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屠杀
夜，黑得像深潭，深得一眼也见不到底，仿佛一头扎进去就无法再出来。但夜色下的张家庄，此时却火光通明，耀眼的火光在空气中摇曳起舞，偶尔还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狗吠，叫得人心惶惶。
村子里此时笼罩着一种死亡的气息，阴云密布。
在一片凹地里，张家庄的村民全部被日军赶到了这里，他们周围站满了端着枪的鬼子，还布置了几挺重机枪，子弹都已上膛，似乎随时准备向村民开火。
佐藤此时正站在凹地中间，冷峻的目光在村民身上扫来扫去。
“哇……”突然，一阵小孩的哭声惊扰了凄冷的夜色，但大人立即捂住了孩子的口。
“乡亲们，皇军今天召集大家到这里来，并没有别的意思，也无意伤害任何人。你们都知道，密云山的那些土匪最近经常出来闹事，搞得谁都不得安宁，而且胆敢对抗皇军，所以，只要你们指出谁家里有人上山当了土匪的，不仅马上放你们回家，而且皇军还会有大大的赏赐。”说话者腰间歪挂着一支枪，说话时还不停地晃来晃去。此人叫马小虎，也是张家庄人，以前是无业游民，整天四处闲逛，敲诈勒索，偷抢拐骗，是一个人见人怕的瘟神。当鬼子进城时，他马上摇身一变做了鬼子的走狗。当了汉奸后，有了日本人当靠山，这家伙便越发放肆，无法无天，干着比以前更加罪恶的勾当，今天晚上鬼子突然杀进张家庄，想逼迫宋子明现身，这一切也都是他出的鬼主意。
马小虎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喊完话，却没见一个村民站出来，他只得冲着佐藤连连低头哈腰，笑眯眯地说道：“太君，我再劝劝……”
“不用了。”佐藤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此时大手一挥厉声说道，“你告诉这些刁民，如果没有人愿意站出来，那么今晚都通通死啦死啦的。”
马小虎忙回头对村民喊道：“乡亲们，我可都是为了你们好啊，太君说了，如果没人站出来，所有的人都得死，我劝你们还是识相点，该交代的交代，该举报的举报，免得大家都跟着死，这可不划算啊。”
强子的爹娘此时也站在村民中，老两口面对着凶神恶煞的小鬼子，相互搀扶着，和所有村民一样一声不吭。
马小虎见自己的喊话没有任何效果，又瞎嚷嚷了一番，见仍然没人站出来，只好又回头，满脸谄笑地看着佐藤。
佐藤心里已经急得直冒烟，对他来说，要杀了这些村民简直易如反掌，但他的目的还没达到，密云山上的土匪一直没露面，就是杀了这些村民也毫无用途。他冷眼扫视着村民，又过了好一会儿，见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于是突然拔出枪来，冲着村民胡乱开了一枪，人群中立即引起一阵骚乱。
“娘、娘……”一个女人中弹倒地，血从胸口流出来洒了一地，一个小女孩趴在她身上抹着泪水，伤心地叫唤哭泣。
村民们都被佐藤的暴行激怒了，但一个个仍然只是瞪着眼睛，敢怒而不敢言。
马小虎见状，又开始喊话：“你们这是何苦呢？早点说出来不就没事了吗？你们干吗非得惹太君生气？我可把话说在前面，待会太君再发火的话，恐怕……”
“狗汉奸！”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马小虎哎了一声，立即蹿上前去大声呵斥道：“谁，谁叫的？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活得不耐烦了。”
佐藤眼里闪着寒光，此时慢慢抽出了闪着寒光的东洋刀，然后缓缓举起，面露狰狞之色，想要下达大屠杀的命令。正在此时，突然一个年轻人从人群中慢慢挤了出来，他走到佐藤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满脸愤怒地说道：“放了所有村民，我会告诉你们哪家有人在山上当土匪。”
“哈哈，这不就对了嘛，终于有人肯承认了，要是早这样的话，不就没人会死了吗？”马小虎兴奋地叫了起来。
但佐藤手中的东洋刀却指向了刚刚站出来的年轻人，冷声呵斥道：“说！”
“先放了他们。”年轻人毫不惧怕，佐藤冷眼一笑，突然手起刀落，冰冷的刀锋顺着年轻人额头劈下，所有村民都被惊呆了。
当佐藤慢慢收回刀时，一股鲜血瞬间从年轻人身上慢慢溢出，他的身体从头到脚被分成两半时，一股血噗一声射出来，撒了马小虎一身。马小虎顿时惊骇得倒在地上嚎叫起来，不断地挥舞着双手，所有村民也都被惊吓得捂住了眼睛，都垂下了头。
