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谍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4章 码头上的苦力

当夜色渐深时,清河戏院完全掩映在了黑暗中。

在一间紧闭的房屋里,一束微弱的灯光照在几张无比冷峻的脸上,其中有一个是卢俊臣,他刚才听过大家的发言,此时看着卢小叶,叹息着说:“这次我回到后方,主要就是跟党中央汇报同志们在汉口的活动情况,现在的情势越来越严峻,日本人的间谍已经渗透到各个角落,甚至我们身边,同志们啦,党中央给我们下达的任务很重,时间也很紧迫,我希望各位精诚团结,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此次潜伏任务。”

“帮主,我们监视白喜堂的人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异常,除了前两天楚望廷和他儿子一同去见过邱广义。”张友顺在戏班子里年纪最大,点子也最多,大家送给他一个“张师爷”的绰号。

卢俊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江湖上传言邱广义当年被仇家追杀,几乎横尸街头,但后幸被楚望廷出手相救,这才捡回了性命,所以邱广义对楚望廷感恩戴德,把他当成自己的至交,这两个人,一个是帮派老大,一个是日本间谍,他们的结合,恐怕会给我们的行动带来重大阻碍啊。”

“我也听过这段传闻,虽然不知真假,但从两人平日的交往来看,估计八九不离十。”张师爷说,“也许楚望廷当年出手救邱广义,已经看出他如今会所有作为。”

卢俊臣又问小叶:“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小叶摇头道:“楚文杰好像对他父亲的事一无所知,我感觉从他身上好像挖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小叶啊,我看你最近和白喜堂的大少爷走得很近,你可不要动了真感情哦。”张师爷话音刚落便引得一阵低低的笑声,小叶心里有鬼,却又不敢承认,加上所有人不怀好意的笑声,顿时令她垂下了眼皮。

卢俊臣用咳嗽制止了大家的笑声,继而对小叶说:“这是党中央交给你的任务,为了顺利完成任务,我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包括生命。”他又环视了一圈所有的脸,接着说,“其实我们每个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任何你想不到的意外,但是为了顺利完成任务,有时候还必须付出真感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迷惑敌人。”

“但是小叶一旦暴露,随时都可能会有危险。”一个声音说,“也可能会因为动了真感情而耽误大事。”

“我觉得小叶这么做是对的,她绝不会拖后腿,她这样做也是为了完成任务,我相信她那边会有重大收获。”陈灿在戏班子里是唱武生的,生得一张俊俏的脸,而且拳脚功夫了得,他一向把小叶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关爱有加。

小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虽然是第一次执行如此重大的任务,但我希望各位相信我,我一定会完成党中央交给我的任务。”

散会之后,卢俊臣把小叶留了下来,叹息道:“你是我女儿,我真不情愿让你冒险,但这是一项长期潜伏计划,我们每个人都身负重担,而你的角色更是无可替代,爹希望你这次可以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完成党中央交付的重任。”

小叶紧咬着嘴唇,低声说:“爹,其实一开始我也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完成任务,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我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完成任务。”

“现在就只有你跟爹在,你跟爹说实话,你对楚文杰到底是什么想法?”

“爹,您怎么也不相信我?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如果我不投入的话,很快就会被识破的。”小叶很紧张的辩解起来,卢俊臣微微一笑,说:“你是爹的女儿,爹怎么能不相信你?爹只是担心你,毕竟这是你第一次执行如此艰巨的任务,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爹怎么向你死去的娘交代啊?”

小叶一听他提起已经过世的娘,心情就变得灰暗了,但反过来安慰父亲道:“爹,您就别为我担心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再说了,不是还有您和那么多同志帮我吗,我怎么会有事?”

“以前你跟爹说要利用楚文杰来调查楚望廷,爹考虑到你的安全,所以没答应,但是这次回去向组织汇报情况后,组织上认为你这个主意不错,而且可以套取到更多情报,迅速接近楚望廷。但是爹这些日子仍然在想一个问题,万一你要是真的对那小子有了感情,对你来说岂不是更加危险?”

