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17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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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风吟·山海卷(大结局)(上)

第十二节 菩提阿鼻

蜻蜓追飞,燕子穿柳,趁黄昏,各逞万般巧斗。扶残酒,懒梳头,怏怏无际,一窗江面映小楼。辜负良友规劝,自知此滋味,说与他人羞。忽懊悔,曾笑落花无知,随波逐流。都向烟尘虚中寻,一种痴心,千样症候。

付梦白、韩湘子、蓝采和未料会是这等情形,三个跟着奔走查看,无不失色。

吴土焙忽然想起一事,急奔向北坡的石屋,那里谭火池独自居住。他奔进屋中,只见谭火池两腿搭在床上,身子栽在地下,口角流血,一动不动。

吴土焙对这位师兄虽是向来没有好感,然则同列天刀门五雄,当年一起赴西域,更是九死一生逃得性命,不知不觉间,早已视作世间至亲之人,蓦见如此,悲怆难言,上前抱住他尸身,哭道:“谭师兄,是谁害了你?是谁害了你们?”

忽然之间,他觉出谭火池身体还微有热气,伸手一试,似还有一丝鼻息。

吴土焙希望顿时燃起,将他抱在床上扶正,掐人中,捋胸膛,呼道:“谭师兄,醒醒!”忙了片刻,谭火池毫无反应。

付梦白道:“吴门主,容在下一试。”上前一步,凝息运气,双掌伸出,按住谭火池胸膺、气海穴,催运内力,为他输气过宫。

吴土焙六神无主,望着谭火池的脸色,似乎连呼吸都要停下了。

付梦白头顶上渐渐飘出一层白气,脸上滴下汗珠,又过片刻,付梦白身子微微一晃,颓然放开双掌,摇了摇头。便是这片刻之间,他白皙红润的脸色变得灰黄发暗,吴土焙于内家功夫所知甚少,却也明白他已尽了全力。

忽听蓝采和道:“他眼皮动了一下!”

吴土焙看时,却见谭火池眼皮微微颤动,这一来不禁又惊又喜,叫道:“师兄!师兄!你醒醒!”但谭火池除了眼皮微颤之外,再无动静。

付梦白缓过气来,说道:“令师兄中了极为厉害的掌力,全身经络几乎全断,恐怕……”

吴土焙恨恨道:“谭师兄从西域大难不死,没想到却丧命在谭广这无耻小人手中!”

付梦白摇头道:“官兵绝无此手段。杀害你同门师兄弟的,定是另有其人。”解开谭火池衣襟,众人看时,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他胸前赫然是一只掌印,比寻常手掌大出一半有余。掌印颜色全白,周围却红艳艳的,令人一见之下,顿觉邪恶莫名。

吴土焙泣道:“这是谁的手段?”

付梦白摇了摇头。

韩湘子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小瓶,倒出三粒药丸,说道:“吴兄,令师兄中的掌力乃内家高手所为,掌力霸道,邪恶至极。这三粒兜率还魂丹,是我大师兄铁拐李秘制灵药,且容一试否?”

吴土焙道:“有什么办法,在下都十分感谢。”接过丹药,塞入谭火池口中。

谭火池肌肉僵硬,毫无意识,却哪里能够下咽?付梦白伸指点他咽下水突、人迎、廉泉三处穴道,又按摩他喉间,丹药徐徐咽下。

吴土焙于此道一窍不通,无从下手,只感激不尽。

忽然心念一动,猛想起众师弟好像都是看不出外伤,奔出查看。韩湘子、蓝采和也跟着同出。三人解开尸体的衣襟,只见人人都是胸前中了一掌。掌印作白色,都十分巨大,有的掌印竟占据了整个胸膛。见有的师弟刀拔出一半,有的根本就没有拔刀,推想敌人必定行若鬼魅,突然近前,一掌毙命。

天刀门七十五口人,竟无一人有力抵抗,这人的武功,简直是惊人到极点。

武林之中,谁有如此手段?忽然之间,脑海中显出一人,他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会是他!”

蓝采和道:“是谁?”

吴土焙怔忡不答,然而世上除了雷六鼎,谁还会有这等神通?他失魂落魄,回到屋中,忽然叫道:“不对!”

付梦白道:“吴兄弟,怎么?”

吴土焙道:“雷老前辈的手掌没这么大。这不是他干的!”

韩湘子眉头紧皱,沉吟道:“世上不会有这么大的手掌。”

蓝采和道:“不错,刚才我便觉得奇怪,世间哪会有人长这么大的手?”

吴土焙道:“难道我的师兄弟是被神仙杀死的么?对不住,韩兄、蓝兄,我天刀门七十五名师兄弟明明被这恶人用掌力震死,我……我恨不能将这恶人碎尸万段,为我同门报此血海深仇!”看向谭火池,忽然咦了一声。

韩湘子等也望过去,问道:“怎么?”

