受害者们大部分都接受治疗恢复了正常，但也有少部分人永远只能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生活了，她们为她们对美丽的无止境追求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北江省的美容整形机构大部分被查封和惩处，最终只有那些真正合格的美容院幸存下来，其中包括蒋越的君悦美容院。虽然短期内生意差了很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慢慢淡忘了新闻，爱美的人逐渐找上门来。
蒋越在电话中唏嘘道：“宋淮，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不死也要脱层皮。我爸这次总算夸了我的交友策略，嘿嘿！兄弟，大恩不言谢了。”
“谁说不用谢？”宋淮语气平淡地道，“说好的酬金呢？”
蒋越一下子被噎住了，半晌才气急败坏道：“宋淮，你学坏了！都是那个顾倾，一肚子坏水……你说你跟他才认识几天啊，我们可是多少年的铁哥们儿了，现在你居然听他的话来讹诈我。我的心好痛……”
“咔嗒——”宋淮当机立断挂了电话。大约过了十秒钟，电话铃声又响起来。
“祖宗，我错了，钱马上让秘书汇给你还不行吗？”蒋越可怜巴巴地说，“今天其实是有件正事要跟你说，再过一个星期我就要回国了，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宋淮歪了歪脑袋：“拿破仑蛋糕、蛋奶酥、牛乳芝士。”
蒋越有些无语，谁告诉宋淮这些甜点是可以空运回来的？经过长时间的飞行后早就化了，还不如带甜点师靠谱呢。
此时此刻，蒋越觉得自己真傻，干吗要多嘴问宋淮这个问题呢？
电话挂断后，宋淮想到一个星期后蒋越会带回来的纯正甜点，心情异常愉悦。刚走出房间，一股浓郁的奶香味弥漫到鼻间，让宋淮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他探头朝楼下张望，果然看到顾倾穿着围裙正把刚出炉的甜点端出来。
“今天吃什么？”宋淮急切地问道。
顾倾抬起头朝他露出温柔的浅笑：“拿破仑蛋糕。”
大街上，艾馨穿着华丽的衣服漫无目的地逛着。
脂肪抽离和修复手术的成功，让她收获了极大的荣誉和财富，很多受害者都视她为救世主，各大医院和整容机构争相高薪聘请她，这让艾馨有些飘飘然，但同时她越发感激宋淮对她的帮助和指导。
只是，偶尔想起另一个高大男人那冷漠疏离的表情，艾馨的胸口就一阵难受。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男子浑厚低沉、带着迷离诱惑的声音：“小姐，想要拥有玲珑的身段、雪玉的肌肤吗？想要让男人的目光为你痴迷停留吗？只要你愿意走进这里，你就能告别单身，告别暗恋，时刻牵动男人的视线。
“清丽美艳，妖娆妩媚。你……真的不想拥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