小叶想起和楚文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里泛起一丝甜蜜,但又隐隐作痛,她稳了稳情绪,把这两种心情完全放在了心底,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爹,您想多了,我这不是在执行任务吗?我随时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绝不会被敌人麻痹。”

“爹相信你会有分寸,当初是你自己要求来执行这次任务,所以爹相信你一定不会让组织失望,更不会辜负爹的一番苦心。好了,不早了,好好休息,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卢俊臣和女儿一起走出房间,外面夜色迷离。

躺在床上,想起父亲的一番话,小叶辗转难眠。她知道自己的前脚已经踏进非常危险的境地,但却无法抽身,不断地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等完全任务,自己一定可以抛弃一切,全身而退。

小叶就是抱着这种侥幸心理,强迫自己在艰难的道路上一步步向前。

楚文杰兑现了向父亲的承诺,决定每天多抽一些时间跟着父亲学习医术。

楚望廷看到儿子的转变,当然开心不已,恨不得倾其所有,把自己一生的医术全部传给儿子。但楚文杰却又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呆在白喜堂,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经常心不在焉,每次遇到有客人上门,他才收敛早已抛锚的心思。

楚望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言传身教,期待儿子能有所转变。

上午的时候,突然来了一男一女两个日本人,两人一进门便叽哩咕噜地说了一番日本话。

楚文杰听不明白,只好看着父亲,却见父亲什么都没说,便用手势把两人让进了专门诊治病人的房间。他觉得奇怪,碰了碰站在身边的杨科,问:“你能听懂他们的话吗?”

杨科摇了摇头。

楚文杰觉得匪夷所思,说:“怎么以前没在白喜堂见过日本人?”

“怎么没有,只是少爷你经常不在白喜堂。”杨科说,楚文杰疑惑地问:“我爹又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怎么给他们看病啊?”

“老爷厉害着呢。”

楚文杰却无法释怀,突然笑嘻嘻地说:“别出声,我去看看。”

“别,少爷,要是被老爷知道就不好了。”

“没事儿,你好好看着啊,我去去就来。”楚文杰无所顾忌,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耳朵贴近门上,听着听着,两只眼睛便慢慢瞪得像铜铃了一般,心跳也猛然加速,最后甚至连呼吸都快忘了。当他一脸茫然地回到柜台前时,杨科好奇的低声问:“看到什么了吗?”

他缓缓地摇头,其实内心堵得慌,脸色看上去更加六神无主,就连客人上门也没注意。

楚望廷送两个日本人出门的时候,还跟他们微微点头告别,就一个时辰的样子,他们好像很熟了。

楚文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又想起刚才听见父亲用日语跟对方娴熟的交流,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恨不得马上就跟父亲问个明白。可他越急,时间好像过得越慢,慢慢的煎熬着,终于熬到要打烊的时候,父亲却又临时有事出门了。

楚文杰实在是想找个人聊聊,于是想到了黑子,这两天一直没跟黑子见面,也有些想念。他来到黑子经常等客的地方,但黑子不在,他正想离开,突然看到了老鞋匠,想了想,走过去跟老人搭讪起来。

“崔大爷,您还记得我吗?”

老人只是看了他一眼,边忙手里的活儿边说:“我当然记得少爷了,少爷是黑子兄弟的朋友,也是白喜堂的大少爷。”

楚文杰诧异不已,笑着问:“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老人笑着说:“我和黑子兄弟住一块儿,他都说给我听了,而且我还知道你们俩是小时候一块儿长大的。”

楚文杰以前就觉得这位老人很面善,此时聊了几句,更觉得老人亲切,于是干脆就在这儿跟老人聊天,正好等黑子回来。

老人问:“少爷是来找黑子兄弟的吧,实在不巧得很,你来之前,他刚拉客人去了。”

“哦,那他有说去哪儿吗?”

“这可没说过,不过估计很快就要回来了,一般这个点的客人都走不远的。”老人好像蛮了解黑子,楚文杰笑了笑,突然对老人的身世产生了兴趣,问:“听您说话不像是本地人?”

老人补好了一只鞋,笑着说:“少爷好眼力,老朽老家是东北的,但已经离开很久了,仗着这把手艺混口饭吃。”

“那您来汉口多久了,听您的意思,也许这儿也不是您固定的家,说不定很快又要离开?”