吴土焙揉揉眼睛,看着他胸膛:“你们觉得没有,这掌印比方才小了一些?”

付梦白道:“不错。世上本来没有这么大的手掌。然而此人掌力阴狠,令师兄中掌之后,身上留的这个掌印慢慢扩散,这才变得如此巨大。方才韩道友的丹药颇是有效,抵住掌毒,这掌印才变小一些。”

余人一想,都觉得有理。蓝采和见谭火池嘴唇轻轻蠕动,侧目看到旁边放着一口水壶,赶忙倒了一碗,找到一只小勺,给他喂饮。他却不会下咽,沿着嘴角尽数流出。

蓝采和放下碗勺,叫道:“吴兄,这掌印却又变大了些!”三人一看,果真如此。却见那白惨惨的掌印周边红白交汇,一会儿扩散,一会儿收敛,竟是变幻不定。掌伤这般古怪,当真令人惊骇至极。四人面面相觑,竟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韩湘子吐了一口气,沉声道:“世上竟有这等武功?”

吴土焙见谭火池胡子拉碴,衣衫也不洁净,心想:我走了之后,古小六、米严两个,服侍他并不周到。不过,他们两个也给敌人打死了,谭师兄,你要怪,便怪我这个师弟吧。

这时头脑渐渐清醒,心中思忖:雷老前辈远在西域冰天雪地,又怎么会来到中原?就算他真的来到中原,他老人家嫉恶如仇,虽对雪山老怪手下的杀手、恶仆下手狠辣,却决不会滥杀无辜。涂松林、白秀龄二人惯使刀镖,掌力也无这等邪恶霸道。这敌人是谁?到底是谁?忽然间心底冒出一股凉气,失声道:“莫非是他?”接着便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他已经死了!”

付梦白道:“吴兄猜的是谁?”

吴土焙岂会对三人不坦诚,说道:“我在西域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人。这人姓潘……”

韩湘子惊道:“你见过雪山老怪潘笑夫?他已经死了?”

吴土焙奇道:“韩兄也知道潘笑夫?”

韩湘子露出恐惧之色,说道:“敝教朱雀散人千手观音,吴兄曾经见过,她与丈夫乔季出道之时,未曾遇过对手,并称蝴蝶剑,后来乔季乔三哥便是死在这潘笑夫手中。据千手观音言道,潘笑夫的武功匪夷所思,似乎还在敝教唐教主之上。”

付梦白忽然叹道:“‘一夫当关,问鼎天下’。盛名之下,岂有虚的?”

吴土焙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奇道:“付庄主,‘一夫当关,问鼎天下’,那是什么意思?”

付梦白道:“数十年前,武林之中,差不多人人知道这句话。说的是两个人,一夫当关,便是潘笑夫,问鼎天下,乃是雷六鼎。这两个人是武林中绝顶高手,武功通神,其余武林人物,与这两位相比,不过萤火之与日月。但后来一起销声匿迹,再未在武林中出现过。这样的人物,不知何时能够再现人间!”

吴土焙心道:这两大人物,我都已会过面。老天待我真是再好没有,得以服侍雷老前辈月余,更得他指点武功。那位潘笑夫,却是再也不会重现人间啦!他已经死了,浑身起火,然后又掉进钟山脚下的冰河里,再也不可能阴魂不散,重新活过来的。心口却怦怦直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潘笑夫虽然死了,可尸体已经冲进冰河之下,莫非此人当真能通天彻地,魂灵复出,追到天刀门,将一众同门悉数杀死?

韩湘子、蓝采和互相望一眼,都点了点头。韩湘子道:“此事事关重大,倘若真是雪山老怪重出江湖,那便不是天刀门一门之事。雪山老怪为害武林,我白莲教将诛杀此魔头作为己任,他既然来到中原,白莲教上下,必全力对付此魔。”

白莲教势力强大,吴土焙顿感心中一热,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与这雪山老怪不但见过,而且……而且遭遇不轻……”

当下将天刀门五雄如何进西域寻找涂松林,遇到雷彤、关若飞,引起误会,如何碰到鹿帽骑士,被劫持到钟山,恰逢雷六鼎与潘笑夫决战,两人比拼内力,潘笑夫临死之时,怎样忽发神功,将雷六鼎双臂震断,自己身上起火,掉进冰河,等等情形,简略讲过。

吴土焙此时心神大乱,只不过阿依古丽原是潘笑夫侍妾一事,还是知道隐讳不讲,只说在某一处牧人村落遇见,两人一见钟情,同回泰山。

付梦白、韩湘子、蓝采和听得惊奇至极,连声称叹。

蓝采和怒道:“这个老魔头,派出虎狼恶徒,滥杀无辜,竟以人头修炼邪恶武功,当真是丧尽天良!幸亏他死了,否则我倒想会会他!”

