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尚书公子的任性
许文俊一直都瘦,不过现在更瘦了。
以前像根细长的竹竿,又瘦又高,现在像根没过水的面条,更瘦更高了。
高高的颧骨像要从脸上奔突出来一般,从前他脸色总是不健康的苍白,现在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严肃,看起来分外的沧桑。
从前在西门府,他喜欢男扮女装还非要穿红着绿,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男子,非要自欺欺人自己是女子。
李婉儿脑子里快速掠过当初他在西门府的情景,才不过短短数月,就好像过了半生一般。
如今一本正经的许文俊站在自己身后,李婉儿竟然有些陌生感,曾经有过的那一丝非分之想莫名地消散了。
许文俊相救之时,她并不知道许文俊的身份高不可攀,既然他能自卖为奴,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
可事实证明,他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且对于李婉儿来说高不可攀。
李婉儿从来都是一个现实的人,从父亲亡故后,她尝尽世间冷暖,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活得小心翼翼又恣意妄为,一切幸福自由都是她小心谋划得来,她不敢也没资格做逾越之事。
许文俊的救命之恩,让她生平第一次有了逾越之想。
但是,逾越就是逾越,再如何小心翼翼地幻想,也只是幻想。
两人互相望了许久,李婉儿终于微笑着打破沉默,“许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这句话实在太客套了,李婉儿脸上的微笑也实在太标准了,完全不带从前那种小女儿的惫懒娇憨,许文俊一眼便瞧出区别了,“李姑娘......”
李婉儿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进门就是客,许公子请上座。”
亲自给他上了一杯茶,“寒门蓬户鄙陋之所,还望许公子见谅。”
许文俊瘦得见不着半点肉的脸上抖动了一下,他沙哑了声音低声唤道,“婉儿......”
李婉儿往后退了两步,毕恭毕敬地垂着头,“许公子乃贵人,民妇不敢造次。”
许文俊愣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李婉儿低垂着头,脸上还是浮上一丝苦笑,这般显赫的身份,这般任性的做派,叫人如何不知呢?
当初是我大意了,才将你视为寻常人士。
“婉儿,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就该知道尚书府之行,去不得。”
李婉儿抬起头来看了看许文俊,她眼中没有一丝期许害怕,甚至看出有别的情绪,就好像许文俊说的是“天开始转暖了”一般,“尚书府之行,由不得民妇说去或不去。”
许文俊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普通人哪有资格跟尚书府对抗?
让你去,是给你的荣耀,由不得说去或不去的。
“婉儿,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尚书府为什么让你进京。”
李婉儿点头,“知道,可是民妇只能去。”
“不,你不用去,你就留在吉良。不,你也不要留在吉良了,你回清河,你想怎样就怎样。”
“许公子,想来尚书大人和夫人,不过是想亲眼瞧一瞧民妇什么模样。民妇得此机会,能见识一番也算有福之人了。”
许文俊一听李婉儿这话,顾不得李婉儿想跟他拉开距离,上前拽了李婉儿的胳膊,“婉儿,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爹娘......我爹娘......总之你不许去!”
李婉儿的胳膊被他拽得生疼,“许公子,请自重。”
她这种礼貌而疏离的态度激怒了许文俊,“那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说让我护你周全吗?你若是自投罗网,我如何能护你周全?你听到没有,不许你去。”
李婉儿微微叹了口气,他不肯承认自己是尚书公子,可他无论言行举止,何尝不是尚书府公子的做派。
他是尚书府公子,自然是想不去就不去,想翻脸便翻脸,他不会体谅草芥一样的平民是没有资格跟官家讨价还价的。
赵大人、孙大人这样的官家若是设计害人,都能随便要了李婉儿的性命,更何况尚书大人这样浮在云端的官家啊。
“民妇多谢许公子提醒,只是万福绣已经完成,怎样都得去一趟京城的。不光是尚书夫人寿辰一事,更兼民妇的兄长要参加今年的科考。”
许文俊使劲捏了李婉儿一把,痛得李婉儿拧紧了眉毛,却没开口说一个字。
“你明明跟你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从来不睦,现在却要为他们......”忽然想反应过来一样,“你想借刀杀人?”
