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永王军以吴郡与丹阳为据点囤于长江两岸,传说中带着河南唐军先锋南下的新任淮南节度使来瑱也终于抵达了安陆,与先到的淮南节度使高适,江东节度使韦陟会盟于城外瓜洲渡,并见到了秘密先行到达的建宁王李倓。
万里长江风起云谲,一场震动了大半个帝国的动乱即将拉开最盛大的帷幕。
是夜,安陆城太守府里灯火通明。
高适最先来到江南,苦候许久终于等到了朝廷的援兵令他终于放下了心,他冲坐于正席的李倓施了一礼,叹道:“永王屯兵近十万于长江两岸,布防操练军威日盛,下官日日看着,实在心惊胆战。如今日盼夜盼,终于将建宁王给盼来了。”
李倓应道:“这些时日辛苦高大人在江南走动了。”
高适听了这话却有些困惑,转首向一直坐在一边不说话的来瑱问道:“下官听闻陛下传旨令来将军领河南先锋军南下,可如今城外却仅有数千骑兵到来……莫不是大军还在途中?”
来瑱抚了抚短须,但笑不语。
高适与韦陟对视了一眼,都是不明所以。
上首的李倓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倒是本王忘了。父皇对江南的安排并非这么简单,除却高大人得到的圣旨外,还另有密诏。只是之前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这最后一步棋并未告诉先行下江南的诸位而已。”
“哦?”高适疑道,“不知……”
来瑱哈哈大笑:“河南的唐军并未动作,本将只领了几千骑兵到来伪作援军罢了!”
高适大惊:“这!如今江南守军已无多少战力,能用的也只有李成式与李铣的万余精兵,若是再无援军到来,恐怕……”
李倓伸手止住了他的诘问,道:“高大人勿急,欲解永王之乱,不必非得要大军压境才行,来将军假意率军南下震慑了江南,便已赢了大半了。”
高适听得不明所以,只得拱手道:“……下官洗耳恭听。”
“好说。”李倓悠然道,“来将军调集河南先锋军南下平乱的消息,史思明也已经知晓,正在准备抽调河南的军力进发两京,因此来将军不日便要悄悄返回河南,召集埋伏的先锋军反扑守军,之后更可一路西至洛阳与郭子仪部夹击安庆绪,如此便可解两京燃眉之急。那帮回鹘人……终究是靠不住啊。”
“好,好计。”韦陟听了这话不禁抚掌赞叹,转念又道,“可这么一来,江南该如何是好?若永王迟迟未见河南大军前来恐将生疑。如今十万精兵盘踞两岸,我们收拢江南所有能用的兵马也不过区区几万杂兵,如何能应敌?”
李倓笑道:“现在永王军先锋在江北,中军在江南,一道长江横贯其中,若要整顿也颇为不易。我夜观天象,推断近日江上都有大雾,韦大人可派人在瓜步州沿江边十步一岗插上唐军旗帜,假做大军扎营以乱其军心。”
韦陟思索了片刻:“下官倒是知道李成式手下有名判官名为裴茂,此人擅工事,为人也颇为沉稳周全,不若就让他来办。只是即便麻痹了永王一时,待到大雾散尽也免不了一场大战,到时候……”
李倓摇了摇头:“本王可从未想过要与永王战场相见。北方战乱本就缺少兵卒军械,永王手下的精兵若是在此地消耗岂不可惜?”
一直静静听着的高适听到此处微微张大了眼睛,若有所思道:“莫非……建宁王想要行离间之计?”
“高大人真是机敏过人。”李倓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永王的军中……可不是这么太平。”
“哦?”高适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诸位可知道季广琛?”
高适抚须道:“永王手下的三军统帅之一,据说此人甚为忠勇,又是久历沙场的老将,不好对付啊。”
“确实如此,可本王听说之前襄阳王攻打丹阳他请命领兵却遭拒绝,代替他的是一名龙图卫的将领?”
“确有此事。”高适点头,“据传襄阳王欲扶植自己的亲随,不单是将领,连军中都安插了自己的私兵,此事也在永王军中引起过议论,但最后倒也不了了之。”
李倓娓娓道:“季广琛此人说起来倒也是经历坎坷,他早年在西北抗敌,靠着军功历次升迁到了壮武将军,又被恩许回长安述职可谓风头无两,却不料没过多久就遭官场牵连,被皇祖父玄宗皇帝贬去了剑南道,而后辗转十余载,才被推举给了永王带去江南……”
“下官略有耳闻……”高适听到这番话不由眼前一亮,他久在官场打滚,听他这么一说便隐约明白了李倓的计划。
“王爷妙策,只是王爷果真有十全把握能说动他?”
韦陟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疑道:“下官愚钝,王爷请明示。”
李倓笑道:“季广琛只是想重新获得权势和地位,他是玄宗旧臣,故而才对寄托着玄宗厚望的永王忠心,但到了如今他不可能不知道永王真正的目的并非帮玄宗争位而是欲乘乱自立——助纣为虐恐怕不是他的本意。如今永王手下兵将中除却李玚的龙图私兵,剩下的大都是江南四道原有的地方守军,他们应当尽忠的对象是大唐的朝廷而不是一个企图造反称帝的亲王,只是碍于永王手持兵符又未曾说破目的便只能听之任之,如让季广琛登高一呼澄清利害,再以朝廷的名义招降抚恤——”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道:“我有一友,与季广琛颇有旧交,可让他前去游说之,即便不能令季广琛倒戈也能劝他带着愿意忠于朝廷的兵卒弃永王而去。况且据本王所知……浑惟明、冯季康,这些人可都不是永王旧年的信臣,三军将领中有如此多的新面孔,也难怪我那表弟要急着往军中安插自己的龙图卫了。”
高适与韦陟听他说完这席话都是不住点头,高适起身深深作了一揖,叹道:“早闻建宁王韬略纵横,果真令人佩服。若真如建宁王所言能说动季广琛及更多的将领带着守军离去,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下官不才,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所以,事情就是如此,周先生可愿前往?”
次日太守府内,李倓在后院悠闲地摆弄着盆景花枝,向身后站着的青衣人笑道。
“钧天君……”
“周先生还是称我建宁王吧。”李倓打断了那人的话,拂袖坐到了亭中。
那身着青衣的中年男人正是江南商会会长,现任的阳天君周墨。
“听说不久前襄阳王在千岛湖设下鸿门宴请周先生父子入瓮,商会折损了不少人手财力,周先生还伤了身体,不知近日可养好了些?”
周墨眉头微皱,道:“无碍,劳建宁王挂心了。”
“那便甚好。本王知道你与李复一直在暗中观察李璘的所作所为,想让他取代我成为新的钧天君,可结果如何呢?”
李倓奚道:“眼下北方战乱未平,若不能尽早除去永王之祸,这天下可就真的要乱了。”
周宋神色复杂地看了李倓一眼。
“建宁王说的甚为有理。只是兹事体大,容我与鬼谋公子商议后再做决断吧。”
“呵。”李倓禁不住发笑,“周先生请自便,江上大雾不出十日便要散去,是非成败,可就在周先生一念之间。”
“对了,江南的声势民意也需商会从中大力协助,之前我已同令郎谈过一些内容,剩下的便仰仗周先生处理了。”
周墨蓦地一惊:“宋儿——你们何时?”
李倓笑而不语,周墨沉思半晌,起身道:“周某告辞了。”
李倓一摊手:“请,待永王之乱平息,我们再一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