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概心里那头老鹿已经撞死了
认识还不到三个月,葛雄就郑重其事地和刘小夏表白了。好像台词也精心设计过,就是《裸婚时代》里刘易阳对童佳倩说的那段。
“虽说我没车、没钱、没房、没钻戒,但是我有一颗陪你到老的心。等你老了,我依然背着你,我给你当拐杖。等你没牙了,我就嚼碎了再喂给你吃。我一定等你死了以后我再死,要不把你一人留在这世上没人照顾,我做鬼也不放心。”
说完那段台词之后,葛雄就一气呵成地想要完成牵手、拥抱、接吻的三部曲,刘小夏愣在原地很久,发现胸腔里并没有像第一次恋爱那样装着一头四处乱撞的小鹿。那么,那头鹿还活着吗?还是早就已经撞死了?
刘小夏在那天的日记上写:“唔,我又恋爱了吗?”
或许秦芳说得对,当有了“貌似”男朋友的人之后。生活里很多事也变得顺遂了许多,再有类似对你“异常关心”的人来询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可以微笑地回答一句:“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接下来,他是做什么的,他多高、哪里人、长什么样子,这些细节问题再也不用刻意去编造了,如此轻松。
刘小夏同葛雄正式确立恋爱关系的第二周,葛雄就被外派到了J市工作。不知道为什么,刘小夏心里居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和葛雄的相处仿佛从一开始就像是奔着什么目的去的一样。葛雄好像也在急着去证明什么似的。那种刻意的感受让她觉得压力很大。
“我父母想见见你,你下周末有时间能不能来我家?”
“可我们才刚在一起没多久啊。”
“是啊,我也觉得是不是太着急了?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也是希望让父母早些认可你。毕竟,我是想和你以结婚的目的交往。”
“如果你是希望让你父母能不再为你的个人问题发愁了,也许我可以帮你一个忙,不过你知道,我们谁都无法马上确认是不是一定要以结婚为目的,对吗?尤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现在就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早?”
“对不起,也许我真的是太心急了。”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刘小夏也隐约听秦芳说过葛雄的上一段感情,当年葛雄本以为两个人可以顺利从大学走到结婚,谁知都快订婚了,女方父母忽然提出些无理要求,三年的感情说完蛋就完蛋了。葛雄失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且是身边朋友劝都劝不动的那种。
重感情、讲义气、对那段让人遗憾唏嘘不已的初恋念念不忘,在外人看来,葛雄简直就是一个妥妥的痴情大种子。后来很多次小夏问他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他的回答都是,也许他们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这倒说得没错,他们的确在相处时更像朋友。刘小夏几乎从来没有感受到他因为在乎而吃醋,而他好像也从来不觉得刘小夏会为他吃醋。
有次葛雄故意发来一张女孩的照片,问这女孩好看不好看,不明所以的刘小夏自然回答还不错,挺好看的。葛雄又说,这女孩曾经追求过他,家里条件又很不错。那一刻刘小夏本来想要发火的,可马上又觉得无所谓。如果那女孩和他真的有什么,还有她刘小夏什么事呢?