佐藤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眼里却射出阵阵寒光，目光停留在仍在滴血的刀锋上，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盯着面前的村民，而后用刀指着还趴在母亲尸体上哭泣的小女孩，小女孩眼里露出了惊骇之色……
“等等，你想村民们都死在鬼子的机枪下吗？”夜色之中，宋子明此时带领十几位兄弟潜伏在不远处，强子和李三趴在他左右，都亲眼看见佐藤一刀劈死了刚刚挺身而出的年轻人。李三早已忍不住要冲出去，此时握枪的手已经剧烈颤抖起来，如果不是宋子明按住他，他早已杀了出去。
强子也急得嗓子眼都冒烟了，他虽然没在人群中看见自己的爹娘，但他知道爹娘一定也被鬼子抓了过来，如果佐藤真的下令开枪，所有村民必死无疑，包括他的爹娘。
但是宋子明一直没下达命令，他的目的是把村民从鬼子手里救出来，而不是跟鬼子面对面地干。他见鬼子已经开始杀人，心里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冲动即意味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到时候不用说救不出村民，就连他们也自身难保。
“大哥，我求你了……”李三沙哑着嗓子，几乎是在嚎叫，但被宋子明死死地抓着胳膊动弹不得，他趴在地上，眼里闪着愤怒的火焰，只是一个劲地捶打着面前的泥土。
宋子明知道佐藤已经等不及了，佐藤开始杀人，目的就是要激他们现身。他盯着火光前佐藤的身影，沉吟了半晌，然后低声说道：“如果我们现在出去，小鬼子正求之不得。按原计划行事吧，你马上带领其余的弟兄在村子四周分开，听见我开枪时你们同时开枪，把鬼子引开……”
“娘？”正在这时，强子突然惊恐地叫出了声。
宋子明这才注意到，村民中走出了一位老妇人。强子此时终于也忍不住了，宋子明见状，忙一把抓住了他，使劲把他按在地上，沉声说道：“听我说，冷静，你娘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砰……突然一声刺耳的枪响，所有人都呆住了，强子双目圆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失去了所有思维和动作，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再也没了知觉……
原来，在佐藤准备向小女孩劈下去时，强子的娘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先把小女孩拉起来，然后慢慢地走到佐藤面前，面色非常从容地说道：“我儿子就在山上当土匪。”
佐藤顿了半晌，突然笑起来，但那张笑脸却在瞬间变得狰狞，他突然把刀丢到她面前，口气冰冷地说道：“很好，告诉我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我认识她儿子，他儿子根本不是土匪，老不死的，你竟敢欺骗太君。”马小虎此时在一边突然插上话，佐藤冷笑了一声，手指轻轻一挥，一颗子弹便射进了老妇的额头。
“孩子他娘……”老张刚才根本没想到老伴为了救小女孩的命会决然地走出去，当看见老伴缓缓倒地时，先前的恐惧心理也早已被仇恨代替，他号哭着、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抱住老婆仍然温暖的身体，老泪纵横。
“老头，去陪你老伴吧。”佐藤像在欣赏一幕戏剧似的狂笑起来。
“狗日的小鬼子，老子跟你拼了！”老张失去了理智，突然抓起佐藤丢在地上的东洋刀向他刺了过去，但人还未靠近，随着一声枪响，老张趔趄了几步，也捂着胸口缓缓地倒了下去。
“爹呀……”刚醒过来的强子又见到爹死在鬼子的枪下，胸口像被堵塞住了，差点又晕厥过去。
佐藤的兽行引起了所有人的愤怒，但此时不是跟鬼子直接对抗的时候，加上时间紧急，李三一咬牙，强忍住内心的痛苦，随即一把抓起强子扛在肩上，然后带领众手下往村子外跑去。
“放我下来，我要救我爹娘，放我下来呀……”强子在李三肩膀上挣扎着，泪水顺着李三走过的脚印滴落进身后的土里，他已经没了任何气力，像灵魂出窍了似的趴在李三肩膀上，整个思维都已开始迷糊，连呼吸都停止了。
佐藤见自己的所作所为仍然没有把密云山的土匪引出来，此时已经愤怒得像一只野兽在原地咆哮起来。
“太君，那些土匪根本不是皇军的对手，不敢出来了。”马小虎最善于见机行事和拍马屁，此时又开始大献殷勤。
“混蛋！”佐藤顺手扇了马小虎一耳光，恼怒地吼叫道，“你不是说土匪一定会出来吗？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如果计划失败，我拿你是问。”
“太……太君，密云山的土匪早……早被皇军的天威吓跑了。”马小虎摸着脸，满脸猥琐样，像一只狗似的在佐藤身边转来转去。