尚书府之行只怕凶多吉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哪里来的机会借刀杀人啊?
别说李婉儿现在不想动李念尧他们,就算想动他们,也万万不敢借尚书府的刀来杀人的。
这得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才会如此自损一万,伤敌八百啊?
李婉儿叹了口气,“许公子,民妇多谢许公子一番好意。只是这一趟......”
“我说了不许你去,你就不许去!”许文俊忽然像个孩子一样耍赖了。
李婉儿想起当初人牙子市场上,他非要说自己是个姑娘的那劲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许公子,此事到此为止吧。不知今日许公子到西门府所为何事,民妇远行在即,只怕不是好时候。况且许公子能力非凡,民妇只怕是不能为许公子解忧了。”
许文俊使劲摇着李婉儿胳膊,“婉儿,你给我听清楚一点,我不许你去尚书府,你就不许去。你明明知道去了凶多吉少,你为什么还要去,不许去。”
他身上有武功,这会儿李婉儿不听他的话,他有些动怒了,手上没个轻重,李婉儿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给摇得“哐啷哐啷”响,“许......公子......”
“你答应我,你不去尚书府!”
别说李婉儿现在被他摇得脑水都快散了,话都说不清楚,就算他不李婉儿,李婉儿也不能答应这事。
关键是答应了没用,尚书府又不是菜市场,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许文俊见李婉儿不说话,摇得更狠了,李婉儿觉得自己眼前都出现重影了。
“婉儿,你听明白了没有啊,我不许你去,你就不能去。”
也许是看到李婉儿脸色不对了,许文俊终于停了下来,“你答应了?”
李婉儿“哇”地一口呕了出来,不偏不倚刚好呕到许文俊身上。
呕了这一口后,李婉儿终于缓过这一阵了,立刻又懊恼起来,我往哪儿吐不好,非得往他身上吐啊。
两个人又愣住了,李婉儿是觉得尴尬,许文俊大概是觉得腌臜吧。
许文俊低头看了看胸前衣裳上的汤水,哪怕是李婉儿吐的,他也受不了啊,立刻松开李婉儿的手,“反正你不许去,你若是去了,我定然饶不了你。”
丢下这句话,“咻”地一声,人没影了。
李婉儿呆呆地站在原地,这许文俊是有些任性啊,怪不得尚书大人他们拿他没办法。
叫我不去尚书府,你倒是给我想个万全之策啊。
你是尚书府的小公子,你就算多任性,尚书大人也得忍着。
我算老几啊?
一想到自己冲他吐了一身,又觉得太尴尬了。
知道许文俊的身份后,知道尚书府对他的婚事定然十分在意后,李婉儿只想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谁都不想招惹。
虽然已经不在乎能不能给他留个好印象了,可这般腌臜他,也实在过了些。
可这许文俊,手上真没轻重啊。
李婉儿正发呆呢,门边传来一阵懒洋洋的声音,“大娘子做事就是有效率啊,都要走了,还先会一会情郎。”
这慵懒不正经的声音,不是西门羽是谁呢?
李婉儿自认行得正坐得端,“是啊是啊,大官人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平白地坏人好事呢。”
西门羽倚在门上也不进来,偏了头望向李婉儿,“你的情郎跟你说些什么啊?”
许文俊说的根本不具有任何现实意义,李婉儿头也不回,“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跟我卿卿我我了。”
“那多可惜啊,被我坏了好事。”
“是啊,可不就被你坏了好事吗?去帮我把翠燕叫来。”
李婉儿对西门羽当真不客气,一边接了他的挑衅,一边还使唤他。
西门羽本来倚在门边挑了眉毛跟李婉儿斗嘴的,听了这话一脚踏了进来,“翠燕不如锦雀机灵,她查不出什么消息的。大娘子,我挺好奇的啊,锦雀、翠燕这般换来换去地打探消息,你到底打探出什么了没有?”
李婉儿自然知道翠燕没打探出什么消息的,她是想让翠燕瞧瞧手上被许文俊伤得如何要不要上点伤药,顺便将西门羽打发走。
“什么都打探出来了,你想知道啊?去将翠燕叫来啊。”
西门羽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什么都查不出来的。许文俊来做什么?”
