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19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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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林英雄洪熙官之十八铜人阵(上)(2)

广州城的仲夏夜闷热异常。

打赢了擂台的麻衣少年倚靠在一扇雕花梨木的窗子旁透着气,他的一身麻衣和身旁那富丽堂皇的窗子以及这整栋酒楼的格调相映衬,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但他身后包厢内的一众武术界名流和城中富绅却对他趋之若鹜,连他这一身麻衣也被奉为具有“大隐之士”风骨的象征。

三天前上擂台之前的他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名莽汉”,而他走下擂台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无数仰慕的目光以及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之声。那些原本坐在擂台两侧的武林人士一拥而上来到他的身边,至于那倒地不起的赵新庙则无人理睬。

随后当天便有人堵在洪熙官的医馆门前,又是送锦旗又是送礼品,洪熙官原本统统拒之门外,但架不住送礼的人托关系走亲戚,满脸堆笑、甜言蜜语地把这些讨好之物硬送进了医馆,随后各种宴请邀约纷至沓来,洪熙官本就不善于交际,终究也是在“盛情难却”之下应邀而去。

到了酒桌之上,一众宾客又是敬酒又是奉承,弄得洪熙官只有招架之力却无推脱之能,觥筹交错间,洪熙官喝了不少酒,而众人看到洪熙官豪情大盛,便也将溢美之词纷纷送出,一时间,几天前还是“无名莽汉”的洪熙官此时而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少年侠士”、“武林新锐”。

对于身份的转变,洪熙官当然是有些飘飘然的,但他此时的心中却还是有着一股憋闷,不是因为他不胜酒力,而是来自他的一段回忆,他嘴里喃喃地说着:“非得。我是对的,我早就说过‘拳头之下才有正义。’”。

恰在此时,包厢内走出一个满眼醉意的富绅,他谄媚地贴向洪熙官身边说道:“洪少侠,看您离席良久,我便出来看看,不知今日的宴会,少侠还满意否?”

洪熙官历来不善于交际且心中反感这种满脸谄媚的人,于是便勉强笑了笑以作回应。

那富绅好似并未察觉出洪熙官的敷衍,又是贴近一步,低声说道:“鄙人经营城中药材生意,虽然不是什么大买卖,但也算颇有家资。现在呢,家里想开个镖局生意,但苦于找不到武林豪侠助威,鄙人看少侠功夫了得,便动了请少侠助拳的念头,敢问少侠,师从何处?”

这富绅本来还有话要说,但当他看到洪熙官面上的神色时便猛地打住了,因为此时洪熙官正面色铁青地愣愣出神。富绅心中惊疑,不知道自己刚刚那套酝酿良久的说辞哪里触怒了洪熙官,而洪熙官却也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地望向窗外,扶着窗框的手上青筋暴起,而那木质窗框也正发出不堪重压的吱嘎声。

那富绅本就是商人出身,平生精于察言观色,此时见状,心觉不妙,顿时脚下抹油,悻悻然地退回身后包厢中去了。

而洪熙官却是并未注意到这富绅的异状,只是依然望向窗外。那高悬在夜空中的明月正放射出清冷的月光,而在洪熙官看来,这只能令他想起当年非得大师把他驱逐出少林寺时那决绝的眼神以及毅然转身的背影……

那一刻的愤怒、心寒,好似正透过这轮明月穿越了时空又再一次地填满了洪熙官的心胸。不知不觉间,洪熙官扶着的那处窗框竟是被生生握碎下来一块。

恰在此时,一束巴掌大小的月光笔直地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皱着眉循着这束光看去,顿时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

那束月光的尽头在一个少女手中,而那少女正俏生生地坐在窗外对面屋顶的屋脊上。她头戴装饰有蕾丝的西洋宽檐高帽,穿着一袭纯白的西洋蝉翼纱合体连衣裙,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洪熙官。她的笑容像是轻柔的春风,那么的美好,令人向往,然而洪熙官在看到这少女的西洋衣饰时神色却是有些尴尬。

那少女开口道:“酒足饭饱了吗?”这声音语调清脆悦耳,倒不像是在说话,反而像是在唱歌。

“你怎么又穿这种不伦不类的衣服?”洪熙官皱起眉头。

“要你管?这可是史密斯神父特意让人通过英吉利的远洋商船捎过来的。哼。没知识,真可怕。”少女也皱起秀眉。

洪熙官看着少女已是要动怒,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好吧,那你手里拿的又是什么啊?”