然而自己也知,倘若真能会会此人,多半死于人家掌下。

付梦白击股叹道:“原来雷小姐便是问鼎天下雷六鼎的孙女!难怪,难怪……”

韩湘子道:“若是真如吴兄所说,雪山老怪已经死了,那么做下这笔血案的,又会是谁?武林之中,谁有这等手段?”

付梦白江湖阅历颇丰,熟知武林掌故,凝神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韩湘子道:“归根到底,要想知道真相,非得令师兄说话不可。令师兄眼下只一丝性命,这三粒兜率还魂丹,只可保他暂时吊住一口气。”说着不觉摇头一叹。

蓝采和道:“可惜朴祭香不在……咦,不然我去朝鲜走一趟……”话未说完,顿觉不妥,赶紧住声。

吴土焙忽然想起一事:“只有去找妙手道人!”

付梦白忧道:“妙手道人琅琊子还有一个称号,叫做一青二白,吴门主想必知道?”

吴土焙道:“一青二白?还请庄主指教。”

付梦白道:“魏晋之时,名士阮籍看朋友时,眼睛发青色,看到不喜欢的人,眼睛就发白。成语‘青眼有加’、‘白眼相向’便是得自于此。这位琅琊子号称一青二白,意思跟这个差不多。不过青眼少些,白眼多些,因此叫做一青二白。”

韩湘子道:“琅琊子脾气古怪,很难求他施以援手。便算他肯施救,远在江南,千里迢迢,令师兄只怕支撑不到那个时候。”

吴土焙道:“这……”心知他说的确是实情,只觉得一筹莫展,忽然之间,前些日子以来的懊丧自怨之感复发,流泪道,“天刀门遭到这样的大祸,必定都是我惹的!我便是上天入地,也要查出真凶,给同门报仇!谭师兄,你倒是醒醒,告诉我,凶手是谁!”

正是悲伤难以自已之时,却听一人阴恻恻道:“便是我。你无须上天入地,只要踏出一步,便立知我是谁。”

这声音阴沉沙哑,一听之下,便令人十分不自在,竟似不是发自人喉。屋内四人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吴土焙叫道:“恶贼,我天刀门与你有何冤仇?”单刀已握在手中,向门口走去。

其余三人刚要跟出,却听那声音道:“付梦白、韩蓝二仙,此事与尔等无涉,乖乖呆着莫动,免得徒送一死。”

三人心想:这人莫非是鬼神?人未进屋,却看得一清二楚。

蓝采和自腰间取出一幅竹板,笑道:“阁下此言差矣!东海八仙与天刀门吴门主乃生死之交,岂能让你三言两语便吓得丢了江湖义气?”

韩湘子道:“正是。”说完手持长笛,那长笛既是乐器,又是兵器。

付梦白取出短笛,三人前后走出,与吴土焙并肩而立。

屋前站了一名黑袍人,背对着屋门,仰头望着天空,嘿嘿笑道:“好义气。可惜,可惜……”

吴土焙本来一腔仇恨,此时却不自禁心底发虚,持刀之手微微发抖,道:“你是何人,与我天刀门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将我师兄弟赶尽杀绝?”

黑袍人霍然转过身来。吴土焙大睁双眼,要瞧瞧这恶魔是怎生模样。一见之下,不禁又是失望又是吃惊,却见那人脸上戴着一只面具,色作二分,左边为金,右边为银。金色那半张脸笑容可亲,银色的半张脸却愁苦怨恨。两只眼睛处露着孔,双目竟然红光闪闪,看来说不出的怪异。

面具人道:“笑话!天刀门算是什么,也配跟我有仇恨?他们之死,全是拜阁下所赐。我来问你,天下最大的仇恨是什么?”声音嘶哑似是铜铁摩擦而出。

吴土焙呆了一呆,昂然道:“天下大仇,自然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在下与你有这等仇恨吗?”

面具人仰天长笑:“我当真舍不得一下杀了你,我要让你受尽人间苦难,遭受生死离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一掌将你震死。不对,这一掌也不用打你,你自己慢慢受罪死去,惊恐无助、痛苦呻吟,岂不更妙?哈哈哈……”纵声大笑,然而笑声却殊无喜意,听在耳中,让人说不出的难过,似乎便要大哭一场。

吴土焙不觉想道:假如我跟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那么他这样对付我,也不算过分。可这人年纪不小,我决不会杀过他父亲,夺妻之恨呢,只有潘笑夫老魔头可以这么说,这人身材远比雪山老怪矮小臃肿,自然不会是潘笑夫了,再说,潘笑夫已经死了……想要质问,却被他的笑声震慑住,一刹那万念俱灰,喃喃道:“我本来就没能耐,没本事,我的师兄弟全死了,我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也好……”

付梦白擅长以声摄物之法,当年渭水之中,笛声曾引得蛟怪、金鳌双双出动,听面具怪人笑声中魔力厉害,提醒道:“凝神聚气,抱元守一,莫要上了这人的当!”

