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窃天书·偷天换日(上)
楔子 故事的发端
黑暗中传来几声粗细不一的呻吟声,旋而是欠伸摩挲声,之后归于沉寂,只有越来越轻的呼吸声和越来越重的心跳声。
一段沉默后,“砰”的一声,惨白的灯火渐次亮起,黑暗如魔鬼的羽翼渐渐敛起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这是一间金殿式的屋宇,雕梁画栋,只是规制略小。最扎眼的是有四只笼子分别吊在四边的房梁上,每个笼子里都装着一人。笼子的栅栏极粗,缝隙能容竖掌不能过横拳。
笼里的人单眼吊线,隔着狭窄的缝隙互相打量。
他们发现,每只笼子上都贴着黄表纸标签,分别写着:盗神千面妖姬、盗圣千手观音、盗王千邪公子、盗帝千机老人。
笼子里的人大惊失色,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大神偷同时被捉,还像猴子一般锁在了笼子里,谁能有此神通?
正疑惑间,忽听机关声嘎吱响起,循声望去,只见前面七层阶墀上是一座高台,屏风九叠,镂雕着金龙吞日图。此刻,屏风前面缓缓升起一座髹金龙椅。龙椅上端坐一人,此人穿青挂皂,如同钻进了一个黑口袋里,不露一寸肌肤,只在眼睛处挖了两个指甲的大窟窿。
笼子里的人全神戒备,一言不发。
口袋人开口道:“四大神偷玉趾亲临,寒舍蓬筚生辉,鄙人幸甚如哉。”此人腔调怪异,不辨雌雄,显然拿捏着嗓子。
笼子里的人依然不语。
口袋人发出怪笑:“此次请诸位前来,有要事宣布,你们看看自己的头顶,上面吊着一封盗帖。请放心观看,帖上无毒。”
笼子里的人小心抬头,果然取下了彩笺,上写“盗走你的门子”几字,落款是“盗皇万恶郎君。”用的是铜活字楷书印刷体,看不出任何个人特色。“门子”是盗门黑话,指的是偷盗方法。
几人看完盗帖,轻轻放下,依旧不动声色。
口袋人哈哈大笑:“突然从昏厥中醒来,发现身陷囹圄而能处变不惊,以静制动,不愧是四大神偷。你们的表现我给满分。”
“不过冷静只是表象,你们的心里此刻早已翻江倒海,想你们神出鬼没,偷遍天下,从未失手,别人根本不知道你们的真面目,现如今却被我掌握了行踪,轻而易举捉到此处,岂能不心急如焚。不过,你们也不要颓丧,江湖代有才人出,前浪死在沙滩上。四大神偷早已是老皇历了,如今的盗门,是我盗皇万恶郎君的天下。哈哈。”
四大神偷静静听着。
万恶郎君续道:“当然,你们这些家伙名不虚传,在下虽然捉住了你们,但对你们的盗技还是一知半解。今晚请君入瓮,只是想让诸位将盗技说出,我偷走你们的门子,作为报答,我饶恕各位性命,不知意下如何?”
半晌,千机老人终于率先发言:“小娃子,你这不是盗,是抢。”
万恶郎君哈哈笑道:“各位是暗盗,我是明盗。所以,我是君子,诸位是小人。”
有人领了头,千面妖姬跟着冷笑道:“我们的门子千千万万,你用一条命换,我们太亏。”
万恶郎君略一沉吟:“在下退一步,取个折中办法,诸位盗遍天下,成名之作太多,无人能够破解玄机。只要揭开一个作品的谜底,故事精彩,手段高明,让我感到惊艳,我便放了诸位。”
千邪公子不满:“若俺们讲完后,自以为精彩绝伦,你却感到平淡无奇,那又如何?”
“那只能另讲一个更精彩的。”
千面妖姬道:“那对我们岂非太不公平?”
万恶郎君笑道:“如今我为刀俎,汝为鱼肉,你跟我讲公平?这玩笑很不好笑。”右手一拧椅上龙头,宫殿上机关轧轧响动,藻井、雕梁、屏风、地面,纷纷揭开翻板,露出锋锐的弩箭,成排成束,对准四个笼子,“今夜你们不交出门子就得交出性命。我数三二一,不同意者,杀无赦。”
“二”字出口,四人齐齐出声:“成交。”
万恶郎君哈哈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四位令后学刮目相看。谁先讲?”
