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郭增福》（四十九）

郭增福对张先生的感情不用多说，自然是无比的深厚。遥想当年，在那一段BJ上空飘雪花、园子门外冻死狗的凄苦岁月里，虽然那时郭增福还处在意气风发的而立之年，可还是在BJ撞了个鼻青脸肿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天津有家不假，可是也远在千里之外。加上郭增福是瞒着父亲郭有源悄悄的来BJ闯荡的，出门在外而家人不知，本来就良心有愧。还有，父亲虽然是行外人，也知道相声这行是个不好熬出来的苦差事，本意是想让郭增福不去受这份罪，稳稳当当地子承父业在天津干个警察的，郭增福这一手反其道而行之已经让父亲寒了心了，所以郭增福就发狠：索性继续让父亲伤心去吧，等我在BJ闯出一片事业再回天津去负荆请罪。到时候父亲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终归还是做出了一番成绩，终归还是向他证明了我一声不响的去BJ，并非是开始于我的一时冲动。

俗话说：步子迈得越大的人，摔得越惨。郭增福也是把外面的世界想像得太过美好了，小年轻做事哪有不冲动莽撞的？一时热血上脑，然后就让现实狠狠的打了一闷棍。住在大兴的一座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吃喝拉撒睡都是问题，还有房东在门口骂骂咧咧跟要账催命似的要房租。郭增福现在回头想想：当年没崩溃到自杀都是上天的恩典，因为过去那一段四处不见光的日子，实在是过得猪狗不如啊。

有一口饭吃就能活命，但是要来的饭和挣来的饭完全是两个概念。古时的苏秦有句话：使我有洛阳二顷田，焉能配六国相印？这句话是京剧《六国封相》最后的主旨所在，同样也是郭增福心里那一亩三分地的理想。

悲哉！理想最后被现实打破了，郭增福遍寻整个BJ城所有的相声园子和京剧戏班，带着两手准备：唱戏也行，说相声也可以，能不偷不抢的活下去就行了。不过人间之事总是事与愿违，没有人收留郭增福。

人到了绝路之上的时候，有一种情绪会在绝望和悲伤中诞生，这就是愤怒。愤怒会带出人的潜能，人在愤怒的驱使下，要么脑壳一热就干出一番大事业，要么就是愁绪不前，静静等着愤怒有一天平静下来，然后再继续在人海中碌碌无为的浮沉。

一时奋起，要么一步站上巅峰傲视群雄，要么就还是一无所有的一场江湖穷游。不成功便成仁。

郭增福遇见了张文顺，然后就一拍即合的成立了一个相声园子，从穷光蛋到事业开始慢慢起步，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张先生还把自己的养老金都放在了园子的建设上，如果郭增福建起来的是一个国家的话，那么张先生无疑就是那位功劳最大的开国功臣。

这样的功臣，就应该华丽的谢幕，在历史的舞台上划下属于他的那一笔颜色。

BJ奥运会刚一过，郭增福就把张先生从医院接回到了园子里。在后台的演员们纷纷询问张先生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张先生说：没好利索我能回来演出吗？邢先生和老伙计久别重逢，最是兴奋，一直拉着张先生的手不停地嘘寒问暖说说叨叨的。张先生大病初愈，有了力气回嘴就骂邢先生：你怎么比老太太还唠叨呢？后台一众演员皆是哈哈大笑。

郭增福一点都没被气氛感染，看见后台这样松散的状态，心想还是有必要把最坏的情况先摆在大家眼前。为了保证张先生的告别演出能顺利完成，这是郭增福作为班主的责任。

郭增福清了清嗓子说：各位，张先生的病情还没有完全康复，今天是告别演出，我们爷俩儿上去说完相声，演出就结束了，张先生还需要再回去住院治疗。

张先生刚才哑着嗓子怼了邢先生一句，谁都看得出来：张先生行将就木了。

这是一个爱相声爱了一辈子的老艺人，最后的谢幕表演。

郭增福早上挂出票去，中午就被狂热的观众们一抢而空了。观众们对张先生的感情也很深，虽然不及郭增福吧，但是张先生下午才演出，中午票就已经卖光了，这已经是最有力的证明了。

外面报幕了：欢迎各位观众来观看我们张先生的告别演出，请欣赏相声《叹人生》，表演者：郭增福，张文顺。

站在死亡边上的老人，叹的更多是人生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