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录2:再度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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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备预不虞

应安悄悄推开女儿的房门,坐到床边心疼地看着她沉睡的小脸。朱高收进的鲜叶不少,茶场人手很紧,可是春天雨水多湿气重,他的腿疼得厉害管不了太多事,女儿心疼他什么事情都大包大揽的,每天起早贪黑,经常回到家连饭都没吃就睡着了。所以应平家吵架的事她都不知道,应远来找过她几次她不是睡着了,就是顾不上说话,昨天晚上应远在她屋外坐了一夜,大清早才走的。应安伸手将垂到应昱脸上的一缕碎发捋上去。

应昱还小,现如今应安身边又只有她一人,所以应安并不想她早嫁。再说应远人虽实诚,也会心疼应昱,但应安总觉得不是很满意,希望自己女儿未来的夫君能更出挑一点。可是应昱自幼与应远要好,怕是舍不下了。应安叹了一口气,如果应昱一定想要应远,那他就动用潘振承留下的银子,为她定下应远吧!毕竟是孩子自己的生活,她开心最重要。

“爹,”应昱裂开一条眼缝看清楚是应安后又赶紧闭上,侧身趴到一边,“什么时辰了?”

“还早,再睡会儿吧!”

应昱眯糊地“噢”了一声,又睡着了。

潘启官请来的郎中挺好的,现在应安的腿已经能走路了,走得慢些也看不出毛病。他来到厨房捅开炉子,淘米煮粥,再走到外边摘了些青菜回来。在他熬好粥,炒好鸡蛋和青菜后,应昱光着脚丫闭着眼睛走出来了。

“爹,你今天起那么早?”

“也不算早,早餐做好了,你快去洗漱……穿鞋!”

“噢。”

父女二人相对吃早餐。应昱正在长身体吃得欢畅,应安则随便喝了两口粥就放下了。

“小十二……小四的事你知道了吗?”

“我哥怎么了?”

“二伯娘相中了蜀郡一户开绣坊的大户人家的女儿,小四跟二伯今晨到蜀郡去了,去……下聘定亲。”

应昱怔愣良久才将碗筷放到桌面上,难过地低下头。应安心疼不已,“小十二……潘伯来的时候留下两张汇票,如果你不想把小四让给别人,爹可以为你去求来。”

应昱默默地站起来收拾碗筷拿出去洗。应安紧张地跟在她身边,“昱儿,你说句话,爹能为你办到的!”

应昱蹲在水井边发呆。应安走到她身边蹲下。

“爹……”应昱委屈巴巴地问:“我娘也走了不少日子了,迟早有一天,你也会续弦的是吧?”

应安被噎住了,这孩子说什么呢?

“是吧?”应昱又问,看到父亲沉默,应昱气哼哼地说:“我就知道你们全都是这样的,你们都会娶媳妇,都会离我远远的,再不疼我了。”

应安“噗”的一声笑开了,这是自妻子去世后他第一次笑出声来,这个孩子怎么总是养不大,原来她委屈的是这个!

“你看,你还笑,那就是了!”应昱低声嚷嚷起来,眼眶泛起了红意。

应安从女儿手里接过碗来洗涮,“爹不会再娶了,你是爹最要紧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永远都是!”

应昱这才好受了些。应安洗好碗后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咱爷俩一起做茶去?”

“爹,你说四哥娶了媳妇后,会不会不理我?”

“不会的,媳妇是媳妇,妹妹是妹妹,那是两种不同的感情,互相不影响。”

“那还差不多!四哥娶了媳妇要是敢不理我,我就揍他!”

“对,爹帮你!”

一个半月后应远和应平终于回来了。余秋鹏和庞承光也回来了。庞承光只是朱高的护卫,没再参与衙门的事,也未参与贪赃枉法,所以查清楚就被放出来。他出狱的时候昂首挺胸嬉皮笑脸,为他打点官府和送牢饭的余秋鹏却似一下就老了几岁。看到他跟个没事人似的,余秋鹏恨恨地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掌。就在兄弟俩准备一齐回六安的时候,端木沉晓突然现身舒州,余秋鹏留下来协助他办事,庞承光独自到六安找应昱。