四人又沉默了。
万恶郎君冷笑道:“好坏都是对比来的。随着听众欣赏水平的提高,故事套路将越来越难让人满意。所以后讲吃亏。”
又是一阵沉默,千手观音率先发话:“我的绝技都在我的身上,阁下既然能无声无息捉住我们,将我们迷晕,必然仔仔细细检查了我们的身体,我讲不讲都瞒不过你,何况,就算你知道了我的门子,也别想练成。”
一千手观音的故事
古往今来,名人诞生前总是天生异兆,什么梦龙而孕、衔玉而生、异香满室、凤集梧桐,不一而足。
也许我的一生也要注定不凡,刚出生我就睁开了眼睛,有了记忆。我清楚地记得,我看到了一对男女惊愕恐惧的眼神,现在想来,他们就应该是我的父母。我不哭不闹,笑嘻嘻地看着他们。那时候,屋外雷声轰鸣,这是我一生听到过的最激烈的雷暴,那雷声把窗棂都震碎了,父母也许是感受到它的愤怒,它要把这个世界掀翻。而我却知道,它们是在用特别的仪式欢迎我,欢迎我来到这个世界。
父母看着我,嘴唇哆嗦,说我是妖怪,正月里打雷就是雷公下界要捉拿我。
父亲扯了一张包袱皮,将我裹起,冲出了屋外,扔到芦苇荡里的河中。见到了水,那温柔的触感让我仿佛重投到了母亲的怀抱,我非但没有害怕,还乐得手舞足蹈,欢快地游了起来。热烈的雷声、欢乐的闪电逗得我呵呵大笑。
风雨交加的夜晚很快过去,迎来了黎明,我感到了饥饿。这时候我发现一只老虎叼着虎崽泅水过河,就爬到老虎的背上和它一起去了一个黑魆魆的山洞。
虎妈喂它的孩子吃奶,我也抢着吃。虎妈没有拒绝我,还用舌头慈爱地舔我。没过多久我能跑了,强壮得很。
那是个大晴天,虎妈卧在树阴下打盹,虎兄虎妹和我打闹,我随便一抬胳膊就把它们摔得东倒西歪。这时候,潜伏在树杈上的四名猎人手中的弩箭悄悄顺下,扣动扳机。箭如流星,直奔虎妈。我手疾眼快,两手抓住两支弩箭,张嘴咬住一支。旋即我把弩箭甩了回去,将他们全部刺伤。
我像猴子一样蹿上树去,将他们赶出老远。虎妈也追了过去,却掉进了他们布好的陷阱。面对那深深的土坑,我第一次犯起难。我还太小,想不出拯救虎妈的办法。
一个女子挎着花篮来到我的身边,对我说:“好漂亮的孩子,我注意你很久了。如果你能取到我花篮里的花,我就救你的虎妈。”
我听懂了她的话,看她慈眉善目不像坏人,就按照她的话去做。她的动作很快,花篮在头顶身后腋下来回穿梭。我从花篮里取走了四十八朵花,还剩最后一朵,她却把花篮顶在了头顶,而且满地转圈不让我逮到。
我人小臂短够不着,却用了一个绝招,轻轻松松取到了最后一朵花。
她托着我的胳膊,惊讶万分连连赞叹:“五千年一遇的惊龙臂,竟然被我遇到了。”她伐了一棵大树,顺入陷坑内,救出了虎妈。
她对我说:“孩子,你我相遇是前世的因缘,跟我走吧,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
她给我裁了一套小褂子,换去了我裹在身上的包袱皮。
和虎妈分别的时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尝到伤心的滋味,眼睛里淌着热热的咸咸的液体。
我把包袱皮充作围巾系在了虎妈的脖子上。虎妈领着虎兄虎妹将我送出了很远很远。
我一步三回头把手都挥累了。
我被师父带到一个到处都是鲜花的山谷,师父告诉我这是盗天峡,她是盗天门的掌门。
偷盗这一行很多避讳,偷盗不雅,故而这门中人给自己起了个雅称:荣行。师父很不屑,偷就是偷,盗就是盗,贴金画脸也摘除不掉一身贼骨。做贼就要做光明正大的贼。所以师父直言不讳地管自己的门派叫“盗天门”。
天下盗行以盗天门为尊,师父在盗门里是个传说中的人物。而我,是她唯一的弟子。
从此,我就开始跟师父学艺。开始的一年,师父用大灶架起一口大缸,下面烧火,缸里是雪白的汁液,水温之后,便让我在里面泡着,说要给我洗毛伐髓易骨炼筋,让我脱胎换骨。我泡了一年,雪白的水变成了黑色的汁,倒掉了九十九缸。
师父说这是盗门筑基功,筑基之后,便要开始练手了。
手是盗门最重要的武器,有诗云: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一双手,摘星拿月擒龙控鹤,上能摘皇帝老儿的冕旒,下能夺十殿阎罗的生死文书。
盗门练手的步骤极为严格繁琐:一是泡手,将手在药汁里浸泡,让手变得柔软且韧。
一年后,我的手泡好了,药汁浸入皮肤,在两只手背上画出两朵金丝藤花,花蕊蔓延小指上。
师父惊喜莫名,说我练成了万中无一的拈花手。又开始给我揉手。几番下来,我的十指手指灵巧无比,可以各自为政,又可任意配合,变换任何手型。再练抖手,让我的手指可以像蜜蜂抖翅一样飞速弹动。
揉手后,才开始正式练手。练手的功法最为繁复,将铜板扔在滚开的水中,然后伸手夹出来。动作要奇快无比,否则就会被烫伤。而后换成油锅里捞钢珠。
不过几天的时间,我便能在一息之间从油锅里取出九十九枚钢珠,手皮不红不白的。连师父都自愧弗如。
练手却远没有结束,油锅捞珠后,还要练刀盘摘豆、蛇窝取针……这些功法非但要手快,还要目光如电,我又开始练眼。开始的时候,师父在庭院里撒了一些粟米,让我背转身,等落满鸟雀的时候,拍手惊飞它们,同时叫我回头立即报出鸟雀数量。师父说它们飞得很快,而且羽翼交织,很难辨清,但我看来,它们比虫子爬快不了多少。每次我都准确地报数。
落眼识雀后,又水中识鱼、数虾、数蝌蚪。盒中数豆、数米、数芝麻。之后又用耳朵听,身体感觉……之后又练桩手、缠手、上手。
五岁那年,师父告诉我,你的手眼都练成了。但还要练最后一招。作为盗门弟子,人有失手马有露蹄,万一失手,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脚底抹油溜乎者也。
脚底板不快不行,为了给我练腿,师父想出了无数点子:腿上缠瓦片绑沙袋,让我跟我马驹赛跑。只要我跑过马驹,就奖励我一支冰糖葫芦,不到半天工夫,师父一箱子冰糖葫芦都被我赢来了。
我大口地吃着,馋得师父直咽口水。我送给师父一颗,师父直夸我孝顺。
后来师父看我跑得比汗血马还快。便把我扔在老虎群中,让老虎追我,可是一转眼,我就跟那些老虎玩起来了,捋虎须,揪虎皮。