葛雄的QQ空间里还有好多过去为前女友写的日记,刘小夏却从来没有一次受好奇心驱使点开那女孩的空间,去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
异地恋总少不了彼此为了见面来回折腾,葛雄回来看刘小夏的次数多一些,而刘小夏去看葛雄却屈指可数。就那么一次,收获倒是不小。
那次因为刘小夏没买到动车票,本来预计三小时的路程变成了六个小时,在出站口见面的时候她看到葛雄开了一辆十分拉风的大红色别克,很显然这不可能是他的车。还没等问出口,葛雄马上急着解释,车是单位同事芳姐的,他只是经常开它方便办公。
从火车站出来时已经晚上七点,夜幕降临,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主播在电台里预报着路况信息,让刘小夏觉得一切好像梦境般不真实。葛雄开着车一路朝着他所在单位的方向驶去,一开就是一个多小时,穿越繁华的街区,最后停到了相对安静的一栋居民楼。
“这就是我的工作单位了,商住一体,先去楼下的粥店吃个晚饭,晚上就别吃得太多了,会胖。吃完以后送你去宾馆,怕你觉得洗漱用品不卫生,特意给你买了新的杯子和牙刷。”
“明天你有什么安排?不会影响你工作吧?听说你平时周末都不休息。”
“既然你来了,怎么也得陪你玩一天。不过,咱们不能冷落了芳姐。这车是人家芳姐的,听说你要来,特意借给我开的。所以,明天咱们得和芳姐打个招呼。”
“其实我就是因为从来没有来过J城,想到你在这里工作,就想顺便来看看你,没想过要麻烦你的。你要是工作忙,就忙你的,我自己随便看看就好。”
“说什么呢?!你是我女朋友啊!你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让你自己一个人瞎转悠?听我的,明天早上晚点起来,然后等我电话。”
这样的对话,真的比朋友看起来还要客气了。她以为他会留在宾馆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点到为止地亲热一下,然而她真的想多了。葛雄不敢造次,轻轻抱了她一下关上门就走了。
第二天刘小夏起得很早。或许是因为换了新环境睡得不安稳,或许是因为敏感得觉察到什么不对,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
J城是个海滨城市,葛雄所在单位的附近有一片还算干净的海滩。刘小夏一个人慢慢走过去,看了会儿风景,快到九点多了,他才打电话过来。
“你在哪儿?我去宾馆找你发现你不在。”
“今天起早了,就自己先出来转了转。”
“快说你在哪儿。”电话里葛雄的语气有些着急又有些生气。
“你单位附近的海边。”
五分钟后,红色别克停在了岸边,葛雄却没有下来。
“还发什么呆,快过来上车。”
刘小夏习惯性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发现芳姐坐在那里,瞬间气氛尴尬到不行,一路无话。之后的一天更是要命,每餐饭几乎都有芳姐陪同,这个女同事如影随形也不知道避讳一下,不是亲姐胜似亲妈。
葛雄和芳姐,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念头冒出来让刘小夏又觉得很可笑。毕竟芳姐的孩子都快上高中了,一个快要比他们大上整整一轮的姐姐,又能和葛雄有什么呢?
J城有个很著名的景点,涨潮时是一片海,退潮时便出来一条路可以通往山上。葛雄和刘小夏在返程的时候碰巧赶上了快要涨潮,穿鞋的话鞋子会湿掉,光脚走石子路又会扎脚。由于走得匆忙,小夏基本上没带什么多余的鞋子和衣服,一时犯了难。
“来吧,我背你。我肉厚,不怕扎脚。记得啊,丫头,以后再难的路也有我背着你走。所以,别怕,有我呢。”
葛雄就那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背了刘小夏整整一路,漫长得好似过完了半生。后来,这成了刘小夏和葛雄在一起的那四年来最美好又最温馨的回忆,可那样的场景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哪怕一次。毕竟J城之行的第二天,刘小夏就因为一件小事忍不住爆发了。
那是依旧有芳姐陪同的午饭时间,刘小夏用葛雄的手机玩着只有安卓机可以玩的一款游戏,不到三分钟就收到了一个备注名为“瑶妹妹”的女孩发来的好几条消息。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快退出游戏程序,马上瞟了几眼葛雄还未删除的聊天记录。
“丫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啊。”葛雄勾搭妹子的套路好像没有什么改变。
“但是也许我们只能做朋友。”对方先是拒绝了他。
“那我们就做最好最好的那种朋友好不好?”
什么叫最好最好的那种朋友?刘小夏再看聊天记录的日期,那时候他们已经算确立关系了吧。这个瑶妹妹又是什么鬼?
“雄哥,节日快乐,今天你是一个人过节吗?”
“丫头,对啊,节日快乐,我当然是一个人了。你呢?”
