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伊丝·宁致亨利·米勒
1932年8月
阿娜伊丝·宁于1903年出生在法国，父母都是古巴人。她针对女性的权力、自由和信誉以及女性遭受男性的虐待做了全新的表达。她在日记中记述了自己与父亲的乱伦和虐待关系。之后，随着她的成长，她赞美自己的感性、文艺、情感和性欲。20世纪30年代，她和丈夫——苏格兰银行家雨果·奎勒——生活在巴黎。在此期间，她撰写散文，也写故事，但仍然将天分投入到日记之中。
美国作家亨利·米勒绰号为“下流的作家”，当时正在巴黎艰难度日。他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色情低俗却充满幽默和阳刚气的作品《北回归线》。阿娜伊丝·宁和亨利·米勒活着都是为了写作——“我们的本质是作家，而不是人。”宁写道。当时，米勒39岁，身无分文，娶了第二任妻子琼·史密斯，一个迷人而神秘的美女。他到雨果·奎勒家吃午饭。他一个人来的，琼在纽约。
年方29岁的宁先迷上了作家米勒。而当她遇到他的妻子琼时，这两个女人发生了一段短暂的婚外情。然后，阿娜伊丝又和亨利展开属于他们二人的性爱和文学之旅。他赞美她的日记和故事；她赞赏他的小说《北回归线》和《南回归线》，称其是伟大的。在小说中，6月就是蛇蝎美人，正如莫娜和玛拉。宁和她的丈夫支付了小说的出版费用。宁和米勒的婚外情是冒险的性爱之旅，也是生命的礼赞。“他被生活弄得酩酊大醉，”她写道，“就像我一样。”他们在享受性爱的欢愉后又就书稿展开深入的讨论，宁说：“亨利很好地利用了我的爱，用它来著书立说。”
他们是“浪漫”的最佳写照——性感迷人，凌乱不堪，放纵不羁，诗情画意，文笔优美，精神错乱。亨利在1932年夏天记述道：“阿娜伊丝，是我能与之真诚相待的第一个女人……我的意思是，我永远不可能绝对忠诚——我的身体和心灵中没有‘忠诚’这一事物——我太爱女人，也太爱生活了……但是阿娜伊丝在笑……我喜欢听你笑。你是唯一拥有快乐的天分、明智的宽容的女人——不，还有，你似乎在催促我背叛你。我爱你，正是因为这些。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因为爱？哦，爱是美丽的，同时也是自由的……我笑着爱你……快点过来跟我上床。和我一起享受。把你的腿缠在我的身上。温暖我。”1934年《北回归线》出版时，米勒因其“殉色三部曲”[1]而声名狼藉。阿娜伊丝则因她的日记和小说而闻名，比如《爱情谍屋》。1977年，她的色情短篇小说集《情迷维纳斯》出版，此时她已辞世。这部小说改变了女性的情欲观。亨利·米勒与阿娜伊丝·宁的婚外情持续了10年，这段关系结束后，他们成为终生的朋友，给彼此写了大量的书信。下面这封信捕捉到他们所陷入的三角关系的爱与恨，还有阿娜伊丝的慷慨。
你谈到诚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对的。总之，诚实是一种努力，常伴着普通人，或者女性的退缩。退缩既不专属于女性，也不专属于男性，它也不是欺骗和诡计。它是在彻底毁灭之前的恐怖。我们冷酷无情地分析，它会死吗？琼[2]会死吗？如果你用漫画的手法来描绘我们的爱情，那么它会突然间、刹那间死去吗？亨利，知识太多就有危险。你热衷于绝对知识，所以人们会恨你。
有时候，我相信你对琼的无情分析有所遗漏，那就是你对她的感情超越了知识，或者说根本无视知识。我经常看到你如何为自己所破坏的而哭泣，又如何止住哭泣，给予爱慕；你确实停下来，然后过了一会儿，你又像外科医生那样拿起了刀。
你在了解琼的一切之后，会怎么做？所有真相。你在追求真相时是多么残忍。你造成伤害，你承受痛苦。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方面，我不赞成你，甚至反对你。我们命中注定要坚持不同的真理。我爱你，也和你斗争。你也一样。我们会更加坚强，每个人都会更坚强，以我们的爱和恨。当你以漫画的笔法创作，确认，又毁掉它们时，我恨你。我想回应你，不是以软弱或者愚蠢的诗歌，而是以奇迹——我和你一样强大。我想以世界上所有的神秘和魔法，与你的手术刀战斗。
我想与你战斗，又要向你屈服，因为作为女人，我崇拜你的勇气，崇敬你的勇气所带来的痛苦，我喜欢你的自我抗争，这一点我完全明白。我敬慕你令人畏惧的真诚，敬慕你的力量。你是对的。这个世界可以用漫画的笔法来描绘，但我也知道，你有多么爱你所刻画的。你多么热情！这是我在你身上感受到的。我感受不到博学者、揭示者、观察者。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受到新生。
你不会仅仅为了揭示那些荒谬的时刻，而从我们邂逅的狂喜中醒来。不会的。这一次你不会这样做，因为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端详我无法擦除的胭脂，那胭脂遮住了我嘴唇的外形，脂粉像手术后的血流一样四下散开（你吻了我的嘴，唇上的胭脂不见了，就像颜料浸润进水彩画，色彩在流动）。当你这样做的时候，我抓住轻轻掠过的奇妙（奇妙，哦，我躺在你身下的奇妙），把它还给你，让这种气息围绕你。拿去吧。当你爱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感情热烈奔放，如此无懈可击，如此清新脱俗。亨利，不要迷失在其他时刻的类似状态中，这样的状态只是我们的——你的，我的，你和我在一起时的，不是任何一个男人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时会拥有的。
比你的房间更真实可感的，是铁床、硬的枕头、一面镜子。一切都像7月4日国庆日那般闪着光，因为我的欢乐，因为你的热情之火让我的子宫产生轻柔翻滚的欢乐。房间里充满了你倾泻在我身上的炽热。当我坐在你的床边和你说话时，房间就会爆炸。我听不到你的话：你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身体上，就像另一种爱抚、另一种渗透。我无法控制你的声音。它直接从你向我传来。我可以塞住我的耳朵，但它可以找到自己的方式进入我的血液，并使它升腾。
事物平面的外形打动不了我。我看到你的卡其布衬衫挂在钉子上。这是你的衬衫，我可以看到你穿着它——你，穿着我讨厌的颜色。我看到的是你，而不是那件卡其色衬衫。当我看着它的时候，有什么在我的心中激荡，那肯定是你这个人。那是幻觉，你向我展示了其中神奇的精美。这是你的卡其布衬衫，而你是我的世界之轴。你丰富的内涵是我环绕的中心。
“靠近我，靠近一点。我向你保证，这会很美妙。”
你信守了你的承诺。
听着，我不相信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我们正在过着新的生活，因为它对我来说是全新的。我在你的著作中，看不到你向我表达的任何情感，看不到你使用过的任何辞藻。我读你的著作时想知道，我们将重复哪些情节？
你有你的视角，我有我的，它们交织在一起。如果在某些时刻，我像你一样去看待这个世界（因为她们是亨利的妓女，我爱她们），你有时也会像我一样去看待这个世界。
[1]殉色三部曲（Rosy Crucifixion Trilogy）：包含《性爱之旅》（Sexus）、《情欲之网》（Plexus）和《春梦之结》（Nexus）。——编者注
[2]琼（June）：阿娜伊丝·宁所作《亨利和琼》（Henry and June）中的主角，原型为亨利·米勒的妻子琼·史密斯。这封信是阿娜伊丝写给亨利·米勒的。——编者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