师父无奈,再放狠招,坐着小船把我扔进鳄鱼潭里。鳄鱼看见人,顿时红了眼,数十条一起拥了过来。鳄鱼长得很凶,我头一回有点害怕,便踏着水满湖跑。鳄鱼们怎么也追不上我。我感觉它们也没有那么可怕,就抓住它们的尾巴,把它们按大小个摞在岸边,叠罗汉玩,把它们气得肚子鼓鼓的。
那年我才六岁,和师父交手,师父身上藏的九十九件家什被我一扫而空,而我身上的东西师父一件也没取走。
师父很满意,说她的眼睛根本跟不上我的手速,我好像有千百只手同时发动,又好像一只手也看不见,根本无处可逃。
她说,你的眉心天生一朵般若花,你的本尊是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以后就叫你千手观音吧。你是不世出的偷盗奇才,天下没有第二个,现在可以出手扬名立万了。
从此我跑遍天下,凭借我的拈花手,皇帝的龙冠、敌酋的帅印、贪官的财宝、武林盟主的秘笈我都随手拈来。为了避免牵连无辜,每次作案我都留下一座木雕的千手观音像作为标记。我也从不隐藏行迹,因为没人能躲过我的拈花手,没人能追上我的登天足,从此千手观音的名号愈来愈响。
可是,随着我一天天长大,师父却渐渐老去,看着师父鬓角添霜,我的心情也好像走进了冬季。
也是机缘巧合,十岁那年,我泛舟南海,贪恋海景,不知不觉深入一片未知海域,那天正是八月十五夜,可惜阴云密布,遮住了月光,但无垠大海中却是光影憧憧,光斑、光带、光团,游弋闪烁,五彩纷呈,海水变得晶莹剔透。
我一时恍然,仿佛自己是乘槎的羽客直上银河,又像是漂泊的游子走进了万家灯火。我翻身跳入海中,原来是万万千千的鱼虾蟹贝,或顶着光环或曳着光尾,就在我的指尖上兜来转去,让我想起夜市上的走马灯。
我玩了半天,慢慢潜入海底,这才发现,海底竟然是座废城,城墙宫殿露出残垣断壁,想来沙子下埋藏的部分更多。
等我浮出海面,坐在礁石上歇息的时候,阴云如鸟羽凋零,露出明月皎然。
月光下,我忽然发现不远处海面上一个石牌楼,飞檐翘角露出水面,上面卧了一只巨大的海蚌,蚌壳仿佛两面盾牌,阔有数丈,对着天上明月微微翕张,中有白光泄露,如弓如剑,上烛明月。
我听师父讲过,蚌类最大的也不过手掌大小,像这么大的,当是传说中的蚌母了。传说蚌母每当月圆之夜,会浮出水面,吸取月华,凝结成珠。寻常蚌类所结珍珠也无非有些镇惊安神的作用,而蚌母所结珍珠却是不世奇珍。瞧这蚌壳内珠光之强,所结珍珠决不是凡物。
想到这里,我的心怦怦直跳,凭我的拈花手,摘取珍珠当非难事,只是往常所盗都是不义之物,如今要取这老蚌珍珠等同取人子女,无疑夯实了贼名。
正犹豫间,忽然远处海面上升起了数十只圆月,和天上明月交相辉映。那月亮在海水中载沉载浮,所到处浪翻如屋,波浪间隙里有鳞甲耸动。我心中一惊,其他鱼类所发光亮大不过拳,而这光亮如此硕大,究竟是何异类?
我忽然想起师父讲过,海中蛟龙常在月圆之夜吐出内丹,在海中嬉戏,叫游龙戏珠,也叫烛海龙灯。难道真是蛟龙?我正沉吟间,那些明月忽然滚向这边,掀起滔天巨浪,水族似乎感知了危险,纷纷走避,一时间星河支离破碎,变得灯火阑珊。
我没有走,而是好奇心大盛,越是危险就越是好玩。顷刻间,那些明月已到眼前,巨浪翻腾间,露出若干个三角脑袋,有一间屋子大小,没有犄角,鳞片是菱形的,芭蕉扇大小,身子长数十丈,尾巴随便一卷,便搅起如湍巨浪。他们的脑袋上有盆口大的光环,形状如眼,一开一合,远看真如明月一般,原来不是蛟龙,也没有吞吐内丹,而是三只眼的海蟒。
我的小舟在波峰浪谷间几欲颠覆,气得我想要狠狠教训它们一顿,可这些海蟒从我这里只是借道而行,它们的目标是牌楼上那只蚌母。
蚌母似乎感到了危险,合上蚌壳,翻身滚入海中,但是已经晚了,最大的那只蟒王巨尾一甩,已然将它抽上半空。几十条海蟒把它当成小孩玩的蹴鞠,抽来打去。
那蚌母虽大,终于还是受不了如此震荡,蚌壳翕张,露出一条缝隙,登时光华如练,直追天穹明月。
在这瞬间,我惊奇地发现,那蚌壳中竟然躺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蚕丝裹体,双手叠抱胸前。女孩的头顶是珍珠囊,只有两颗豆粒大的珍珠,却发出月华般的璀璨光芒来,将女孩映衬得更加美丽。
我看向她的时候,她也看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微微笑了。我的心莫名地一震,等我长大时我才知道,那一瞬间,我爱上了那个女孩,爱上了她的微笑。
蚌母似乎知道海蟒是为了它体内的珍珠而来,也许它是为了保护蚌内的女孩,它迅速地吐出一颗珍珠,随即遁走。
那珍珠抛向空中,光晕硕大,天空像是升起了第二个月亮。那些海蟒登时红了眼,巨躯蜿蜒腾出海面,互相撕咬,争抢那颗豆粒大的珠子。海水绞入半空,纷落成雨。
我牵挂蚌壳中的女孩,急忙钻入海中,但海水被数十条巨蟒搅动得浑浊不堪,泥沙腾起,我想也许是我和那个女孩没缘分,我的窥天眼也没能寻见蚌母的踪影。
这时几条海蟒的尸体沉入海中,我急忙升上海面,却见那些海蟒为了珍珠自相残杀,死的死,逃的逃,正巧那蟒王分叉的舌头卷着那枚珍珠想要吞入口中。
这珍珠是那蚌母的,也就是那小女孩的,我岂能让它落入蟒口,于是我卷着水浪一蹴而至,一把将珍珠夺过,随手将蟒王的两叉舌头揪住打了个蝴蝶结。
蟒王大怒,龇着獠牙想要咬我,前些天我曾采了一根海荆棘防身,于是从背上抽出来,竖着塞进蟒王的嘴里。蟒王大嘴一合,上下颚正好被荆棘刺钉住,弄得它的大嘴张不开也合不上。
我抽身又潜入海底,寻找蚌母,可是一连寻了好几天,也没看见。我出海时日太多,怕师父惦记,只好打道回府。
出来海面,我的小舟已经被海蟒撕成碎片,我想重新修缮,却没想到那条蟒王来到了我的身边,张着大嘴,含着荆棘刺,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教育了它一顿,告诉它不要欺软怕硬,就撬开它的上下颚,把荆棘刺拔了出来。
没想到蟒王知恩图报,跟着我不肯离开。我一想反正小舟也毁了,不如将蟒王当作坐骑,于是骑着它回到了陆地。这期间,我担心蟒王忘恩负义抢我珍珠,于是将珍珠含在口中。
回到家一见到师父,师父大惊失色:“你、你怎么变白了?”