“雄哥,你在做什么呀?人家有点想你了呢。”
“雄哥,你最近工作是不是特别忙?要注意身体哟。”
“雄哥,你看到消息怎么不回我,人家生气了。”
聊天记录的后半程,这个瑶妹妹明显语气越来越暧昧。
葛雄看刘小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把抢过手机。
“游戏玩得被人虐了?”
“嗯,虐到生气,想马上订票回家。立刻,马上。”
芳姐一头雾水,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吵架了?
“没什么,芳姐,我想出去和葛雄单独聊一会儿。你慢慢吃。”
刘小夏推开门,葛雄迅速跟了出来。
“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想解释什么,你想怎么解释?”
“你不就问我瑶妹妹是谁吗?她就是个网友,我根本就没见过她。”
“继续啊,继续编。”
“真的,你要相信我,不信你打个电话过去问她,我们有没有见过面。”
“不想听这些解释。你要真想陪我,那就马上走,带我买几罐啤酒,你开车不能喝酒,一会儿你看着我喝就行了。”
“丫头,你别这样。”
“别叫我丫头,恶心。”
“行,你不是要喝酒吗?我买给你!咱到海边去喝行不行?让你一次喝个够!”
他们买了几罐当地产的啤酒,把车停到了一处海边。
“刘小夏,咱今天就把话全说开了吧。你知道这段时间我心里什么感受吗?其实你压根就没看上我对不对?你其实就想掩人耳目和我假装谈个恋爱对不对?你从来就没问过我初恋的事,你也压根不关心我的过去。”
“哦,所以你就在背后搞这种备胎?”
“你父母也看不上我,他们觉得我没钱没车还没房,根本给不了你幸福对不对?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葛雄也不顾自己是不是一会儿还能开车,打开啤酒先干为敬,好像没酒壮胆就无法把心里话说出来似的。
“你质问我?你自己在这儿搞暧昧养备胎,还来质问我对你是不是诚心诚意?有意思吗?”
“不,刘小夏。你知道我心里难受吗?初恋当时和我分手就因为我没钱。你以前一听我说起初恋就说都过去了不想知道,但我今天偏要让你知道。”
葛雄在那天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他和初恋的故事,一边说一边哭。那是刘小夏第一次看到一个一米八多高的男人在她面前流泪,好像犯错的那一方是她。
“刘小夏,从现在开始,我们重新真正地开始恋爱好不好?真正接受彼此的过去,真正踏实地一同面对未来的人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海边的野花随风摇曳,乌云飘过来,要下雨了。两个人喝了几罐啤酒,也没法开车,最后只好觍着脸等着早已气到爆炸的芳姐把他们接回宾馆和单位。事后,葛雄总是埋怨那天的任性害得芳姐啰唆了几个月。
信任就像一张纸,不小心皱了,即使尽力抚平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可惜那时的刘小夏并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以后再也不许叫丫头了,我也再不会看你的手机。一切就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她还是原谅了他,这种原谅的过程就像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傻瓜去体惜一个笨手笨脚的勇士,去释怀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谁让她在和葛雄的相处里不知不觉地自卑了呢?居然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了,哪怕她才也只有二十五岁。或许,在一些遥远的曾经,她在爱情里当过惨烈的输家,看过男人忽然的冷漠与无常,见识过女人无畏的跋扈与嚣张。她害怕失去,害怕被抛弃,害怕没人爱,所以情愿当一个自欺欺人将头埋进沙里的鸵鸟。
后来的日子,在夕阳很美的黄昏或者下雪的冬夜,她总是尽量想起他们也算温馨过的片段,那些让她不再恨他的片段,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再歇斯底里地去问为什么。她总觉得,至少曾经在一段美好的岁月里,有些温暖是葛雄给的。