庞承光回六安这天,应平和应远也回到六安。苏家对应安很满意,赠送了不少当地土特产,苏雅芙听说应家现下在六安的子侄辈只剩应远和应昱,二人还自幼要好,还专门做了两身新衣送给应昱。郭氏得意洋洋地认为经她的一番筹谋,以后二房的日子必能蒸蒸日上,甩开其他几房几条街。她一大清早就杀鸡宰鸭,又差应平去买酒割肉,把几兄弟都叫到一起热闹热闹。

应昱从茶场回来的时候,家里人都到齐了。看到她回来,叔伯们都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应远与应昱自幼形影不离,随着应远长大,对应昱的爱意也越来越明显,所以大家都以为应远最终定会落户到三房,没想到郭氏嫌贫爱富另攀高枝……老三还在软禁,三房欠朱高的债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还得清,郭氏这不是往老三伤口上撒盐吗?再说,应远定亲,郭氏请大家热闹一番也属正常,可你该在自己院里弄呀!跑到三房来是什么意思?

“呀!二伯你回来了,我四哥呢?”

郭氏抢着说:“他不舒服,在屋里歇着呢!”

应昱转身要往外走,“那我去看看他!”

“小十二!”郭氏不高兴地制止她,“小十二,你娘不在了,有些话你爹不方便说你,我可要代替你娘说你几句了,你现在长大了,四哥更是定下亲了,你以后要注意男女授受不亲,不能随随便便见男人,不然别人会瞧不起你,你嫂子进门后看到更是会不高兴的。”

应安的脸一下就沉下来,他将女儿拉到一边,“你四哥挺好的,不必担心。你去洗漱一下,带些银票过来。”

应安差走应昱后,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说:“来,二哥二嫂,恭喜你们,相信新妇进门后必会给二房带来福报。”

应平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跟应安碰了一杯,“有没有福报不知道,反正我儿子应柏做茶的本钱是没有了,大半都拿去给应远定亲了。”

郭氏本来端着酒杯站起来了,一听这话她气哼哼地瞪了丈夫一眼又坐下了,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就这么点破事也不知道要叨叨多久才算完。

“不打紧,”应安喝过酒后被辣得一个劲地甩头。

应安向来听不得别人说他女儿一句不好,郭氏这样教训应昱,其他几个兄弟都担心地看向应安,见应安还算镇定,就都松了一口气。一会儿应昱过来了。应安说:“昱儿,二伯家里紧钱用,你把叔伯们给我凑的银子还给他们吧!”

“噢,”应昱拿出四张面额五仟两的银票放在桌面,“大伯、二伯、四叔、五叔,你们凑给我爹的银子还没花,还给你们。”

郭氏两眼发亮,赶紧扯过最上面一张塞里袖子里,“这下好了,能缓缓了。”

应泉也拿了一张。应健和应康没动。

应康问:“小十二,上次你不是给了朱高两万两吗?怎么还没用?”

“我拿从别处筹到的银子给的。”

“那以后不也得用吗?你们先留着吧!”

郭氏刚刚有几丝笑模样的脸瞬间拉长,恨恨地瞪了应康一眼不吱声。

应昱笑道:“不用了大伯,我们已经筹够给朱高的银子了。”

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她。应康问:“你从哪儿筹来这么多银子?”

应昱还没来得及答话,庞承光就钻进来了,“哎呀!好香呀!一进院子就闻到了。”

众人连忙给他加座添碗筷。应昱为他倒了一大碗酒。他端起来畅快地一饮而尽,“朱高的事你们知道了吧?”

“朱高什么事?”应安问。

“朱高犯欺君之罪下大狱了!害得我也被查了好些日子,关在牢里可憋死我了。啊?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呀!”

应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应昱的肩膀,爷儿俩头挨在一起默契地笑起来。

应康急忙问道:“那老三欠朱高的债还算不算数?”

庞承光又喝了一碗酒后才说:“当然不算了,就他那样还想讹人?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应康长舒一口气,“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应平骂道:“朱高这个挨千刀的,该!”

应健问:“朱高是怎么犯的欺君之罪?”

庞承光发出爽朗的大笑,“问小十二呀!要说还是我们小十二厉害,一招制敌,不声不响的就将朱高一把拉下马!”

郭氏惊叫一声,“是小十二拉下来的?”

“那当然!我大哥说自从朱高的事出来后,小十二就开始设局了,看看,前后不到半年,就把一个三品大员给收拾了!”

几兄弟惊讶不已,七嘴八舌地问应昱:是怎么弄的?