我照着镜子一看,我非但变白了,而且变得更美了,好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师父问我经历了什么奇遇,我急忙将那枚珍珠吐出,给师父看,并把海上奇遇告诉了她。当然,我喜欢那个小女孩的事情也和盘托出,对于师父,我是没有任何秘密的。
此时那枚珍珠光华弱了些许,放在瓷盘里,自己骨碌碌旋转,好像长了腿一样,要跳出盘子。
师父叹道:“这是传说中的定颜珠啊。这颗珠子的光华被你吸收,让你的肌肤洁白如玉,返老还童。”
我不满地说:“师父,人家本来就是小孩。”
师父又说:“天下奇宝得乾坤之灵,阴阳和谐,故而多是成双为偶,譬如花开并蒂,蚌孕双珠。定颜珠乃是不世奇珍,必定有雌有雄,你得到的这颗是雌珠,你发现你现在变样了么?多了女孩气质,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真正的龙女。”
你们不要用这样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在前面的讲述中,我一直没说自己的性别,但你们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先入为主认定我就是女子,其实我本是男儿身,就因为含了这颗定颜雌珠才变成了女孩。
你们或许要问,你没得到定颜雌珠之时,千手观音的名号不就喊出去了么?其实天竺佛教的观音一直是男相,只是传到中土才以讹传讹变成了女相。
我对变成女孩并没有什么抵触,于是我偏着脑袋想了想:“两个女孩可以成亲么?”
师父笑道:“那怎么可以?不过你不用担心,蚌母中只剩下了雄珠,那个女孩现正在逐渐变成男孩。如果你真的喜欢他的话,你们也可以成亲的。不过现在这个世界男尊女卑,夫为妻纲,你变成了女孩,就什么都要听他的了。你还要给他铺床叠被洗衣做饭生孩子,孩子也不随你姓。”
我皱着小眉头,满地转圈:“那怎么办呢?”
师父道:“最好的办法,是你偷回雄珠,把雌珠还他。”
我点了点头:“师父,我把雄珠偷来给你,你也变成男人吧。”
师父笑道:“我又不嫁人,也不用给男人铺床叠被洗衣做饭生孩子,做女人有什么不好?”
我似懂非懂:“如果你含着这颗雌珠,会怎么样?”
师父笑道:“老太婆变成美少女。”
我便把雌珠给了师父:“师父,我希望你永远不老。”
过了两年,我发现自己胸耸腰细,竟然真的变成了一个女孩。
从那以后,我屡次出海寻找蚌女,却丢了机缘,再也寻之不见。
六年过去了,我已到二八年华。这些年中,我盗遍神州域外,无数人想要捉我归案,可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我纵横天下,无人颉颃,忽然生出一种孤独的感觉。
这时候,江湖中忽然出了一件大事,同一天,大江南北所有棺材铺的楠木棺材被一购而空,这些棺材装上马车,星夜赶往一个地方——临川的万刀山庄。
万刀山庄想必诸位都不陌生吧,江湖中最顶尖的刀客几乎都出自万刀山庄。
我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第二天就到了万刀山庄。我赶到的时候,山庄已被无数江湖中人围得水泄不通。我挤进去一看,中庭之上,庄主率领一百零七名刀客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全部低眉合眼,宛若老僧入定,不言不语。其中有两个断臂刀客,裹着纱布。
一些故旧老友上前查看,这些人面色红润,并未死亡。少林方丈和庄主交情莫逆,以为他们是被人点穴了,意欲上前推拿解穴。
这时庄主才缓缓睁开眼睛,嘴唇里轻轻滑出来两个字:“别动我。”就不再说话了。
过了两天,棺材陆续运到,都卸在天井当院,摆得密密麻麻,一共有一百零八口,而山庄内的刀客算上庄主也恰为此数。
众人都疑惑不解,难道万刀山庄要被灭门?