面具人双目精光灼灼,向付梦白瞧去。付梦白给他目光一扫,只觉恐惧莫名,不自禁退后一步。面具人哈哈一笑,抬头望天,吟道:“彼日赫兮,中天堂堂。米粒之珠,焉可争光!”

韩湘子、蓝采和听他的声音一波波荡来,直让人心旌荡漾,心跳加剧,全身血液似要沸腾开来,急忙摄心守元,运功抵抗。

他们不过是旁听之人,已然如此,付梦白首当其冲,所受魔力何等了得,一瞬间只觉耳鼓激荡,数十年练就的内力修为似是忽失统领,乱冲乱撞,犹如江河决堤,汪洋恣肆。头发无风自扬,身上衣袍也猎猎飘动。他大惊之下,心知面具怪人要凭一句话震得自己散功而死,当此关头,哪敢迟疑,取笛便吹。

笛声急促尖锐,汇成一线,反攻面具怪人。面具人咦了一声,不再发笑,呆立不动。

付梦白心神一安,将毕生修为凝于一笛,但听笛声凄切,如幼鸟失巢、凄风苦雨,好像世上所有不如意的事一起袭来,闻之心碎神伤,但盼双目一闭,就此无知无觉。

那面具人仰面望天,似是听得入神。

韩湘子、蓝采和互相一望,心下稍安。

付梦白心中却骇异至极,他自己知道,这笛声魔力虽强,但更在其上的,却是内息所聚的气线,此时全力施为,那气线便似一道道利剑,刺向面具怪人。

这一手段,乃付梦白真正的杀手绝技,凭此不知令多少成名高手挫败丧生。石桥庄得以在陕渭武林立足数十年,实赖此笛剑之功。

面具怪人却恍似未觉,付梦白岂不吓得胆战心惊?

面具人微微一叹,说道:“阁下倒也博学,懂得以这曲《鹿鸣》待客,只是你吹得似乎太过悲伤了些。‘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彭瑟吹笙。’本来何其快活?”

韩湘子道:“付庄主,这位前辈想听快活些的曲子,你我何不合奏一段《双调·得胜乐》,以请雅正?”长笛横在唇边,呜呜吹起来。

付梦白正在气力枯竭之时,得到强援,当下笛声一折,与韩湘子合奏起来。

那《双调·得胜乐》是元曲,婉转动听,面具人广知博通,听着曲声,心里默默跟着唱歌词:红日晚,残霞在,秋水共长天一色。塞雁儿呀呀的天外,怎生不捎带个字儿来?叹道:“塞雁惯见长风万里,白山黑水,又会给你带个什么字儿来?岂不可笑!岂不可笑!”

声音十分悲怆,虽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脸庞是何等神情,但想来已被付韩合奏笛声打动。

蓦地里韩湘子长笛一转,笛尾指向他“华盖”穴。面具人身形一斜,让了开去,呵呵一笑道:“一曲未尽,便动杀心,岂不煞风景?奏完,奏完,且图个曲终人散。”

付梦白连吹一串高音,尖锐不堪听,笛剑疾攻而上。

面具人哈哈而笑:“阁下笛剑功夫,倒也有独到之处。只是乐曲与韩湘子相比,不免落了俗气。”

“韩湘子动杀招之时,笛声仍然中庸平和,阁下今后若求长进,不可不学。”在一长一短双笛中左踏一步,右折一步,轻轻松松躲开二人进招,直似闲庭信步,又如先生吟咏教诲学生,虽体态臃肿难看,这一走动,顿时潇洒至极。

蓝采和道:“吴兄,动手!”竹板一打,当的一声,却是铁铸而成,他打着一端,另一端向面具人后心打到。

面具人笑道:“有趣,你这板子,打一段《叨叨令》来听听,许也不差。”

吴土焙喝道:“恶贼!”单刀已出,一招“天风浩荡”,直刺面具人右肋。

面具人喝道:“我与三位切磋曲艺,你算什么东西,却来凑这乐子?”袍袖一挥,一股劲风扑到,吴土焙胸口为之一窒,手臂如有千斤之重,一刀竟尔刺不出去。

面具人道:“咦,本事见长!”加上一分劲力,吴土焙身不由己倒飞而起,跌出三丈有余。他惊恐得无以复加,提气一试,浑身却是丝毫无损。

付梦白叫道:“吴老弟,快走!”