应安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但庞承光却憋不住,他站起来跟说书似的一通得瑟,把事情的经过说得清清楚楚。

庞承光朝应昱竖起大拇指:“我大哥说小十二远在六安,却能影响朝廷,真神人也!”

几兄弟都开怀大笑,俱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应昱。郭氏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女娃娃也太厉害了!

庞承光看了一眼桌上大多以茶代酒的人,扫兴地拿起酒壶自酌自饮,“朱高倒霉了,相信应宗主的案子很快就能昭雪,我大哥现在舒州,协助郝连大人的下属翻这件案子。”

应昱兴奋地抱着父亲的胳膊笑。应安也舒了一口长气,伸手揽着女儿的肩膀,“昱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兄弟几个都兴奋起来,“那太好了!”“定是爹和娘在天上保佑老三。”“这下我们应家有盼头了!”……

庞承光拿起一条鸡腿说:“当然有盼头,应家这是出了人物了!现在泉州那边的茶也做得差不多了,我大哥处理完应宗主的案子就会把茶押到广州去找潘启官,好日子马上就来了!”

郭氏惊问:“什么茶?我们在泉州有什么茶?”

庞承光看到那几兄弟也露出关切和焦急的表情,这才发觉这事跟他们没关系,他干笑两声,“……噢,原来小十二没说呀!应家二度查抄,被官府转卖的茶田她和我大哥全收回来了,现在泉州那边武夷茶正做得热闹。”

三房居然还有银子收回茶田?郭氏只觉得心口发闷,气都快喘不上来了,“那些茶田全买回来少说也得二、三十万两,小十二,你、你们……哪来那么多银子?”

应安不想他们知道那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淡淡地说:“老余出了一部分,潘启官送了一部分。”

应平用讽刺的目光看着郭氏,他就知道:牝鸡司晨天下大乱,果不其然!郭氏的脸开始发白,心跳得毫无规律,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后,拿起桌面上的酒恨恨地灌进嘴里。

此时门外传来人声:“请问这是应安,应先生的屋子吗?我们是大通银号的。”

应安站起来答道:“是的,请稍等。”

应昱挽着父亲的胳膊跟他一起出去,其他人急忙跟上。应康问:“老三,银号的到这儿来干嘛?”

“是潘启官开给我的汇票到期了,银号按规矩送银子过来。”

郭氏呻吟一声:“还有银子?”

大门打开,门外二十余个配带武器之人围着一辆马车,领头的走进来看了应安的户籍,再仔细对过汇票这才付银。

“应安先生,这是银票,这是现银,这次到期的共十二万两,您清点一下。潘大掌柜开的汇票尚有八万在大通银号,如您需要我们随时送到。”

郭氏彻底喘上不气了,她身子一歪软软地倒在地上。

应安落难的事端木沉晓是通过从六安回到泉州的应家人知道的,他找了郝连好几次,但郝连都说自己的手伸不到安徽去。端木沉晓想亲到六安看看,郝连又以他官小位卑去了只会添乱为由,拦着他不准去。正在干着急的时候,郝连突然派人到清溪县来唤他回家小聚,说有好消息要告诉他,他急急忙忙地赶回温州。

端木沉晓第一次见到应昱时她只有五岁,在焙茶室摇头晃脑地跳舞,指挥着兄弟姐妹们做茶,那别俱一格的舞姿,得意洋洋的意态都叫他喜欢,他当时央着舅舅说他想养这个小娃娃,舅舅说她是个人,不是小动物,不准允。回到温州后他好几次央着舅舅带他去泉州,舅舅嘴上答应,但一次也没带。

十三岁那年,舅舅要把他送到少林寺,在出发前他偷偷跑到泉州央求余秋鹏带他去应家。余秋鹏拗不过他,只好如他所愿。于是他隔着竹帘旁听了一次余秋鹏教授的应家私学,看到应昱并不听课,只顾着低头玩华容道,但余秋鹏点名让她作题却能对答如流,其聪慧机敏远超兄弟姐妹,这让他莫明的自豪。

十五岁他已长成,母亲和舅舅商议后挑了个通房丫头侍候他,他本是应了的,但丫头爬上他的床时,他突然抗拒,将通房撵出屋去。母亲和舅舅都担心他有隐疾,还专门请了郎中来看诊。郎中在私下无人的时候悄悄问他:可是心中有人了?他醍醐灌顶,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心中有人,他在等应昱长大。