这时庄主百里风流才缓缓站起,慢抬腿轻落足,好像牵线木偶一般,身体僵硬着走出屋外,站在滴水檐前,慢慢开口,他的话很轻很慢:“诸位武林同道,前日,临川晏家孑遗晏栖迟携刀归来,从前门到中庭到后院,不过三息时间,敝庄上下一百零八人全部中刀,我们谁也没有看见他如何拔刀挥刀,就感觉身上一凉,似有冷风侵入脏腑。有人想动手挥刀,胳膊便掉了下去。我急忙阻止他们,谁知说话急了些,脖子上溢出了一圈血迹。”
“我有感觉,晏栖迟的刀曾经横掠过我的脖子,只是他的速度太快,我的血脉依旧接驳未断,但只要动作过大,必有斩首之祸。我们这里所有人头颈四肢都被斩了七刀,不敢吃饭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快速走动,如此下去必死无疑。弟兄们跟我这么久,如今死到临头,除了一具像样的棺材我也给不了别的,于是飞鸽传书到各处分舵……”刚说到这里,一阵寒风吹过,百里风流不受控制,猛然打了个喷嚏。
这一下,震得人头落地,颈血狂喷,紧接着手足躯干轰然垮塌,化作一摊血肉。
其他刀客一惊之下,纷纷起身,也都和庄主一样,身首分离,死于非命。
我对这些刀客无感觉,却对一个人起了兴趣,那就是晏家的晏栖迟。
想必大家都知道,临川晏家乃是传承数百年的名门望族,祖上是宋朝著名的词人晏几道,到了当代,晏家子嗣殷盛,声名鹊起,不是因为诗词曲赋,而是因为刀。
晏家有七子,个个是绝顶刀客。机缘巧合,三国时关羽的青龙偃月刀落在了晏家的祖上手里,后来他们将重达八十二斤的大刀回炉重炼,炼成七口式样奇特的短刀,每人佩戴一把,并且恢复了旧称:冷艳锯。
后来,百里风流在临川悬刀开锋,成立万刀山庄,排挤晏家,终于在一次斗刀会上,万刀山庄老将新兵一起出马,将晏家六子全部斩杀。
只剩下晏家老七戍守边关,幸免于难。当时晏七闻讯,几欲晕厥,想要回来报仇,怎奈战事吃紧,妻子陈氏又身怀六甲一年有余,就是不生,又离不开人照顾。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夜敌兵偷袭,满营将士全军覆没,只剩他和妻子浴血奋战杀出重围。敌兵紧追不舍,将他们困在诞龙岭上。两人杀了一昼夜,全歼来敌,累得筋疲力尽,瘫倒在地。敌人首领一直伏于暗处,隐忍待发,见时机成熟,举刀便砍。两夫妻动弹不得,只能引颈就戮。
紧要关头,陈氏腹痛如绞,竟然临盆诞了一个女婴。那女婴落地之后,翻身坐起,一把攥住了敌军首领砍下来的刀,说了句:“爹、娘,我来迟了!”
首领吓傻了,晏七拼命一击,将他杀死。生下便救了父母的女婴便是晏家的独苗晏栖迟。
晏七大笑:“诞龙岭,诞龙岭,可惜我儿是凤不是龙。”
女婴道:“爹,女儿迟早会变成龙的。”
这段掌故在江湖上越穿越神,很多人嗤之以鼻不相信,但以我自己的经历来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当时我就想,如果天下还有一个女孩能配得上我,那就非晏栖迟无疑。
我又听说晏栖迟长到五六岁时,晏七回临川给晏家复仇,终于不敌万刀山庄人多势众,被困玄天关。还是五六岁的晏栖迟携着比自己高很多的冷艳杀锯救走父母,一家人远逃南海。百里风流率众追杀,后来损兵折将回来,绝口不提往事。晏栖迟的传奇戛然而止。
南海,传奇女孩,我忽然想到了我在南海里惊鸿一瞥的蚌女,我的心顿时颤了起来,蚌女会不会就是晏栖迟?
此时又传来重大消息,临川晏家荒芜已久的老宅重新挂起了大匾升起了炊烟,任谁都知道,晏栖迟重新挑起了晏家的大梁。没人敢去报仇,甚至晏家的故旧都吓得绕道走。
晏家的大门没人敢敲,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我。
门开的时候,我看到了在坐在阶上的少年,抱膝而坐,双手伸出,漫天的杨花榆荚在他手心堆成一朵白花,而那双手,比春风柳絮还白。他抬起眼眸,灿然如星,面如粉琢玉雕,毫无瑕疵,迥异其他人的白。
是蚌女!我差点跳起来。她变成了男子,容貌也更美了,但那眼神和微笑是不会变的。
我心情激动,开门见山就报出了自己的名号,说出了当年南海初见那一幕,没想到他还真的记得,他问我来这的目的。
我大略讲述了自己的经历,然后说:“你我生下来便成就了旷世传奇,天下再没有第三个,我是来求亲的,除了我,没人能配上你,除了你,也没人能配上我,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相公。”
那天忽地就阴转晴,隔墙应景般传来情客的馨香,我皱了皱鼻子,有点酸,从今天开始,我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晏栖迟一直静静听着,便如这静好的韶华流年,微笑道:“如今我是男子,你是女子,你才要做娘子,我做相公。”
我不服:“本来我是男孩,你是女孩,是定颜珠改变了我们,我还要改回来,我做相公,你要听我的。”
晏栖迟微笑道:“看来,我们不合适。”
我霸道地说:“我说合适就合适。百里风流说你的刀很快,你出手七百五十六刀,斩杀他们一百零八人,没一人看清你是如何拔刀挥刀的。这样,你也砍我七百五十六刀,如果能碰到我一根头发丝,我就当女孩,给你生孩子。反之,你当女孩,给我生孩子,这样公平不?”