佐藤心里堵着一股怒气，仰望着漆黑的夜空，然后慢慢转向面前的村民，几秒钟后，突然瞪着血红的眼，缓缓举起了右手，准备下达大屠杀的命令。
砰砰……正在这时，一阵激烈的枪声从村子周围传来。
佐藤慌忙转身，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太君，土匪，土匪来了……”马小虎听见枪声时，吓得差点撒腿逃跑，但一见佐藤那张布满杀机的脸，又不得不收住了脚步。
这正是佐藤希望的结果，只要山上的土匪一露面，他布置在村子外等候行动的大批日军就会杀过来。他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此时一挥手，丢下张家庄的村民，迅速向村子外扑去。
宋子明见佐藤丢下村民离开了，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也开始撤退，在村口跟刚刚到达的李三等人会合，然后往山上撤离。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强子还在李三肩上一个劲地折腾。
李三一发火把他丢在了地上，怒骂道：“想死是吗？好，鬼子就在身后，你马上去杀光他们，去呀，怎么还不去……”
强子愣住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痛哭流涕。他不敢相信，亲爹亲娘竟然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子杀害了他们。
“天哪，老天爷，你到底长眼了吗？”强子的痛哭声揪动着每个人的心，所有人都不禁为之动容。
宋子明知道佐藤不会就此罢休，听到枪响后一定正向他们杀过来。
“赶紧撤，小鬼子马上就到了。”
但是强子像没听见，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满眼空洞的表情。
“强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大哥答应你，你爹娘的大仇一定会报。”宋子明说完，对李三点了点头，李三会意，又一把抓住强子的胳膊，然后往密云山方向迅速撤退。
佐藤带领人马赶到时，宋子明也刚好带领手下离开。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即率众穷追不舍。
漆黑的夜，经过这么一折腾，匆忙的脚步声，轰隆的马达声，稀稀疏疏的枪声，加上嘈杂的人声，夜晚越发沉闷。
宋子明当然不会这么傻，他知道双腿跑不过车马，此时已经带领众手下抄另外一条小道向密云山撤退，这条小道非常隐蔽，估计除了他们之外，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佐藤此时已经追到了密云山入山口，但仍然未见土匪的影子。他命令部队停了下来，望着前面幽深的密林，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难道他们长了翅膀会飞不成？”佐藤冷声骂道，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冲一直紧紧跟随在身后的马小虎喊道，“你的过来。”
马小虎忙不迭地凑了过去，“太君，土匪肯定跑不远，肯定就在前面，我看他们一定逃不出太君的手掌心。”
“除了这里，还有另外进山的路吗？”佐藤双眼像一只饥饿的狼一样在夜色中搜寻着猎物的踪迹，但除了茫茫夜色，一切都隐遁得无影无踪。
马小虎平日里只在城里撒野，哪能知道这些，但他害怕佐藤又赏他耳光，所以非常圆滑地说道：“太君，土匪大大的狡猾，而且对这一代地形非常熟悉，贸然前进的话……”
“混蛋！”佐藤一耳光抽向马小虎，马小虎躲闪不及，差点摔倒，但他马上又站稳脚跟，捂着脸对着佐藤低头哈腰起来。
佐藤是一名军人，骨子里非常讨厌马小虎这副小人样，所以这时根本懒得看他一眼。不过今晚行动失败，在张家庄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却连土匪的影子都没看到，他的复仇计划也随之流产，这使他感到非常恼火，无处发泄之下，把一团火焰烧向了张家庄。
“一个不留，通通死啦死啦。”他一声令下，刚刚散去回到家中，以为已经安全的村民，还没从先前的惊恐中回过神，便一个个惨死在了日军的刺刀下，一时间血流成河，阴风怒号。
当一切都沉寂下来时，深沉的夜色犹如鬼魂附了体，更是深不见底，一道道昏黄的火光闪过，一张沾满鲜血的脸上露出邪恶、冷酷的光，一阵复仇之后的快感如闪电般涌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