一边说,一边把脸放在李婉儿面前晃。
李婉儿刚被一个任性的许文俊摇得半条命都没了,这会儿没心思跟另一个任性的西门羽过招,顺手一推这张俊俏的脸,自己倒先叫了起来,“嗷......”
西门羽脸上立刻幸灾乐祸起来,“怎么,你的情郎这般不知怜香惜玉啊?”
李婉儿感觉自己两条胳膊像废了一般,还要被西门羽调笑,好气哦,“怎样?这叫情趣你懂不?”
西门羽眼睛瞪得老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映出李婉儿黑得能拧出水的臭脸,“不对啊,你不是五任相公都没能熬到洞房花烛夜吗?你怎么知道什么叫闺房情趣的?”
李婉儿脸黑得能拧出水是因为胳膊太痛了,还要被西门羽奚落,谁知道西门羽嘴里就没一句好话,“西门羽!”
西门羽耸耸肩,“得了,在自己家都会受伤,也不知你到底是什么运气。还说自己是至阴煞星呢,怎么现在这煞气克不着别人了,尽克自己?”
一边说,一边准备脱李婉儿的外衣。
李婉儿手动不了,嘴上可饶不了他,“你干嘛?想趁机占我便宜啊?”
西门羽俊秀的脸上挤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姐,你中了合欢香在我身上乱爬的时候,我都没趁机占你便宜,现在这个机更不好趁吧?”
李婉儿虽然知道这事经过,可锦雀从不曾这般直白地说过合欢香一事,脸上从黑转成了红,眼看着就要恼羞成怒,西门羽赶紧将她衣裳合拢,“怎么,你现在不需要人帮忙了?或者你还能忍?翠燕被娘叫去给你抄佛经了,大概......得抄两个时辰吧,你确定要忍两个时辰?”
李婉儿是想忍的,可许文俊下手太重了,这会儿觉得两条胳膊像要弃她而去一般,“那春桃和夏荷呢?”
“大娘子,咱们明日就出发了,你是不是想让娘再担心一下?临出门就先受了伤,你是怕娘不够担心是吧?”
一想到李郑氏,李婉儿不吭气了。
西门羽一看她不说话,又开始碎碎念了,“说得好像我多稀罕看你一样......瘦得跟个猴儿一样,要胸没胸......”
这是他第二次说李婉儿要身材没身材了,李婉儿怒道,“你够了哈,我也要面子的。”
“不然呢?”西门羽真的是上天派来折磨李婉儿的,他一边解李婉儿的衣裳,一边斜着眼睛露出不屑的眼神看李婉儿。
这是什么眼神?李婉儿那个气啊,“姑娘我排归排,也是有身材的!环肥燕瘦,这叫燕瘦,知道不?枉你日日流连花丛,居然不懂得欣赏不同的美,凭什么身材好就得胸前二两啊?”
西门羽已经瞧见李婉儿胳膊肿得跟大腿一般了,这得下了多重的手啊?
怪不得她抬不起胳膊呢,还不知道伤着骨头没有,顺手捏了捏李婉儿肿胀的胳膊,“香雪可不止二两......”
“嗷......你干嘛?西门羽,你趁机报复我啊?”
西门羽捏了两把,知道没伤着骨头,只是下手太重了,“你也知道自己对不起我,不然为什么怕我会报复你呢?玉肤膏呢?”
在滥用玉肤膏一事上,西门羽和许文俊还挺像的,这么点伤就用这么金贵的玉肤膏?
西门羽一看她的表情,“怎么了?你情郎给你的,舍不得用啊?舍不得用情郎的,那就只能用你官人的了......”
说着开始往怀里掏了起来,先是掏了个香囊出来,李婉儿气得眼睛闭了闭,不知道是从哪个女人那里得来的香艳玩意儿,再掏下去还不知道有些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呢。
“左边第二格,去拿去拿!”
西门羽下手还挺狠的,上药简直像再给李婉儿按出个骨折一般,气得李婉儿咬牙切齿地表示,不要落到她手里,一定让他有好果子吃。
西门羽则嬉皮笑脸地表示,这是你情郎给你的伤,好好受着,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伤呢。
你来我往的调笑间,两人似乎都忘了此番入京,定有凶险等着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