晏栖迟摇摇头:“我的刀未臻化境,易发难收,一出手你必死无疑。我不想伤害我爱的人。我听说你的拈花手神出鬼没,这样,你将定颜雌珠放在身上,我也将定颜雄珠放在身上,谁能取走别人的珠子,谁就做相公。”
我欣然同意,早先师父听说我的事后,将雌珠交还我:“我盗门祖师是盗跖,早立了规矩:盗亦有道,不义之财莫取,宝珠我们享用数年,已是福报,你应该将其物归原主。”我将雌珠含在口中,再次来到晏家。
晏栖迟提出两只口袋,一只装的红豆,一只装的绿豆。他让我随意倒出若干红豆绿豆,搅拌在桌上的笸箩里:“我们先来文比,看谁先将红绿豆分开,并数出各边数量,这叫红男绿女,辨凤识龙。”
我说我先来,我将两手罩在豆子上,十指如抚琴鼓瑟,轻轻一拂,混淆在一处的豆子立刻分成两堆,红左绿右,泾渭分明。
晏栖迟微感惊讶:“好厉害的拈花手,快如蜜蜂颤翼呀。瞬间出手千次,左边红豆一千三百一十四个,右边绿豆五百二十个。”
我也很惊讶:“好犀利的眼力。”
晏栖迟微笑:“你不验证一下准确与否么?”
我笑:“和我看到的数量一致,当然不用验证。我的眼睛是窥天眼,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接下来我们重新倒出豆子,他从背后七重刀匣中抽出一把蝉翼般的短刀,从豆子上一掠而过,豆子被刀风激荡,宛若水浪纷纷弹起,落下时左右各粘成一塔,同样的红左绿右。
我报出数量:“红豆一千五百七十三个,绿豆二百零六个。”
他还刀归匣,豆塔坍塌,红豆画出他的名字,绿豆摆出我的名字,他莞尔笑说:“红男绿女,连豆子都知道我做男,你做女。这局我赢了。”
我用手一弹,豆子滴溜溜转动,他的名字变成我的,我的变成他的。
晏栖迟无奈一笑:“这局平手好了。下一局武比,谁能捉到对方,就赢。”
他话刚出口,我的手已经擒住了他的腕子,他双手翻转,卸掉我手腕的同时,反拿我的手臂,我用的拈花摘叶手,他用的大小缠丝手,四臂互相交缠彼此拆解,电光石火中,拆解了上千手,倏然分开。
他双手一抖,桌上掉满了我的耳环、戒指、发簪、步摇……
我双手同样一抖,桌上堆满了他的佩玉、香囊、钱袋……
这是我们在接触时,从彼此身上顺来的。
又是旗鼓相当,我们不甘示弱,再次猱身而上,他从廊壁前的兵器架子上掣出一条鬼头锁链,我从那里顺来一条山河地理带,绕着天井踏着粉墙互相追逐,最后,我们几乎同时捉到了对方,他用鬼头锁将我锁在了屋檐下的明柱上,我在右手被锁住前一瞬,用子母连环扣将他吊在抄手游廊上。
我一笑:“又是平手。”
他一笑:“你输了。”
我顺着他的眼光一看,屋檐下有两只惊起的燕雀也被他用头发丝捆在了左右明柱上。
我一努嘴,他一看,横梁上同样悬着两只晒太阳的猫,那当然是我的杰作。
晏栖迟又笑了,两臂关节反向不合情理地扭曲几下,飘然落地,上面的山和地理带变成了一个人形锁套,空落落地挂在廊下。他拿出钥匙在手中晃了晃,缓缓走向我:“现在是你输了,钥匙在我这里。”
我叹了口气:“好像是的。”
晏栖迟道:“当年我五岁,被万刀山庄追杀,和父母逃进南海。无意间救了蚌母。后来我为了保护父母,被万刀山庄的少庄主百里横行斩伤,险些丧命,是蚌母救了我,将我养在蚌壳之中五年,定颜珠,一珠定颜,双珠保命,雌雄双珠让我起死回生。只是可怜那年八月十五,蚌母被海蟒所伤。后来我伤愈离开蚌母,它却要死了。我四下寻找丢失的定颜雌珠,杀光了南海所有的海蟒,也没有找到,我就想到了你,一定是你得到了定颜珠,于是我渡海归来,正苦于茫茫人海无处寻觅,你却送上门来。我们的赌约作废,只要你将雌珠还我就好。”
我说:“可以还你,我也不要你的雄珠,只要你答应和我在一起。”
晏栖迟道:“我有我的父母还有蚌母,他们都在海外孤岛,我要侍奉他们颐养天年,何况我将万刀山庄灭门,听说百里横行正在天外天闭关修炼神秘刀法,我和他迟早一战,生死未卜,我也不想有家眷拖累。这一生,我注定要孤独终老。”
我笑道:“我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别说百里横行,万里横行有何惧哉。”最让我伤心的是晏栖迟摇摇头:“我本不想说,其实,我不喜欢你。”
我哼了一声:“你不是不喜欢我,你是不敢喜欢我,你怕我偷走你的雌雄双珠,你怕我对你父母不好,你怕我让你留在中原,不能照顾蚌母,你怕和我成家后琐碎家事影响你的心神,让你的刀境停滞不前,你怕……”
晏栖迟点点头。我冷笑道:“雌珠就在我嘴里,你取出来吧。”
他告了一声得罪,伸指点我的颊车穴,我闭着嘴道:“没用,我会移经转穴。你要狠下心,就用刀撬。”
他凑到我眼前,我们呼吸相闻,听得见彼此的心跳,正在同一个韵律上。不知怎么地,他的头忽然往前一送,我们四片嘴唇刚好凑在一处,说不得要贝壳轻启,丁香暗送,赤龙搅海,还君明珠。
晏栖迟脸一红,好像墙角那朵桃花,他向后疾退。
我咂咂嘴,是刚吃完蜜糖的感觉,佯嗔薄怒:“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亲我?”