程潇说,每一个高喊着永远不嫁的女人其实都怀揣着一颗嘎巴一声就立刻闪婚的决心,别以为旁人都过得比你好,其实那只是他们的微信朋友圈发得勤快些而已。刘小夏是个敏感的人,敏感到自以为可以觉察到别人的眼光。而敏感的人最大的缺点就在于总觉得别人在时刻盯着你的生活,甚至不怀好意地等待着看你的笑话。她没有和秦芳说起关于葛雄“精神出轨”的事,也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一个朋友。
她知道,如果真的说了,她和葛雄那“表面恩爱”的假象就会被彻底拆穿,就像有些网红卸了妆的脸一样,是个恐怖片。
他们彼此磨合的过程痛苦又漫长,之后回忆起来却像是被时间偷走了一样的空白,完全想不起那些过程具体又是什么。
感情一点点被磨平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内心的钝痛慢慢减少到麻木的过程。他们因为总是陷入彼此寻求平衡的陷阱中,不停争吵,一直吵到疲惫,吵到彼此质疑,也就根本不再记得太多美好的事了。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总是更容易记住不愉快的事。这或许是人的劣性,就像你对别人的好就像一颗糖,吃完了很快就没了。而你对别人的坏呢?却像是一道疤,一旦留下来就是永久而致命的。
他们每吵完一次架,都是一次元气大伤,争吵一次再和好就像是往墙上钉了一个钉子,即便过后钉子被拔下来,钉子眼儿却永远地留在了墙上。
葛雄对刘小夏的工作并不满意,尽管他自己的工作还不如她,他在用不断打压的方式来寻找平衡,毕竟他心里知道,他其实是配不上她的,无论是学历还是家庭,他们并不合适。
“我一个高中同学,她的产假都比一般人长,多休息几天无所谓,还能照开工资。你们单位不行吧?”
“每个公司不一样,有的人刚生完孩子没几天就上班了呢,说不定那是因为她的工作很重要不可替代。”
“对了,你公积金怎么才这么点儿?”
“确实不多,不过我觉得也没啥,我们在公司附近买个小一点的房子好了,以后有钱了再换个大点的。”
“但我可不这么想,我觉得以后咱们买房就得买郊区的,一步到位。结婚后你还想换大房子?那还真是做梦!我来跟你算一笔账哈,假如你和我明年结婚,不久后就得考虑要孩子,算上怀孕和孩子上幼儿园前至少有两三年时间你的工作就没法正常进行。没有工作就基本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全靠我一个人怎么给你换大房子?”
“不正常上班,也可以做点别的吧?你怎么这么悲观,我又不是凭长相吃饭的,怎么生了孩子就没法工作了?凭才华吃饭的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穷。”
“这个世界谁看你有没有才华,只看你有没有钱。你的工作不能给你带来财富就是白搭!”
每到这个时候,刘小夏就开始讨厌身边朋友总催她和葛雄到底什么时候结婚的话题。是不是二十五岁以后的人生就该随波逐流,是不是就没了可以再真正去爱一个人的机会。是因为他们两个相遇的时间太晚了?或者,其实是太早?至少没有完全把自己的事业发展好。刘小夏一直在自责,从未意识到葛雄才是更应该负起责任的人,而且她的将就只能让葛雄更加看不起她。
“不然,我们出去赚点钱再回来结婚吧?”刘小夏忽然对葛雄这样说,葛雄第一个反应是激动。
“你就这么瞧不起我这个穷人?”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在D城我的工资确实不太高,倘若换个城市是不是就能多赚点?”
“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北京……”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呢刘小夏?北京也是你这样的人去的吗?你去北京能干吗?现在就算是扫大街也都是有编制的人干的,你这种连饭都做不好的人去给人家当保姆都不合格,还是趁早死了那份心吧。再说,你都多大了?还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醒醒吧。”
“可是我看人家都……”
“行啦,我看你的心理年龄和实际年龄严重不符。对了,别忘了明天去把我那房子的电费给交了。我白天上班太忙没时间,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中午路过就给交了吧,再不交我那儿就快断电了。”