吴土焙道:“我要给同门报仇!”一语未完,已感灰心,自己的武功与这怪人相比,真是砂粒之与高山,荧光之与日月,莫说报仇,便是想动他一根寒毛,又哪里能够?

蓝采和道:“这人冲着你来的,我们缠他一阵,你快走!”

面具人笑道:“你们三人,事先不加演练,这番合奏,未免乱七八糟。我不想听了,去吧!”袍袖一拂,劲风分扑三人。

付梦白倒跌而出,手在腰间一扣,一条软鞭激荡而至,缠打面具人颈项。

面具人左手一直负后,突然一伸,将软鞭梢头握住。

付梦白大喜,那软鞭顶梢有许多倒刺,上面煨着独门药物,见血即行,虽不致命,也会当场麻翻。

哪知那面具人握在手中,却毫无察觉,他定睛看时,只见面具人一只左手通红发亮,竟似是刚出炉的铁铸之物,正自惊诧,软鞭一股热力冲到,灼热难当,如遭电击,匆忙松手退开,抬掌一看,手掌一片暗白,似为热物灼伤。

面具人顺势一抖,软鞭飞出,缠在韩湘子身上。蓝采和发一声喝,纵身跳起,一记头槌,撞面具人胸膛。他头槌之力,足可裂石断碑,却听砰的一声,已撞个正着。

韩湘子正扑跌下去,见状叫道:“好!”却见那面具人凝立不动,蓝采和摇摇晃晃,满脸通红,好似喝醉了酒一般,走了两步,颓然扑倒。

韩湘子大惊:“吴兄,快走!”

吴土焙目瞪口呆,一瞬间脑海中似闪过无数个念头,又似一片空白,听韩湘子一声喊,醒回神来,拔足便奔。

忽然之间,背心被一股大力拉住,吸得他一步步倒退。十几步退过,到了那面具人面前。面具人以内力控得他倒退回来,哈哈一笑,似对自己的武功极为满意,双臂一抖,手掌隐回袖中,负在背后。

吴土焙心胆皆裂,知自己武功便是再高十倍,在这面具人眼中也不过儿戏一般,骇到极处,反而不怕,咬牙叫道:“我跟你何冤何仇,你要尽杀我同门?”

那面具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双目红光幽幽,看不出喜怒。吴土焙也恨恨盯着他,心中一个声音道:这人的武功似乎还在雷老前辈之上。他不是人间之物,是从地狱来的,是从地狱来的!

面具人看了他片刻,像是仍嫌不够仔细,退后两尺,围着他慢慢踱步,眼光上下打量。吴土焙给他看得浑身难受,只觉他的眼光似是火箭焰刀,要将自己全身烧透。可他有时倔强透顶,譬如眼下,只将生死置之度外,紧握刀柄,也恶狠狠地回盯着面具人。

面具人围着他走了三圈,摇头惨笑:“你这俗物,竟……”忽然右手伸出,噼里啪啦,眨眼间便搧了吴土焙数十耳光。

韩湘子、付梦白均惊呼出声,心道:此人内力惊神泣鬼,袍袖一拂,尚且能杀人,况乎掌击?吴门主此番必死无疑了!

却见吴土焙双颊破裂,鲜血溅出,除此之外,却毫无异状。面具人胸膛起伏,看来怒气勃勃,突然伸手夺下吴土焙的刀来,手腕一抖,那单刀一串脆响,断成数截。蓝采和刚刚醒转,见他露了这手惊世武功,不由得吐出舌头。

面具人袍袖一伸,搭在吴土焙肩头,喝道:“俗物贱胎,跟我走吧!”转身便行。

吴土焙便似牵线木偶,跟着他一步步离去。

韩湘子纵声道:“尊驾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听说过白莲教么?”

面具人头也不回,钢铁般的声音传来:“你们回去告诉姓唐的黄毛丫头,让她苦练武功,免得到了我杀她之时,毫无趣味!哈哈哈……”如哭长笑声中,带同吴土焙已经远了。

付、韩、蓝三人面面相觑,好半天醒不过神来,互相道:“此人到底是谁?此人到底是谁?”

蓝采和忽然惊道:“哎哟,听此人口气,要对教主不利,须得赶紧通知教主!”

那面具人袍袖加在吴土焙身上,吴土焙但感全身麻木,然而竟跟着他大步前行,走到后来,更是疾逾奔马,风驰电掣。遇到沟垣阻碍,肩膀上微微一麻,双腿便陡生神力,蹿跳飞纵,如同平地。这情景如在梦魇之中,身体虽属自己,却不听自己使唤,面具人一只袍袖加身,便令他成为傀儡一般,供其驱使。

吴土焙这番惊恐,实非语言所能形容,一遍遍想问:你究竟要做什么?要带我到哪里去?哪知口舌俱麻木不堪,却是连话也说不出。

面具人带着他行出扇子崖,毫不停留,一径南走,不吃不喝,晚上也不停下,一连两日,只一个劲儿疾行。吴土焙早饿得头昏眼花,前心贴着后脊,哪里还能睁得开眼睛?