他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谁在后面推了我一下。”
我说:“我的手被锁着,这里除了你没有第三个人,不是你是谁?反正我不管,我被你亲了,你要不要我,我也没脸活了。”
晏栖迟也是豁达的人:“谢谢你将珠子还我。等我和百里横行一战之后,便和你成亲。”
我问等多长时间。他说:“十年,不管十年之后,是否一战,我必践约而来。”
我拍手笑道:“好,我便等你十年。”
他讶然道:“你的手解开了?”
我微笑:“如果一个手铐就锁住了我,我还叫什么千手观音。”
他莞尔:“刚才推我的是哪只手?”
我说:“不是左手,也不是右手,是我的第三只手!”
我双手合十,第三只手从我的衣襟下钻了出来,手白如玉,绵软修长,手臂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的鳞甲,这第三只手有个学名叫“惊龙臂”。这只手生在我的肋下,是个畸形肢,这就是为什么我生出来父母以为我是妖怪,把我丢弃的原因。
我得意地笑道:“我这只手臂非但不是累赘,而且腾挪伸缩,远胜这双手。”
晏栖迟:“逢人只说半句话,教人必须留一手,你把压箱底的绝活亮给我看,犯了大忌,你真的这么相信我?”
我微微一笑:“虽然人心险诈,世道艰难,但一生中若没遇到一个可以毫无戒备相拥入眠的人,人生又有什么况味,而今天,我相信我遇到了。如果这是个错误,我宁愿为此付出生命。”
晏栖迟沉默半晌,眸中春风融雪:“原来人世间的情爱可以这么任性。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我今日便拜堂成亲,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当下我们便在柳花纷飞中,撮土为炉插草为香,海誓山盟。
第二天,我们在十里亭前洒泪分别。看着他不断挥手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微微一笑,喃喃自语:“我偷遍天下,见惯了价值连城的倾国宝物,从不曾开心过。而今天,是唯一的例外,因为,我偷到了一生的幸福。”
二换巢鸾凤
千手观音的故事讲完了。
万恶郎君拍手道:“很精彩的故事,只是太过虚假了。你生来就会游泳不怕风雷,晏栖迟落草就能锁住敌人的刀,你们是武神下凡还是战神投胎?”
千手观音淡淡一笑:“信不信由你。如果世上都是你这种鼠窃狗偷的小人物,还有什么意思。”
千邪公子邪邪一笑:“也许俺真的有点邪恶,俺最关心的是,你和晏栖迟的洞房之夜是如何度过的?”
千手观音道:“古往今来,男女性别互变不乏事例。《搜神记》中记载‘哀帝建平中,豫章有男子化为女子,嫁为人妇,生一子’。汉书中记载‘献帝建安七年,越巂有男子化为女子’。就我所知,曾有药书中记载,有某种食物药能致使男人乳房发育,男生女相,也有药物能让女性乳房缩小,女生男相,但最重要的部位是改变不了的。我和晏栖迟的情况也是这样,定颜双珠的功能就和那些药物一样。这么说你明白了么?不过,我们只是相拥而眠,其他什么事也没发生。”
千面妖姬原本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问:“你的惊龙臂那么厉害,为什么会失手被擒?”
千手观音道:“自从和栖迟定下十年之约,我就发现自己变了,开始特别喜欢孩子,那天我在集市上被一个玩具摊上的形形色色的福娃玩偶吸引住了,我似乎看到了我和栖迟的未来,但我不想栖迟为我生孩子而遭受痛苦,于是我把这些玩偶想象成我们未来的孩子而深深地陶醉了,等我醒来,就在笼子里了。”
万恶郎君呵呵一笑:“那个摊主就是我,是我用祝由术将你催眠了。不然,要抓到大名鼎鼎千手观音岂是易事?”
千机老人忍不住插嘴:“你的惊龙臂那么厉害,难道扭不开这牢笼的铁锁么?”
万恶郎君哈哈笑道:“我的乾坤笼上锁头栅栏都是秘制的,除了钥匙,大罗金仙也挣不开。”
千手观音道:“故事你也听完了,我最隐秘的门子你也得到了,总该放我出去了吧?”
万恶郎君哈哈大笑:“本人决不食言。”黑袍一抖,亮出一串钥匙,“四只笼子的钥匙都在这里。常言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你们四个人的故事就算都很精彩,相比之下肯定也是有优有劣,所以我突然冒出了一个绝妙的想法,等你们四人全部讲完之后,我评判优劣,选出三个优秀的,名落孙山的人嘛,只好处死了。所谓同行是冤家,你们肯定也对我这样的想法拍案叫绝。如此一来又能给这赌局加个噱头,使之比赛更加激烈刺激,便如你们讲故事一样,文如看山不喜平嘛。”
“你是第一个对我开诚布公的,我很喜欢你,是以给你一个特殊权利,你可以不参加比赛直接晋级。诸位意下如何?”
千邪公子、千机老人都很不服气。
千面妖姬却出人意料地表示赞同。
千邪公子冷笑道:“万恶郎君,你怕晏栖迟的刀就明说,何必拐弯抹角,不过你的小人作风很是对俺胃口,哈哈。”
万恶郎君亦是哈哈大笑:“千邪万恶,你我的绰号对仗工整,难怪臭味相投。”
千手观音道:“我本来就是天生地养,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被你淘汰么?我选择参加比赛!”