“这个……叫西洋玻璃镜,嗯,是……史密斯神父给我的。”这一回少女倒是答得有些支支吾吾。

洪熙官倒是没有察觉出异样,接着说道:“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咦?找我?找我干什么?我还以为你舍不得那些酒肉朋友呢?”少女朝着洪熙官身后的包厢努努嘴。

“谁在乎。”洪熙官边说边跃出窗子跃到了少女身边。

少女收起手中的西洋玻璃镜,问道:“要去哪里?”

“嗯,咱们先去找阿采,之后一起去。”洪熙官边说边拉住少女的手腕向远处的房顶跃去,而他没有注意到少女此时已是满脸羞红。

就这样,二人在连绵的屋顶上如蜻蜓点水一般不断跳跃前行,片刻后,他们跃到了一处宅院的屋顶上,见到斜下方庭院书房中正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读书。

那个书生面容清俊,一手托腮一手捧卷,正看得入迷,洪熙官刚要开口喊他。少女却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拿出那面西洋玻璃镜,将月光折射到了书生面前的书卷上。

书生一惊,忙抬头看去,随即喜笑颜开低放下了书卷,开口说道:“洪熙官,柳疏影,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被唤作柳疏影的少女笑吟吟地说道:“这你就得问熙官了,但你也要先上来再说啊。”

那书生哈哈一笑,合上书卷。身手敏捷地跃出窗子,随后竟是施展轻功,在几步之间便蹿上房顶来到了柳疏影和洪熙官身边。

那书生看着柳疏影手中的西洋玻璃镜,不由得赞叹道:“方世玉可真有办法,这种稀罕之物都能弄到……”

然而那书生还没有说完,柳疏影忙开口打断道:“陆阿采。别瞎说。”

被唤作陆阿采的书生惊觉失言,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然而洪熙官毕竟还是听到了,只见他顿时眉头紧锁,转向柳疏影低声问道:“你不是说那面破镜子是那个洋鬼子史密斯给你的吗?怎么又扯上了方世玉?”

“熙官,其实这个事……”陆阿采刚开口。

“我问你了吗?”洪熙官涨红着脸对着陆阿采喊了一声。

“洪熙官。你喊什么喊。你不会好好说话吗?”柳疏影看着如此暴躁的洪熙官,心中也是一怒。

“对。跟你比当然不会好好说话,甚至连撒谎都不会。”洪熙官的眉头拧得更紧。

“就算我撒谎了,不也是因为你这小心眼急脾气吗?”柳疏影的小脸涨得通红。

“怎么又扯到了我的脾气上。这和你撒谎有什么关系。”洪熙官也怒。

“你看你,现在不就是这样吗?一来了脾气就根本不听别人在讲什么。认死理。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亏欠你似的。”柳疏影气得直跺脚。

“亏欠我?难道不是吗?”洪熙官怒极反笑道,“我就问你,你的那个什么狗屁史密斯神父除了拿着所谓‘西洋科技’的邪术到处去哄骗别人入什么狗屁教以外到底帮过你什么?在赵新庙的儿子骂你‘假洋婆子’后,是狗屁史密斯神父出来帮你出头的吗?还有那方世玉,人家送你东西你就要?”