足下仍然奔走不停,魂魄像是早离开躯体,宛似行尸走肉。然而意识尚存,硬生生的强挨,每一刹那每一瞬间都仿佛无穷漫长,这滋味不知比阿鼻地狱是否好过一些。

他意志已被摧垮,心里默默只想:只要我稍得自由,便一头撞死,免得受这般折磨。

行到第三日,他体力已经完全不支,那面具人不以内力摧动,他便随时都要跌倒,面具人骂道:“没用的东西!”这是三天来头一回听到他开口说话,接着肩上袍袖撤去。

吴土焙哎哟一声,瘫软在地。他毫无力气,浑身骨头好似都断了,便是寻死也没能耐,唯一能做的,便是昏沉晕去。但觉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至极,便在这痛楚之中,兀自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梦中只觉自己好似回到顺天河中游泳,却不晓得如何来到一处瀑布之下,头顶瀑水哗哗灌下。他睁开眼来,果然一股水直淋下来,溅得口鼻酸呛,咳咳吐出。却见是那面具人正对着他撒尿,见他咳醒,哈哈大笑。

吴土焙大怒,却哪有力气骂人?只恨恨瞪着他。

面具人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十分无聊?”

吴土焙道:“你也算是前辈高人么?”

面具人冷冷道:“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前辈高人。你若想让我觉得惭愧,那是永无可能。我要将你玩弄至死,让你像一只可怜的小虫子一般。”

吴土焙由仇恨到了绝望,哭声道:“老天,我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大驾,要这样折磨我?”

面具人笑道:“你何曾得罪过我?我就是觉得让你受罪让你痛苦,看着就很开心。嘿嘿,起来,走吧。就快到啦。”

吴土焙道:“我……我们要到哪去?”

面具人道:“你也配与我称我们?起来,走吧!”

吴土焙怒道:“这样走下去,不用你折磨我,我饿也饿死了,尊驾武功通神,不如一掌打死我好了!”

面具人道:“你想死,却没那么容易。”哼了一声,定定望着他,眼光闪烁不定,忽喝道,“蠢物,那贱婢在哪里?”

吴土焙心道:哦,他说的是唐赛儿教主。那天他便跟韩湘子等三人放话,让唐教主等着,哼,他武功虽强,然而唐赛儿又岂是好惹的?笑道:“你要找她自讨没趣,还要问我做什么?”

那面具人微微一怔,继而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我无须问你。起来,走!”

吴土焙心想落到此人手中,左右不过一死,说道:“我饿得厉害,这会儿忽然想吃点东西。”只见身处在一座深山中,西边山林里有几株柿子树,柿子正熟,红黄可喜,当下强撑着走过去,饥饿之下,只觉得杮子是天下最佳美味,随摘随塞进口中,片刻间吃了十几枚。那面具人双手负后,冷冷看着他。

吴土焙吃得肚子鼓鼓的,又摘了几个,返回身来,递给面具人:“你不吃吗?”

面具人哼了一声,忽然抬手一指,“哧”的一声,一股疾风点中吴土焙咽下水突穴,吴土焙身不由己张开嘴来,面具人手指微弹,扑地一下,一只杮子飞进吴土焙口中。

面具人道:“阁下喜欢吃,便请多用一些。”又是两只杮子塞进去。那杮子虽然是野生之物,果实不大,然而三只塞下,吴土焙当即喘不过气来,眼睛一翻,险些噎死。

面具人在他面上重重一掌,三只野杮皮绽浆出,全灌进吴土焙腹中。接着如法炮制,剩下的四枚也给灌下。

吴土焙但觉肚皮要撑爆,抬手指着他,却哪说得出话来?摇摇晃晃,仰天跌倒,落地轻轻一震,腹中痛如刀绞,霎时疼出一脸汗来。

面具人道:“蠢物,吃点东西,便这样没数,活在世上,又有何用?”

