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琴师

师父是一名琴师，也是乐国最后的一人。

从我见到师父的时候，师父就一直是那样。柳眉月瞳，常常眯着眼睛，倾听自己用灵巧的双手在素雅的五弦古琴上弹出的声音。墨发银鬓，安静的躺在师父的脸上，偶尔有风吹起，掠过了双眼，也不会影响到师父弹奏时那不断拨动琴弦的手指。

师父经常出去，不论是去哪里，有师傅在的地方，就会是一处不错的风景。

偶尔是在葱葱郁郁的树林间，寻得一片略显空旷的空地，师父抱着琴坐下，弹上一曲《隆中对》，飒飒林风猎猎穿过，掀起衣袍半边，是一副佳景。

忽然又在巍峨高耸的山巅上，找到一块相比平坦的巨石，师父将古琴放稳，弹上一曲《高山辞》，叆叇白云缓缓躺过，鞋子沾上些露水，也是一副美景。

恍然却是身处悠悠的幽谷中，看中一根横躺在潺潺流水上的乔木，师父坐下，是一曲《流水赋》从师父手中传出，余音随着河水流下，空谷传响，同样是神仙一样的景色。

而我见到师父的时候，师父正在恭王府上，为恭王做寿。师父是作为亡国之臣出现的，一袭白衣胜雪，墨发悬垂，眉目间未有半点亡国的哀色。嘴角轻咧，乌黑脚镣上的铁链随着师父的走动哗啦啦响着，亦没有影响到师父把脊梁挺直。

到师父为恭王献礼时，师父坦荡的向恭王行礼，言语吐露间，有着丝毫不输于恭王的大家风范。

“恭王英武，昔日恭王作为将军，在下为恭王做寿，便为恭王献一曲《将军令》做贺。”

语罢，正襟危坐在琴案前，双手抚在琴弦上，拨动起琴弦来。升帐时，将军威严庄重；出征时，将军骁勇矫健；战斗时，将军龙胆虎威；凯旋时，将军飒爽豪迈，一切皆在琴师的手下，表现的淋漓尽致。

曲罢，众人意犹未尽。

恭王问师父：“这曲《将军令》本是由诸多乐器同时演奏，方才显现出将军行军打仗室的威武之态，尔如今以一五弦琴将此曲表现的如此真实，并非仅是手熟可以掌握，而需要心性与曲相和，方才可以如此，心有忧虑之人根本无法做到。据本王所知，尔身为乐国国君之子，现乐国被灭，率军出击之人正是本王，尔应当知道。为何尔能有如此心性，不见有忧虑？”

师父坦然回答：“在下只是一介琴师，不知有国。”

听到师父说的话，在座的宾客或多或少有些嘲讽之意。唯有恭王一人大笑：“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不只有国！”恭王挥手，向侍立在侧吩咐道：“解取脚镣！”

“如今放尔归去，尔将如何？”恭王问道。

“不将如何。在下实无果腹手段，唯饿死而已！”师父答道。

恭王又是大笑，转头向满座寻问：“在座哪位愿意奉养这人？”

我当时正在学琴，便向恭王要来了琴师，拜为了师父。本以为，师父是个只知道弹琴以及享乐的人，平生不问国事，对家计也不关心。直到我看见乌压压的一群士兵兵临城下时，师父还未出现的前一刻，我依然这么认为。

师父率军兵临城下，白衣素手，仿如昨日。恭王锦衣铁甲坐守城上，手持干戈，正是琴中所叙。

熊熊烽火围起了孤城。

恭王问师父：“尔说尔为琴师，不问国事，为何又起兵？”

师父回答：“昔日，我为琴师，不问国事。现在，我为国君，不闻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