十六岁他再度去找余秋鹏。余秋鹏带着他悄悄来到应家别苑,让他看到正跟母亲一直翩翩起舞的应昱。韦清月之美动人心魄,但应昱却更让他心荡神驰。余秋鹏当时笑着说他那就是耽于美色,但人生漫长,想要白头偕老,得心意相通,仅凭相貌吸引是远远不够的。也许余秋鹏说的是对的,但人生太长,他想不了那么多,他只想等到应昱及笄就娶回家。

舅舅知道自己对应昱的心思,希望舅舅叫自己回家是因为有了相助应家的法子。

看到外甥进门,郝连举着一份公文告诉他:“沐沐,朱高被锁拿下狱,应安有救了。”

“啊?”端木沉晓年轻、俊逸的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他接过公文一目十行,“欺君之罪?朱高真是狗胆包天!”

郝连笑了笑,朱高没那么大的胆子,这明显是被人下套了,“沐沐,你想不想亲自去救应安?”

“当然想!”端木沉晓兴奋得一个劲地笑,“老舅教我。”

“安徽巡抚是三品要员,朝廷递补需要时日,新官上任之后必要先梳理军政大事,此类案件暂且顾不上。你先去找余秋鹏,让他为你寻找同类冤案,再组织苦主集体举告,这样朝廷就会指定专人先行查案,安抚民愤。这世上就没有朱高不敢拿的银子,此类案件必多。”

端木沉晓站直身子,端端正正地朝郝连作了个揖。这小子,平时都是没大没小的,现下为了应家倒是客气起来,郝连笑着在他脑门上指了一下,“你到了六安以后诸事都听余大人的,他是老经验了,跟着他学于你必有进益。我再给你写封信,必要的时候拿出来请两江总督提供便利。”

“谢谢老舅!”

郝连“哈哈”大笑,伸手揽着端木沉晓的肩膀往前走。前段时间郝连曾令妹妹暗示端木改为郝姓,可是这个小子说他一定会孝敬舅舅,但不忍先父膝下无子,改姓之事暂不考虑。哎!生不出儿子的人命苦呀!还得继续带外甥,哄孩子高兴。

端木沉晓本想到六安后先看望应昱再拜见余秋鹏的,可是在舒州就意外碰到了余秋鹏,他只得按下去见应昱的冲动,先办正事。

这种事情简单,端木沉晓一问,庞承光随口就说出了五个苦主。各个苦主都被朱高害惨了,听闻朱高被捕早就想要申冤了,现在有人组织集体举告,岂有不应的道理。于是一纸诉状递到了两江总督大人面前。端木沉晓趁机将郝连的信一并送上。两江总督虽然比安徽巡抚官大一级,但相互之间并无隶属关系,都是直接归皇上管。朱高臭名远扬,其犯罪下狱,两江总督蓝寅顿觉大快人心。此次五名苦主一同举告朱高,蓝寅立即具折上报朝廷。朝廷的批复很快下来了,着蓝寅负责查办。

蓝寅发下文书,着各地方官府将这五名苦主的案卷加急送到总督府,结果巡抚府称并无应安的案卷留存。没立案就扣押嫌犯,还用刑至嫌犯伤残?蓝寅震怒,亲自下到六安开堂审理应安案件,允许百姓在堂外观看。

因朱高曾用应昱的身份要挟讹诈,余秋鹏不欲应昱在人前露面,让应健掺扶应安上堂。兄弟二人上堂后,呈上了福建和六安的郎中开给应安的药方,证实应安重病缠身,经常识人不清。有村民作证:应安平时甚少与人来往,到六安后从未离开过居住的村庄。应安诉称曾被朱高勒索20万两白银。蓝寅震怒,用力一拍惊堂木令将看守应安的衙役押上堂来。朱高犯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四名衙役被蓝寅一吓差点肝胆破裂,忙不迭地撇清自己,全都说只是奉命看守,其它的一概不知。

“目无法纪、胆大包天!”蓝寅气得再拍惊堂木,喝令当场释放应安。

蓝寅的话赢得百姓一片掌声。一气之下蓝寅就在六安办案,将五起举告的案件在两天内全部查清,所有嫌犯全部无罪释放,着各地官府给予适当抚慰,案卷上报朝廷。五起案件上报虽加大了朱高的罪责,但流放三千里等同于砍头,乾隆爷不欲用重典,只是令官员引以为鉴,克勤克俭。

应安被无罪释放的时候,应远正在侍候郭氏喝汤药,见应平喜冲冲地进来报告消息,她心情复杂地笑了一下说:“咱们老百姓最怕惹官非,能平安比什么都好。”应远先是惊喜地挑了一下眉,接着又耷下眉头,将药递给郭氏,“娘,喝药吧!”