吴土焙缓过一口气,叫道:“你杀了我!”面具人抬起手掌,吴土焙凛然不惧,抬头迎上。

面具人一只赤掌轻轻发抖,忽然嘿嘿一笑:“我岂能输给你这蠢物!”收回掌去,“走吧,若是去得晚了,无知晚辈还道是我怕了。哈哈,放眼天下,老夫再无可惧之人。倒也教他们瞧瞧老夫手段。”袍袖仍牵住吴土焙肩膀,抬步起行。

吴土焙心想:这一走不知又是几天?惊骇悲愤,却无计可施。他身不由己,跟随前行,翻越了几座山峰,只一路向南。那面具人武功高妙,避开行人,只拣荒山僻野而走,崇山峻岭、河川险阻,于他浑似坦途而已。

只吴土焙却着实吃不消,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又昏死过去。

他似半梦半醒,受着无穷无尽的苦楚。仿佛魂魄离己而去,被缉拿进炼火地狱之中,锯身断足,挖目剜鼻,拔舌穿心,熬不到头的遭罪。

不知何时,却听有人说道:“这个人已经要死了,赶紧趁没断气割下他头来。断气之后,再割下的头,便不好使了。”

吴土焙吃了一惊,悚然睁眼,这才觉出自己正躺在地上,阳光刺眼,却是还在人间,说话的真有其人,见是一个散着头发的瘦脸头陀,正对着自己看。这人一张脸老长,好像多年没吃过一顿料的一匹瘦马,额头至下巴有一条长长的伤疤,红曲难看。这张脸看一眼便想吐,偏偏这张脸见他醒来,嘻嘻一笑,露出一口黄灿灿的尖牙。

吴土焙呻吟道:“我这是在哪里?”

那瘦疤脸头陀笑道:“哈哈,这是在太湖鼋头渚上,你瞧这里风光好不好?我过会儿割下你的脑袋来,身子扔到湖里去喂鱼。他妈的,太湖白鱼名闻天下,你这身臭肉喂鱼儿吃吃,却也不枉。”

吴土焙喃喃道:“太湖,太湖。原来这里是太湖。你又是谁?”

头陀怪笑道:“我?哈哈,我便是武林之中,令人闻名丧胆的马面魔王孙不让。你听了我的名字,是不是吓得要尿裤子?”

马面魔王孙不让名声恶劣,尤其是好色,做下不少采花案子,据说轻功了得,无论是官府,还是武林正道,对他头疼至极,好多年来却也拿他毫无办法。

吴土焙确然吃了一惊,然而与面具人相比,已经无人令他害怕了,说道:“你……当真是马面魔王?”

孙不让哈哈一笑:“那还有假!你死在我手里,也算是大大有面子啦。”

吴土焙苦笑道:“在下不想有这么大面子,我看阁下太客气啦。”咬牙坐起身来,“那个戴面具的人呢?”

孙不让道:“神君重出江湖,要办的事有很多,谁知他这会儿去了哪里?他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奶奶的,你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却是面具人临走之时,嘱咐他要好好看管吴土焙,孙不让素知面具人眼高于顶,瞧吴土焙既不像他的朋友,也不像他的敌人,心里着实纳闷至极。方才动了好几次心思,要杀了吴土焙,但没有面具人的许可,毕竟不敢,这时忍不住问起。

吴土焙道:“阁下瞧瞧我像有来头的样子吗?”他受了几日折磨,神容憔悴,有气无力。

孙不让哈哈笑道:“嗯,不像,不像。你这人倒是老实。”

吴土焙叹道:“阁下长得难看,眼光还不差。”

孙不让又是哈哈一笑,为难道:“神君只让我看着你,没说别的,他已经去了三天没回,要是十天八天再不回来,莫非我就在这里老是看着你?这几天我老是看着你,可看来看去,你着实没什么看头。这地方风景是不差,可老是一个人这么坐着,却有些无聊。嗯,我杀了你,然后出去玩玩,买两个无锡泥娃娃回来。无锡的泥娃娃很好玩。”

吴土焙暗道:老天,我又昏迷了三天了。嗯,这个马脸看来没什么头脑,我先拿话哄住他,恢复一点力气,然后突然出招,一下杀了他便是。

他知道这马面魔王为恶多端,却多年无恙,武功必有惊人之处,自己便在好时,也未必是此人对手,此时元气不济,要杀此人,除了使计,别无他法。然而说到使计,却也非他所长,微一运气,全身关节无不疼痛,丹田之处,更是如同刀割针刺,不禁喔喔唷唷叫出。

孙不让笑道:“神君使出神差大法,将你驱使到此,疾驰了一两千里路,你此时五蕴皆虚,百骸尽疲,想要运气聚力,岂不是自己找死?何况便是你好好的,再给你一把刀,你要能动了我马面魔王一个手指头,孙不让的孙,就是你孙子的孙!”