万恶郎君愣了愣,拍手道:“果然,有了情爱的人总是充满爱,你的心也变软了。好吧,连我这孤家寡人也有些感动,这样,我给你们所有人一个机会。”说着,他捻出钥匙,像发暗器一般依次投进各个笼子里,“我把你们的笼子暂且编为一二三四号,观音为一,妖姬为二,公子为三,老人为四。一号笼子投的是二号的钥匙,二号投的是三号的钥匙,三号投的是四号的钥匙,四号投的是一号的钥匙。这是我给你们出的难题‘移龙换凤’,只要你们每个人都将不属于自己的钥匙投给匹配的笼子,这样就能全部打开笼门。可是这么做风险极大,要知道你肯做好事,别人未必肯,成功与否,看你们的运气了。”
四人同时陷入沉默,万恶郎君名副其实,太邪恶了。这是考验他们的信任度和猜疑心,是个极其危险的选择题。
只是片刻的沉默,千手观音一抖手,钥匙飞进千面妖姬的笼子里。
千面妖姬一愣,对着千手观音报以感激地一笑,笑容很温暖,也许还包含了其他内容。她很爽快地把万恶郎君扔进来的钥匙投到了千邪公子的笼子里。
千邪公子嘿嘿一笑,将手竖着从缝隙处伸到笼外,将锁头打开,跳了出去。
千机老人将钥匙投向千手观音的笼子,谁料准头不对,钥匙碰到栏杆上,当啷落地。
千面妖姬也打开笼子跳了出去,质问千邪公子:“你为何不把钥匙投给千机老人?”
千邪公子邪邪一笑:“你忘了俺的名号么?本公子是邪门歪道,你们认为对的事,俺认为是错的,你们认为香的东西,俺认为是臭的。你们用脚走路,俺用手。”他确实邪门,一落地便头上脚下拿起了大顶。
千面妖姬拾起落在地上的钥匙,将千手观音的笼子打开,对着她低声说道:“谢谢你。”又回头取出千邪公子笼子里的钥匙,放出了千机老人。她敲了敲笼子门,看看钥匙和锁头,自语道,“咦,怎么都是铜制的?”
千邪公子以手为足,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只顾查看四周情况。就在毫无征兆的一刻,他的一只鞋突然脱脚飞出,直扑万恶郎君。
“砰”的一声,万恶郎君的椅子上弹出一只铁手,将鞋接住。
千邪公子哈哈大笑:“哈哈,万恶郎君,本公子是汗脚,臭鞋的味道如何?”
铁手一甩,把千邪公子的鞋又抛了回来。千邪公子使了个乌龙绞柱,脚丫子一旋,将鞋又套在脚上。
万恶郎君哈哈一笑:“味道不太浓烈,再捂上两天就是极品了。”
四人站成一排,舒展筋骨,潜运内气,发现都没中毒。顿时信心飙升,千面妖姬冷笑道:“万恶郎君,我们都出来了,你有信心能同时对付了四大神偷么?”
万恶郎君嘻嘻一笑:“虽然我有万千弩箭,也难挡住惊龙臂。所以,告辞了。”
机关一响,龙椅迅速沉入地下。此地机关甚多,几人没敢轻举妄动,只是静静观察。随着轧轧声响,墙壁屏风雕梁上的弩箭缓缓回缩,翻板扣起,在看不出异样。
便在此时,房梁上突然垂下一幅卷轴,上写:人心诡诈,果然不假,我待你好,你骂我傻,该杀该杀,哈哈哈哈。
于此同时,一支铜管钻出高台,万恶郎君那变了腔调的声音遥遥传来:“虎豹狼虫这些畜生,放出笼子就要咬人。你们就是狼崽子,本来我捉你们,并不想伤害,无非想借助你们的名头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可是你们太让我失望了。我实话告诉你们,这是座石头筑的塔,屋内全是机关销器,一旦触碰,九死一生。塔分四层,你们所在的是第一层,唯一通往外界的门设在第四层。现在就将游戏继续下去,你们继续讲故事,我在密室中倾听,如果精彩,我便给你们通往第二层的提示。否则,你们就等死吧!”
四人面面相觑,千手观音忽如白鹤腾起,掠上高台,身如滚筒半空一旋,一缕青丝宛若活物,顺着铜管刺下。
“砰”的一声,铜管中喷出一道火光。与此同时,屏风上、地面上噗噗噗射出上百支弩箭,织成一片箭幕。穹顶的雕梁上又落下一只笼子。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千手观音已然落回原处,虽然神色如常,但鬓角一缕长发业已烧焦,她两手握着四柄弩箭,分与其他三人一人一支防身。其他三人暗暗佩服,他们终于见识到了千手观音的身手。
千面妖姬捻着手里弩箭,眉头渐渐锁起:“弩箭也是铜制的?”
铜管内再次传来万恶郎君荒腔走板的声音:“方才是观音吧?我承认你的惊龙臂很厉害,但想硬闯,只怕也要鱼死网破,还是乖乖做游戏吧。”
便在此时,众人只觉脚下一阵摇晃,险些栽倒,似乎整个屋子都在摇晃。
万恶郎君哈哈笑道:“诸位感觉到没有,整座塔都在摇晃,因为前段时间雨大,导致地基塌陷,塔身不稳,你们再敢乱动,把塔晃塌了,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千手观音喝道:“塔塌了,你也逃不了。”
话说到此处,四处翻板启动,再次露出蓝汪汪的箭镞,万恶郎君的声音再次传来:“有惊龙臂的人就是胆大气粗,看来我也只能再祭出杀招了,这回恭迎大家的都是毒箭,见血封喉。我给大家三个数的考虑时间。三、二……”
四人对视一眼,目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听万恶郎君的指示,千面妖姬道:“听你的,这回我讲。”
万恶郎君哈哈一笑:“人啊,都是欺软怕硬。请讲吧,在下洗耳恭听。”
千面妖姬看模样就是一个普通少妇,长相平常、身段一般。但所有人都知道,千面妖姬有一千张脸,普通少妇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几人席地而坐,千面妖姬讲了几个易容偷盗的故事,万恶郎君都嫌不精彩:“你敷衍我,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千面妖姬一咬牙:“好吧,我就讲个精彩的,为了让故事更有悬念,我采用说书人的角度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