“洪熙官你给我听清楚了,第一,史密斯神父是个好人,第二,西洋科技不是邪术,是科学、是文明。第三,方世玉是咱们的同门也是咱们的朋友,他送我东西,我要与不要,那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管。最后,你是帮了我的,好我记下了,我欠你的。”柳疏影说到这时,双眼之中已是滚动着泪珠。

那泪珠晶莹剔透,仿佛随时都会滴落坠地破碎,而对于洪熙官来说,这泪珠好似炽热的铁水,把他心中执拗的坚冰瞬间烧融,又似瓢泼冰雨,将他心中怒火吞没覆灭。

“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冷静了下来的洪熙官有些手足无措地支支吾吾起来。

“只是?吵架还不够?你还要做什么?”

柳疏影眼中泪珠随时都要滴落,看着这一幕,洪熙官更加无措:“我还能做什么啊。”

洪熙官边说便给一旁陆阿采使了个“快来救我”的眼色,陆阿采一愣后忙说道:“哈哈哈哈。我天朝上国向来包容万事的,西洋科技嘛,其实也不完全能叫做邪术,比如西洋医学中的一些药理和针灸之术其实是相同的……”

然而陆阿采的话并没有说下去,因为他注意到柳疏影依然眼中含泪地瞪着洪熙官,而洪熙官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的含义分明是“我就不该向你求救”。

“不说话嘛。你还觉得委屈了。你还觉得你有理吗。你……要干什么?”这一回换柳疏影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洪熙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洪熙官吸了一口气,紧接着说道:“我记得一年前,你说你很喜欢钵耳巷的煲仔饭。今天他们应该是出摊了,我现在就带你去吃……”

“你是说一年才来广州城钵耳巷一次的那家煲仔饭?天哪,还一年前说过?这你都记得。”陆阿采惊叫出声,既是因为那传说中的美食,也是因为洪熙官的记性。

“可是……”不知为何,仅仅是洪熙官这一句话,柳疏影的愤怒便烟消云散了,但小脸依然是红的,只不过不像是因为愤怒,却更像是娇羞的绯红。

“咱们现在就得走了,怕过会就收摊。”洪熙官边说着拉着柳疏影便走。

被留在原地的陆阿采腹诽道:“你个洪熙官。你有这办法,还拉我解什么围。”

“发什么呆呢?赶紧的。就等你了。”

洪熙官的大嗓门瞬间打断了陆阿采的思绪,陆阿采内心苦叹一声: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啊。想罢,也是跟上洪熙官和柳疏影二人。随后,三人你追我赶,在广州城的屋顶之间飞檐走壁,不时地传来阵阵欢笑。

入夜时分,大饱口福了的三人嬉笑着从屋顶一跃而下,落到了一处屋舍前,那屋舍门楣上有着一处牌匾,上书“达摩堂”。

陆阿采看着牌匾打趣道:“不知为何,每次看见这个牌子都感觉好像是回到了从前……”

他话一出口,就面色尴尬起来,不由得看向洪熙官,只见洪熙官好似僵在了原地。

一旁的柳疏影忙圆场道:“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不仅仅是开创武学,也是传播佛法,而佛法呢,旨在造福世人,咱们这药堂起这个名字,也是很有寓意的。”

然而洪熙官还是背对着他们站立原地,陆阿采正要开口,洪熙官却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之后又指了指他们面前的大门。

陆阿采和柳疏影疑惑地凝目细看,只见那个洪熙官手指之处的大门下沿有着一个淡淡的血手印。

三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后默契地呈“品”字形走近大门,接近大门时,大门却猛然间打开了,一个人影扑倒下来,却再没有了的动作。

三人向后退了半步,借着月光再一看,柳疏影不由得惊叹一声。

只见倒地之人头上包着头巾,后背的衣服上浸出一片血迹,那人的呼吸声断断续续的好似随时都会戛然而止。

洪熙官将那人翻过身来,那人头上包着的头巾脱落了,竟露出一个光头,此时那人嘴角溢血,但依旧挣扎着说:“少林……有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