吴土焙被他说中,心下颓然,一时转不过神,眼睛望着他。

孙不让哼了一声:“你不信是吧?那便让你见识见识。”一把拉他起来,让他倚在一块大石头上,勉强坐下。自己左右张望,挠头抓腮,心想露一手什么功夫让吴土焙见识见识,最好将他吓得目瞪口呆才妙。

吴土焙抬眼看去,正是黄昏天时,太湖之上,烟波浩渺,心道:原来我要死在临水之地。我自幼好水,死在这里,也不差啊。忽然一念闪过:不然,不然!只要能想法子进到水中,这个马面牛头的便拿我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只见数百上千只鱼鹰在接岸浅水上空盘旋飞翔,不时有渔鹰掠水飞过,笃地钻进水中,捉出一条小鱼,振翅而去。

孙不让呵呵一笑,走到水边,恰一只渔鹰进水捉鱼,孙不让忽然脚下一点,蹿将过去。他身形如飞,掠出丈余,伸足在水面一点,竟飘然而起,更向前蹿出一丈。却见他双臂横伸,衣袍掠风,双足交替,啪啪一串轻响,已奔进湖中六七丈。那渔鹰正捉了小鱼钻出水面,一见他扑来,急忙折向飞纵。

孙不让一声怪啸,右掌劈出,渔鹰一声惊叫,小鱼脱口掉落。孙不让伸手抓住小鱼,又一掌劈出,渔鹰右翅掉下几片羽毛,哀唳声中,吃力低飞而去。孙不让双足不停,在湖面上点出一串水花,飞掠到小汊口对岸,单看身姿,当真美不胜收。

此人轻功一至于此,吴土焙果然目瞪口呆,暗自叫苦不迭:便是我到了水里,这人要取我性命,仍然是易如反掌。

马面魔王孙不让平生最喜炫耀武功,其中最为得意者,便是轻功绝技。此人腰细膀阔,腿长身瘦,占尽练轻功天赋,自诩轻身功夫天下无双。

他天生好动,受面具人派遣,在此看守吴土焙,当真是苦差一件,几次不耐,要杀了吴土焙而去,此时见他被自己功夫震慑得如呆似傻,心下略愉,哈哈笑道:“魔王这一手如何?”

吴土焙叹道:“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等武功。想必你是天下无敌了吧?”

孙不让眼睛一瞪:“天下无敌,这四个字岂是随便可说的?天下高手,神君乃是第一,我勉强算是第二。嘿嘿,在神君面前,我是孙子,在别人面前,我是当仁不让。合起来,这才叫做孙不让。”

吴土焙道:“神君的武功比你还要高?”

孙不让双目露出叹服之色,嘿了一声:“神君的本领,通天彻地。我说过啦,在他老人家面前,我唯有当孙子的份。”

吴土焙心道:这个神君究竟是何人?我死在人家手里,连名字都不知,未免太过糊涂。问道:“神君姓什名谁?这么大的本领,为何我以前从未听到过?”

孙不让冷笑道:“他老人家再三告诫我,他的姓名,自己会亲口告诉你,不让我说。你想从我这里打听,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吴土焙略微心安:他对那什么神君十分忠心,看来不会当真杀了我。说道:“我还用你来讲吗?他武功比你还高,自然是丁骄阳啦。”

孙不让怒道:“丁骄阳那小子,给我提鞋子我都嫌他指头粗!”

吴土焙道:“那么是……是涂松林老前辈?”

孙不让笑道:“涂松林那个变色龙,也配我一笑!”

吴土焙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竟会是雷六鼎老前辈?”

孙不让变色道:“那个老猴子,自以为天下第一,可他也不是神君的对手。你猜不到的,莫要费工夫了。”

吴土焙道:“雷六鼎老前辈武功天下第一。殊不知武林之中一直相传一句话,叫做‘一夫当关,问鼎天下’。问鼎天下,便是雷六鼎雷老前辈。你说的神君,一定不及雷老前辈。”

孙不让气得龇牙裂嘴:“你也知道这句话?问鼎天下,到底是一夫当关排在前面。”

吴土焙哈哈笑道:“潘笑夫已经死了,难道一个死人,还能什么一夫当关?哈哈……咳咳……”他气力不济,想笑得豪放一些,却咳得险些背过气去。

忽听一个人阴恻恻说道:“谁说我死了?哼,老夫命大福大,死而复生。”

吴土焙吓得停住呼吸,咳嗽倒也立即停止。他慢慢转头,只见那面具人不知何时来到面前,湖风吹来,衣袍微微抖动,除此之外,全身便如泥塑木雕,再没有半点儿活气。

吴土焙道:“你……你……你是……雪……”嗓子如同火烙,竟说不下去。

面具人冷然道:“你认不出来了么?潘某能有今日,全拜阁下所赐。你这蠢物,拐我侍妾,落井下石,潘某大难不死,如同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老天有眼,让我经此一劫,终于练成了千佛神功。”

那日潘笑夫与雷六鼎斗法,两人相持不下之际,潘笑夫许以让出阿依古丽,吴土焙持刀刺他心口,潘笑夫强运千佛神功,震断雷六鼎双臂,自己内力失控,走火入魔,浑身起火,他一掌拍出,威势无俦,激得积雪飞散,掉进冰河,被水冲走,这一幕幕如同电闪般掠过吴土焙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