当日申时,端木沉晓带着两名随从着便服前来拜谒应安,“晚生端木沉晓拜见应宗主。”端木沉晓一甩箭袖单腿下跪。应安赶紧将其扶起来,他打着拱手问:“请恕在下眼拙,端木先生是……”

端木沉晓掏出一封信双手递上,恭敬地说:“晚生是清溪县令,这次受舅舅郝连大人的委托,前来协助办理应宗主的案件,这是我舅舅给您的信。”

“应安此次脱难多亏福建父母官的照拂,多谢了!端木大人快请坐。”应安接过信件仔细阅读,信中说自从应家人离开福建后武夷茶的出口量锐减,茶园大片荒芜,茶商纷纷转行,茶业行业一片萧条,希望应安能率族人重回福建引领茶业行业,应家走私案已结案经年,官府为民生计必会扶持应家发展云云。

端木沉晓痛心地说:“应宗主,现在清溪县每年一度的观音王大赛已经停了。”

“为何?”

“现在的铁观音成茶品质大不如前,外地客商渐渐失了兴趣,来看斗茶的人少了许多,选购的就更少了,货品大多流向国内市场,而且卖不起价。晚生想了很多办法,但茶叶得用品质说话,仅靠推销终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应宗主,福建的茶人都盼着您能带着应家人回去。”

应安顾左右而言他,问起郝连是否安好,福建的海边是否太平等等。端木沉晓看出应安无心回福建,心下暗暗着急。此时一个少年端着两杯茶和一盘茶点走进来。

“贵客请用茶。”

眼前的少年婉若丽树、穆若春风,声音稍低沉,略带沙哑,如磁石般莫明吸引。端木沉晓眼中掠过惊艳,还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此人是谁,他赶紧站起来行礼:“多谢。”

“不客气!”那少年放下东西后转身离开,在“他”走到门口时,应安叫道:“昱儿,今天采摘的鲜叶揉捻稍轻些,怕苦味重。”

昱儿?应昱!端木沉晓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装丽人,上次见她还是粉嘟嘟的,现在长这么大了?又高又瘦的,眼睛也变大了……不过还是特别好看!应昱露齿一笑,“知道了!”

应昱一笑,端木沉晓整个人就愣住了,应安一连叫了他几次,他都没听到,只是傻呆呆地看着门外。

福建茶业受损,郝连这几年的官当得殊为不易,每一次觐见皇上都被一番训斥,幸好和亲王随着年纪渐长,争强斗狠之心稍减,不再打压他,他这才勉力支撑到现在。低头认命不是郝连的性格,朱高案发,他看出这是一个重塑形象,坐稳大位的良机,便积极地行动起来。

郝连暗中指使人串连茶农和茶商一齐向总督府请愿,要求给予应家政策优惠,将应家人重新招回福建,重振茶业行业。有了这份过千人签名的请愿书,他顺理成章地拔了一处官府闲置的院落给应家人居住,又将应家主宅原地址划回给应家重建家园。韦清月离世经年,和亲王与应家的恩怨早已过去,应家也败落至此,凭郝连对和亲王的了解,他知道和亲王不会为难小民,再加上有茶农茶商的请愿他招回应家人顺理成章。接着他就派出外甥去协助应安翻案,表达他对应家的重视,再加上有余秋鹏这个学生在,他相信应家回归指日可待。

被应安连叫几声才回过神来的端木沉晓想起舅舅的嘱托,再度劝导道:“应宗主,现在整个福建茶业行业都衰落了,原因跟清溪县是一样的。无人大量收购鲜叶加工出口,茶农自产的成茶质量下滑只能贱卖,茶农无钱可赚纷纷转行,是以大量茶园荒芜。晚生不懂生意,但觉得这是个买进的好时机,再加上官府为振兴茶业行业也会提供帮助和给予厘税优惠,错过极为可惜。”

那就是要重新拉起应家茶庄的大旗,重建应家茶商帮了?可是现在官府并未同意应家重新开业,泉州是伤心之地,加上应安早就看淡一切,是以并不想回去。他说:“多谢端木大人的关照,也请您回到福建后向郝连大人转达我的谢意,只是应安体弱多病,年事渐高,不想过多操劳。”

端木沉晓着急道:“府上不是有女公子十二少吗?她定能挑起应家茶庄,连我舅舅都盛赞十二少蕙质兰心,决断如流呢!”