老人叹息道:“我年纪大了,也不想再走了,现在世道不好,到处都在打仗,走到哪儿都一样,本来想就在这儿定下来,但是听说小鬼子也要打过来了,唉,也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楚文杰想起之前那一男一女两个日本人,不禁安慰道:“现在有很多日本人在汉口做生意,所以啊,您也别太担心了,说不定这仗打不起来的。”

老人无奈地笑道:“那日本人也是长着两条腿,两只脚的动物,他们就不能跑啊。”

楚文杰被老人的话逗乐,不过想想老人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只好说:“崔大爷,您也不要太担心了,这打仗嘛,是军队的事,就是日本人打了进来,也不会伤害我们这些普通人的。”

老人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皱纹都拧成了一股股绳索,浑浊的眼睛里闪烁愤怒的光芒。

楚文杰不明白老人为何会突然有这样的表情,以为老人被自己的话吓到,忙安慰道:“崔大爷,我刚才是胡说八道,日本人怎么能打进来啊,您又不是没看到,汉口现在有那么多军人和军车,每天都在大街上晃悠,他们能保住武汉呢,日本人进不来的。”

老人紧咬着牙关,眼睛死死地看着远处的某一个点,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冷峻,过了很久,突然说:“日本鬼子都是畜生不如的东西,他们杀人啊,妇女、孩子、老人,只要是活的,遇到他们就都别想活了。”

楚文杰不敢再跟老人谈论这事,正在找新话题,突然看到黑子拉着车跑了过来,忙起身说:“大爷,黑子回来了。”

老人这才好像从噩梦中醒来了一般,苍老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黑子老远就看到了楚文杰,一见面便欣喜地问:“文杰,你怎么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对,对,我这话问得不对,应该是你怎么有空过来了,你不是被你爹给捆住了吗?”黑子放下车,擦了把汗,楚文杰愣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被我爹给捆住了?”

“你几天都没过来找我,不是被你爹给捆住了还能是怎么的?”

楚文杰死要面子,问:“那我就不能是被事儿缠住了?”

黑子笑道:“我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了解你,打小的时候你就坐不住,只要有空就开溜,给我说说,这两天你是怎么挺过来?”

楚文杰知道瞒不下去,只好坦白了:“哎哟,这两天可累死我了,我爹他不让我离开白喜堂半步,硬要我跟他学医,今天幸好他老人家突然有事离开,我才能恢复自由之身啊。”

黑子站起来拍了拍手,突然凑近他低声说:“文杰,我记得你好像有个朋友在国民政府做事,对吧?”

楚文杰一愣,疑惑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黑子犹豫了几分,无奈地说:“是这样的,我有几个在码头干苦力的朋友,他们出了点事儿,被抓进了监牢,还被冤枉说他们是共党分子,你看能不能找你那个朋友帮帮忙?”

楚文杰瞪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说:“这个罪名可不小,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就是啊,你说我那些朋友都是下苦力的,怎么可能是共党分子?他们长这么大,就连共党分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啊。”黑子万分焦虑,“文杰,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才能帮他们了,要是不想办法救他们,他们就死定了。”

楚文杰明白他说的那个朋友是指邱子豪,但这事可大可小,邱子豪会帮他吗?

黑子见他很为难,又说:“文杰,就算我求你了,我那些朋友跟我一样都是苦命人啊,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要是被当作共党分子枪毙了,你说他们一家大小以后可怎么活啊?”

楚文杰其实已经动了恻隐之心,只不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动邱子豪,只好说:“这样吧黑子,你先别急,我去找我那个朋友想想办法,但成不成可不一定,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你一定能行,那我先替我那些苦兄弟说声谢谢,等他们活着出来以后,一定会重重的感谢你。”黑子激动不已,好像事情已经办成,楚文杰苦笑道:“我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办成,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你等我的消息吧。”

楚文杰不知道,正当他和黑子聊得火热时,被偶然经过的楚望廷看在了眼里,当他告别黑子往戏园子去时,楚望廷悄然尾随了上去,但是楚望廷怎么也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他尾随跟踪楚文杰时,却被黑子发现,黑子悄悄跟着他去了戏园子。

楚望廷不知道儿子为什么突然去戏园子,在他的印象中,儿子从来都不喜欢这玩意儿的,在门口转悠了一会儿才离开。

黑子亲眼看到楚望廷离开后,也才原路折回,此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

楚文杰今晚去没在舞台上看见小叶,等了一会儿便再也坐不住,于是想去后台看个究竟,却没见到小叶,倒是卢俊臣从外面走了过来:“楚少爷是来找小女的吧?”

“帮主,小叶她人呢?”楚文杰还在到处看,卢俊臣叹息道:“难为少爷关心,小女昨日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去了?”楚文杰大失所望,卢俊臣忙说:“也就回去两三日,很快又会回来,楚少爷可再来。”

楚文杰这才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小叶回去后再也不回来,他正要离开,卢俊臣却在后面喊道:“楚少爷请留步。”

楚文杰转身问:“帮主有事?”

“今日正好小女不在,你我二人能否聊聊?”卢俊臣见他有些犹豫,忙又说,“放心,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