应安看着端木沉晓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她还小,又是个女孩,不成事,而且我也舍不得她太累。”

树大招风,现在南家在大清茶叶界飞扬拔扈,不可一世,如果应家茶庄重现大清茶叶界那又是一场恶斗,应安对这些事早就厌烦。再说他也不想跟兄弟们又捆绑作一处,更舍不得应昱操劳,所以他从未想过回福建。但六安他也不想呆了,这个地方只会引人噩梦连连。能不能带着女儿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安闲度日?

端木沉晓心中虽着急但不再说话,他是官府来人,说多了他担心应安误会成逼迫,适得其反。他拿起应昱奉上的茶呷了一口后暗自心惊,六安向来出好茶,齐山云雾他喝过不少,但这款茶之鲜润逼人绝非齐山云雾可比。端木沉晓自幼就听舅舅说应家是福建茶业界的脊梁,他以为应家是凭借青茶类傲视群雄,独步天下的,没想到应家做六安绿茶也能达到如此境界,假使应家被别的产茶大省抢去,那对福建茶业而言主不是重创,而是致命一刀。

就在端木沉晓暗下决心,定要将应家人引回福建时,应安递过一只小碟,碟中盛放着一枚粉红的糕点,他道过谢后接过来咬了一口,立即被其松软清香,入口软糯所征服。

“这点心晚生还是第一次见,不知叫什么?”

“这是桂花定胜糕,浙江一带的小吃。”应安也在吃,但他觉出的不是甜味是苦味,妻子这一生就会做这一款点心,昱儿做的桂花定胜糕比妻子做的好太多,但她隔段时间会按妻子教的方法做一次,她虽然不说,但应安知道孩子想娘了。

端木沉晓期待地问:“……是十二少亲手做的吗?”

应安随口“嗯”了一声后思绪就飘回温馨幸福的旧日时光。

端木沉晓兴奋得直喘气,他细细地品味着这最大众化的糕点,只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好的食物,吃完一块后他眼巴巴地看着盘子上剩下的几块,期望应安能招呼他自己动手,不必客气。可是他等了很久应安也不说话,只是失神地看着屋外。

当天辞别应安后,端木沉晓专门跑到歙县去买了一块上好的砚台,想要借舅舅的名义送给应安,并再度劝说应安率族人回归福建,当然他还希望能再见应昱,再度品尝到她亲手做的糕点。急急忙忙地来到应家后,端木沉晓发现应家二房正在跟人议价,要卖掉六安的茶田。

“二叔,您要卖掉茶田?”他急忙问道。

“是呀!我们要回泉州了!”

“啊?”端木沉晓喜出忘外,急忙往三房的方向跑,想要对应安说些代表福建茶农、代表舅舅、热烈欢迎应家归来之类的喜庆话,但他没能见到应安父女,只见到余秋鹏,并再度从余秋鹏口中得到证实:应家要回泉州了!余秋鹏说因为举家搬迁,杂事繁多,这些天应安父女都会很忙。端木沉晓不敢添乱,朝应安的住处作了个揖后,自觉地离开。

原来在端木沉晓走后,应安就拿出地图想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可是他连方向都没确定,应昱就拿着郝连的信兴冲冲地进来了。

“爹,郝大人请我们回泉州是吗?”

“……是。”

“那太好了!咱们新做的茶以前因为是朱高推荐的,卖得很好,现在因为他曾经推荐过,大家都觉得晦气,觉得茶虽好但值不了这许多银子,拼命杀价,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咱们茶场里的成茶不少,再这么弄下去我可不愿意。爹,咱们回泉州吧!泉州的茶叶店掌柜都是老熟人,新茶散下去很快就能卖掉。再说我还是想多买些武夷山的茶田,继续主攻出口市场。”

……应安沉默了一会儿说:“爹考虑一下好吗?”

当天晚上应安睡不安稳,一直想着应昱要回福建的事,最后他决定答应孩子。妻子没了以后他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昱儿却如初升的朝阳,隐居山林会让孩子觉得人生没意义。还是那句话:他活的就是她,她喜欢怎样的生活那他就顺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